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《魔尊跟我相爱相杀》作者:江月年年   文案:   剑气四溢,山河尽碎。   万花缭乱中,仙尊一剑穿心击杀魔尊,终结血流千尺的仙魔大战。   斐望淮惊醒后,只觉血战如黄粱一梦,唯有心口隐隐作痛,无法忘却梦中仙尊相貌。   仙门,楚在霜修炼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只想做快乐的小废物,然而新来的俊逸弟子却坚称她是未来仙界至尊、天下第一。   楚在霜:?   楚在霜:你怎么比我还自信?   魔尊斐望淮借梦境预知未来,他为达成大业,不惜卧底莲峰山,接近仙尊楚在霜,想要取得其信任。   谁料她蹭吃蹭喝蹭修炼,好处一律吞掉,却不涨好感度。   斐望淮:?   斐望淮:名门正派就这么黑吃黑?   众人听斐望淮天天狂吹楚在霜彩虹屁,真心实意道:他是真的爱你啊!   楚在霜有苦说不出:他是真的想杀我啊!!   再后来,大战在即,仙魔不两立。   斐望淮在繁花中静候,他心口的剑痕滚烫,淡然道:我等她来杀我。   内容标签: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楚在霜,斐望淮┃配角:楚并晓┃其它:   一句话简介:想杀我的魔尊总吹彩虹屁   立意:愿天下太平   vip强推奖章:   楚在霜作为仙家修士,修炼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然而新来的弟子斐望淮频频朝她示好,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未曾想到,斐望淮竟是魔尊之子,通过预言梦得知未来会被楚在霜所杀,这才决定卧底仙门、徐徐图之。毕生死敌在相处中渐生情愫,反而推动命运朝着预言梦迈进,同时揭晓仙魔大战背后的秘密。   本文设定新颖,节奏紧凑,情节跌宕起伏,人物立体生动,通过男女主成长曲线,展现人对强大命运的抗争精神,引人入胜,值得品读。 第一章   莲华宗。   清风起,莲叶摆,不远处的飞檐翘角被青山衬得乌黑。瓦楞之下,白衣弟子陆续从书案前起身,他们刚刚完成今日课业,抱着卷轴及丹药要去修炼。   楚并晓作为大师兄,又是莲华宗掌门之子,负责给新人答疑解惑。他忙完正事,正准备离去,忽被人叫住。   “楚师兄,请留步。”温雅男声响起,“我有一事请教。”   楚并晓回头一看,认出此人的来历,正是今年新晋第一斐望淮。对方五官俊美、眉眼带笑,极黑秀发被束起,戴一条细银蓝宝石锁骨链,被雪白芸水袍衬得如玉如松。   据说,斐望淮入门考核中的表现惊才绝艳,年纪轻轻就晋升四叶初期,前途不可限量。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我来莲华宗多日,只是不知为何,其他同门有伴。”斐望淮苦笑,“唯我一人一桌。”   楚并晓望向空桌,他怔愣片刻,醒悟道:“哦,那是霜儿的座位。”   “也是今年的新弟子?”   “不,霜儿是我妹妹,但她不常露面,喜欢独自修炼……”   斐望淮好脾气道:“无妨,她要不常露面,我将卷轴送去,只是有些课业需要讨论,我们也可以私下再完成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楚并晓犹豫,“如果你想讨论课业,不如去问问其他人,或者直接问我也行。”   “她不喜生人?不愿跟我接触?”   “倒也不是。”楚并晓面露难色,“实不相瞒,当年由于我的疏忽,霜儿生了一场大病,后来出现离魂之症,修行恐怕难有突破。我和双亲心中有愧,索性由着她性子来,她想要学就学,想不学就不学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斐望淮笑道,“但修炼需要氛围,说不定她看到新弟子,又有修行的动力,不如我去看看她。”   “说的也是,那好吧。”楚并晓沉吟数秒,从怀中取出小木盒,将其递给斐望淮,“她很少待在莲峰山,总喜欢跑到山下去,你可以用这个找她。”   “当然,修行之事莫要强求,要是她……”他略一停顿,“说一些奇怪的话,也请你多担待,不要放在心上。”   斐望淮笑眼如弯月:“没事,都是同门,我不在意。”   片刻后,楚并晓的背影消失在走廊,斐望淮眼角的笑意也冷却。他黑润的眼眸浮起雾气,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,指尖一下又一下,轻敲着小木盒,好似在打节奏。   数月过后,他终于拿到楚在霜的消息。   大战过后,修魔者消失殆尽,世间只剩修仙者。但斐望淮并非修仙之人,他乃前任魔尊之子,不惜用秘法改换魔气,潜入仙界名门莲华宗,原因要从一年前的预言梦说起。   梦中,烈焰燎天,山河尽碎,他被眉点莲纹的女修一剑穿心,筹划多年的复魔大业功亏一篑。   梦醒后,斐望淮不远万里奔赴琼莲十二岛,就是要率先掌握对手的情况,将危机扼杀在襁褓里。无奈他在莲华宗卧底数月,把莲峰山都翻个底朝天,却迟迟找不到梦中女修。   多方调查后,他得知掌门夫妇有一子一女,其子楚并晓四叶中期,元神花乃金莲凝翠,其女楚在霜却深居简出、修为不明。除了兄长楚并晓外,她很少跟莲华宗弟子打交道,一直行踪成谜,宛若一团云雾。   现在就是拨云见日的时刻。   木盒被打开,一只小蝴蝶翩跹而出,它散发着淡绿微光,在空中摇摇晃晃,朝着山下方向飞。寻踪蝶由楚并晓灵气制成,找到楚在霜后才会消失。   斐望淮不敢耽搁,他跟随蝴蝶下山,寻觅梦中的死敌。   *   琼莲十二岛,无数形状各异的浮岛藏匿轻云后,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精巧荷塘图。大大小小的岛屿,有的像是荷叶相接,有的像是莲藕垂躺,有的像是荷花绽放。   其中,最为有名的无疑是莲峰山,那是莲华宗所在的岛屿,位于琼莲十二岛最高处。其次就是红尘泽,这是聚居凡人最多的岛屿,也是最大的贸易市场。   “门前屋檐下,烤了一群鸭,快来快来数一数,二四六七八……”   后院围栏内,青衫少女一手握着刷子,一手捣鼓火堆,正专心致志给烤鸭刷酱。她梳着垂桂髻,肤如霜雪,唇若桃花,一双杏眸透彻明湛,只是鬓角发丝微乱,脸侧离奇沾着炭痕。   “你说说你,不回山上搞修行,天天跑来烤鸭子,这像话吗?”孙大娘从屋里出来,她眼看少女忙得不亦乐乎,叹息道,“多少人挤破脑袋要上莲峰山,你却窝在这么个地方,跟我们凡夫俗子瞎混!”   “修行有什么好?”楚在霜举起香气扑鼻的烤鸭,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烤鸭高,修仙之路哪有我烤的鸭子闪亮,你看它还滋滋冒油呢。”   “傻孩子。”孙大娘苦口婆心,“修仙能容颜永驻、增加寿元,这还不够好吗?我要有你的资质,肯定勤奋进取、逍遥自在,早就不张罗这烤鸭店了。”   “大娘你是好人,好人越活越好,但我是个烂人,只能越活越烂。”楚在霜随意道,“所以少活点吧,还要什么寿元。”   孙大娘听她口无遮拦,忙道:“呸呸呸,胡说八道,不许说不吉利的话!”   “修仙也没什么逍遥,无非凡人用柴生火,修行者用灵气生火,烤出的鸭子一个样。”楚在霜用小木棍戳着火堆,火星子飞溅起来,照亮她细腻侧脸,“你会跟对街烤鸭店老板骂街,他们照样也跟其他修士掐架,谁都不比谁风光多少。”   “我可没有骂街,他先欠招儿的。”孙大娘一叉腰,“歪理还挺多,那你想干嘛,真赖我这里啦?”   楚在霜双眼放光:“不,等我烤出红尘泽最棒的烤鸭,我就离开这里!”   “想太多了。”孙大娘扬眉,“红尘泽最棒的烤鸭只能是我烤的。”   “是吗?那看来我要赖你一辈子了。”   “……你想熬死我是吧。”   “呸呸呸,胡说八道,不许说不吉利的话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一只淡绿蝴蝶落在围栏上,转瞬随风而逝,灵气消散干净。   “请问楚在霜在么?”   斐望淮不料寻踪蝶指向闹市后院,他原以为对方深居简出、隐匿山林,或许在小洞天内独自修行,但附近杂乱的篱笆及泥泞小道颠覆了想象。修士一向喜静,莲峰山上仙气缭绕、奇石清风,跟烟火气十足的红尘泽截然不同。   空气中弥漫炭火的味道,围栏上夹杂着几根羽毛,一旁菜地冒出点点绿意,完全是凡人的居所,甚至让他无处落脚。   “在在在,她在这!”孙大娘看到俊美的白衣男修,欣喜道,“有人来接你了!”   “不可能,我哥忙着为新弟子授课,暂时顾不上我。”楚在霜刚把火堆扑灭,她连眼睛都没抬,根本没将此话当回事。   “在下斐望淮,奉楚师兄之命,寻你回莲峰山。”   楚在霜闻声看去,只见凡尘一抹白,耀眼如春水碎冰。雪缎在阳光下显露精致暗纹,衣袖处被细红锦绳密密缝好。他面如冠玉,身着芸水袍,用银冠束发,确实是莲华宗弟子。   楚在霜握着烤鸭,她静默数秒,干巴巴道:“可我还没烤出红尘泽第一鸭。”   孙大娘箭步上前,一把夺过对方手中树枝,将那烤鸭如旗帜般举起:“我宣布,这就是红尘泽第一鸭!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你的烤鸭技术超越我了!”   楚在霜垂眸:“可我舍不得你做的糖桂花包。”   孙大娘取过一旁纸袋,直接塞对方怀里,和煦道:“刚蒸出来的,带着路上吃。”   “可我……”   “带走!赶紧带走!”孙大娘提溜着楚在霜,将她交给围栏外斐望淮,震声道,“不要以为做修士就了不起,就能让凡人帮你们带小孩!”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   片刻后,围栏小门一关,唯留院外二人。   楚在霜抱着热乎乎的糖桂花包,她眼看孙大娘一溜烟逃走,怯怯地补上后半句:“可我烤那么多鸭……没有工钱吗……”   后院空空荡荡,早就无人作答。   斐望淮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   夕阳西下见斑斓,泼墨般霞光被暮色包裹,在空中交织成耀眼晖色。两人从后院绕出来,迎面就是热闹的市集,各类商贩吆喝声四起,好一派繁华景象。   楚在霜在此混迹许久,早就跟街坊邻居熟识,离开前竟还攀谈两句。   “呦,要走啦,还以为你会继续蹭吃蹭喝。”隔壁书肆的老板打趣,“孙大娘不要你啦?”   “修仙者的事情,怎么能叫作蹭?”楚在霜撇嘴,“我有帮忙烤鸭,休要污人清白。”   “嘿,这本送给你,就当临别礼。”书肆老板逗完她,随手甩出一册子。   楚在霜单手接住,她看清书中内容,瞬间眼前一亮,将其郑重收好,欢声作揖道:“谢谢谢谢,恭喜发财。”   斐望淮旁观此幕,不由心生好奇,不知是何书册,但书肆老板凡胎俗骨,想来并不是珍贵典籍,更不可能是高深仙术,无非是些俗世话本子。   他仔细审视楚在霜,容貌跟梦中一致,只稍显青涩稚气。她脸上沾着一道炭灰,现在如卖乖讨食的幼兽,跟毫无修为的凡人絮叨不停,半点没拔剑伤人的凌厉杀气。   不,或许是装的,以此麻痹周围人,降低他的警惕心。   他不信能刺死自己的修士没本事。   “怎么了?”楚在霜察觉斐望淮目光,她眨了眨眼睛,低头瞧桂花包,“你要吃吗?”   他凝视她好久,不知在看什么,让她分外迷惑。   “不用。”斐望淮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,他取出一方素帕,将其递给楚在霜,“擦擦脸上。”   楚在霜茫然接过,老实用素帕擦脸。   低头一看,洁白丝绢留下痕迹,沾染上炭灰色污渍。素帕质地不凡,入手丝滑轻薄,还有水滴状蓝纹绣在一角,好像是他随身携带的私物。   楚在霜捧着素帕,一时间有点无措,磕绊道:“那个,等我洗净还你,或者买块新的……”   斐望淮一笑:“不必,不是多值钱的东西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楚在霜沉吟数秒,她将纸袋塞他手里,礼尚往来道,“这个送给你,味道不错的。”   修士极少吃凡人食物,对修行没有任何益处,斐望淮同样不例外。他顺手接过,没放在心上。   *   两人离开闹市区,前往郊外的阵法,准备返回莲峰山。红尘泽内居住的凡人过多,便明令禁止修士在城内凭虚御空,想要从此离开,必须依靠阵法。   城边,集市的喧闹声渐隐,林间弥漫清浅花香,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枝叶,落在地面摔成无数碎影。四下静谧,既无虫鸣,也无行人。   斐望淮心知今日不可能对楚在霜动手,既然他已潜入莲华宗,就不必急于一时,只要摸清她底细,总会有合适机会。   恰巧二人赶路,正好方便打探,他旁敲侧击道:“我听楚师兄说,你喜欢独自修行,一般都修炼什么?”   楚在霜面露古怪:“那你可能听错了。”   斐望淮不解。   楚在霜坦白:“我从不修行。”   “因为离魂症?”斐望淮道,“我听说……”   楚在霜摇头:“不,跟离魂症无关。”   “那是因为……”   “因为我是废物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楚在霜见他面色微滞,她翘起大拇指,指尖朝向自己,颇为自豪地重复:“因为我是废物!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如鲠在喉。   杀伤性不大,侮辱性极强。   如果她自称废物,他被她一剑穿心,又算是什么?废物点心?   作者有话说:   好久不见,开新文啦!!   每天12:00更新,感谢大家的支持0v0 第二章   斐望淮难得蹙眉:“不要妄自菲薄。”   “这是事实。”楚在霜慢悠悠道,“我才三叶初期,跟我哥不一样。”   修行中,一叶聚气,吸收天地灵气;二叶凝元,结出道心结晶;三叶心绽,初露道心芬华。从一叶到九叶,修行难度不断升高,高阶修士格外稀少。   她如今三叶初期,修为远低于同龄人,更没法跟天赋出众的兄长相提并论。   “我确实听说离魂症对修炼有影响。”斐望淮温声道,“但你应该可以聚气练剑,正好楚师兄近日传授莲云十三式,不如我们回去后一起练习?”   梦中,楚在霜剑术超群、一击毙命,或许用剑极有天赋。   楚在霜挠挠脸,疑惑道:“为什么你要找我练剑?”   斐望淮答得从容:“你我二人同桌,理应共同练习,但你不喜露面,我就跟楚师兄商议,改为私下探讨课业。”   “原来你是我同桌?”楚在霜一愣,“……那好吧。”   *   莲峰山,云雾缭绕,青山绵延。   斐望淮提议去修炼场,但楚在霜却出言婉拒,反带他到僻静无人处。   时值夏初,池塘内漂浮着圆圆小小的莲叶,还看不到娇嫩莲花的身影。微风过后,阵阵涟漪,连带岸边的巨树窸窸窣窣。   两人皆手持木剑,准备在空地切磋。讽刺的是,斐望淮作为魔修,身着莲华宗门服,楚在霜却一袭青衫,松散而不伦不类。   斐望淮用指腹轻捻木剑,流畅剑身毫无毛刺,看上去跟真剑无误。他望着懵懂持剑的对手,胸口莫名其妙发闷,每根血管都躁动起来,眸光微闪道:“你还记得莲云十三式么?”   莲云十三式是莲华宗秘传,她在梦中用此剑法,直接将他一剑刺穿。   “记不记得……”楚在霜挽一个剑花,还在适应着新武器,支吾道,“都无所谓吧。”   她本身就修为不高,根本无法发挥剑术。   斐望淮面色一肃,握紧手中木剑,低声道:“好,那就直接来。”   斐望淮自出生以来,便天赋卓绝、严苛自律,修行堪称一帆风顺。他在梦中被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,一年以来都咽不下这口恶气。潜入莲华宗前,他就发誓要找到她,亲手斩断这份心魔。   现在终于迎来此刻。   二人相对而立,最初都没行动。   无声对峙中,楚在霜率先动身,她左右挥舞木剑,时而进时而退,不知在做什么。   眼前少女稚嫩的面孔跟梦中女修重叠,那双湛亮杏眸更是一模一样,只差眉间的血红莲纹。明明是对剑练习,他却丝毫没松懈,将其视为实战,面上没有表情,心底沸腾杀意。   飘忽不定的剑招,犹如鬼魅的步法,虚虚实实的试探。   他紧盯她的每个动作,在她举剑劈来的瞬间,干净利落地予以还击,反手就一剑直刺眉心!   咔嚓!   木剑应声折断,倒插在泥土里!   额头顶着坚硬木剑,楚在霜手持半截断剑,呆滞道:“好厉害。”   刹那间,对战就结束。   她手腕隐隐颤抖,刚刚用剑格挡时,被一剑震得发麻。   斐望淮同样一怔,他一抿嘴唇,强压住杀气,缓慢挪开剑。剑尖离开,少女白皙的额头留下浅痕,倘若木剑换成真剑,恐怕早就鲜血四溅,诞生一缕剑下亡魂。   太弱了。   他心情颇复杂。   她分明就是刺他的女修,怎么可能一剑都挡不住?   斐望淮不信邪:“可能你总自己练,切磋少才不适应,我们再试一次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楚在霜丢下断剑,重新拿把新木剑,活动起胳膊,“但我感觉你剑术很好,一剑就可以获胜,完全不用练习了。”   斐望淮轻笑:“你剑术也不差。”她杀他也只需一剑。   “?”   楚在霜只当他客套回夸,她再次举起剑来,剑尖对准斐望淮。白衣少年身形如鹤,颈间蓝宝石银链亮得夺目,让人想起湖面被风吹碎的粼粼波光。   四下草木寂静,二人再次对战。   咚!   这回木剑被击飞出去,好在没有当场断开。   斐望淮低头望剑,他垂下眼睑,沉声道:“再试一次。”   “好吧。”   咚!咚!咚!   这回坚持三剑,勉强算一来回。   “剑随身走,以身带剑,意与气合,气与神合。”斐望淮一剑克敌,喝道,“再来!”   “……好吧。”   接下来仍是碾压式对决,甚至让胜利者都不愉快。   或许是经验增多,斐望淮不再精神紧绷,反而头脑冷静下来,认真地观摩她挥剑。   好弱。   她真的好弱。   脱离梦境干扰,楚在霜基本功一般,剑尖飘忽是修为不足,步法鬼魅是下盘不稳,虚实试探是实战太少,称得上漏洞百出,完全没办法细看。   唯一优点就是诚实,她确实是废物,诚不欺他!   数回合后,斐望淮终于看不下去,一把握住她持剑的手,耐着性子道:“莲云十三式讲究步法,跃步上挑,手腕要动。”   他不料有朝一日,还得教敌人刺他,堪称荒谬绝伦。但她剑术着实拉胯,打她都没有成就感。   “对不起,我也想跟你对剑,无奈实力不允许。”楚在霜试图抽回手腕,她眼神发飘,搬救兵道,“不然你找我兄长,他剑术比我要好!”   斐望淮见她要逃,谆谆教导道:“修行对自身有利,现在不努力,以后怎么办?”   “拼爹拼妈,不怎么办。”楚在霜老实作答,“我爹是肃停云,九叶中期修士,我娘是楚辰玥,前任掌门之女,我躺平也能办。”   “……”好一个后台强硬仙二代!   斐望淮陷入沉默,黑眸闪烁不定,松开她的手腕。他怀疑自己找错人,不然就是梦境有误,她完全不像能杀他的强者。   楚在霜也知道自己太烂,尴尬而不失礼貌道:“那个,不然让我哥给你换同桌,免得以后耽误你练剑,跟我练确实很难提高。”   “算了,不必。”斐望淮叹息一声,“我有个问题。”   “什么问题?”她弱弱道,“如果是修行的事,那就不要问我了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   “不是修行。”斐望淮瞄向她袖间,“你刚才在书肆拿了什么书?”   “哦,你说这个吗?”楚在霜掏出书册,坦然道,“就是一本棋谱,平时翻着玩的。”   “你会下棋?”斐望淮颇感意外,他一直擅长对弈,但待在莲华宗里,没什么弈棋机会。   “会一点。”   斐望淮收回木剑,他已无心跟她练剑,随口道:“可惜这里没棋盘。”   或许想逃避练剑,楚在霜思考数秒,一溜烟跑到树后,蹲地上扒拉许久,竟取出一块棋盘:“有的。”   斐望淮原以为此处是池边荒地,没想到树后居然藏有杂物。他走上前去,眼看她将棋盘摆正,又掏出围棋黑白子,疑道:“你经常待在这里?”   “对,没什么人,而且安静。”   楚在霜喜欢独处一隅,此处风景秀美、远离人烟,算是她的一方小天地。   方正棋局支开,一黑一白对阵。   两人都不再提失败的练剑,就着糖桂花包,用棋打发时间。   斐望淮最初不愿坐下,但看她毫无形象盘腿,没多久连身子都歪斜,他也没法再端架子,索性跟着席地而坐,又瞧她率先拿起白子,诧异道:“你让我执黑先行?”   一般来说,黑子有先手优势,如果不贴目,赢面非常大。   “嗯。”楚在霜道,“随便下一会儿嘛。”   斐望淮思及她剑术水平,欲言又止道:“只能坚持三剑的一会儿?”   楚在霜面对他质疑,她羞愧得耳根发红:“这个还是比较久的!”   斐望淮似笑非笑:“哦哦,比较久。”   楚在霜听他语调敷衍:“?”   楚在霜气闷:“你不相信我,我是个真诚的人,我说我是废物,那就真是废物,我说比较久,就真的比较久……”   “呵。”   “来来来,快下吧。”楚在霜招手,“让我证明我自己!”   黑白棋子轮流落下,逐渐布满围棋棋局。   楚在霜确实真诚,她的棋术远超剑术,弈棋时看似散漫,却屡屡下出妙手。每当斐望淮将她杀进绝境,她又偷偷摸摸溜出来,没多久就迅速蔓延,开启新一轮的纠缠。   天光一点点收束,星幕静悄悄降临,远方景色隐于夜色,偌大的天地空空荡荡,唯有落棋声、蝉鸣声、风吹林叶声。流动的云,流动的风,流动的水,没人打扰对弈的他们,连时间都随万物流动起来。   空气中残留白面清香及糖桂花甜意,斐望淮不喜欢甜腻的味道,刚刚只尝一个就不再动,其余桂花包都落进楚在霜肚子里。   许久后,他落下一枚黑子,夺取最终胜利,起身道:“该走了。”   “不下了?”楚在霜瞄向棋局,“赢了就想跑,不太厚道吧。”   “明日有早修,你不休息么?”斐望淮对弈完酣畅淋漓,一扫方才练剑的憋闷,但仍没有忘记自己正事。   “好,你先走吧,我收棋盘。”   “以后有机会再下。”斐望淮笑道,“确实比剑术要久。”   树影下,他晕染墨意的眼眸流转波光,比头顶的浩瀚繁星更加耀眼,一如积雪消融、溪水流淌,浮于表面的冰粒彻底消逝,化为一股柔和的涓涓细流。这身芸水袍相当衬他,如月辉般洁白温润。   恣意潇洒少年郎,皎如玉树临风前。   直到那抹月白身影离去,楚在霜才如梦惊醒,她缓过神来,低头望棋盘。   这盘棋杀得凶,黑白两色相互纠缠,好似互不相让的蛟龙,最后勉强分出胜负。   岑寂的夜里,只剩她一人。   她仔细研究起棋局,寂静却突然被打破。   倏忽间,脑袋里有一声音吵吵嚷嚷:[为什么要让他?你明明可以赢!]   “吓我一跳。”楚在霜被它喊得一激灵,愣道,“你居然偷看我们下棋?”   [我才没有偷看,光明正大地看。这棋是你闭眼睛下的吧,你往棋盘上随便一撒,估计也是这个水平。]   她挑眉:“你说话真是夸张,什么叫闭眼撒棋?”   [行,那我说话实在点,你是睁着眼睛撒的。]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年幼时遭遇大病,痊愈后却患上离魂症,识海中诞生“小释”的存在。   它脾气率真暴躁,总说些奇怪的话,一会儿自称洪荒来的上古神兽;一会儿说神仙舍身喂虎,喂的就是它本尊;一会儿说它曾经是高阶修士,被人封印成兽,寄宿在她识海;一会儿说它是其他界面的仙灵,那个界面没有灵气和修仙者,只有依靠金属上天下地的凡人。   总之,它讲话颠三倒四、互相矛盾,给自己编造出无数身份,就没有一个听着靠谱的。   没人能看见小释,也没人能听到它,只有楚在霜能跟它交流。她最初有兴趣倾听,久而久之也麻了,发现都不是真的,倒学会一些怪词。   父母曾带她寻医,后来说是离魂症。这世间就没有小释,她的神魂涣散,同时道心不稳,产生异样幻觉,才臆想出此物。   小释听后嘲笑庸医误人,还说离魂症在其他界面,可能会被叫做人格分裂。  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,她和它如今是好朋友。   小释仍愤愤不平:[就凭他这张脸,你就要让棋吗?区区一个男修,能比赢棋重要!?]   它一向争强好胜,方才看得憋屈,恨不得替她将斐望淮杀得落花流水。   “跟这个没关系。”楚在霜辩驳,“他棋风犀利狠辣,大胆强攻,非达目标,绝不中止。”   [那又怎么了,他下得还行,但有好几次,你能杀回去。]   “赢了棋局,输了人生,想不被盯上,当然要让棋。”楚在霜双臂抱头,顺势仰躺草丛里,她望着满天繁星,悠哉翘起二郎腿,“人可以装,棋很难装。他这种性子的人,只要输我一回棋,心里面翻江倒海,咱们今晚就别想睡了,非得等他赢回来才行。”   斐望淮温和含笑、谦谦有礼,但骨子里透着自负强势,单从练剑时就能看出来。如果招惹到这样的人,那恐怕是不死不休、不得安宁,平白增添好多麻烦。   因此,楚在霜下棋时格外收敛,既要跟他缠斗一会儿,不能让他赢得太容易,又不能杀得片甲不留,以免对方日后惦记她。   这就是她的处世之道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直接躺平最省事。   小释暴言:[他敢不让你睡,你就把他睡了,就是个男修,还怕他不成!]   楚在霜听完一懵,她像被火燎到,顿时惊坐起来:“什么睡?睡什么!?”   [我说得哪里不对?]小释见她满脸绯色,嘟囔道,[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我瞧你死盯着他半天,其实漂亮男人一个样,你要试过就知道,还是赢棋更重要,比男的好玩多了……]   它丝毫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、用词孟浪,坦然中透着放荡,听起来更离谱了。   楚在霜替它害臊,慌张叫停道:“哪里都不对,求求你说点人话,少说些虎狼之词!”   [本尊乃释厄兽,似狮似虎,又不是人,当然只会说虎狼之词。]   “……” 第三章   夜色浓稠,月华如水。   斐望淮站在窗边,他谨慎环视一圈,走廊一片寂静,看不见其他人。吱呀一声,木质雕花窗被关上,屋内的灯应声熄灭,留下无边暗色。   房间早就布置过阵法,外人只当斐望淮歇息,却不知还有烛火未灭。漆黑中,灯盏重新亮起,竟是幽蓝之火,不似寻常火焰。   冷火微微晃动,将他的面孔映得或明或暗,像极照亮黄泉路的阴森鬼火。   蓝色火焰猛地一跳,苍老男声从中传出:“殿下,您晚了好些时辰,可真是吓坏我了,我还以为莲华宗……”   “情况如何?”斐望淮干脆利落地截断此话,他一直用此方法跟同族联络,白天跟着新弟子们修炼,晚上远程筹谋复族大业。   “一切照您计划进行,他们里外都搜遍了,还不知您离开这里,藏在琼莲十二岛。如果一时找不到那妖女,您也可以先留在莲华宗。”   “我找到她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难怪您晚归,没有受伤吧!?”   “身体无恙,精神受伤。”   “这妖女现在就能击伤神魂?怪不得将来跟您一决胜负!”   “……”   岂止。   她如今才三叶初期,就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术,差点将他活活气死。   斐望淮淡声道:“白骨老,预言梦是不会有错的,对么?”   白骨老一怔:“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梦和现实是相反的,比如梦里修为不俗,实际上是一个……”斐望淮睫毛微颤,“……废物。”   他跟楚在霜接触一天,对她已经有一定了解。天真懵懂慢半拍,随和邋遢没架子,连红尘泽的凡人都能调侃她取乐,对修行一窍不通,专干没用的事情。   她就跟雪白桂花包一样,看上去软糯无害,一捏就黏黏糊糊,粘的你满手都是,内里饱含桂花馅儿和糖浆。   他不喜欢一切甜蜜无用的东西,更不能接受她是他未来对手。   没准是梦境有误。   “传魂入梦是魅中王族的天赋,我活了那么长时间,只见您母后用过,从来没有出错。”白骨老犹豫,“按理说,梦境截取心绪强烈的时刻,都是您以后亲身经历的事,类似于未来的您给现在的您传信,不太会有错吧?”   斐望淮凝眉:“可她太弱了,相貌跟梦中一致,修为却天差地别,难道莲华宗还有跟她容貌相仿之人?”  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但既然是未来的事,她修为低微,不也很正常?”白骨老道,“修行都讲究机缘,据说肃停云当年草根出身,现在却是名震四方的高修,为数不多的九叶强者。”   斐望淮目光幽幽:“她就是肃停云的女儿。”   “什么?这可不好办了。”白骨老惊道,“那殿下怎么动手?”   楚在霜背景不凡,想在莲华宗杀她,不亚于捅马蜂窝,会被蜂拥而至的门内弟子活活蛰死。   “如果计划一切顺利,我会在莲华宗待很久,取得他们信任的话,总能找到恰当时机。”斐望淮不紧不慢道,“即便没法在莲峰山动手,只要清楚她的底牌,真有一日预言应验,我也提前做好准备。”   当下的难题是,她何时有机缘?会不会露底牌?  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元神花是什么。   白骨老听其思路缜密,叹息道:“好吧,请殿下务必小心,以自身安危为重。”   片刻后,幽蓝烛火噗的一声熄灭,屋内再次归于晦暗。   月光溶溶。   床榻上,斐望淮和衣而卧,不知不觉竟睡着。修士打坐就能休息,他会产生睡意,只有一种情况。   朦胧间,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,他的身躯好像特别重,连活动手指都做不到,转瞬又好像特别轻,如一缕轻飘飘游魂,被风吹散到乌云间。   又是传魂入梦,重复过无数遍。   现在,他不是“他”,但又是“他”,看着这一切。   “邪魔歪道,人人得而诛之!”尖锐声音刺破长空,听着令人无端烦躁。   各类仙魔法宝腾空而起,在大夜弥天中相撞而碎,残渣如火星子般溅射花纹繁复的旗帜,灼烧出一个个孔洞。   “杀——”   厮杀声中,锐利魔气四下铺开,他持扇穿梭其间,随意地收割首级,所到之处无人能挡。   但他仍觉得不够,四处寻找着什么,或许是火焰,或许是赤旗,或许是鲜血,目光总停留在红色。   “释厄仙尊——”有人猛然喊道。   紧接着,雪白灵气在暗色中撕出一道裂缝,宛如飕飕作响的利箭破空而来。时间在此刻停止,噪音在此间消失,炽烈白光在他面前炸开,将鲜红莲纹印入他眼底。   花境,化境。这是高修为者缔造的空间,能用自身灵气将外界隔绝。   亮如白昼中,她容貌素净秀丽,一如柔嫩的菡萏,唯有眉心莲纹,艳得晃花人眼。   “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?”   她的音色也跟白天时一样,泉水叮咚,天真无邪。   刹那间,他心如刀绞,胸腔如火烫般剧痛不止,低下头来才发现心口被剑气刺穿。这一切来得突然,却似早就注定,他竟不感到意外。   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这回递出的不是桂花包,而是干净利落的一剑。   疼痛在五脏六腑蔓延,呛得他口吐鲜血。他的声音有些发闷,没准是不甘,没准是释然,唯有吐字依旧清晰,叫破眼前人的名字。   “……楚在霜。”   *   清晨,青山细雨蒙蒙,空气夹杂湿意。走廊外的荷叶盛满雨露,犹如一盘盘璀璨珍珠,在雨帘中左摇右摆,抖落满身晶莹。   屋内,早修过后正是清闲,弟子们坐在书案前,随意地翻阅着卷轴。   “她没来么?”   斐望淮从修炼场归来,墨发被晨间雾气浸湿,更衬出五官俊逸清正。他早修时就没见到某人,现在一扫空荡荡的座位,浓黑睫毛一颤,询问起周围人。   “对,没见到人。”李荆芥坐在后桌,好奇道,“不过你对楚在霜真上心,这么聊得来吗?”   斐望淮一向温雅如玉,但待人总透着疏离感,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纱。除了修炼外,他很少过问其他事,最近不但去找楚师兄,还询问同桌是否出现,自然显得不同寻常。   斐望淮微笑:“是,我们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。”   昨夜又梦到她用剑刺他,可不就是“一剑如故”,最恨在晚上看见她。   “没想到你们关系那么好!”   “我去找她,就先走了,帮我跟楚师兄打声招呼。”斐望淮潜入莲华宗只为一人,他不可能坐以待毙,放任她在外寻找修炼机缘,起码得待在自己眼皮底下。   “好,没问题。”   李荆芥爽快地应下来,殊不知有人听到此话。   角落里,数名弟子聚在一起,皆身着芸水袍,佩戴各色琼玉,看上去价值不菲。他们众星拢月般围着一人,面色不善地目送斐望淮离去。   “禾玮,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,先前抢你第一就算了,现在又去接近楚在霜,谁不知道你俩差点订亲?”   正中间的男修衣着最为讲究,腰间玉佩浓绿通透,明显不是凡品。此人名为卢禾玮,当初败给斐望淮,在考核中位列第二,自此便记恨起来。   卢禾玮嘲道:“看着光风霁月,实际下作东西,知道自己身份低微,便想攀上掌门之女。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,楚在霜可不是楚并晓,在莲华宗管不了事的。”   外人或许不知楚在霜底细,但卢禾玮父亲是岛主之一。他听闻一些陈年旧事,知道她身患离魂症,修为难以精进,就是一个摆设。   *   “阿嚏——”楚在霜猛地打喷嚏,她握着一枚棋子,迟疑道,“谁在骂我?”   [快下快下,不要磨叽,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。]   池边,树下,依旧是黑白围棋,楚在霜和小释正在对弈,这是他们消磨时光的日常。她将昨天的棋局复盘,撸起袖子厮杀起来,打算覆盖让棋形成的错误记忆。   楚在霜持白,小释则持黑,代替昨日的斐望淮。因为小释只有声音没实体,所以它口述黑棋位置,由楚在霜代为落子。   双方越杀越凶,在棋局上血战。楚在霜渐渐占据上风。   [你昨天不是这么下的。]小释抗议,[跟男修下棋就让,跟我下棋就乱杀,好一个重色轻友!]   楚在霜握着黑子,在心底催促对方:“快下快下,不要磨叽,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。”   外人听不见小释说话,他们一直都心音交流。   识海一片寂静,忽然没有回应。   “不是吧,真生气啦?”楚在霜迷惑,“那我让你一子。”   [他在你背后。]   这话令楚在霜一惊,她来不及回头查看,便听到身后树枝被踩断的声响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肩膀,指甲圆润通透如玉,雪白衣袖沾染雨后雾气,让人嗅到一股初夏湿意。   斐望淮站在她身侧,他取过她手中黑子,重新将其放棋盘上,平和道:“我昨天是下在这里。”   她抬眼望去,只见他身躯挺拔,如松如竹。斐望淮手握银纹折扇,用镂空银冠来束发,露出一张俊秀出尘的脸,饶是楚在霜被兄长惯得眼光苛刻,仍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此人绝色。   他戴着蓝宝石银链,颇有几分异域的美。云消雨歇,天光乍现,连带他的佩饰都在光亮中显眼。   日光下,她被他身上银饰一晃,想起一些杂书的记载。据说,遥远天边有跟琼莲十二岛风俗不同的地方,那里的名门不以玉为贵,反而钟爱用银器彰显身份。   楚在霜看清来人,她一时有些无措,干巴巴地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斐望淮笑眯眯道:“我提醒过你,今天有早修,怎么没出席?”   “我需要出席吗?”她闻言茫然,荒废修炼多年,此话着实新鲜。   “你我二人同桌,理应共同练习。如果你不在场,我就不好练剑。”   楚在霜听他又说此话,脑袋里却一团浆糊,不明白他缘何如此执着。他们就只是同桌,早修又不是结亲,但对方语气郑重其事,搞得她像是个负心汉。   “你确定跟我练剑,不是越练越差么?”楚在霜喏喏道,“不然我让我哥给你换同桌,我真觉得咱俩不适合搭档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斐望淮一瞄棋局,便瞧出些端倪来,云淡风轻道,“嫌弃我?毕竟下棋都不肯用全力。”   他不料她下棋藏巧于拙,扮猪吃老虎有一手,差点被她糊弄过去。这是昨天的复盘,但她的棋力暴涨,显然不能是一夜之间开悟,而是跟他对弈就没放开手脚。   这真是奇耻大辱,他自学围棋以来,从未被如此小看!   “不不不,昨天是全力。”楚在霜见他眼神微黯,她倒吸一口凉气,赶忙挡住棋局,“主要我作息混乱,不习惯早上修炼,害怕耽误你休息,我喜欢夜里练剑!”   斐望淮颔首:“可以,那就夜里练,不耽误休息。”   反正她常梦中拿他练剑,休息早被耽误了。   她听他答得痛快:“这……”   “你定时辰吧。”   “不是……”楚在霜尴尬摸脸,坦白道,“昨天就说过了,其实我不修行。”   她一直对修炼没兴趣,无奈新同桌勤勉过头,实在让躺平的她不适应。   “哦——”斐望淮若有所思,“说着不修行,却偷偷努力,考核时再拿出惊人成绩。”   “我是那样的人吗?我一向很真诚。”楚在霜瞪大眼,好似颇感受伤,“同窗之间连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。”   斐望淮揶揄:“我们还没同窗过,自然不可能信任,其他人早有同桌,唯我昨日才见你。”   “做人不能太攀比,别人有同桌,你就非要有?”楚在霜一捂胸口,苦口婆心地劝导,又朝他竖起大拇指,“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,我相信你一个人也可以!”   “……” 第四章   她简直是条滑不溜丢的小鱼,一不留神就蹿出掌心,嘴上歪理一套又一套。   斐望淮听她万般推脱,轻叹道:“楚师兄说过你情况,我知道你不好修炼,但就过来听听课,总比待在外面强。学堂里还有其他弟子,不比你孤身一人有意思?”   “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?”楚在霜睫毛微颤,不服气地撇嘴,“再说我不是一个人。”   她明明跟小释待在一起,只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。   “你跑到红尘泽,跟待在学堂里,不是没有差别?你可以在学堂下棋,我们偶尔还能对弈,楚师兄也不必担心。”   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、行踪不明,起码得待在他的可控范围内。   楚在霜一愣:“昨天是我哥让你来找我?”   “对。”他面不改色心不跳,紧盯她微动的神情,循循善诱道,“楚师兄忙于授课,无暇过问你近况,但他一直担忧你,就让我下山寻人。他最近相当操劳,心里却是惦记着你,怕你独自在外寂寞。”   谋局不过人心,处世无非人性。实际上,斐望淮跟楚并晓并不交心,但他无法说服楚在霜,却能假借楚师兄大旗,跟她打起兄妹感情牌。   楚在霜陷入沉默,眸光闪烁不定,一时万分纠结。她一向没心没肺又跳脱,却也知道兄长由于离魂症的事,至今没办法释怀,总想着要弥补她。   斐望淮瞧出她动摇,耐着性子道:“如何?”   正当他以为胜券在握,谁料楚在霜情绪一收,她洒脱一摆手,破罐破摔道:“没事,我哥很坚强,为兄之人就该操劳,他早已习惯担心我,所以我还是不去了!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难怪楚并晓让他多担待,做她哥哥是要多担待,不然非得被直接气死!  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,斐望淮收起笑意,径直走向楚在霜,面无表情道:“随我去学堂,下午还有课。”   楚在霜瞧他变脸,她一溜烟往树后逃,无奈被他两步追上,嚷嚷道:“我不去,我是废物,你干脆一剑杀了我吧——”   斐望淮见她四处乱蹿,他听完此话眉头直跳,更感她蓄意挑衅自己。   那是他不想吗?那是他做不到!   “冒犯了。”   下一秒,斐望淮就学孙大娘提溜她,他一把捏住她后衣领,不容置疑地将其带走。   *   莲华宗,新弟子都要经历一年的入门课程,他们彻底熟悉门派情况后,才会被分配到不同长老门下。入门授课一般由师兄师姐负责,主要是门规、剑术及基础吐纳,都不是高深术法,属于基本功修炼。   楚在霜自小在莲峰山长大,按理说今年该接受入门课,却一直没在学堂上出现。好在授课师兄是她亲哥,自然没人会去追究什么,除了新同桌斐望淮。   楚在霜在心底跟小释交流:“失策了,没想到被杀个回马枪,还以为他昨天就放弃。”   以新同桌的性格,他应该对废物没兴趣,难道她表现还不够废?   [你这同桌挺执着,反正在哪儿都是躺,干脆你就躺进学堂!]小释宽慰。   走廊上,白衣弟子们脚步匆匆,各自前往自己的修炼场。   一片皓白中,唯有一点鹅黄分外扎眼,正是没有穿门服的楚在霜。她目光乱飘、脚步磨蹭,被斐望淮押送过来,还在寻觅逃跑机会。   斐望淮察觉路人侧目,他忽然放慢脚步,上下扫视她着装:“我好像从没见你穿过芸水袍。”   新弟子进门后,第一件事就是领取门服,名曰芸水袍。琼莲十二岛无人不识这衣服,斐望淮昨日到红尘泽接人,就被孙大娘一眼看穿身份。   然而,楚在霜却是一袭黄衫,绣着柳枝般的青花纹,看着不似女修,倒像凡人少女,难怪总被其他弟子盯着瞧。   “我不想穿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斐望淮道,“莲华宗弟子都要穿芸水袍。”   “人穿衣服,又不是衣服穿人,难道只要穿上芸水袍,就一定是莲华宗弟子?”她随口道,“所以穿不穿无所谓。”   斐望淮心里一咯噔,竟不知她何出此言,是不是看出什么来。他正要回头细看她神色,却被旁边弟子出声打断。   “你还真找到人了!”李荆芥见斐望淮跟人并肩而行,他从后面追过来,惊道,“这位就是……”   斐望淮:“她就是楚在霜。”   楚在霜一向自来熟,她大方地打招呼:“你好。”   “你好,在下李荆芥。”李荆芥见她衣着不符合门规,脸上显露一丝茫然,欲言又止道,“你真是楚师兄的……”   楚并晓在弟子中威望甚高,楚在霜却跟他风格迥异,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。弟子们早知她的存在,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,以前还有人猜她跟楚并晓一样,从小将门规戒律挂在嘴边,是个不苟言笑、正直严格的冰山女修。   但眼前少女一袭黄衫,像一颗清新饱满的橙子,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。   楚在霜朗声应道:“对,我就是他不成器的妹妹。”   “哈哈,怎么会?”李荆芥一乐,“楚师兄的妹妹,不可能不成器。”   楚在霜:“那看来我要用实力打破你对他的刻板印象了。”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难道楚并晓还得谢谢你的体贴?   三人结伴抵达学堂,屋里的弟子早就固定,楚在霜露面分外显眼。刚一进屋,各类视线就投过来,她像踏入雪白森林的异类,原住民们或好奇或防备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。   楚在霜没穿芸水袍,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不畏怯,跟着斐望淮抵达自己的座位,很快就往书案上软绵绵一瘫,好似被人抽去骨头。   她没有翻阅卷轴,反而趴在桌子上,新奇地盯着斜前方女修。对方用红色晶石编发,发饰像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实,跟其他莲华宗女弟子不一样。  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,发现她在看苏红栗。他对苏红栗没太多印象,只记得此人熟悉灵草,平时在学堂并不起眼。   片刻后,楚并晓抱着卷轴进屋,他的视线在楚在霜身上略一停顿,接着又恢复冰雪般的面瘫脸,镇定地开始授课:“我们今日学习涟水术,这是一种操纵水的术法,可以用来练习聚气凝元,帮助大家打好修行基础。”   众人都挺直背部专心听课,唯有一刺耳男声出言打断。   “楚师兄,涟水术还用学吗?”卢禾玮不屑道,“这种小儿科的东西,还不是人人都会,不如教些实在的。”   “对啊对啊!教我们点有难度的吧!”   卢禾玮一开口,跟他交好的弟子就附和,引得其他人回头看他们。这群人却浑不在意,反而肆意地瞪回去,看上去嚣张极了。   虽然新弟子在同一学堂,但内部称得上泾渭分明,不同身世将彼此分开,门阀和草根各有阵营。   李荆芥啧一声:“又来了。”   楚在霜侧头,疑道:“怎么?”   “这帮家伙素来猖狂,接触修炼的时间早,总爱在课上插嘴,不就仗着自己……”李荆芥撞上少女盈盈发亮的眼眸,忽然想起她身份,当即就收起后话。   然而,楚在霜早听出其意,她用大拇指一指自己,坦荡道:“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,这事儿我最清楚不过!”   李荆芥噗嗤一笑,又望向斐望淮,感慨道:“你的同桌确实有意思,难怪你说你俩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。”   楚在霜错愕:“他还说过这话?”   “那是当然,他说跟你聊得来,还夸你有本事,将你大加赞扬!”李荆芥挤眉弄眼,“是不是啊,望淮?”   斐望淮没否认,他轻笑一声:“她确实有本事。”比如说气人的本事。   楚在霜两眼发懵,不料新同桌对自己评价那么高,顿时神情微妙。她看看斐望淮,又瞧瞧李荆芥,委婉道:“我这同桌什么都好,就是看人眼光不好,建议你以后少听他的。”她明明只有做废物的本事。   李荆芥:“?”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   楚并晓作为授课师兄,听完卢禾玮的话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我知道有的人学过,但大家经历不同,修为也不断变化,今天可以复习一下,没准又有不同感悟。”   只见他提壶倒水,瓷杯被注满透彻清水,饱满的液面摇摇欲坠。   下一刻,楚并晓伸手一指,水液凭空而起,飘入他的掌心,转瞬凝结成一朵半透明绿莲。那莲花由金绿灵气聚成,柔嫩花瓣好似沾染水露,花蕊及花瓣脉络清晰可见、栩栩如生。   “如果有人不想学,只要达到这个标准,现在就能离开学堂,不用继续再听此课。”   台下,有人看清他掌中绿莲,惊呼道:“金莲凝翠!”   人的修行之路就如植物成长,一叶准备材料,二叶播下种子,三叶破土开花。三叶过后,修士就会在识海中诞生元神花,这是修炼的根基,好比修行者道心。   花的品相越好,修士潜力越强,后续延伸术法也不一样。莲本来就是花中君子,眼前的花更加稀有,乃是罕见的金莲凝翠,更彰显楚并晓的与众不同!   绿莲一出,举座轰动!   “我就没见过谁用涟水术,能把元神花雕得那么细……”有人怔然道,“我以前学得怕不是假涟水术。”   “哈,人家是什么人,你又是什么人,何必自取其辱?”   卢禾玮听到此话,脸上瞬间挂不住,一阵青又一阵白。他确实学过涟水术,但要比起楚并晓,水平着实差远了。   楚并晓环顾一圈,漠然道:“有人想上台试试吗?”   众人瞬间收声,甚至屏住呼吸。   他点头:“好,那我们现在上课,书案上有茶具供各位使用。”   涟水术要用水凝结元神花,通过此举练习聚气,加深对道心的理解,属于基本功训练。只有彻底搞懂元神花,才能更好研习高深术法,甚至创造独属自己的术法及花境。   楚并晓讲完要点,便让众人开始练习,等他过去逐一指导。   斐望淮早想查明楚在霜的元神花,现在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。他给两个空茶杯斟满水,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:“这是你的杯子。”   楚在霜欢声道:“好的,谢谢。”   “如果你刚才哪里没听懂,也可以询问我或楚师兄。”   “好的,谢谢。”   “今天学的是涟水术,现在可以动手练了。”   “好的,谢谢。”   斐望淮听其鹦鹉般应声,他沉默地伸手,在她眼前晃晃。   “好的,谢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好的。   谢谢她的敷衍。   楚在霜维持乖巧坐姿,她晶莹的杏眸扑闪,但思绪明显早飘远,丝毫没触碰茶杯的意思,像个毫无灵魂的呆鸟,嘴里就会重复一句话!   斐望淮逐渐领悟孙大娘的话,他跟楚在霜日常交流,真有凡人教小孩功课的错觉,完全是一个指令推她动一下,她还经常毫无反应、心思涣散,只让人大感闹心、鬼火乱冒。   人和人最深的隔阂,没准就是,他想要跟她决一死战,她却回一句阿巴阿巴。 第五章   斐望淮见她走神,索性举起茶杯,朝她略一拱手,笑意盈盈地暗示:“不该表示一下吗?”   “哦——”楚在霜终于醒悟,她伸手摸茶杯,“对不起,我懂了。”   他笑着点头,等她施放涟水术,然后暴露元神花。   只见她举起茶杯,也拱手回礼,便一饮而尽,豪爽抱拳道:“我干了,你随意!”   “???”   斐望淮笑意发僵:“我是这个意思吗?”   “不是碰杯么?”   他一抿嘴唇:“当、然、不、是。”   楚在霜瞧他仍举着杯子,她犹豫片刻,窘迫道:“啊这……但咱俩不适合交杯那种喝法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深吸一口气,他缓慢放下茶杯,重新替她斟满水,直接道:“现在跟着我施术,我做一步,你做一步。”   他就不能对她搞婉约派,她总会想办法装傻充愣。   “噫——”   “怪叫也没有用。”   斐望淮两指并拢,朝水杯一点,一字一句道: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!”   水面轻微震颤,清液应声而起,凝聚成元神花!   纯白柔软的千瓣,绿叶青条的刺蔓,一点淡金藏其间,荼蘼压架清香散。花朵像是被霜雪揉成,又好似沾染月色清辉,数不尽的风雅。   白蔓郎,佛见笑,见此花者,恶自去除。她曾读过此花典故,却第一次目睹实体。   他的元神花竟是韶华胜极的荼蘼。   “好厉害。”楚在霜想伸手轻碰,又怕伤到细嫩花瓣,碰碎那一团芬芳。   他用灵气凝成的白花,跟真花没有差别,甚至更清艳动人,丝丝金蕊明晰可见。   斐望淮一指茶杯:“该你了。”   她听他不容置喙,只得取过那杯水,不情不愿地施术。   正值此时,一旁的李荆芥看到荼蘼花开,他神情呆愣,脱口而出道:“这么快就成功了!?”   前面的弟子闻声回头:“哎,真的,这不刚开始练习么?”   “看着跟楚师兄不相上下!”   一石激起千层浪,弟子们皆来围观,一时间钦佩不已。   楚并晓正挨个指导,他听闻动静,忙回头查看:“望淮,你同我一道指点下其他人。”   斐望淮眉头微动:“好的,我先指导她……”   “无妨,你来我这边,我到那边吧。”楚并晓道。   “……”   只差关键一步,怎么就到那边?   斐望淮一瞄大嗓门的李荆芥,严重怀疑对方是楚在霜的托儿,不然怎么会在她施术前出声,一句话就让楚并晓将自己支走?   李荆芥不知被记小账,他欣喜望向斐望淮,笑呵呵道:“楚师兄让你来指导,相当肯定你实力啊!”   谢谢,但他并不想要这份肯定。   他来莲华宗遇见一个废物死敌够了,为什么还让他指导另一群废物?   斐望淮心里浪花翻涌,面上却无波无澜,没有搭理李荆芥,反而对楚在霜道:“我去去就回,待会儿再教你。”   “好好好,你先忙。”她点头如捣蒜,相当好说话,生怕他留下。   等斐望淮一走,楚在霜就眼珠滴溜溜转,立刻掏出袖中的棋谱,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。   李荆芥惨遭忽视,他摸了摸鼻子,咕哝道:“你俩关系真好,我就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,还要手把手教你涟水术。”   “你要是问他,他也会教的。”   “那不一样。”   李荆芥瞧她浑不在意,想说斐望淮并不主动,话都在嘴边一转,还是默默咽回去。   不得不说,斐望淮生来就有种矜贵气质,明明是毫无背景的普通弟子,偶尔流露的傲气却远超卢禾玮等人。即便他时常微笑示人,更多像是出于礼节,并不真将谁放眼里。   但他对楚在霜过于特别,唯有当事人自己没察觉。   李荆芥思及此,抚掌唏嘘道:“果然是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,不愧为莲华宗的伯牙子期!”   “?”   面对李荆芥不知所云的话,楚在霜干脆继续埋头翻书,争分夺秒地阅读棋谱。人生在世,最惬意的就是忙里偷闲,她平常大把功夫读杂书,但不知为何,被新同桌摁头修炼后,课上摸鱼来的时间更香。   一抹月白身影停在书案前。   楚在霜的余光瞥见芸水袍,误以为斐望淮去而复返。她心里一惊,诧异地抬头:“这么快就……”   嘴边的话戛然而止。   眼前的人并不是斐望淮,他剑眉星目、鼻梁高挺,神情淡漠冷峻,像沉默的岩石,静静地望着她。   她不由一愣,脆生生改口:“哥哥。”   楚并晓外表不似晓日,倒如镜面般的刀剑,一尺寒光堪决云。   换旁人被楚师兄盯着,恐怕早吓得魂飞魄散,但楚在霜知道兄长并不严厉,只是他从小寡言少语,加上面部表情少,才让人觉得严肃又冷硬,实际比谁的心肠都要软。  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,父母事务繁忙,总是他带着她,可谓形影不离。采莲子、打槐花、捕灵兽,兄妹俩在莲峰山撒开欢地跑,一晃过去许多年,直至楚并晓入门。   “这是新晾的桂花。”   楚并晓将一枚小布包放在桌上,他一向少说多做,总记着妹妹喜好,每年都晾晒桂花。   楚在霜忙四下张望,她见没人注意到,嘀咕道:“你不是在授课,这样不太好吧。”   只有入门弟子给授课师兄送礼,哪有反过来,实在太奇怪。   “无妨,再说他们知道你我关系,没有必要装样子。”楚并晓停顿数秒,一瞥她身边空位,“我没想到他真能劝你过来。”   斐望淮竟将她带到学堂,确实让楚并晓深感惊讶。   楚在霜目光游移: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他并不是用劝的。”而是将她提溜来。   楚并晓:“如果不是当年的事,你没被离魂症影响,或许早就来学堂……”   楚在霜幼年时,她只是修炼速度慢,却并未患上离魂症。倘若不是他揠苗助长,将灵气注入她的识海,意外导致她神魂分离,或许她现在跟其他修士一样。   这是楚并晓一生之痛,从那以后,他再也不逼她修炼。   楚在霜见兄长黯然,她绽开明艳笑容: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,世界上没什么如果,只要结果好就够了。”   “现在的结果好吗?”   “有什么不好?我确实有离魂症,比其他人更难修炼,但我是爹娘的女儿、哥哥的妹妹,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。”她眼眸透亮,“红尘泽里那么多人一生无法修炼,我只是比其他修士困难一些,相比普通人不也幸运得多?所以这是好结果。”   楚并晓嘴唇紧抿:“不,是我的疏忽。”   “这不是哥哥的错,再说没有离魂症,我也不会修炼的。”她一抬下巴,格外自豪道,“你们搞错一件事,不是我不能修炼,而是我不想修炼,我就打算做废物!”   楚并晓听她稚气之语,他紧绷的面孔放松,好似被她逗乐:“为什么?”   “秘密。”   现下还在授课,楚并晓不好多聊闲话,跟妹妹简单寒暄一番,便继续指导别的弟子。   没过多久,有人来通知领取丹药及木剑。楚并晓安排其他人自由练习,只叫上斐望淮,跟他去领东西。   学堂内,最强二人组一离开,屋内氛围瞬间轻快。李荆芥活动着胳膊,起身跟好友们聊天。   楚在霜百无聊赖地翻书,时不时瞄向斜前方女修,盯着对方的晶石发链。那条发链像一串红醋栗,在浓密乌发间若隐若现,看上去别致极了。   孙大娘说,红尘泽最近流行用晶石编发,倘若不是她上年纪,加上烤鸭烟熏火燎,肯定也要学编头发。   楚在霜和孙大娘是偶然相识。   那时,楚并晓刚刚入门,无暇再带她闲游,她就自己跑到红尘泽。白雪茫茫的日子,连闹市都变冷清,她穿着普通衣衫,又一连几天四处游荡,被孙大娘误以为无家可归,怕不是个可怜的小叫花子。   大雪纷飞,万物凋零。孙大娘观望数日,将她捡回烤鸭店。   “这外面天寒地冻,你就穿这么一点,早晚被活活饿死,不然在我店里找份活计,别在街上飘荡了。”   “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?”   “跟着我学烤鸭吧,也算有一门手艺,等你烤出红尘泽第一鸭,说不定就能自己开店!”   于是,楚在霜留下来了,没说自己是修士,不怕冷也不怕饿。她确实不喜欢修炼,但学习别的都挺快,没多久就烤得像模像样。   孙大娘寡居多年,没有自己的孩子,逢人就夸捡来的楚在霜。她信誓旦旦地说,以后就让对方接管烤鸭店,未来的生意照样红红火火。   身份暴露是在某个喧嚣的夜晚,一群地痞流氓冲进烤鸭店打砸,仗着在闹市有势力维护,想要强行收保护费。楚在霜倒也没有虎躯一震、痛打壮汉,实际上她刚被人推搡,怀里的寻踪蝶就触发。   绿蝴蝶的灵气震退地痞,楚并晓同样闻讯而来,他带着无数莲华宗弟子,直接将烤鸭店团团围住。白衣修士将街上堵得水泄不通,要不是红尘泽不能御剑,恐怕天上都要飞满人!   后来,别说那晚的地痞流氓,连闹市的黑恶势力都被莲华宗扫平。   可惜的是,孙大娘自此以后再不提烤鸭,千方百计劝楚在霜回莲峰山,说她有修仙资质,就不该浪费天赋,跟凡人混在一起。   明明约定好要烤出红尘泽第一鸭,到头来却反悔了,骗子。   楚在霜望着晶石发链,忽然就想念起桂花包。   正出神间,噪音扰乱记忆中的甜香。   “呵,废物就是废物,浑水摸鱼进了莲华宗,连涟水术都学不利落。”   楚在霜心里一惊,她眼看女修被人围住,懵道:“好家伙,还以为骂的是我。”   小释好言安抚:[自信点,没准是指她骂你呢。]   “?” 第六章   苏红栗正对着茶杯练习,冷不丁听到讥刺,心脏猛烈地颤动。片刻的失神,涟水术失误,手中草叶化为清水,溅落回茶杯中,弄得满桌水渍。   明明差点就成功,现在却功亏一篑。   苏红栗失落地紧咬嘴唇,她根本不用抬头去看,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。   卢禾玮瞧她施术失败,眼底闪过一丝不屑。他朝同伴使个眼色,语调阴阳怪气:“说什么呢,还是你们不会来事儿,多跟人家学着点,只要哄好药长老,元神花是野草,考核也能通过。”   “那是,我们辛辛苦苦考试,有些人走后门就进了!”   苏红栗闷声道:“我没走后门,是药长老当初对我说,只要挑出秀水草,就能进莲华宗……”   “入门考核都是统一标准,到你就换另一套,还说你没走后门?做人别死皮不要脸啊!”   周遭气氛瞬间紧绷,苏红栗脸庞涨得通红,她感觉屋里极度安静,好似没人察觉这一切,又觉得四周异样嘈杂,弟子们都在偷看自己,甚至私下议论她的身份。   苏红栗出生在琼莲十二岛的偏僻小岛,那座岛屿上少有修士,都是一些务农的凡人。她家境贫寒,根本没钱到莲峰山报名考核,恰巧碰到来岛上云游的药长老,这才由于灵草知识被破格录取。   卢禾玮不知从何得知此事,便开始处处针对她,说农夫女儿想修仙,简直是痴心妄想。他家世显赫,父亲是十二岛主之一,还聚集一群世家子弟,在学堂里横行霸道、肆无忌惮。   小释望着此景,惊讶道:[这鼻涕虫还挺横!]   遥想当年,楚并晓带楚在霜游玩,卢禾玮还跟在屁股后面跑,非要让他们加上自己,闹得一把鼻涕一把泪。现在,孩子堆里的小弟,莫名就变成霸王。   楚在霜不言,她望着围堵苏红栗的白衣弟子,确信孙大娘是误会了。修士哪里比凡人强,抛开灵气和元神花,部分修士心性还不及普通人,跟强砸烤鸭店的地痞差不多。   骚扰还在继续,卢禾玮等人的笑声刺耳,不是没人察觉这一插曲,但多数弟子都微微侧头,佯装没有看到这一幕,使得苏红栗孤立无援。   学堂里分两派,一派是以斐望淮为首的草根弟子,一派是以卢禾玮为首的门阀弟子。除了斐望淮外,旁人都不敢惹卢禾玮,唯恐要被疯狗狠咬一口。   李荆芥最先看不下去,蹙眉道:“行了,你们要是对考核标准有疑问,为什么不直接询问药长老?还不是欺软怕硬……”   旁人见他出头,小声劝道:“荆芥,别说了,我们去找楚师兄。”   果不其然,李荆芥的话非但没效果,倒让卢禾玮等人越发起劲。   “怎么?这么着急帮她说话,难道你也是走后门的?”   “哈哈,没准他家也种地呢,两人还搞男耕女织。”   “废物就是喜欢抱团,你俩元神花都是杂草,说起来确实般配!”   李荆芥的元神花是荆芥,苏红栗的元神花是山麻子,皆是山中不起眼的草木,连花蕊都细细小小,看着的确像杂草。   众所周知,名花更有可能铸造出强大花境,莲华宗就以“莲”闻名,这也是金莲凝翠震惊四座的缘由。   二人被踩中痛脚,李荆芥攥紧拳头,苏红栗隐忍低头。无奈对方人多势众,他们听着愈演愈烈的讥笑,只盼漫长的煎熬早日结束。   “有些事从出生那一刻就定好了,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野草就别想着往上爬。”卢禾玮瞄见苏红栗的发链,他冷笑一声,伸手就去拽,“只有山下的凡人,才把杂草戴头上,真是土得可以……”   噗啦一声,水液飞溅!   卢禾玮刚碰到发链,就被凭空甩一脸水,连忙慌张松开手。他气急败坏地擦脸,抬头道:“楚在霜,你干什么!?”   楚在霜握着茶杯,她眨了眨眼睛,满脸无辜道:“不好意思,我在练习。”   “练习就泼我一脸水?”   “没办法,谁让我是废物,靠走后门进莲华宗,涟水术都学不利落。”   李荆芥和苏红栗同时一愣,不料她会发声,竟极具正义感。   楚在霜不似其兄冷硬,面部线条柔和,说话绵绵软软,看着人畜无害。她对上一群人,却丝毫不畏惧,颇有几分凛然浩气。   “你还想替他们打抱不平?”卢禾玮嗤道,“我劝你少管闲事,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   “我没有为谁打抱不平,是你的脸阻挡我施术,耽误我练习的进度,怎么跟我没关系?”楚在霜随意道,“我大人有大量,你现在跪地磕几个响头,这事儿就翻篇,不跟你计较了!”   众人:“???”等等,这台词好像不太正派?   这是打砸烤鸭店的地痞说过的话,被她依样画葫芦搬来,模仿得惟妙惟肖。她语气懒洋洋,听着还挺大度。   “分明是你泼我,居然要我磕头?”卢禾玮被她的无耻惊呆,“别以为是掌门之女,你就可以欺人太甚,不过是个三叶初期的废物——”   “我是三叶初期的废物怎么了?有些事从出生那一刻就定好了,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我爹一直就比你爹强,所以我生来比你高贵,你给我磕头都是赚了。”   卢禾玮大怒:“一派胡言,蛮不讲理!”   她明眸善睐,天真无邪道:“这不是你的逻辑,为什么你要生气?”   明明是对方的原话,她只是学他的行径,他就暴跳如雷起来。   “我哪里招惹你了?何必为他们做到这步?”卢禾玮顾虑她身份,他强压怒火,低声提醒道,“我们好歹认识的时间更长。”   “你抢了我的威风,让我心里很不爽。以前是我不在学堂,以后只要我在这里,拿家世压人的只能是我。”楚在霜将大拇指翘向自己,又一扫卢禾玮及其同伙,“你们要么做我小弟,要么现在就地解散,没有别的拉帮结派!”   她神态单纯不做作,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,说出的话却犀利得可以。   “岛主的儿子很牛吗?对不起,那我摊牌了,我爹是肃停云,你爹只配给我爹提鞋——”   “胡说八道!”   卢禾玮听楚在霜语气欠揍,怒从心头起、恶向胆边生,挥拳向她猛扑过去,看着来势汹汹。他修为已有三叶后期,在弟子中位列第二,一时间无人能挡!   苏红栗惊道:“小心!”   李荆芥连忙起身,想要伸手阻截,无奈晚了半拍:“完了——”   咚!   重拳并未砸向血肉之躯,反而被银质扇骨一拦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电光火石间,楚在霜怀中飞出淡绿蝴蝶,有一白衣背影挡在她身前,挺拔巍峨如茫茫雪山,所到之处携阵阵冷风。   他黑润的眼眸如深潭,单手持扇、以扇为剑,笔直扇柄散发寒光,一击就将对方挑飞,笑容透出凉意:“差不多行了。”   卢禾玮一拳落空,反被击得倒退两步,恨声道:“斐望淮!”   不知何时,斐望淮归来,制止住混乱。他方才领完东西,找借口先回学堂,本想继续探究她的元神花,谁料还未进屋就听见争执声。   淡绿色蝴蝶时上时下,仍围着楚在霜打转,在空中翩翩起舞,像夜里的萤火虫。   旁人不知蝴蝶底细,斐望淮却一清二楚。那是楚并晓灵气所铸,倘若没能及时赶到,绿蝴蝶就代为出手,定能保她安然无恙。   斐望淮环顾一圈:“除了正常切磋外,同门不能私下斗殴,否则就是触犯门规。”   “你少来楚师兄那一套,真把自己当授课师兄?”卢禾玮却不买账,他瞪向楚在霜,“怎么不问是谁先挑衅?”   楚在霜自始至终就没慌过,她破罐破摔往书案上一瘫,如黏糊糊的糯米糕,左摇右晃地拱火:“我就是废物烂人,你有本事打我啊,你打我一下试试——”   斐望淮目睹她耍无赖:“?”   是他不懂仙门风气,还是未来仙尊就这?   卢禾玮见她嚣张,不由更气恼,作势往前冲:“你们都听见了吧?究竟是谁在挑衅!?”   斐望淮侧步一挡,他持扇隔开二人,索性做和事佬,淡声道:“算了算了,还是孩子。”   他被捅个对穿,不也忍而不发?   楚在霜从斐望淮身后探头,她竟还朝对方做鬼脸:“略略略。”   卢禾玮暴怒。   同伴们看他失控,唯恐事情闹大,赶忙小声附和:“对呀,禾玮,她还是掌门的孩子,你可千万不要冲动!”   “要是再不收手,一会儿楚师兄回来,我们真没法……”   说曹操曹操到,话还没有说完,学堂外就传来冰冷彻骨的男声: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  “楚师兄。”众人皆是一惊。   楚并晓眉头紧皱、满脸肃然,他收到绿蝶消息,大步走到屋里,又扫视一圈混乱场面,沉声道:“既然穿上芸水袍,就该谨言慎行、约己清心,现在是修炼时间,却在学堂里大闹,有违莲华宗门规。”   这番话平静无波、不紧不慢,却叫弟子们心头畏怯。谁都知道楚师兄恪守戒律,不但自己过苦行修的生活,而且眼里掺不得沙子,对旁人也一视同仁、分外严格。   他面色冷酷:“谁是带头闹事的?”   屋内无人回答,大气都不敢出。   弟子们用眼神偷偷交流,恨不得将脑袋埋土里,生怕惹火烧身。   楚并晓作为授课师兄,从众人神态中解读出真相,点名道:“楚在霜,卢禾玮。”   楚在霜缓慢站起,卢禾玮拳头紧握,他们从人群中走出来。   “学堂是穷理尽性的地方,并不是寻衅滋事的场所,你们二人停学一月,到静默石领罚思过。”   卢禾玮眼瞳微颤:“楚师兄,没必要停学一月吧,这也太……”   楚在霜双眼发亮,欢呼道:“这也太正确了!”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   好你个楚并晓,摆什么严厉脸,这叫什么领罚,对她明明是领赏! 第七章   入门弟子不料楚并晓大义灭亲,他面对自己的妹妹,处罚依旧毫不手软,上来就是停学一月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苏红栗鼓起勇气站出来,她一向安静内敛,难得主动开口:“是卢禾玮他们先说我,她替我出头才……”   无奈她笨嘴拙舌,不擅长向人告状,没法立刻将来龙去脉说明白。   斐望淮哪能让楚在霜被停学,至今的努力岂不付之东流,婉言求情道:“楚师兄,在霜一向孩童心性、心直口快,她刚来学堂还不适应,相比对同窗动手,只是开两句过火的玩笑,实在没必要被停学一月。”   卢禾玮听他将锅甩在自己头上,明显想把楚在霜摘出去,恼道:“斐望淮,你插什么嘴?”   李荆芥帮腔:“是啊,我们都能作证,她就是开玩笑。”   “她那要是开玩笑,我不也是开玩笑!”   楚在霜当即击掌,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你是开玩笑吗?”   卢禾玮咬牙:“怎么?不行么?”   楚在霜眨眨眼:“所以刚刚是开玩笑的反话,实际上你觉得她能挑出秀水草实在厉害,连出身灵草世家的你都做不到,药长老选她入门当之无愧,她是你学习钦佩的好榜样!”   苏红栗一愣。   卢禾玮却似吞下苍蝇,下意识地反驳:“你胡说什么……”他怎么可能把农家女当榜样!?   同伴连忙扯他衣角,悄声道:“禾玮,忍一时风平浪静,不然顺台阶下吧。”   “对啊,真要停学一月,怎么跟岛主交代?”   楚在霜身着黄衫,一如雪地里的小黄花,在入门弟子中分外夺目,饶有兴致地盯着卢禾玮等人。   卢禾玮听完同伴的话,再撞上亮晶晶的杏眸,忽然领悟她何出此言。她是想将他架在火上烤,逼他说出最膈应的话。倘若他认可苏红栗,这一切就像个笑话,在学堂里颜面扫地。   但要是不说这话,开玩笑就变闹事,真被停学一月,会被长辈骂死。   前不久,父亲刚在家里大发雷霆,说他还没有农家女聪慧,讨不到药长老的欢心,连秀水草都不会认。他被训得心头窝火,这才会迁怒苏红栗。   卢禾玮气得额头都冒汗,他权衡再三,硬憋出声来:“……嗯。”   楚在霜将手放在耳边,疑道:“你说什么?我没听见。”   “对!”   众人早知卢禾玮傲慢,亲耳听他认下此事,一时万分惊讶,纷纷睁大眼睛。   苏红栗更是面色呆滞,就像不认识此人一样,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。   “哦——”楚在霜了然点头,她又瞄向李荆芥,“所以你还觉得他们的元神花与众不同,生命力格外旺盛,比你元神花还强,要不是没法更换,你也特别想拥有。”   卢禾玮面对无数异样目光,他耻辱得浑身发烫:“你差不多就行……”   楚在霜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……是!”   李荆芥同样深感震撼,他精神恍惚地摸脸:“原来我的元神花那么好。”   “所以只是玩笑,大家其乐融融,全是一场误会。”楚在霜小碎步奔到卢禾玮身边,她哥俩好地猛拍其后背,只把对方拍得身躯僵硬,笑道,“都是同窗,都是朋友。”   楚并晓目光锐利,他环顾一圈众人:“只是开玩笑?”   “是,只是玩笑话,什么也没有。”   “对对对,都是笑话……不对,都是玩笑话,我们修炼之余扯闲天!”   两方人马都不愿意停学,此时一口咬定没有矛盾。大家不论身份背景、修为高低,都有牢不可破的同门弟子情,难得达成一致。   “玩笑话不要出现在学堂,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楚并晓冷声告诫,没再提停学之事,转而道,“下午带木剑到修炼场集合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众人目送楚师兄离去,终于长松一口气,仿佛捡回条性命。   风波结束,屋内空气好似重新流动,不再是剑拔弩张的状态。   卢禾玮侥幸没被停学,但他方才被逼低头,待在屋里自觉丢脸,没多久就带同伴溜走。一群人往日在学堂趾高气扬,现在却像狼狈的败家之犬,好似刚被人痛打过一顿,连步伐都有些踉跄。   弟子们看他们风光不再,对方才的闹剧津津乐道。   “瞧瞧他吃瘪的样子,就没见他那么怂过!”   “不就仗着他爹是岛主,这回可算踢到铁板,别人的后台更硬呢。”   议论声中,苏红栗起身寻人,她想要跟楚在霜道谢,但书案后的座位空荡荡,不由好奇地询问:“她去哪里了?”   “咦?真的。”李荆芥四处张望,“望淮也不见了。”   *   走廊里,楚在霜趁乱逃出学堂,她哼着小调、步伐轻快,兴高采烈地往前蹿,好似一面招摇的小黄旗,任由清风将双袖吹得发鼓。   [你哥不是没罚你停学了吗?]小释疑道,[这是下山路吧。]   “对,但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打算自罚三杯,来个停学三月。”   [?]   四下无人,楚在霜一路畅行,直至她向右拐弯,一抹雪白映入眼帘。   墙边,有男修长身鹤立,他双臂环胸,微倚灰栏杆,如同风吹不折的竹。日辉轻撒在芸水袍之上,好似照亮白玉,莹润通透的光。   楚在霜一望来时路,又瞧瞧眼前人,愕然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   她明明比他先离开学堂才对。   “打算去哪里?”斐望淮看到她,缓慢地直起身,挡住她的去路,“下午是剑术。”   楚在霜逃学被抓个正着,她顿时扭捏起来,支吾道:“我思来想去,无颜面对其他弟子,还是不待在学堂里了。”   “理由呢?”   “卢禾玮当众揭穿我修为,说我是个三叶初期的废物,大家那么厉害,就我实力差劲,简直抬不起头,没准被嫌弃,没准被排挤。”她可怜兮兮道,“我的自尊心受挫,还是独自修行好……”   斐望淮挑眉,他哑然失笑:“你还有自尊心?”   他以为她的脸皮比上品防具都要厚,估计千军万马击不破,这才能顺利当上仙尊。   楚在霜捂住胸口,痛不欲生道:“连你都这么说,我现在很难过,更没法去学堂!”   不得不说,斐望淮已经习惯她胡说八道,他见对方假装顾影自怜,从怀中取出熟悉的纸袋,悠然道:“哦,那好吧,看来我要一个人吃桂花包了。”   楚在霜一眼就认出来,瞬间像捕食的幼兽,惊喜地朝他扑过来:“你从哪里弄来的?”   这是孙大娘烤鸭店里的纸袋,连折叠的方法都如出一辙。只要撕开那层纸,糖桂花包的清香就飘出来,说不定还会热乎乎地冒白气。   “帮楚师兄领东西,顺路就下山一趟。”   “那不是很远么?”   斐望淮当时也不知道,为什么要使用无远弗届,小题大做只为一袋包子,原因就是想起她喜欢吃。然而,他回神时已经抵达红尘泽,站在闹市区的烤鸭店门前。   或许母后说得没错,魅族向来对人没有感情,但只要产生就格外浓烈,不论是爱,亦或是恨。由于种种原因,他阴差阳错对她投入过多情绪,以至于注意力随时都被拉扯,偶尔会围绕她的喜好来思考问题。   “你到底吃不吃?”斐望淮握着纸袋,他单手举起手臂,又向后倒退一步,便让她扑了个空。   两人有一定身高差距,除非楚在霜踮起脚,否则很难伸手碰到桂花包。   一击失败,她的视线仍没有挪开,目不转睛地盯着纸袋,锲而不舍围着他蹦跳:“吃吃吃!”   斐望淮莫名有凡人逗猫的错觉,他见她灵活地蹦来荡去,调侃道:“你不是难过得都没法去学堂?”   她刚才还要垂泪,现在却相当迅猛,敏捷得要飞上天。   楚在霜委屈巴巴:“但我没难过到吃不下饭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连献媚讨食的神情都同灵兽一样。   斐望淮将纸袋丢向她,只听她欢呼着接过,这才凝眉提醒道:“总是吃这些东西,对修行有害无益。”   楚在霜已迫不及待撕开纸袋,她偷看他一眼,怯怯道:“那对修行没什么好处,我是不是不用分你了?我看你修炼很努力的。”   斐望淮:“?”这话听起来还挺为他着想?   楚在霜见他笑眯眯地盯自己,她赶忙将桂花包递过去,乖巧道:“您先挑,您先挑。”   最后还是老规矩,斐望淮只吃一个,别的由她来笑纳。   微风徐徐,荷塘静好。两人结伴靠着栏杆,在静谧的走廊里进食,望着不远处的云卷云舒。   柔软桂花包残留余温,轻轻一咬就流出糖浆,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,叫人五脏六腑都温暖妥帖。   楚在霜大快朵颐,小释也相当满意。   [你这同桌可以,虽然好管闲事一些,但比山下送餐的靠谱,他要总取包子还能处!]   莲峰山和红尘泽距离甚远,但糖桂花包竟是温热的,堪称奇迹。   斐望淮用余光一瞄,发现她鼓着腮帮子,如今吃得正香甜。   他给自己取包子的行为找到充足理由,借机调查死敌的弱点,以便让她早日放下戒心。他向孙大娘询问她过往,好让自己能够对症下药。   孙大娘说,想要控制楚在霜,就要用好吃的和好玩的。她属于有兴趣就废寝忘食,例如烤鸭、读棋谱,没兴趣恨不得往地上一瘫,别人从她身上踩过都没反应。   果不其然,楚在霜吃完桂花包,舒坦地伸起懒腰,看上去心情愉快。   他推测此计是有效的。   可惜好景不长,转瞬故态复萌,她原本老实挨着斐望淮,很快蹑手蹑脚地往外挪,软声道:“谢谢款待,那我不打扰了,就先走……”   斐望淮随意放下手臂,直接压住她的衣角,令她动弹不得。他眉眼含笑,温声道:“刚吃完就想跑,你是看我好欺负么?”   真是糖桂花包打她一去不回,这计谋的管用时间短得可以!   “我也不知道,实践出真知,非要问的话,不然你让我试试?”楚在霜扭着身,试图扯回衣角,她眼珠子乱转,真诚建议道,“我现在先欺负你一下,就知道好不好欺负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孙大娘还说,她偶尔会磨磨唧唧、频出歪理,这时候不要再听她狡辩,就得摁着她做事才行,否则能拖到海枯石烂。   斐望淮又用上老办法,轻拎住她的后衣领,果断道:“下午学习剑术,跟我去修炼场。”   “不,其他人剑术那么好,我看着自惭形秽,完全没成就感!”   “成就感?”他略一沉吟,点头道,“行,那就给你点成就感。” 第八章   苍山郁郁,重重叠叠。   岚霭为群峰披上一层轻纱,峻拔峭壁倚靠相连,好似怒放的莲花。无数莲峰石刃刺向苍穹,恨不得将云霞撕成碎片,正是怪石嶙峋的奇景,让此山被誉为莲峰山。   修炼场位于莲峰山主峰,供莲华宗所有弟子使用,偶尔还会有长老露面。入门弟子离开学堂后,就会拜入不同长老门下,长期在修炼场练习。   从高处俯瞰,修炼场如巨大莲蓬,其间有无数孔洞,正是分隔的场地。威严的大门前,有两名白衣弟子值守,各自管理着一个入口。   左边的入口是普通修炼场,提供给一叶至五叶的弟子;右边的入口是化境修炼场,提供给六叶以上的弟子及长老。六叶修士就能创造花境,那是独属自己的空间,各种修行也变得不同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作为入门弟子,他们自然要前往左边的入口。   “且慢,进入修炼场需身着门服。”   楚在霜遭看门弟子拦下,像被天上的馅饼儿砸中,她欣然地回头:“真是不凑巧,还是改天吧,下次一定……”   “不用下次,这次就行。”斐望淮早有准备,他递出手中芸水袍,淡然道,“新领的门服,那边有房间,你过去换上。”   楚在霜心如死灰:“为什么你会有新门服?”   斐望淮笑意盈盈:“不但觉得我好欺负,还觉得我不够聪明,不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   她哀道:“你变了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   “哪儿变了?”   “你最开始多温柔,看上去谦和有礼,现在却……”楚在霜停顿片刻,“阴、阳、怪、气。”   “哦——可能被气多了,就有不少怪气。”斐望淮倒不恼,他轻巧地扬眉,“你说这怪谁呢?”   “怪我,怪我,换衣服去了。”   楚在霜见他皮笑肉不笑,赶忙机灵地改口,一溜烟奔去更衣。   雄伟肃穆的大门耸立,时不时有弟子出入。她抱着崭新的门服,途经一块巨大石碑,青灰色石面上雕刻遒劲有力的大字,好似一冲云霄的蛟龙,透着震撼人心的力度。   石碑上书:穷理尽性,达天入神,谨言慎行,约己清心。   楚在霜在石碑前停下脚步,在心底默念熟悉的门训。她自小将此话背得滚瓜烂熟,这是她幼年启蒙的句子,更是芸水袍背后的寓意。   或许正是如此,她很少穿门服,因为做不到,所以不敢穿。   莲纹白缎的荣耀不该披在她身上,就像荷花终会绽放于水面之上,而不该跟水底的杂草、淤泥纠缠在一起。天生没有道心的她,只是池塘里的小石,开不出花的种子,跟金莲凝翠不同。   人生之苦常来自循环往复,要么懒得做事,要么做到最好,最怕既要又要,怕累却又羡慕,自然患得患失,生出无限酸楚。   既然都打算做废物,按理说,她不该换这身衣服。   [还不过去换吗?]小释发现她不动,催道,[你那同桌等着呢!]   楚在霜低下头,望着怀里的芸水袍,久久没回神。   片刻后,斐望淮在门口静候多时,终于瞧见更衣后的楚在霜,一时间神情恍惚。   她穿着雪白芸水袍,更衬得面如桃花、色若凝霜,跟梦中容貌相差无异,只是不知为何耷拉着头,宛若被雨打歪的粉白藕花,看上去无精打采。   “快走吧,要到点了。”   授课就要开始,她却神游太虚,动作磨蹭得可以。   斐望淮带着她往修炼场走,不料再次被看门弟子拦下。   “且慢,进入修炼场需着装端正。”   斐望淮一愣,将楚在霜上下扫视一番,很快就发现症结所在。她腰间红绳并未系好,反而松松垮垮地歪着,难怪看起来没精气神。   “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?”他眉头微蹙,伸手一扯那根细绳,顺势就将她拉过来,手指灵活地打好结。   腰部骤然收紧,迫使她挺起腰,连带身躯都板正起来。   她跟他并未有肢体接触,彼此仅被那一根红绳牵扯,却嗅到一股清淡冷香,顺着鼻尖蔓延进躯壳,像灌入丝丝缕缕的薄荷凉意,使她骤然醒过神来。   低头一看,红结系紧,竟似一朵小花,并非常见的打法。   楚在霜摸摸绳结,新奇道:“这是怎么弄出来的?”   楚并晓都用最规矩的方法系红绳,她自然有样学样,延续兄长的方法。   斐望淮听到她的询问,望着红花绳结一怔,这才意识到自己为节省时间,帮她打结用的是最顺手的方法。   “这是我母亲教的。”他乌黑睫毛一颤,像振翅的黑蝴蝶,不知携记忆飞往何方。   “教教我。”她爱不释手地摸索,“以前没见过。”   没想到她第一次求教的会是这个。   如果换作往日,斐望淮估计早无语,暗骂她不喜修炼却净学没用的,完全不像有本事刺他的仙尊。   但此时,他内心如波澜起伏的海潮,忽然就无心再深究更多,反而道:“该上课了。”   没提教或不教,只一句话带过。   *   修炼场内,二人姗姗来迟,恰好赶上授课。楚并晓早领着弟子们备好木剑,正要开始传授步伐的技巧。   众人看到同时进门的楚在霜和斐望淮一怔,不料他们形影不离,走哪儿都没分开过。   “望淮,这边!”李荆芥站在队伍里,他赶忙朝二人招手,身边人正是苏红栗。   卢禾玮等人上午在学堂丢脸,现下躲藏到队伍的另一边,远远地避开二人。他们时不时偷瞄楚在霜,看上去心有余悸,也不再上课接话,比平常安静得多。   李荆芥:“你们来得正好,现在要教云步。”   楚在霜和斐望淮一入列,楚并晓就在场内示范。   “莲云十三式是手部动作,云步则是脚步的控制,两者搭配,随机应变,方能一招制敌。”楚并晓手持木剑,跟旁人拉开距离,讲解道,“云步最基础的就是‘冲’。”   下一刻,他便俯身前冲,只见一抹白色残影,凭空闪现到三步之外。   “看着好像瞬移。”李荆芥惊讶地回头,“望淮,你上午那个难道就是……”   他至今记得,卢禾玮朝楚在霜挥拳,斐望淮却瞬间出现,速度比距离更近的自己还快。   “对,楚师兄偶尔跟我探讨剑术,曾提前传授我云步。”   斐望淮当初为找楚在霜,专程跟楚并晓打好关系,以勤学好问的态度刷过不少存在感。   “‘冲’主要用于进攻,除此之外还有‘旋’,用来躲避敌人攻击。如果想快速移动,则可以使用‘闪’,连续向前或向后。‘冲’、‘旋’、‘闪’要根据情况变化使用,但都会消耗一定的灵气,所以聚气凝元、打好基础很重要,否则难以长时间维持云步。”   “当然,学会脚下也不能忘记手上,手脚一起动才有用,现在结组练习,正式开始练剑。”楚并晓目光一挪,平和道,“望淮,你已经有四叶初期,可以过来跟我切磋。”   学堂里,大多数入门弟子都是三叶中期,修为较高的则是三叶后期,唯有斐望淮四叶初期,堪称一骑绝尘。当然,三叶初期的楚在霜,也算反向一骑绝尘。   斐望淮笑道:“无妨,我跟在霜结组就好。”   众人闻言皆面露诧异,谁都知道斐望淮以前跟楚师兄对剑,时常能拉锯很长时间,完全不逊色于师兄师姐。   他怎么跟修为低微的楚在霜练剑?估计一剑就要结束。   队伍陆续散开,众人各自对剑。   楚在霜拔腿而逃:“你无妨,我有妨!”   斐望淮一把逮住她,似笑非笑道:“我看你无师自通了‘闪’,估计‘冲’和‘旋’也难不倒你。”   真别说,她往前一蹿,跑得还挺快。   楚在霜硬着头皮握剑,怨念道:“上次不就比试过,还想再虐我一轮?”   “放心,都答应给你点成就感。”斐望淮单手持剑,他镇定地对准她,“你过来就是了。”   其他人根本没心思练剑,他们都在偷看二人,实在好奇如何对练。   场内,只见楚在霜率先进攻,她猛然一冲,抬剑就劈过去,颇有“冲”的气势。没有花哨的动作,或许是大繁至简,虚浮脚步反让局面扑朔迷离,让人猜不透她的下一个动作。   千钧一发之际,斐望淮起身格挡,无奈剑锋所指之处极为刁钻,竟然正中他持剑的手腕,手中木剑当场被击飞出去!   如鬼影般的步伐,干净利落的斩击,势如破竹的一剑,顷刻间夺取胜利!   众弟子神色一震,此时都难以置信,愕然地望着此幕。这对练确实是一剑结束,却不是斐望淮的一剑,而是楚在霜的一剑。   “还真是深藏不露,一剑击败斐望淮!”   “但她不是才三叶初期……”   “但她是楚师兄的妹妹啊!”   此话一出,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,不要谈什么修为压制,不要聊什么实力悬殊。楚在霜是楚师兄之妹、掌门的女儿,越级打败斐望淮不是正常,君不见她哥也频频这么干!   原来,她从不在学堂露面,却私下聚气练剑,而且剑术超群、一鸣惊人!   唏嘘之声中,唯有一人还算清醒,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。   “可以公然放水,但不该直接去挖海,可以手下留情,但何必留那么多情?”李荆芥悲鸣,“我看着他们练剑,好像路边的狗被踢了一脚!” 第九章   圆形修炼场内,弟子们分散练习,相隔距离并不远,能将彼此状况一览无遗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斐望淮被击败,却没恼羞成怒,气定神闲地拾起木剑,仍是风度翩翩少年郎。他一袭白衣胜雪,右手灵活地一翻,云步前冲,挥剑而刺,再次投入对练。   白影逼近,楚在霜连忙旋身格挡,重压由木剑传至手腕,带来酥麻的震感。强攻过后留下间隙,正是蓄势反击的机会,剑身在半空中相撞僵持,发出刺啦的声响。   第二场对练时间较长,少年少女你来我往,一时竟分不出胜负,如翩跹而飞的白蝶,在修炼场纠缠不休。劈斩、斜刺、横挡,迅猛的攻势,不息的激战,锐利的剑锋。   片刻后,斐望淮不经意间失误,恰巧没挡住剑尖,遗憾地再次落败。   如果第一场对练算侥幸获胜,那第二场对练无疑是佐证,双方场上对峙许久,但楚在霜更胜一筹!   众人惊叹中,李荆芥捂眼:“真是看不下去,这跟表演剑舞有什么差别?”   两人能够比划半天,主要靠斐望淮喂剑。   苏红栗郑重道:“或许楚在霜确有实力,只是你我二人才疏学浅,看不懂他们剑招而已。”   “……”李荆芥无语凝噎,“她上午确实帮过你忙,但你也不能如此偏颇,是不是有点美化过头了?”   这逻辑离谱得可以,剑术笨拙不怪楚在霜,主要怪他们看不懂剑!   楚在霜听闻旁人赞叹,现下如芒在背,同样浑身不利落。   “这是做什么?”她神色莫名,错愕道,“能不能发挥你真正的实力。”   他当初三次击败她,难道现在要还回来?   斐望淮持剑而立,身姿犹如仙鹤,和煦道:“这就是我真正实力,跟你那天下棋一样。”   她当初藏拙喂棋,不也跟现在一样。   “……怎么还记仇到现在?”   楚在霜一瞧他眯眼笑,便感觉头皮阵阵发麻,不知又如何招惹到他。   她在心底向小释抱怨:“我也没怎么他吧?他的怪气未免太多,现在都没有释放完。”   小释附和:[确实,我们也就白嫖包子一袋、随意敷衍两句、装傻充愣几回,时不时将他的话当耳旁风,的确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!]   “?”   斐望淮反手收剑:“不是你想在剑术上找点成就感?”   “那也不能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。”楚在霜抗议,“这跟陪孩童耍剑有什么区别?”   他斜她一眼:“还是不一样的。”   “哪里不一样?”   “三岁小孩比你懂事多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另一边,有群人暗中观察一切,眼看斐望淮频频败北,面色不忿起来。   “禾玮,你还是沉不住气,瞧人家想得多明白。她可是掌门之女,跟她练剑不争输赢,争的是其他东西啊!”   卢禾玮一脸阴鸷:“她不过三叶初期的修为……”   “不管修为怎么样,她父母摆在那儿,就算不管事,也能说上话。”同伴叹息道,“你看斐望淮素来清高,现在不也溜须拍马,想要讨她的欢心。”   斐望淮在学堂里一向低调,只跟楚师兄交流修炼之事,偶尔同李荆芥闲聊两句。他看上去风雅卓然、傲骨铮铮,却百般维护楚在霜,一改往日沉稳性格,终于暴露出狼子野心,恐怕是想要借机上位。   只要楚在霜一句话,别说修为高深的长老,没准掌门都能收斐望淮为徒。卢禾玮还傻乎乎地往上冲,给对方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,真是替他人做嫁衣。   “哼,最后什么结果,还没有定论呢。”卢禾玮冷笑一声,“想要攀高枝,也不怕摔死。”   他紧盯不远处二人,很快就计上心头。   课后,楚在霜被洪水般的赞美包围,推却热情请教剑术的同门,趁着场面混乱,悄悄闪身离去。正好斐望淮跟楚并晓在交流,她的消失没惊动任何人,一如无声溜走的清风。   逃出修炼场,四周沉寂下来,不再有方才的嘈杂喧闹。   小释第一次体会被人簇拥的滋味,感慨道:[你这同桌其实还行,变着法儿哄你开心。]   不管实际性格如何,斐望淮挺维护楚在霜,在外给她留几分体面,甚至帮她招来一波新拥趸。   “他那是哄我开心?”楚在霜惊道,“明明是阴阳怪气!”   [不管自己脸面,当众输你剑术,够意思了。]   “事出反常必有妖,他越是这样,我心里越慌。”她茫然,“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?”   楚在霜想破头也不明白,斐望淮为何对她如此执着,不惜自降身价做垫脚石,都要让她留在修炼场。自从二人相识以来,他就像鬼影般追着她跑,丝毫没放松对她行踪的掌控。   她向来没心没肺,不是轻易被打动的性格,面对斐望淮的维护及照顾,第一反应只有迷惑。   他的棋风强势,非达目标,绝不中止。   但他的目标又是什么?   小释好奇道:[你有什么慌的?]   楚在霜煞有介事: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”   [那首先可以排除奸,实话实说不太可能,你想得美。]   “?”   她当即羞愤:“我跟你认真讨论问题,你又突然开始聊这个!”   小释大大咧咧:[你是不是思虑太多了,总把简单问题想复杂?没准他性情就这样,你看山下那个凡人也喜欢管着你,但是对你就还不错。]   “孙大娘和他不是一类人,都说他做事极有目标,必然是有所图谋……”   [但我们是废物啊,就算他有所图谋,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!]   “你说得对。”楚在霜一怔,幡然醒悟道,“废物没有利用价值,那我们这一波赚了?”   [没错,只要我们足够差劲,就没人能利用我们!]   不得不说,小释的开解之词极度有效,楚在霜原本还想躲着斐望淮,现在却光脚不怕穿鞋的,变换为不主动、不拒绝、不负责的心态。她一时想不通他目的,那不如就先凑合着过,反正做废物不会吃亏。   想不通的事就别再细想,做不成的事干脆撂一旁,何必思虑过重、徒增烦恼?   下棋不也是这样,没准哪天运气好,思路突然就顺畅。   纠结的迷雾散去,她脚步都变轻快,不再匆忙慌乱。   前方忽然传来男声:“楚在霜。”   抬眼一看,竟是卢禾玮拦住去路,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。他身着芸水袍,腰间佩戴浓绿玉佩,据说是一块护身法宝。   周围没有其他人,唯有交恶的男修,楚在霜却丝毫不惧:“有什么事?”   “学堂之事是一场误会,我当时意气用事,只想吓唬你一番,现在想来属实幼稚,要是惹你不快,还望你能见谅。”卢禾玮态度诚恳,语气似有些悔意。   楚在霜顿感稀奇,不料他主动上门,竟是来给她道歉。   黄鼠狼给鸡拜年,自然是没安好心。她索性坦然道:“其实我也相当幼稚,不然你让我猛捶两下,没准不快就变成愉快。”   现在说得挺好听,卢禾玮要打她时,可不像是吓唬人。   “我们青梅竹马,又不是没打闹过,你要是还在生气,随意打骂我就是,我自然没有怨言。”卢禾玮道,“只是好心提醒你,不要由于一时嫌隙,让小人钻了空子,到时候追悔莫及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不会真以为斐望淮发自肺腑对你好?”他嗤笑,“你以前不在学堂,不了解他的为人,此人无利不起早,不会无故接近你。”   楚在霜睁大眼睛,她顿时来了兴趣,面上却强装无邪:“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。”   “他不过仗着那副皮相,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,知道你是掌门之女,千方百计地打听你,为的就是要你推荐,好让掌门收他做弟子。平素巴结楚师兄,也是同样的道理!”   卢禾玮恨声道:“你我都是名门出身,自然懂得其中利害,此等贪慕虚荣、攀附权势之人,怎么能让他如愿以偿!?”   一番话激昂有力、义愤填膺,颇有同仇敌忾的气势,无奈并未被听进去。   “嗯……”楚在霜犹豫,“怎么不能呢?”   卢禾玮:“?”   他的话提供新思路,方才难题迎刃而解。   她眸光发亮,豁然开朗道:“你的意思是,只要推荐他到我爹那里修行,他就不会一直盯着我修行了?”   “像他那样的小人,只是利用你家世,等他达成目的,当然不会再……”   “那他最好真的利用我!”   她不就彻底自由了!   “???” 第十章   卢禾玮见她冥顽不灵,顿时怒火在胸,气结道:“你好歹是掌门之女,竟然为了一个男修,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。”   楚在霜脑袋里勾勒起计划,自然无心跟对方交谈,敷衍道:“没办法,我是废物嘛。”   “士之耽兮,犹可说也,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。我是把你当自己人,才来跟你说这些话!”   “嗯呢,谢谢你。”她面色真挚,“你的建议不错,我立马就推荐。”   “真是冥顽不灵!”   卢禾玮千算万算,不料她竟是花痴,居然甘愿被斐望淮利用。他一时愤懑不已,百般游说无果,索性拂袖而去。   待对方一走,楚在霜就原地打转,她认真地琢磨起来:“我该怎么推荐呢?”   小释:[就把他丢给你爹呗。]   “但说是想做掌门弟子,我爹和我娘都是掌门。”楚在霜道,“我爹修为很高,可只是副掌门,我娘主管莲华宗,授课也更细致些。”   [你怕你爹不够严,他中间又跑出来?]   “对,不过九叶修士比较少,外人好像只看重修为。”楚在霜不敢草率决定同桌未来,她对修行没想法,但看他一向有主意,没准早有打算。   小释识破她的摇摆不定,当机立断道:[那你让他自己选。]   “有道理。”楚在霜眨了眨湛亮眼眸,思索道,“最好还不是我出面问。”   *   次日,学堂前淅淅沥沥,时不时有弟子踏雨进门。雾气蒙蒙中,斐望淮在门口驻足许久,他乌木般的额发被雨露沾湿,目光在走廊上来回巡视,终究是没等到某人。   她又没来上课,这回不是逃课,而是彻底失信。   斐望淮眉头微蹙、嘴唇紧抿,深黑的眼眸泛起冷光,难得感到一丝不愉。他浑身沾满雨意,挥袖进入温暖的屋里,一瞥旁边空荡荡的座位,随手将纸袋丢到书案上。   那袋桂花包没被雨水打湿,如今还有热乎乎的,但很快就变得冰凉。   李荆芥疑道:“在霜没来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斐望淮独自坐在桌前,现在竟连笑意都无,回应冷淡得可以。李荆芥察觉他情绪不高,连忙一缩脖子,唯恐受到波及。   片刻后,楚并晓开始授课,楚在霜都没露面。   斐望淮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,他根本没有听课,还在思考着细节。   昨日,他在修炼场跟她约定,按时出现在学堂,还能有桂花包。她当时欢欣鼓舞地应下,现在却不知所踪,倒让他白跑一趟。   按理说,她会含糊其辞,却不会背离承诺,可能不答应,答应就会来。   除非有什么打乱计划,让她觉得承诺已无效。   但他暂时没想出是什么事。   课后,斐望淮起身,准备去抓人。谁料他匆匆行至门口,还没有踏出去,被人出声叫住。   “望淮,稍等一下。”楚并晓抱起卷轴,“你跟我来这边。”   他们一前一后,走到无人角落。   “楚师兄,什么事?”   “你的修为进益很快,有想过今后发展么?”楚并晓道,“入门授课结束,就要拜入不同长老门下,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?”   “暂时没有。”   斐望淮不是仙门修士,有自己的修炼之法,白日跟随莲华宗修行,夜里倾听白骨老等人授课,指挥母后的旧部发展势力,说实话四季无休连轴转。   他会来莲峰山,一为藏身,二为调查楚在霜,确实不是来听课的。   他甚至都想好,等入门课结束,找一个无名的长老,能更好地隐藏自己。如果是厉害的高修,没准会识破他真身,看出他将魔气化为灵气,潜在的风险太大。   楚并晓若有所思,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那要是两位掌门,你更偏向哪一位?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当然都不可以!   尤其是肃停云,那是九叶修士,这不就送人头?   斐望淮方才还心不在焉,盘算如何抓捕楚在霜,现在神经骤然紧绷。他故作平静,随意地试探:“楚师兄,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楚并晓:“你一向勤学好问,我一直看在眼里,入门课马上就结束,我没什么能传授给你,不如早日替你牵线名师,免得耽误你修行进度。霜儿也跟我简单聊了聊,但她不知道你意向如何,我就说找你问问。”   斐望淮忙道:“这不合适……”   楚并晓眼眸明澈,从容道:“往年入门课也有弟子提前结束,先一步跟随长老学习,这早有先例,你不必担心。你的能力摆在这里,又不是投机取巧,这才叫因材施教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修仙的非要教修魔的,这叫什么因材施教?   事已至此,斐望淮哪能不知是谁的主意,他深吸一口气,闷声道:“楚师兄,这件事于理不合,我还是按部就班,在学堂听课更好。”   “抱歉,我今日略感不适,想先回去歇息下。”他的长睫毛低垂,落下一小片阴影,在心底想好要找谁算账。   楚并晓一怔,不好再强求:“好,那你先休息,要是有想法,再来跟我讲。”   霜白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斐望淮离去时步伐极快,好似山腰积压的厚雪坚冰,只消再落下一两根树枝,就在无声中倾塌,酝酿出一场风暴。   *   树叶缀满晶莹雨点,不时有两三滴落下,溅在黑白棋盘上。楚在霜捏着一枚黑子,抬眼看天色放晴,好奇道:“不知我哥跟他聊得如何?”   雨后,熟悉的池塘,熟悉的巨树,熟悉的弈棋。   她跟楚并晓说完,便深感功成身退,没再到学堂露面。反正斐望淮达成目标,前面的话就算不得数,没必要遵守了。   [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跟他说?]   “这多尴尬啊,我能说什么,求他利用我?”楚在霜挑眉,“凡事都不能点破,还是隔个人合适,我哥出面更说得过去。”   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、问心无愧,斐望淮得到自己想要的,以后也不用百般讨好她,甚至不必有淡化关系的过程,称得上体面。   他面上总挂着微笑,但性格强势、锱铢必较,想来平日跟她交流,也咽下不少憋闷气,未来就不用怄火了。  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,估计在莲华宗也碰不到,只可惜没人能帮她跑腿拿桂花包。   楚在霜轻叹一声,想着哪天亲自下山,却听到背后冰冷的男声。   “楚在霜。”   低沉又凉薄的嗓音,好似拨弄上好琴弦,在她心头激起一连串颤音。   楚在霜身躯一僵、背部挺直,她缓慢地转过头来。只见斐望淮满脸笑容,像戴着寒冰制成的面具,顿时刺得人如坐针毡。   “你觉得我过来接触你,是为了做掌门的弟子?”斐望淮一手持扇,他冷笑一声,继续追问道,“有人跟你说我的闲话,你就轻易地相信对方?”   斐望淮来时打听一番,得知卢禾玮曾找过她。此人是个跳梁小丑,入门时就处处针对他,却不想差点坏他大计!   如果早知此事,他在入门考核就该把卢禾玮做掉,免得对方横生事端,差一步就使他暴露。   楚在霜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,头一次见他如此愤怒,竟是连装都懒得装,俊脸比乌云还阴沉。她心里一咯噔,磕巴地解释:“我没相信他的闲话,只是他建议挺合理,我觉得可以采纳,你早晚要去拜师……”   “我说什么你不听,他说一句你就听?”斐望淮眼眸像被寒潭的水浸润过,嘲道,“他的建议合理,我就是耳旁风!”   一想她待在学堂时,他说一千句,她都不一定听一句,两相对比之下,越发想干掉卢禾玮。   “……”   好家伙,事态跟想象中不太一样,爱装好脾气的他居然怒了。   小释两眼发懵:[完了,他好像真不是为这个,该不会我们弄巧成拙?]   这件事建立在斐望淮另有所图,但目前来看他图的不是拜师,情况瞬间就复杂起来。如果他们误会对方,那确实相当伤感情,难怪他会出离刻薄。   楚在霜绞尽脑汁也不明白,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。她思来想去,觉得自己最有价值的是家世,按理说新同桌应该就是奔着这个来的。   “怎么不说话?平常不是很能说?”斐望淮乘胜追击,冷飕飕道,“因为你跟他差点结亲,所以你更听他的,平时懒得搭理我?”   楚在霜瞪大眼,她束手无措,惊道:“这都哪儿跟哪儿!?”   他嗤笑:“呵,谁不知道卢岛主曾提出,想两家儿女结亲,被掌门一口回绝。”   卢家是灵草世家,当初为巩固势力,便想出这主意,掌门却没答应。虽然学堂里有不少草根弟子,但随着他们踏入莲华宗,也听闻一些莲峰山旧事。   斐望淮将楚在霜扒个底朝天,自然就听说过此事。他还曾想从卢家下手,后来却发现,她只跟楚并晓相熟。   “不可理喻,你真八卦,不要无理取闹!”楚在霜略一摆手,她侧过身去,竟莫名心虚。   斐望淮讥刺:“是我在无理取闹,还是你旧情未了?”   小释听闻此话,愕然道:[天呐,他该不会图的是你吧!]   楚在霜被此话一激,她顿时恼羞成怒,正面迎战道:“你凭什么说我?像你这种性情的人,突然过来跟我交好,本来就非常奇怪,我有误会不是正常。”   “再说我又没对你做什么,如果我曲解你好意,我现在就跟你道歉,但你自己也不说实话。”她将窗户纸捅破,索性坦然起来,直视他的眼睛,“你想要什么,告诉我就是,何必遮遮掩掩,搞得都不痛快?”   斐望淮眉头紧皱,低声道:“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有所图谋?”   他自诩待她还可以,没道理被敲死身份。   “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!”楚在霜摔出此话,见他冷下脸来,无可奈何道,“我绝没贬低你的意思,仅仅是在陈述事实,你做事极有目标,不可能白费功夫!”   斐望淮沉默。   不得不说,她的观察力敏锐,当他逐渐拆解她时,她也将他拆得透彻。   楚在霜可没自恋到觉得自己花容月色,能够让斐望淮一见钟情,此事就处处透着蹊跷。她叹息一声,情绪平复下来,软言相劝道:“人和人都真诚一点好不好,我们相处还算愉快,你需要什么就说,我能帮一定会帮。”   “我不需要什么。”   他要她的命,这她帮不了。   “还在撒谎!”她不悦地横眉,“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?”   楚在霜平日里就像面团,谁都可以过来捏两把,逼她做点事也不会恼,但不代表她真的没主意。实际上,她的和善软弱更像逃避麻烦,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及纠纷,可只要爆发尖锐矛盾,她瞬间化为锋利之剑,直来直往地捅穿对方!   她不怕撕破脸,更不怕没退路,无比坚信自己的想法,洞察人心的能力堪称可怖。   她幼稚、懒散、单纯,但活得太简单,反而看人极准,这算是小动物的直觉么?   天空中云消雨歇,逐渐放出些光亮。斐望淮却感到更大的黑云覆盖心头,胸腔里惊涛骇浪、汹涌澎湃,他如暴雨中乘船的舵手,突被巨浪席卷,现下无处可躲,势必要用肉身劈出一条路,不然明摆着要葬身汪洋大海。   她一直不避不让地紧盯着他,那双漂亮杏眸终于像极梦中,透着势不可挡的凛然和无畏。肤如白玉,眼若星辰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   掩饰和谎言显然无用,现在想要摆平她,就必须流露真心。据说,有人在林中跟灵兽对视,倘若真的展现出诚恳,灵兽愿意主动退一步。   斐望淮一正神色,浓黑的睫毛终于抬起,心平气和地回望她:“只要我说实话,你就会相信么?”   楚在霜:“前提是实话。”   “如果我说,我觉得这世间,唯有你能跟我一争高下呢?”他上下扫视她一番,墨玉般眼眸透亮,没留下一丝晦暗,“或许有一天,你就是天下第一、仙界至尊,再没有比你修为更高者。”   轻飘飘的一句话,听起来不着边际,却由于他的态度,刹那间就沉甸甸。   楚在霜曾有过很多推测,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而且似乎是认真的。   斐望淮说完此话,也骤然安静下来,就好像公堂外的凡人,耐心等待裁决的结果。   楚在霜静默许久,忽然搓了搓手,好似坐立难安,突然没法继续跟他对峙。   片刻后,她脸色郑重,委婉地发问:“你这样的病情有多久了?” 第十一章   斐望淮扬起眉来:“你觉得我有病?”   “你不要慌,有病正常,你看我也有离魂症,只要别讳疾忌医,一切事情都好说。”楚在霜安抚,“如果你需要的话,我跟爹娘说一声,找药长老给你看看,或者其他长老也行。”   “你想要听实话,说了却又不信。”他一扯嘴角,不知是冷笑,还是在讥诮。   楚在霜深感荒诞:“我要听实话,但不是梦话!”   “梦话就不能是实话么?”   她连连摇头:“完了,我们居然是病友,原以为你就眼光不好,其他方面竟也有问题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一瞄棋盘,将棋路尽收眼底,慢悠悠道:“你在对弈上颇有天赋,证明并非愚钝之人,为什么觉得我在说梦话?”   当然,传魂入梦提供的未来,确实也算是梦话。   “下棋是下棋,修行是修行,这是两码事。”楚在霜辩驳,“都跟你说过,我真是废物!”   “那你证明给我看。”   “怎么证明?”她怔愣,“这不明摆着的事儿。”   哗啦一声,斐望淮手中银扇展开,他随意地摇着,用余光去瞥她:“昨日不是学过涟水术,你现在凝出元神花,让我看看你的水平。”   课上,他耐心教导楚在霜,自然不是帮她修炼,而是想探明她底牌。只要知道她的元神花,或许能推断出她的花境,对决时就先一步有对策。   楚在霜一懵,坦白道:“我没有元神花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斐望淮凝眉。   “我真没有元神花,按理说三叶就心绽,但我当时大病一场,患上离魂症后心绽失败,至今都没开出元神花。”她摊手,“我只能聚气,没办法凝元,道心不稳固。”   因此,楚并晓等人都不强求她修炼,主要她没有道心,没人能继续教她。修行就像盖楼,地基没有打牢,那就是空中楼阁,不知道如何建造。   斐望淮轻摇银扇,又见她满脸真诚,低声道:“你随我过来。”   池塘边,脚侧的野草被雨点打得倾斜,正前方池面浮着草叶及莲花,不时有小虫在水上轻跳而过,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,波纹般向外扩展。   现下天色晴朗,池水如同一块明镜,映出上方蓝天白云。斐望淮来到池边,扇尖朝水面一点: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。”   霍然间,万千水液自下聚气,纯白荼蘼由此而生,悬浮在半空中。荼蘼花瓣繁复,就像枝头的雪,簇簇晶莹簇簇新。   楚在霜观其动作,她猜出他的想法,轻声一叹气,有样学样道: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。”   下一刻,平静的水面震颤,似有东西要破涌,然而数秒后,一切又消失,别说是花瓣,连草叶都无。   “你瞧瞧,我说吧,没办法凝元。”楚在霜耸肩,理直气壮道,“我没有元神花。”   斐望淮紧盯着池面,他神色竟比她凝重:“再试一次。”   “再试多少次都一样。”她伸手一指,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!”   依旧是清水颤动,偏偏凝不出花来。   斐望淮眉心紧锁,一时间大感迷惑。她并没有撒谎,倘若是修为不佳,没法熟练凝出花,照说也有清水浮起,不会光是水面震动,这是没道心的症状。   但她没有道心,还能把他刺死,岂不是更离谱?   “朋友,我的好朋友。”楚在霜见他出神,她连声呼唤,劝道,“不然咱们还是去看病吧,你这个状态确实挺吓人。”   别看斐望淮外表正经,私下却时常多疑发癫,比她的离魂症严重多了。   斐望淮:“你没法让水浮起来,也可能是术法不对。”   楚在霜听他还在质疑,敷衍道:“啊对对对,虽然涟水术流传上千年,被无数修士研习过,但我没办法使用它,就是它不行,不是我不行。”   他斜她一眼:“流传千年不代表可靠,只是适合多数人罢了。”   她抱头哀鸣:“你真的好执着,就非要较劲嘛。”   “我们换一个术法,你再随我试一次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暗道,尽管新同桌脑袋发癫,但说不定真能成大事,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,光靠这份执念就吊打无数人。她被彻底搞得没脾气,小鸡啄米般点头,应道:“好好好,试试试,来来来!”   他鸦羽般睫毛垂下,将手中银扇一横,念道:“金机飞电,虚室生白,圆圆陀陀,非雾非烟。”   只见扇面之上烟雾骤起,细小闪电破空而出,转瞬就炸出千瓣荼蘼。金色闪电环绕白花,发出滋啦啦的响动!   “这也是基础术法?”楚在霜好奇地眨眼,涟水术以水为主,此术法以雷为主。   “没错,这叫金电术,同样用来练习聚气凝元,你来试一试。”   斐望淮脑海中有不少聚气凝元之术,但大多数都只适合修魔者,唯有母后传授的金电术,对灵气和魔气都有效。这是他的启蒙术法,现在倒是传授给她。   金电术不需要水,楚在霜在他指导之下,她伸出两只手,好似虚握一球,开口道:“金机飞电,虚室生白,圆圆陀陀,非雾非烟!”   手心之中,白烟聚起,无奈毫无金电诞生,仍没显现任何东西。   她真的没道心,确实没有说谎。   “怎会如此?”斐望淮瞬间收扇,他难得感到棘手,专程寻来莲峰山,谁料竟是死胡同。   楚在霜越发挺直腰板,震声道:“理应如此,我是废物,是你误会了!”   斐望淮陷入默然,他眸色深沉,仔细端详她,恨不得盯出一个洞。   良久后,他终于退让一步,说道:“好吧,既然你没有道心,那以后就在学堂看闲书,我也不管你修炼的事了。”   反正她待在他视野内就行,修不修行确实无所谓。   “真的吗?”楚在霜欢声道,“现在立字据,你可别反悔!”   他听其亢奋,便瞥她一眼,轻笑道:“幼稚。”   “对,你不幼稚,还要跟我一争高下呢。”她撇嘴,“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?”   斐望淮都四叶初期,却要跟三叶初期的她竞争,传出去简直笑掉人大牙,她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,实在是太抬举自己了。   “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确实要跟你一争高下。”斐望淮淡然坐在棋盘边,他扫视一圈当下棋局,拈起一旁的白子,“来吧,修炼的事就不提了,下棋的事还没完呢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们还没分出胜负,不是么?”斐望淮眯眼笑,“只要没有分出胜负,我就会来找你弈棋。”   楚在霜:“你所谓的分出胜负,该不会是你胜我负?”   “当然。”斐望淮不客气地点头,“而且是你使出全力的胜负。”   她欲言又止:“有一句话,不知当讲不该讲。”   “什么话?”   “你要想缠我一辈子,不然就直说吧,别那么婉转了。”她偷瞄他,怯声道,“何必还非说要赢我棋,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啊。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他被她气笑:“你这是相当有自信?”   “陈述事实不叫自信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懒得再跟她拌嘴,直接就落下手中白子,激活棋局上白色蛟龙。这盘棋黑白势力相当,应该是她独自对弈的结果,星星点点落满棋盘。   楚在霜也不多言,闲适地盘腿坐下,随手就跟一步,没再保留实力。她脑中棋谱浩如烟海,连自小陪她弈棋的小释,都很难在她手里占上风。   斐望淮下棋很快,进攻节奏明确,多线牵制黑棋。他大胆犀利、步步为谋,三百六十一点的纵横连线,很快在其手下形成围剿之势,汇聚成一股迅猛力量。   相较而言,楚在霜弈棋飘忽得多,她不时就出奇异打法,却往往能破其阵、避其险,危难之际突然翻盘,再圈出一方黑棋天地,开始稳中有进地压制白棋。   渐渐的,斐望淮掩唇深思,他落棋手速放缓,面对黑棋蔓延之势,寻觅不到合适落点。现下再不反击,恐怕要被围住。   楚在霜一改初次对弈的内敛,催促道:“行不行啊,你到底下不下,我等得元神花儿都谢了。”   “你本来就没有元神花。”斐望淮瞪她,“上次可没那么多话。”   “那不是跟你初识讲礼貌,还不敢贸然搞你心态。”她满脸无辜,“下棋不作妖,滋味少一半。”   斐望淮沉住气,低头继续想棋。   “这棋子足够圆,别捏着再磨了,磨出花儿也给你等谢了。”   正思考间,他又被她打断,硬挤出笑容:“……安静。”   “不是吧不是吧,不会真有人下棋不说话,不然就赢不了吧,这不有手就行么?”   “……”   这一盘棋下来,斐望淮被杀到自闭,不但棋局上被碾压,还在心智上受摧残,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烂话,总能给人拱得火起。心一乱,棋更乱,越下越别扭,更无法翻盘,简直是溃不成军。   别人是不讲武德,她则是不讲棋德!   数盘厮杀连败后,他明显头晕脑胀,感觉到状态不佳,制止道:“明日再下。”   弈棋节奏被她带着走,很难迅速地杀回去,倒不如暂时撤兵,以免损失再扩大。   楚在霜见他蹙眉,好言宽慰道:“可以了,放弃吧,你是一个弈棋天才,可惜我是围棋的神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一推棋盘,他起身离去,倔强道:“明、日、再、下。”   楚在霜目送他落败的背影,她愉快地哼起小调,随手将黑子丢回去,又提起一旁茶壶斟茶,怡然道:“哎嘿,还跟我一争高下,这不是自讨苦吃。”   她修为挺一般,下棋却没输过,此时分外畅快,堪称春风得意。   [确实,他有花儿又能怎样,我们没花更比有花强,直接给他心态搞谢了!]   楚在霜赢棋开心,手里端着茶,还哼起歌来:“门前大桥下,六合同春啊,物物得所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呀……”   她随意地瞎扯词,想到什么唱什么。   “金机飞电,虚室生白呀,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,圆圆陀陀非雾非烟赢棋啦……”   童谣一起,茶水波动,只听噼里啪啦电响,无数水液从杯中炸起,赫然在空中凝结成球,夹杂着细小的电流,像是夜幕中耀眼的星光!   既非草叶,也非花蕊,而是旋转流动的光团,让人无法识别它本来面目!   小释惊道:[这是……]   楚在霜同样眸光颤动,她错愕地望着光团,好半天才回过神来,赶紧探头看斐望淮离去的方向,不安道:“完了,他真是名师啊,让他知道还得了!”   她是废物都被回收利用,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? 第十二章   光团朦朦胧胧,轮廓并不真切,如流转的星辰。片刻后,淡金电光散去,茶水落回杯中,一滴都没溅出,就像从未凝聚过一样。   楚在霜端着茶杯,忍不住揉揉眼睛:“我刚刚没看错吧。”   [我也看到了,有个水电团!]小释不知光团是何物,只能简明扼要地描述。   身患离魂症后,楚在霜从未成功施术,她赶忙从棋盘前起身,左右环顾一圈,确认周围没人,鬼鬼祟祟往树后跑。   微风拂过,水波荡漾。大树紧挨着岩石峭壁,石块和树干搭建起屏障,这是平时藏杂物的地方,散落不少装东西的竹筐。   楚在霜蹲在角落里,她手里仍端着茶杯,念道: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。”   水面颤动着,却没有光团。   “金机飞电,虚室生白,圆圆陀陀,非雾非烟。”   茶杯依旧没反应。   [咦,怎么不管用了?难道你得用唱的?]   “不可能吧,有些人施术都不用念,这跟唱不唱没关系……”楚在霜灵光乍现,她深吸一口气,试探道,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!”   话音刚落,光团应声而起,刺啦蹿出水面,还夹杂着电流,在空中灼灼生辉。   [成功啦!]小释看清水电团,疑道,[但怎么还会有雷电,你用的不是涟水术?]   涟水术用清水凝结元神花,没道理还会有金色电流。   楚在霜恍然:“因为我在心里默念金电术,居然是两个同时用才有效。”   修士施术不一定要出声,所谓心随意动、意随心生,只有初学者时常念咒,由此催动心境和意境。术法熟练后,心念稍一运转,就能自然释放。   现在不好说是涟水术,还是金电术,两个术法被她合体运用。她第一次习成聚气凝元之术,隐隐感到体内灵气增加,一时间颇感新奇。   [我好像也感觉到在聚气。]   “但这是什么原理呢?”楚在霜将身边竹筐拽过来,揭开上方的盖子,翻找起各类书目,“我以前听我哥说过,修士光聚气没法施术,必须有承载的根基,才能将其释放出去,这就是凝元的重要性,可我当年生病后,爹娘用灵气探过,我应该没有道心。”   灵气类似虚物,道心类似实物,只有虚实和谐,才能由虚转实,将灵气外放成术。她体内没有道心,就没有灵气的落脚点,这是她无法施术的缘由。   但她现在好像有道心了。   [你在找什么?]   “这里应该有我小时候的书,我哥曾经教过我基础修炼,就是不知道放到哪儿了。”   楚在霜将竹筐里的棋谱逐一取出,她没多久就感觉这样找太慢,索性将筐里东西倾倒出来,开始坐在地上寻找启蒙书。   竹筐里杂物极多,一倒全都掉出来,有爹爹手作小木剑、娘亲送的小玉佩、哥哥编的捞鱼小网、孙大娘给的烤鸭调料罐等,乱七八糟堆了一地。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书,还不时摸索着各类物件,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。   [差不多就行了,不是要找书吗?]小释提醒,[你不爱扔旧东西的毛病也该改改,这里的竹筐都要被塞爆了。]   “在找了在找了,要是不留下来,万一哪天又有用呢?”楚在霜争辩,“你看现在旧书就派上用场。”   没过多久,修炼启蒙书被找到,其中记载各类聚气凝元之术,涟水术同样被收入其中。楚在霜快速地翻阅起来,从中挑出两个术法,依照方才办法,合起来再使用。   “木坚泽荣,守荣则实,安常履顺,径情直遂。”   两个新术法被叠加,但地面上一片平坦,什么也没发生。   “奇怪,究竟哪里出问题,难道不光要同时使用?”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随口道,“六合同春,物物得所,万象咸空,一灵独现。”   四周静悄悄,依然没反应。   她继续尝试:“金机飞电,虚室生白,圆圆陀陀,非雾非烟。”   湿润泥土里,一点新绿冒头,枝叶逐渐伸延,电光由叶尖闪现,汇聚成流动光团!   木泽术和金电术叠加有效!   楚在霜连忙继续翻书,她数次试验过后,逐渐摸索出规律,关键要用金电术。其他术法结合无效,只有跟金电术一起用,这才能成功地运转。   偏偏金电术是斐望淮传授,她不知道他从哪儿习得的。   “完蛋,我要是跑去问他,岂不是自投罗网?”楚在霜举着茶杯,仔细观察起光团,苦恼道,“刚刚才跟他说我没道心,转头就凝聚出这么一团,让他知道我骗他,这不是无事生非。”   斐望淮是较真的笑面虎,他到时候又给她记小账,光是一想就感觉到头疼。   [我们要知道金电术来历,说不定就可以正经修炼。]   楚在霜幡然醒悟,连忙手一收,让光团消散:“等等,但我应该修炼么?”   她方才是好奇心爆棚,想要探明术法的原理,这才兴致勃勃研究大半天。如今,热情已经褪去,头脑逐渐冷静,又开始陷入无欲无求的摆烂状态。   [来都来了,既然有道心,不然就……]   “我道心只是一团光,也不是元神花的形态,明显就不正常。”楚在霜分析道,“而且我的体质特殊,没生病前修炼特别慢,真要用功会很麻烦,比起别人事倍功半。”   [你的意思是?]   她顺势往地上一瘫,像岸上搁浅的小鱼:“不然我们原地失忆,就忘掉这件事吧,光想想就好累啊。”   小释:[?]   小释:[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放弃?]   “可我又有点想知道,我的元神花是什么,跟修炼没什么关系,只是想搞明白我自己。”楚在霜在心里默念,茶液凝聚成光团,缓缓飞入掌心,映亮她的杏眸,“书上说,元神花是修士识海的本心,勾勒出一个人的本真面貌,不管言行再怎么遮掩,元神花都没办法骗人。”   楚并晓是莲花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。斐望淮是荼蘼,春寒花渐晚,一路摘香来。他们的元神花,或多或少描绘出本人,有着内在的共通之处。   宇宙无穷,天地浩大,人是一粟太仓中。渺小如她,是否也有繁花映照,花语又会是什么?   她对上天下地、高深斗法毫无兴趣,仅仅想靠元神花研究清楚自己。   小释思考片刻,提议道:[那不然就只聚气凝元,不是说术法不熟练,才没法凝好元神花,等你将光团雕刻成花,看清以后便结束此事,这不就行了么?]   她眨眨眼:“有道理,反正我修为低微,本来就只能用基础术法,再难一点也学不了。”   说干就干,楚在霜爬起身来,捧着茶杯反复练习,没多久就熟悉两个术法,可以收放自如。她现在是三叶初期,靠金电术缓慢聚气,等到修为再高一些,没准能够凝出花来。   只是她体质特殊,修行进阶如龟爬,好在也不急,可以慢慢来。   她是一个废物,却相当有耐心。既然是废物,读一切无用之书、做一切无用之事,本来就合情合理,不用求过多回报。   这也导致,她凡事要么不做,要么就坚持很久,不论翻阅棋谱,还是学习烤鸭,只要最初能有个推动力,多枯燥的事也津津有味。   金电术亦是如此。   *   夤夜寒窗,一灯如豆。屋内,幽蓝的火苗摇曳,正是修魔者传讯手段。   斐望淮结束今日课业,他忽然想起白天之事,冷不丁道:“白骨老,这世间真有人能一眼看破人心么?”   白骨老迷惑:“殿下,您是指术法,还是说……”   “我自诩没有露马脚的地方,平日待她也算可以,可她好像怀疑我了。”斐望淮蹙眉,“虽然现在安然无事,但也让我使不上劲。”   他将白日的对峙反复琢磨,不理解究竟是哪儿被看透。明明参考山下凡人的意见,投喂桂花包、练剑时放水、替她挡住卢禾玮,但她好似无动于衷,甚至听卢禾玮的话,对他完全没有信任度。   如果想探明她的底牌,必然得让她放下戒心。但她面上乖巧听话,实际掌管二人节奏,看似能被他推动,关键时刻就溜走,明显是在糊弄他。   她说自己是个废物,却把他当蠢物敷衍。   “殿下,魅族一向善于布施幻境、迷惑人心,您母后就曾经说过,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最厉害的幻境,往往让人感觉不出异样,连施术者本人都会相信。”白骨老道,“其实您对自身言行都不信服,对方又怎会觉察不出来呢?”   “因为传魂入梦,您对她有情绪,自然用力过猛,容易令她起疑。”   斐望淮浅笑:“呵,她是刺杀我的人,你让我别有情绪?”   “小不忍而乱大谋,手中的沙攥得越紧,反而会流失得越快。当您能够控制住喜怒的冲动,或许也就是幻境成真的时刻。”   夜风清冷,偶扰木窗。白衣少年靠坐在床边,他听完此话久久无言,似乎是思索着什么。颈间的蓝宝石链透着冷光,点缀在锁骨之上,更将其皮肤衬得玉白,如同宣纸流动幽蓝彩墨。   “抛开传魂入梦,难道她作为未来的仙界至尊,没有任何擅长的事么?”   “擅长的事?”   白骨老婉言建议:“对,当您暂时放下恨意,正视她本身的优缺点,或许能找到破局关键。”   斐望淮垂下眼睑,沉思许久,答道:“她擅长气我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他掰着手指,平静地回道:“能言善辩,擅长用话气我。棋力超群,擅长用棋气我。故作乖巧懂事,擅长用无能气我。过于敏锐聪慧,擅长听信小人气我。”   他思来想去,她就擅长气他。   “……”   白骨老一时无言,本想劝对方放下情绪、冷静行事,现在却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。   他长叹一声:“殿下,您的遭遇我心疼,但您的话里还恨她。” 第十三章   幽蓝烛火熄灭,又是一夜无梦。   斐望淮靠在床边打坐,耳边萦绕白骨老的话,试图用修行来平复心绪。倏忽间,脑海中涌现黑白棋局,正是他在她手下惨败的历史,现在来回来去地扰他心神。   不管他如何推导,都难将棋杀回去,她棋路随意自在,让人摸不着脉络。   屋外忽然降雨,敲击木质雕窗,宛若急切的奏乐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。   这噼里啪啦的雨声,竟像她弈棋的思路,不知从何来,只知天上落。   *   莲峰山夏季雨水多,时不时就云烟缭绕,稀里哗啦地下起来。清晨,池塘内的荷叶挂满雨露,连空气都变得潮润润,浸透草木的清新味道。   学堂内,书案上早摆好佩剑及丹药,只等白衣弟子们齐聚一堂。现下时候尚早,屋内人还没齐,看上去零零散散,连楚并晓都未露面。   斐望淮昨夜心中有事,他提早踏进学堂内,却发现座位上有人,愣道:“你居然会主动过来?”   太阳打西边出来,楚在霜不用人抓捕,自己就出现在学堂。她穿着芸水袍,似休息得不错,现在神采奕奕,坦然道:“你都答应不抓我修炼,那我就没必要逃跑了。”   斐望淮眉头一跳:“但今日没有桂花包。”   他本想待会儿下山取,谁料她不按常理出牌,破天荒来得比自己早。   “没关系,反正待会儿就下山,到时候有的是机会。”   斐望淮一怔,他望向书案上的佩剑及丹药,又一扫精神百倍的楚在霜,挑眉道:“你要随我们一起下山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今日是学堂内的最后一课,楚并晓将带领入门弟子下山,完成简单的门派任务。   莲华宗作为琼莲十二岛最有名的门派,可以说是支撑诸多岛屿的顶梁柱。千百年前,花镜炸裂,生灵涂炭,肃停云和楚辰玥在一片荒芜的莲峰山相遇,他们及其友人踏上寻觅花镜的旅途,终于将残存的镜片拼接,又用自身修为张开阵法,重新建立琼莲十二岛。   花镜是众生力量之源,破裂的镜片化为混沌,可以吞噬世间万物。倘若没有掌门夫妇的阵法,琼莲十二岛不会存在,岛外都是混沌之气,草兽无法生存,会被直接碾碎。   据说在遥远的天边,混沌中也有新天地,在那里展开阵法的人被奉为王族或神明。但肃停云和楚辰玥并不主张此举,他们重建莲华宗,帮凡人造红尘泽,提出选十二岛主,共同管理琼莲十二岛事务,形成如今较为和谐的局面。   红尘泽岛主一般是无修为的普通人,由于主管的岛屿聚居凡人较多,时常无力击败侵袭的灵兽,便会向莲华宗递交一些任务。   门里会安排弟子解决,给予他们一定奖励,砍杀灵兽获取的材料也不会扣下。对莲华宗弟子来说,这是不错的历练机会,也是入门弟子的最初实战。   当然,实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,绝非是提剑都不稳的她。   斐望淮听她答得自信,他顿时啼笑皆非:“你连真剑都不一定举得动,居然要随我们一起下山?”   门内切磋都用木剑,但山下任务是真剑。她一向剑尖飘忽,没准将自己划了。   楚在霜眨眨眼:“那我就不带剑呗,这有什么大不了?”   斐望淮质疑:“你没有佩剑,要遇到灵兽,该怎么反击?”   “等着你们往前冲,打完我再溜出来。”她机智道,“而且学堂那么多弟子,要是真的碰见灵兽,挤破头都不一定抢得过他们呢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好家伙,你这心态是去看热闹,完全就没打算努力啊!   斐望淮合理怀疑她只是想下山,她以前就喜欢跟凡人扎堆玩儿。他仔细端详她许久,眉头微微蹙起,忽然道:“你站起来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楚在霜满脸疑惑,却还是老实站起,支吾道,“真是小心眼,反驳你一句,就要我罚站?”   修长手指搭上她腰间松垮的红绳,没使多大的力气,就将她拉扯过来,像在拽轻飘飘的风筝。   他低下头来,浓黑的睫毛颤动,颈间蓝宝石流转一丝冷光,靠近她时携来如风如松的浅香,轻缓笼罩彼此身躯的间隙。   “呵,你何止说一句,明明反驳两句,当我不会数数么?”斐望淮嗤笑一声,他一边替她系腰带,一边出言嘲讽道,“每次都不自己系,等着我给你系呢?”   他方才就看不惯她着装,芸水袍端正素白,但只要披她身上,总被穿得不伦不类。她腰身偏细,不知是系绳笨拙,还是自身气力不足,那根红绳总耷拉下来,莫名看着不顺眼。   她眼神无辜,理直气壮道:“对啊,知道你还问?”   “……”   两端红绳骤然收紧,将她的腰肢勒出来。   楚在霜被猛地一拉,她当即瞪大眼,抗议道:“你这样用力,感觉我俩有深仇大恨,你恨不得勒死我一样。”   斐望淮闻言,又想起白骨老的话,笑眯眯地反问:“对啊,不能恨你么?”   他凭什么不能恨,他凭什么要放下。   “能,当然能。”楚在霜见他笑里藏刀,她赶忙就放缓语气,不知他为何阴阳怪气,敷衍地让步道,“恨吧,恨吧,你开心就好。”   估计他输棋恼火,至今还耿耿于怀。   他听到此话,颇感奇妙道:“你倒是豁达,换常人被记恨,可不是这反应。”   “这算什么,恨比爱更长久,你还是心里有我,所以才这么恨我。”   “???”   不得不说,白骨老一夜规劝无果,楚在霜一句就破他防。   斐望淮近日万般憋闷在胸,瞬间被此话惊得烟消云散,再也不敢对她带仇恨情绪。他要是继续计较,倒真像应验她的话,心里忘不了她。   楚在霜见他如鲠在喉,还嘚瑟地打转,欢声道:“还敢恨吗?还敢恨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她怕不是故意搞他心态,就跟下棋时的烂话一样。   片刻后,入门弟子们到齐,楚并晓站在前方,提前讲解事项:“桌上是佩剑及清心丹,清心丹可以用来补充灵气,此行需要下山数日,风餐露宿多有不便,每个人要保管好自己的佩剑及丹药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众人应声。   “下山以后,你们身着芸水袍,就是莲华宗弟子,应当时刻牢记门训,万不可做出抹黑门派之事。”楚并晓道,“你们还是入门弟子,旁人对你们的崇敬,更多源自于这一身衣服,并不代表你自己的水平。”   “穷理尽性,达天入神,谨言慎行,约己清心。当你们有一日褪下芸水袍,依然能不愧对这十六个字,那就成为一名真正的莲华宗弟子,像无数曾穿过芸水袍的仙尊们一样。”   楚并晓的语气平稳,一番话却掷地有声。他面色肃然,简单利落的话语,在众人心中砸起层层涟漪,掀起惊涛骇浪。   一时间,白衣弟子们都挺直腰杆,他们在此刻共担一份荣耀。这荣光源自琼莲十二岛建立之初,源自千百年同一批身着芸水袍的少年,亘古不变地守护着这一方净土。   从混沌之初,从众生荒芜中,硬生生劈出一条生路。   他们目光坚毅,激荡起热血,铿锵有力道:“是!”   楚并晓环顾一圈,他望着底气十足的少年们,点头道:“好,现在携剑随我下山,此次任务不算太难,位于红尘泽附近的小岛,我们通过门内阵法前往。”   修士达到五叶修为,这才能够御剑飞天,在此之前常用阵法移动。   *   学堂内,弟子们意气风发,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。下山后,他们就如霜打茄子,垂头丧气地林中徒步。   天色晦暗,云雾弥漫。雨水浸泡过的小路泥泞不堪,一脚下去就拔不起来,堪称撕咬鞋履的泥兽。   一行人最初整齐又亢奋,现在队伍却稀稀拉拉,散落在陌生的丛林中。两边时不时有做白色标记的树干,好像在指示目的地的方向,不知是何人所作。   李荆芥作为修士,他竟也额头冒汗,忍不住扯扯衣领:“这是什么鬼地方?让人喘不过气来!”   斐望淮:“此地没有莲峰山灵气充溢,你感觉不适很正常。”   莲峰山是最适合修炼的场所,山上甚至布有聚气的法阵,自然跟穷乡僻壤不一样。   众弟子下山时盼望斩妖除魔、匡扶正义,现在却在泥潭里枯燥地走一天,少不得要抱怨起来。   “这跟我想得不一样,还以为会有小洞天,直接派我们去寻宝!”   “哈哈,你就做大梦吧,那都是正式弟子的任务,哪轮得到我们。”   “这地方都荒芜成这样,真有人被灵兽袭击吗?根本没凡人住吧。”   旅途劳累,挫伤斗志,让队伍状态涣散。   楚并晓走在最前方,时不时催促后面人跟上,却也带不动部分无精打采的弟子。他仰头看翻涌的乌云,皱眉道:“要赶不及了。”   原想准时抵达小镇,不料部分弟子娇生惯养,下山以后拖拉得可以,非得吃点苦头才长记性。   苏红栗生于山野,倒对此习以为常,时不时偷瞄不远处的人。几步之外,楚在霜步伐轻快、哼着小调,她不时就蹿出去摘花弄草,再被身边的斐望淮捉回来。   一直没跟她道谢,居然就拖到现在。   自从学堂纷争后,苏红栗境遇变好不少,卢禾玮等人不敢来找麻烦,让她可以安心修炼术法。她想对挺身而出的楚在霜说谢谢,无奈对方总是神出鬼没,不然就跟斐望淮形影不离,实在找不到机会。   不然就趁现在呢?   苏红栗缓步靠过去,不料却有飓风突起。   [呜呼,起风了。]小释察觉到什么,愉快地出声。   “呜呼,要来了。”楚在霜架起双臂,她瞧准树干标记,悠然道,“准备跑路喽。”   斐望淮忽听她开口,他心底正不解,却感觉到杀意,迅速望向树丛。只听扑啦啦之声,无数黑影从林叶间蹿出,好似蜇人的可怖蜂群,在空中略一停顿,呼啸着猛地冲来!   狂风骤起,野兽咆哮,气流夹杂粗粝的沙石,俯冲而下的黑云刹那间在队伍里惊起惨叫!   “风啸兽!这是一群风啸兽!”李荆芥看到爪牙尖利的怪鸟,以及接二连三升起的阴云,惊道,“不、不是一群,这是好几群!”   风啸兽并非厉害的灵兽,但耐不住它们鸟多势众,锐利的尖爪成群落下,照样能将修士撕得皮开肉绽。   有人混乱地提剑劈鸟,传出清脆的当啷声,也不知道砍到哪里,转瞬就被愤怒鸟群啄咬,只能手足无措地用胳膊护住脸庞。   鸟群远比人群训练有素,顷刻间就破开修士队伍。   楚并晓喝道:“都到我这里!”   此话犹如定心丸,方才磨磨唧唧的队伍,瞬间快速行进起来,迅猛地往前面逃。   斐望淮目含冷光,他云步上冲,一剑劈开鸟群,破出一条路来。如蝉翼般的剑刃嗡鸣,夹杂着四叶初期的灵气,竟逼得风啸兽不敢再来扰。   “我们走……”他正要叫上楚在霜,待回头往身边一看,某人早就不知所踪。   混乱间,楚在霜身轻如燕、左蹦右跳,三步过后又是两步,视风啸兽鸟群为无物,一溜烟就蹿出去好远。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她还真是言出必行,遇到灵兽就直接跑,等着其他人往前冲!   最离奇的是,楚在霜手无佩剑,屡次就要正面撞上漆黑鸟群,却又堪堪地顺利躲过,竟然丝毫没被风啸兽纠缠。她有节奏地顺林边往前跑,居然一路有惊无险,从来就没被攻击过。   卢禾玮正举着剑被风啸兽啄咬,他眼看她从自己身边路过,恼道:“为什么不扑她!?”   难道这群鸟兽欺软怕硬,也认她爹娘的身份不成?   “是标记。”斐望淮观察她行进路线,再一瞄树干上的白色标记,醒悟道,“一路来的白色标记是躲避路线。”   鸟群有规律的进攻流程,像严苛训练的士兵,可谓令行禁止。此处有凡人居住,但他们没有修为,自然无力阻挡风啸兽,就摸索出一条安全的路,将其标注在树干上提示后来人。   他们作为修士,第一反应是斗。她却模仿凡人,安然无恙通过。   斐望淮当即收剑,跟着楚在霜往前。   “我们也跟着走!”李荆芥呼喊苏红栗,朝她招招手。   没过多久,入门弟子们终于突破鸟群,他们聚集在楚并晓身边,此时都精疲力尽、狼狈不堪。好在芸水袍很结实,楚在霜的办法又有用,除了身上沾着鸟毛、衣袍留下爪痕,众人倒没有受什么大伤。   卢禾玮满脚泥污,沉重得抬不起腿,他看着衣冠整齐的楚氏兄妹,不满道:“楚师兄,你未免偏心太过,要是早有通过的办法,应该提前告诉我们,为什么就只告诉她?”   楚在霜修为低又没带佩剑,楚并晓还放心她在鸟群中穿行,想必是早知她有平安通行的办法。   众人望着楚并晓,同样疑他有私心。   “什么办法?”楚并晓一挽剑花,随手就收剑,似有些不解。   卢禾玮:“就是树干上的标记!”   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我不是都教过剑术,你们不是杀过来的?”楚并晓方才挥剑劈众鸟,他根本就没看树干,面无表情道,“风啸兽并不算厉害,还需要什么办法吗?”   众人:“……”   好家伙,差点忘记楚师兄一向严苛,恨不得要求人人都是斐望淮。如果有他们的剑术,确实可以直接杀过来!   卢禾玮冷不丁受辱,他一时面色惊变:“怎么可能,那她刚刚……”难道是凭自己看穿的?   “我没有修为,但我有脑子。”楚在霜面色为难,软绵绵地补刀,“最怕没修为还没脑子,那就彻底玩儿完了。”   卢禾玮:“……” 第十四章   楚并晓徒步许久,身躯依旧挺拔,如屹立不动的磐石。他环顾一圈,看着惊魂不定的入门弟子,毫不客气地训斥起来。   “你们有些人在山上素来自负,不将基础剑术和术法放眼里,甚至不将此行任务当正事。但现在,区区一群二叶风啸兽,就可以让你们自乱阵脚,还没到镇子上便灰头土脸。莲华宗曾招收那么多弟子,我没见过哪一批像这样。”   众人见他面色冰冷,皆无措地低下头,盯着自己脚上的泥,一时间都不敢说话。   风啸兽是低阶灵兽,只要能聚气凝元,基本就可以对付。无奈弟子们经验不足,稍一陷入险境,顿时心神大乱,更别提杀出重围。   楚在霜眼看兄长板着脸训人,她在心底补充:“我哥的意思是,这是他带过最差的一批!”   小释:[但你哥是不是也就带过这一批?]   “对,所以既可以说是最好的,也可以说是最差的,简直完美。”   [?]   “门派任务不是嬉笑打闹,倘若今日是更厉害的灵兽,那些掉队的人早交代在这里。”楚并晓直视卢禾玮,“在山下,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世背景,也没有灵兽会顾及你的想法,全靠你手中的剑罢了。”   卢禾玮隐忍咬牙,此时抬不起头来。   “这才是真正的修行,收起无关紧要的情绪,丢掉依靠他人的想法。如果再有类似的状况,你们不听指令、拖延掉队,即使遇到危险,我也不会去救。”楚并晓语气漠然,听着不近人情。   众人应得微弱:“……是。”   “随我往前走,就快要到了。”   楚并晓继续带队,他不再紧盯身后人的状况,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灯火迈步。这一路,弟子们安静得多,都不敢再脚步磨蹭,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。   天色渐暗,黑黢黢的山林之中,一点光亮驱散暗处的野兽。顺着白色标记的路线,正前方有炊烟袅袅,说是凡人聚居的小镇,倒不如说是一个村落。   镇中的小楼远不及红尘泽闹市繁华,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搭横杆的草棚,悬挂着不少肉干及骨头。白天晾晒的野兽皮毛,如今也被搬进草棚里。这里靠狩猎维生,收集灵兽皮,再贩卖出去,能有一笔不错的进账。   “仙人,你们可来了,这一路辛苦了!”   小镇门口有一中年男子,他容貌平平、打扮朴素,手中捏着莲华宗信物,刚看到白衣弟子们,便匆匆地奔过来。   “在下莲华宗楚并晓。”楚并晓接过那封带莲纹的任务信,致歉道,“不好意思,路上多有耽搁,比约定的时辰要晚,让您久等了。”   “哪里的话,这里位置偏僻,仙人们愿意来,我们感激不尽!”男子带路道,“里面请,快往里面请,我带各位去休息的地方。”   片刻后,一栋不起眼的客栈映入眼帘,楼里的房间都空着,专门用于接待弟子。   “今晚稍作休息,卯时门口集合。”   楚并晓说完,他就随男子离开客栈,商议此行任务的细节。   李荆芥目送二人离去,恍然大悟道:“难怪楚师兄发那么大的火,原来有人在小镇外等我们。”   “不就是一个凡人,让他稍微等会儿,又有什么大不了?”卢禾玮不屑。   楚在霜点头:“确实,他就是一个凡人,却也不会被鸟啄,没准一路走过来,比你速度还快呢。”   “楚在霜!”   斐望淮微笑持扇,打圆场道:“好啦,大家一路劳累,去看一看房间,都早点休息吧。”   众人经历完鸟群衣衫不整,现在都进入客栈,回屋整理起自己。   苏红栗犹豫地望向门口,只见暖黄的灯火之下,少女和少年并肩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她一时徘徊起来,不知该不该上楼。   “怎么了?”李荆芥见她不动腿,他好奇地探头查探,等看清那二人是谁,哀嚎道,“又开始了是吗?他们又开始了是么?”   斐望淮和楚在霜出双入对,简直就没有分开过,现在脑袋又聚到一起。他们身穿芸水袍,白衫被暖光照得清透,好似暗夜里依偎的月色。   苏红栗:“我想跟她道谢。”   李荆芥摆手:“算了吧,你现在冲上去干嘛,你等哪天他俩不挨着,不然多煞风景啊!”   苏红栗诚恳发问:“我能等到他们不挨着的一天么?”她都等好久了。   “……”李荆芥语噎,宽慰道,“咱们修仙之人,总会有机会的。”   自从进入小镇以来,楚在霜就眼珠子乱转,迫不及待地想逛一逛。休息时间一到,她当即摸出门,想要出去溜达一圈,谁料却被人一把提溜住。   斐望淮一手握扇,一手捏她后衣领,笑眯眯道:“深更半夜,你没有佩剑,要跑到哪里?”   楚在霜嘟囔:“我又不跑太远,就在这里转转,看看有什么店铺。”   “嗯,然后再找一家烤鸭店住下来,开始长期蹭吃蹭喝。”   “?”   楚在霜被他摁住,又敢怒不敢言,以哀怨的眼神谴责他,恨不得用杏眸释放雷系术法,当场将他电麻倒地才好。她当真是孩童心性,弈棋时聪慧过人,可不知为何玩心重,感兴趣的偏偏还是没用的。   斐望淮松开她衣领,又向她抛去一物:“戴上这个,不管你了。”   一道银光闪过,楚在霜伸手接住,摊开自己掌心,看清银质手环,疑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金属手环雕工精美,遍布着繁花的纹路,佩戴后刚好能紧贴手腕,一丝空隙都不留。银器带着一种冰冷美感,不似温润的琼玉,那些神秘的花纹之下,仿佛潜藏着异域杀机。   “袖箭,当然箭头后有云锦绳,也可以当鞭子来使用。”斐望淮道,“你的灵气不足,还没法用真剑,用这个修行更合适。”   他没有说的是,这种袖箭都是自己幼年的玩具。她没有道心,以目前的水平,确实算是幼儿。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当即脱下袖箭,好像抱着烫手山芋:“那我不要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我不要修行。”   他斜她一眼:“那就拿着防身,再遇到其他灵兽,你不一定像今天运气好,能学着镇子里的人找到出路。”   当然,楚并晓在她身上留有寻踪蝶,这也是她的另一重自保手段。   “为什么不能?”楚在霜望着手中袖箭,她偷瞄斐望淮,冷不丁道,“你为什么要修行?”   斐望淮对追求实力有超常的毅力,甚至称得上深入骨髓,对人示好都是同逻辑,赠送让人变强的武器。她偶尔都好奇,到底是什么经历,会使他有此等执念。   “这话该我问你,你为什么不修行?”斐望淮双臂环胸,“我就没见莲峰山上有谁不修行。”   “谁说莲峰山上的人都在修行,他们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吗?穷理尽性,穷的是什么理,达天入神,达的是什么天,我看没几个人知道,那也能叫做修行吗?”   楚在霜脆声道:“美其名曰仙人,依旧还是凡人,逃不出大鱼吃小鱼,倚强凌弱那一套,不是有灵气,那就叫修行。”   所以她不修行,她还没想明白,自己到底在修什么。   倘若修为是世间唯一的尺度,那这个世界肯定有哪儿不对,应该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手段才正常。   斐望淮一怔,不料她这么说。   “你为什么要修行?”她眨了眨眼,似有点懵懂,虚心求教道,“我哥将那十六个字视为终其一生的标杆,所以他要修行,你又为什么呢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倏忽间,忘川汹涌的水声再度在他耳畔响起,水面之上笼盖着滔天大火,烈焰彻底将黑夜映亮。   鲜血、冷水、浓烟、利箭,成千上万的火星从空中坠落,厮杀和哭号恨不得将他的世界颠倒成沫。   嘈杂中,传来母后高亢而凄厉的声音。   “阿淮,不要回头,顺着这淮水,顺着这忘川,一直往下游!”   “你是真正的王族,当你重踏这片土地,诸多逆贼当死无赦——”   望淮,望淮。   他望着那年淮水,永生都无法忘怀。   斐望淮面对她澄澈的眼眸,好似照一块明镜,映出诸多的情绪,一时间无所适从。他敛去表情,一摸锁骨的蓝宝石,低声道:“没有为什么,或者说,是你看不上的理由。”   楚在霜不解。   “你说得对,这世间就是倚强凌弱,逃不出大鱼吃小鱼那一套。”他漆黑的眼眸幽深,漾起凛冽寒光,轻笑道,“所以我跟山上人一样,要成为那条大鱼,要靠修行成为强者。”   她哑然。   “记得早点回来,我先回屋了。”   斐望淮说完,难得没跟着她,转身就离去,进客栈休息。雪白的背影渐行渐远,起步间衣袍翩跹,好似断线的白风筝,在风中没有归处地飘荡,莫名流露出脆弱感。   “骗子。”   楚在霜目送他上楼,她垂下眼睑,嘀咕道:“明明是在笑,看着要哭了。” 第十五章   天色昏暗,四下无人。   客栈门口堆积不少杂物,还有数块废弃木板及草堆。   楚在霜戴上手环,对准不远处木板,尝试起新袖箭。噌的一声,锐利的箭尖猛地飞出,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银线,狠狠钉入结实的木板!   一条细绳连接着箭头,只消她稍一用力,就能将利箭拽回。   她一抖手,便听哗啦啦声响,带箭的云锦绳如蛇般蜿蜒匍匐,转瞬又被收回到银手环里。银质袖箭重量很轻,戴在手腕上如佩饰,任谁都想不到是武器。   “这东西好像玩具?”楚在霜惊叹,“适合打树上的果子,还有池塘里够不到的莲蓬,以后不愁没莲子吃了。”   小释:[这不是防身的吗?怎么到你手里就变味儿?]   她满意道:“打人不太行,打吃的刚刚好!”   [?]   楼上,一抹白影倚在窗边,盯着客栈门口的人。   斐望淮见楚在霜戴上袖箭,她蹦蹦跳跳地往镇里跑,这才将窗户轻轻合上,准备开始今日的修炼。   他当然知道她不喜修行,特意赠送袖箭,还有其他原因。三番两次用术法试探,确信她目前没有道心,再送她用引魂银打造的袖箭,就可以在必要时追踪她位置。   送别的没有好借口,正好她没携带佩剑,袖箭最为合情合理。这样,他有时间去处理事务,还能随时感知她方位。   屋内的家具并不多,简朴又干净的环境。斐望淮照常打坐,甚至都闭上眼睛,却没办法静心,方才她无厘头的问题,扰得他胸口发闷、心烦意乱。   她天真地询问,为什么要修行。   修士不都该修行,不管是修仙的,亦或是修魔的,哪有为什么?   那晚澎湃的水声渐起,将他心绪冲击得起起伏伏,冥冥中有一点突破迹象,却又迟迟差一口气,憋得他发慌。   他困守此境界许久,却不明白缺点什么。   *   镇里,楚在霜新奇地溜达一圈,却没找到有意思的东西。小地方休息得早,附近百姓早就熄灯,没有繁华热闹的夜市,街道上一片静谧。   百无聊赖之中,楚在霜一边默念术法,一边沿着小镇边缘的道路往前走,她近来没事就聚气凝元,脚下由于木泽术,蔓延一片片带电草苗,等到淡金色电光散去,就变成不起眼的杂草。   “聚气速度好慢,等我三叶中期,估计都要好久,什么时候才能看清元神花?”   [主要你也没服用丹药吧,我看其他人修炼,都要吃清心丹的。]   “有道理。”楚在霜取出怀中小瓶,“太长时间不修行,我都忘记这个了。”   清心丹是帮助修士补充灵气的丹药,倘若不用丹药进行辅助,修士只能靠自己吸收灵气。部分环境灵气匮乏,聚气凝元更加困难,因此丹药的存在至关重要,药修还是修士中一大主流。   这瓶清心丹是门里发的,许多修士加入莲华宗,就是想要固定的丹药资源。如果可以完成门派任务,还能拿到更高级的丹药。   青绿的清心丹丢入嘴中,没多久就融化为清凉微甜的滋味,弥漫起浓浓青草香。一股灵气涌入体内,楚在霜连忙接住,运行起聚气术法,脚下绽开一簇簇嫩草。   夜风袭来,镇外野地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,有黄有绿,起起落落,不知是萤火虫,还是别的什么。   “那边是什么?”楚在霜好奇,“你能感知到吗?”   小释有一种野兽本能,时常会给她提供消息。它说道:[我不知道那边是什么,但我知道你背后有人。]   楚在霜一惊,连忙回头查看,只见白衣少女就在不远处,头上是用红醋栗编的发辫。   苏红栗还没走近,便见她警觉回头,同样吓了一跳,小声道:“对不起,是不是吓到你……”   “啊——”楚在霜望着眼熟的芸水袍少女,她眨了眨眼,双眼发亮道,“你是苏红栗?”   “你居然知道我叫什么。”苏红栗一愣,又腼腆一笑,“上回谢谢你。”   她近日踌躇许久,终于有机会道谢,长松一口气。   “没事没事。”楚在霜赞道,“你的发绳很好看!”   “……谢谢。”   苏红栗一向老实嘴拙,原本担忧楚在霜是掌门之女,没法跟她有什么共同话题,不料对方却是活泼话痨的性格,倒是缓解她的羞涩及局促。   楚在霜平素不跟人打交道,但有人主动靠近她,她立刻就说一大堆,根本没有冷场时刻:“我原来待在红尘泽,经常看到有人这么编发,可惜我不太会编头发。”   “我可以教你。”苏红栗忙道,她一摸自己身上,却发现没带发绳,“下次给你带一根。”   “好啊!”   少女的友情似乎总很简单,只要看上去气场相投,共同聊一些闲天,分享起编发技巧,叽叽喳喳没多久,自然而然就拉近距离。   苏红栗在学堂里朋友不多,更没有接触过名门女修,基本都是楚在霜问,她一五一十地回答,问的也不是让她有压力的事,仅仅是一些凡人的日常见闻。   “所以你们家有一大片土地?”楚在霜惊道,“那吃的粮食都是自己种的?都种什么呢?”   “对,听起来田地很大,其实赚不到什么钱,以前种的是玉米。”苏红栗垂眸,失落道,“我入门以后,很少有机会回家,不知道现在种什么。”   莲华宗的草根弟子皆是如此,由于忙于课业,少有机会探亲。所谓仙凡有别,她踏上修行之旅,父母却逐渐老去,思及此,一股酸涩涌上心头。   楚在霜眼巴巴道:“你们家的玉米好吃吗?”   “嗯……”苏红栗犹豫,“有两种玉米,看你喜欢甜的,还是比较糯的。”   “那我们下次去看看吧,我还没见过玉米地呢。”   “好,但我们家很偏僻。”   “没关系,这里不也很偏。”   苏红栗瞧她兴致勃勃,突然忍不住笑了,说道:“你真的很特别。”   楚在霜疑惑:“哪里特别?”   “学堂里其他人从不跟我聊玉米。”苏红栗道,“因为他们觉得这对修炼没用。”   修士基本不吃五谷杂粮,都用丹药来维持灵气,粮食距离他们实在太远,甚至没法出现在日常话题。   “因为我是废物,当然聊没用的事,算不上优秀的修士。”楚在霜坦然道,“要是没有我爹娘,估计都没法进莲华宗,我是走后门的嘛!”   苏红栗摇摇头:“我不这么觉得。”   “是真的,入门条件最低要三叶中期,我现在才三叶初期。”   “跟修为没关系。”苏红栗正色,“我没入门前,人人都夸莲华宗修士清正仁慈、行侠仗义,但我进学堂后却时常觉得,或许是过去的我们错了,只是凡人在看仙人,不自觉地抬高对方。”   入门以来,种种遭遇让她大失所望,甚至失去修仙的意念,不如回乡做农家女,总好过永远被人拿身世压一头。即便为此丢掉好机缘,但起码她是幸福的人,依旧有人的尊严。   她笑道:“但我看到你以后,又觉得可能没错,莲华宗修士确实清正仁慈、行侠仗义。”   楚在霜见对方满脸真挚,原本还大大方方,现在却莫名扭捏,不安地摸摸鼻子:“你夸得我要不好意思了。”   “我说的是心里话。”   但正因为是心里话,楚在霜越发慌乱,恨不得阿巴阿巴。或许,她不擅长消化他人的期待,一如斐望淮说她未来没准是天下第一,一如苏红栗说她清正仁慈、行侠仗义。   “我们聊点别的吧。”楚在霜岔开话题,一指前方的光点,“你看那边有萤火虫。”   苏红栗顺着所指方向望去,她观察许久,迟疑道:“那好像是灵心花。”   “灵心花?”   “对,灵心花是清心丹的原材料,夜里会凝聚出灵气,远观就像是萤火虫,我们可以摘一点,自己制作清心丹……”苏红栗说起灵草,她瞬间滔滔不绝,转瞬又想起什么,失笑道,“对了,我差点忘了,你不缺丹药。”   楚在霜家世优渥,估计跟卢禾玮等人一样,不需要省吃俭用攒丹药,总会有人为他们提供资源。   “那是,我都不修行,要丹药没用。”楚在霜道,“你居然会炼丹吗?你不是还没拜师?”   炼丹是药修的课程,连楚并晓都不会,不在入门课程里。   苏红栗显露赧意:“药长老当初给我留下一本药修守则,我翻阅完就自己试了试,清心丹不算太难,只是没有灵心花,我炼丹数量不多。”   楚在霜怔愣:“没人教就会炼丹,那你是相当可以。”   她忽然领悟卢禾玮针对眼前人的缘由,以苏红栗的天资,没准成为药长老门下第一弟子,直接冲击卢禾玮的未来地位,自然让他心生忌惮。   “反正距离卯时还有很久,我们过去摘一点吧,我没见过灵心花呢。”   苏红栗听到此话,她当然不会拒绝,只要将灵心花炼成丹药,就能在门里跟其他人交易,对她自己的生活也有帮助。   野地上,灵心花散落其间,五片柔嫩花瓣,金绿色的蕊心,被翠绿的嫩叶托着。暗夜里,花蕊缓缓凝聚灵气,随风飘散到半空中,好像鱼吐泡泡,有黄色又有绿色,散发着微弱的光。   苏红栗一边为楚在霜讲解,一边小心地摘取灵心花,将其放进储物袋里。她们顺着灵草往林中走,慢慢地远离小镇边缘,好在这里没有风啸兽,小释也没察觉到什么。   “灵心花白天就像不起眼的野花,甚至经常故意长在其他花草里,普通人很难分清,唯有晚上会显眼。”苏红栗摘下一朵花,“我们只要花朵就行,剩下的叶片留下来,以后还可以再长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楚在霜有样学样,跟着摘下一朵花,“我看它有黄有绿,这有什么区别么?”   “可能就是凝聚的灵气颜色不同?”苏红栗思索,“我也不太清楚,只用来炼丹的话,基本上没有差别。”   “这样。”   楚在霜好奇心旺盛,时不时就扯过一根花草,询问苏红栗这是什么,偶尔是灵草,偶尔是杂草。好在苏红栗话少却耐心,如数家珍地告诉她,教她辨认诸多植物。   她们越走越深,一路收获颇丰,没多久就快装满储物袋。   林中虫鸣阵阵,空气格外清新。   小释悠然道:[这里灵气好充沛!]   “红栗,灵心花就只长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吗?”楚在霜望着大片的黄绿灵草,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,明明小镇偏僻,附近灵气稀薄,然而林中灵气却越来越浓。   “是的,我也没见过那么多灵心花,莲峰山都没有那么大一片。”苏红栗低头整理储物袋,无奈道,“门里发的储物袋太小,我现在已经装不下了。”   楚在霜放眼望去,视野里都是黄绿花海,淡绿的光点中,金光要少得多。她思考许久,冷不丁提议:“我们不采了,往前走走吧,我感觉这里没准有小洞天!”   “小洞天?真的吗?”苏红栗一怔,“但他们说要是有秘境,这任务早就发给高修,不可能留给入门弟子。”   小洞天是修士陨落后形成的秘境,唯有六叶能化境的修士,陨落后才会有小洞天。那是一方只属于修士的天地,里面没准遗留前人的术法及法宝。因为出现的位置随机,所以需要认真地寻找,不一定能轻松发现入口。   “这里位置偏僻,又多是普通人,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多灵气,除非是有外人带过来。”楚在霜道,“趁着时间还早,我们去看看吧,或许能撞大运。”   入门弟子奔赴小镇时,一路由于灵气稀薄而感到憋闷,此处却灵气蓬勃,明显是有些异常。   楚在霜追着绿海中的金光,跟苏红栗快步往林中探去。灵心花的黄绿好似有规律,绿光多黄光少,黄光连接成线。   行进间,苏红栗突然想起什么,说道:“对了,难得没见你跟斐望淮待在一起,你们不是关系很好么?”   楚在霜脚下一僵,她骤然停住脚步,错愕地回头:“我们关系很好吗?”   这什么时候的事,她怎么都不知道?   “不是么?”苏红栗奇道,“我看你们形影不离,学堂里的人都议论,说你们是情投意合。”   “???”   楚在霜两眼发懵:“你们有没有当面对他说过这话,真的没人被杀么?”   斐望淮对她的情绪,应是好胜心多过友情,绝非男女之情。   苏红栗一本正经:“他很少同我们搭话,平时只跟你聊得多。”   楚在霜为难道:“我们只是……”   “你们只是朋友。”苏红栗了然地点头,做出守口如瓶的架势,郑重地保证,“你放心,我懂得。”   楚在霜不好意思,那她就不再多嘴。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听出其话中含义,她一丢心中别扭,索性承认道:“不,我们比朋友关系更好。”   苏红栗感慨:“果然如此,你们不是朋友,你们……”   “比朋友更上一层,我们是好姐妹!”   “?” 第十六章   正闲聊着,四周灵气浓郁如雾,却突然被一道深沟拦住。   无边无际的灵心花海在此处被割断,两边有巨岩及峭壁遮挡,竟然是一条死路。   “难怪灵气那么足,这里全是灵心花。”苏红栗小心翼翼地在花海中穿行,唯恐一脚踩坏花蕊,着实找不到落脚之处,“如果能将这些都带回去,我们可以炼出好多丹药,可惜储物袋没地方了。”   这一路繁花似锦,或许离小镇太远,居然没人发现过。   “我们可以下回来再采。”楚在霜东张西望,没找到其他出路,失望道,“但这里没有小洞天么?我还以为会有入口。”   四周没有洞口,居然扑了个空。   苏红栗安慰:“如果真有小洞天,肯定会被人找到,我听说有些什么法宝,专门用来寻觅秘境,很难被我们捡到漏的。”   部分修士会制造一些法器,用于探索未被发现的秘境,比她们用肉眼寻找快得多。   “今晚收获够多了,等回到莲峰山,就可以炼药了。”苏红栗整理储物袋,“我可以帮你把你采的花也炼成清心丹。”   “好啊。”楚在霜欣然应声,“我还没见过炼丹,到时候让我看看。”   两人跨过花海,走到峭壁边缘。岩石像被骤然劈开,岩面之上居然有平整斜坡,直直地滑向那一条深邃沟渠,看上去并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   楚在霜沿着深沟走了一段,探头往沟中放眼望去,夜色中一片黑漆漆,看不到沟渠的底部。她伸手往前探了探,也没感觉到有风吹上来,盯着眼前的断岩沟壑陷入沉思。   “怎么了吗?”苏红栗道,“突然不说话。”   “这里原本有小洞天,但是被人用术法打碎了。”楚在霜一指断开的岩石,“这大石头明显被什么东西切开,这条深沟估计也是什么人弄的,或许是故意把入口毁掉。”   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苏红栗一愣,“那多可惜啊,小洞天里的东西不就全毁了。”   修士的小洞天入口被毁,遗留的术法及法宝也会消失,后人什么都捞不到。   “不知道。”楚在霜歪头,“或许我们觉得可惜的东西,放在对方眼里算不得什么。”   小镇内的灵气稀薄,不可能有修士诞生,只能是外面来的人。这里会有修士陨落的痕迹,代表他没准跟人斗法落败,直接葬身此处,化为澎湃灵气。   如果毁掉小洞天的人,就是跟他斗法的人,那对方就比他要强,没准真看不上法宝。   苏红栗凝眉:“这得是多大的仇恨,还要毁掉陨落后形成的秘境。”   修士陨落后,小洞天形成也需要时间,不惜等秘境出现再毁掉,此行为类似于凡人里断其子孙后代,不光要行凶,还打算灭门。   “是啊,这么小心眼做什么,导致我们白跑一趟。”楚在霜长叹一声,“唉,今天又做了没用的事。”   “没关系,我们有灵心花,不算白跑一趟。”   两人看一眼天色,准备打道回府,在卯时前赶回客栈。   楚在霜顺着深沟往外走,想绕开花海走出去,忽被小释出声叫住。   [等等!这里的灵气最浓郁!]   她连忙停步,查看起脚边。   [就在你的下方,好像是沟里面!]   “红栗,等一等,我想下去看看。”楚在霜根据小释的指示,她走向脚侧的深沟,准备滑下去一探究竟。   “但这里是悬崖峭壁。”苏红栗惊道,“我们不会御剑,你怎么上来呢?”   “你帮我拽着这一头,我吊下去看一看吧,然后再拉着绳爬上来。”   楚在霜将袖箭卡死在一旁,又用云锦绳在树干上绕好几圈,拜托苏红栗帮忙扶着。她幼年时跟随兄长满山跑,早就习惯爬树滑坡等行径,踩在崖边向外一荡,就轻飘飘地往下溜,好似一片风中打转的羽毛。   苏红栗分外紧张,牢牢地把持绳索,没过多久就听见她的喊声。   “好啦,可以往上拽了!”   云锦绳相当结实,足以承载一人的重量。呼啦啦一响,绳索开始往回收,冲力带着楚在霜向上,再加上有苏红栗用力拽绳,顺利被扯回崖壁之上。   楚在霜踩到实地,又收回袖箭云锦绳,这才展示手中的花蕊:“下面太黑了,我也看不清,干脆直接挖起来。”   “这是……”   一抔黑土之上,两棵嫩绿的苗,数朵娇花柔美多姿,只是沾染到零星灰尘,估计是被吊上来时落下的。   花朵形似灵心花,却不是五瓣,竟长出六瓣。每朵花凝聚的灵气也不是黄或绿,而是有黄又有绿,远比普通灵心花缤纷多彩。   “灵心花?”苏红栗对灵草颇为了解,她望着眼前的花蕊,难得地迷茫起来,“好奇怪,看叶子是灵心花,但花蕊又长得不同,我以前从没有见过。”   楚在霜:“峭壁上有一个小洞,它俩藏在那里,我顺手带回来了。”   “我可以试一下吗?”苏红栗迟疑,“看看是什么。”   “怎么试?”   苏红栗摘下一片花瓣,将其放入自己嘴中,细细地咀嚼起来:“看看它的药性。”   “这是尝尝药性吧!”楚在霜睁大眼,“万一有毒怎么办!?”   “没关系,我炼了解毒丹,应该不会死的。”   “……药修都是拿性命在试药吗?”   楚在霜见对方吃花试药,她瞬间神情呆滞,在心底偷偷说道:“怪不得药长老讲话颠三倒四,平时看上去神志不清,原来厉害的药修都这样。”   小释:[你是想说他们都吃错药了吗?]   药修没事就嚼两口灵草,这不是没病都试出病来,早晚脑袋被毒得晕晕乎乎。   “确实跟灵心花差不多,但是蕴含的灵气更多,没准可以炼出高等丹药!”苏红栗深吸一口气,感受灵气在体内扩散,顿时连声发出惊叹。   楚在霜无力道:“先不提高等丹药,你不用吃解毒丹真是太好了。”   苏红栗:“单单是这一片花瓣,超过一炉子灵心花,要是能配出新丹方,应该会超越清心丹!”   “但配新丹方需要很多材料吧?”楚在霜疑道,“我们现在就两棵灵草。”   “我可以培育出更多灵草,只是需要一些时间,总归能搞出新丹方,现在就等着回门里了。”苏红栗平素文静内敛,却对灵草极有热情,瞬间就兴奋起来。   楚在霜静默数秒,软声道:“红栗,你回到莲峰山后,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。即使你配出新丹方,也不要拿到外面去。”   “啊,当然,这是你摘回来的。”苏红栗连忙回神,她唯恐对方误会,窘迫道,“你愿意让我琢磨一下就好,弄出来的新灵草和丹药都可以给你,我只是没见过这个……”   楚在霜摇头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可以培育和炼丹,灵草和丹药也可以留下,只是不要对外宣扬,起码现在还不行。”   苏红栗迷惘。   “清心丹是琼莲十二岛最为广泛的丹药之一,你知道它的丹方出自哪里吗?”   “应该是千渡岛,据说那里有大片灵心花,被岛主卢恒洲掌管……”苏红栗幡然醒悟,“他是卢禾玮的父亲?”   “对,事到如今,你应该隐隐猜到卢禾玮针对你的原因,并不是由于你的出身。”楚在霜道,“清心丹为千渡岛提供大笔进账,要是真有比它高等的丹药,你的处境会更麻烦。”   虽然楚辰玥和肃停云颇具声誉,但琼莲十二岛还有其他岛主,各方势力相互制衡,造就现下平静表象。花境破裂后,世间安宁许久,可依旧有暗流涌动。   所谓怀璧其罪,在一切没尘埃落定前,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。   苏红栗的两根长辫垂下来,落寞道:“我只是想种植灵草,所以才进入莲华宗,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烦心事。”   “没关系,我们可以先偷偷种,等你修为更高有师傅,就能够光明正大去种!”楚在霜鼓舞,“我就等你变厉害,然后抱你的大腿了!”   苏红栗目前人微言轻,等她成长起来,像药长老一样,没准就可以公布丹方。   苏红栗好笑:“我的元神花很普通,估计你比我有前景。”   “不行不行,我是废物,你努力使把劲儿,我以后就靠你了。”   “你靠楚师兄,都比我靠谱。”苏红栗小声道,“或者斐望淮。”   楚在霜一挥手:“没事,我不嫌靠山多,你也可以算上。”   苏红栗听她语气悠然,打趣道:“原来我是你的备用灵草,只是炼丹边角料,算不得最用心的。”   楚在霜点头:“没错,你们都只是我散养的苗,到时候谁长得好,谁就是百草之王。”   “?”   这就是传说中的广捞靠山多撒网?   两人将峭壁上灵草起名为双生灵心花,又把储物袋清理出一些空间,连泥带草将其带走,这才匆匆往客栈赶。   *   卯时,天光亮起,隐现一层清浅晨辉。客栈门口,楚并晓带队点人,楚在霜和苏红栗回到队伍,正好赶上集合的时辰。   斐望淮眼看她们归来,他瞧见楚在霜鞋底的泥,挑眉道:“你竟是夜不归宿?”   “我和红栗去林子里了,那边有好多灵心花。”楚在霜眨眨眼,“我还认识了很多花草。”   这不就小孩玩泥巴,一玩儿还是一整夜。   斐望淮对灵草没什么兴趣,暗叹她不喜修炼却兴趣颇广,不管是什么都要摸一摸、瞧一瞧。   苏红栗修为只有三叶中期,楚在霜跟着她也不会变强。他自然没有多想,倾听楚并晓的话。   “附近林子里原本有一只巨火蝎,最近不知为何跑出来,损毁当地不少房屋,还打伤两个壮汉。”楚并晓道,“我们此行就是来讨伐巨火蝎,镇里的人已经圈出它大致范围,我们分头行事,先搜寻巨火蝎,它天性畏光,白天会躲藏。”   李荆芥思索:“既然是巨火蝎,那是四叶灵兽?”   灵兽没有仙气或魔气,相比同等修为的修士,实力要强悍一些。四叶初期的巨火蝎,跟四叶中期的修士差不多,一般会高一阶。   “巨火蝎还用那么多人吗?”卢禾玮撇嘴,“那不就楚师兄一剑的事。”   楚并晓如今四叶中期,加上聚气凝元扎实,据说能击败四叶后期,在同龄人中傲视群雄。正因他能轻松应对,才会带入门弟子做任务,以免徒生事端、陷入危机。   “既然是学堂任务,肯定不会有难度,就是教一下过程。”   “是啊,等我们拜师后,还有的是机会。”   众人话是这么说,等楚并晓将其带到倾塌废屋前,却都一窝蜂地往林子里钻。毕竟谁能猎得巨火蝎,就可以享有其材料,带回门里换取资源。   [我们要不要也过去,我能感知它在哪儿。]小释见旁人冲进林中,它同样被气氛感染,激动道,[没准我们可以最先找到!]   “算了吧,这一晚上,你不累么?”楚在霜扫一眼被巨火蝎击塌的房屋,她找根平整横梁,直接往上面一躺,“我连一步都走不动了。”   她白天徒步来小镇,夜里又徒步去摘花,说实话早就力竭,多少有点扛不住了。   微风拂过,日光柔和。楚在霜阖眼躺平,顿时就放松下来,懒洋洋地晒太阳。   斐望淮原本要去寻巨火蝎,此时见她舒适地横躺,讶异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   楚在霜气定神闲:“我在修行。”   斐望淮闻言,他瞬间心头一跳,将巨火蝎抛脑后,当即大步走过来,认真地观望起她:“这算什么修行?”   不过是一夜未见,她就决心要修行,自然让他心生警觉。   只见楚在霜悠然平躺、气息平和,不似寻常打坐之法,一时令人摸不着头脑,不知学的是哪一派路数。   “我正在思考,如果是条上岸的鱼,它应该会怎么修行。”   “?”   此话一出,斐望淮哪能不知受骗,他被她的鬼话气笑:“即便是上岸的鱼,它都会扑腾两下,不该是一动不动。”   他信了她的邪,竟真以为她修行,除了气人的术法外,她修炼不出其他路数!   “好吧,那我在思考,如果是条上岸的咸鱼,它应该会怎么修行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十七章   斐望淮持扇离去,没再管瘫倒在地的楚在霜,他为方才浪费的时间,感到万分懊恼。   白衣弟子手持佩剑,陆续踏进林中,寻觅灵兽下落。草木断枝被踩得咯吱作响,茂密的野林中一片嘈杂,惊动树冠上的一群飞鸟。   楚在霜听人声渐远,闲适地小憩一觉,等到睁开眼来,便见漫天白云,在淡蓝天色下如层层轻纱。她坐起身来,揉了揉脖颈,醒来后神清气爽,眼看弟子们还未归来,便哼着小调溜达一圈。   塌掉的房屋还未修缮,石渣及断木散落一地,应是被巨火蝎尖锐的尾部击裂。   烧火做饭的厨房乱七八糟,深黑米缸外侧留下数道爪痕,空余一个残破的大窟窿,缸内粮食已被人取走,如今只剩数枚白米粒。   楚在霜心生好奇,她正要走上前,细看米缸外沿,忽闻身后传来阵阵惊叹。   “打倒了!打倒了!”   “快去叫楚师兄!”   林中爆发欢呼声,没多久有人露面。   李荆芥从野林中钻出,见楚在霜独守废墟前,他脸上带着喜意,高声道:“你怎么没进林子?那不是错过刚才那一幕,望淮两三剑斩落巨火蝎,当真厉害极了!”   “你俩关系那么好,你居然没有看到。”   李荆芥大为叹惋,恨不得带着楚在霜进林,让斐望淮再挥剑一次才好。   不知为何,弟子们总误解二人关系,楚在霜面对热情的李荆芥,便摆出慈爱和气的派头:“无妨,我作为长辈,虽不在现场,但为他骄傲。苦心栽培他数日,听他取得佳绩,现在大感欣慰。”   “?”   她刚捡完斐望淮的便宜,就听林中传来低沉男声:“你是谁的长辈?”   一袭雪白芸水袍,一柄锋利的寒刃,清俊少年踏草而来,腰间银饰擦得锃亮。   斐望淮五官俊美、身躯挺拔,猎杀巨火蝎后,衣袖丝毫未乱。他慢条斯理地收剑,唇角流露出笑意,只是不知为何笑容发凉,直直地盯着楚在霜。   “怎么来得那么快?”李荆芥意外道,“我还以为你要待一会儿。”   “巨火蝎材料对我没用,自然没有收集的必要。”   “你不早说,那我要啊!”李荆芥当即转身,拔腿往回跑,前去捡东西。   旁人一走,斐望淮踏出林子,他一把拎住想逃的楚在霜,似笑非笑道:“你何时栽培过我,我怎么都不知道?”   楚在霜哪料背后占便宜,竟被正主抓个正着。她溜走失败,眨巴着眼睛,故作无辜道:“每天时不时陪着你,让你有栽了的感觉,怎么不能叫栽培呢?”   “时不时陪着我?”斐望淮眉头一跳,垂下黑沉的眸子,嘲道,“我要是不去找你,你连面儿都不露,究竟是谁陪谁,你有没有良心?”   观望二人相处,倘若他不过来寻她,她决计不会找自己,一直是他追着她跑。   她眸光闪烁,支吾道:“嗯,我连道心都没有,就不要聊良心了吧。”   “???”   当真是理直气壮!   片刻后,楚并晓宣布斐望淮斩得巨火蝎的结果,同时给众人的表现记下成绩,算是结束入门弟子的最后一课。正式拜师前,掌门及长老们会查阅弟子成绩,最后决定将哪些人招收到自己门下。   巨火蝎解决,小镇内同样欢声一片,还为莲华宗弟子准备答谢宴。修士们不吃五谷杂粮,桌上便多是清茶果蔬,一旁还放置灵兽皮等材料。   客栈内,李荆芥一吹茶沫儿,环视身边的数人,举杯怅然道:“等我们回去以后,估计就拜到不同山头,没法在门里天天见面了。”   掌门及长老有各自修行的场所,门下弟子大都随师长行动。入门弟子各奔东西,除非是门派大比,很难有机会碰头。   苏红栗:“你已经定好去哪儿了?”   “我倒是想去龙虎峰,但也得人家肯要我。”李荆芥好奇,“对了,望淮,你修为那么高,打算要去哪儿?”   斐望淮放下茶杯,轻声道:“还未定下。”   “我还不知道你?”李荆芥一撇嘴,他笑望楚在霜,“我是问错人了,应该问另一位。”   苏红栗思及灵心花培育,最好别跟楚在霜离太远,便问道:“在霜,你打算去哪里?”   楚师兄拜在楚辰玥门下,主要待在望月泽修行。虽然楚在霜的学堂成绩惨不忍睹,但父母总不能不管孩子,她应当会跟随一位掌门。   楚在霜长叹一声:“人人都想上莲峰山,唯我出生在莲峰山,所以我打算去更高之地修行。”   斐望淮的指节在桌上轻敲,佯装浑不在意,却细听她发言,筹谋下一步计划。他自是不能放任她修炼,最好离她比较近,方便监视她行踪。   李荆芥满头雾水,推测道:“跟随肃掌门到停云湖?”   “不,跳出莲华宗,我要家里蹲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三人皆陷入默然,一时间接不上话。   半晌,斐望淮率先打破沉寂,他轻扬银扇,笑道:“霜儿一向天资聪颖、性情率真,或许楚师兄早替她打算,提前跟掌门们商议好了。”   苏红栗:“确实。”   李荆芥摇头道:“我坐在这一桌,常感格格不入。”   同伴都在为楚在霜逃学挽尊,时常让清醒的他深感被孤立。   楼上人收拾行李,楼下人饮茶闲聊,弟子们即将离开小镇。   正是酣畅之时,有一中年男子踏入客栈,他一路狂奔而来,急得满头是汗,焦声道:“仙人仙人,大事不妙,又有灵兽冲过来了!”   “您莫急。”楚并晓起身,忙扶稳对方,“巨火蝎已被斩杀……”   “这次不是巨火蝎!这回是风啸巨兽,还有一群风啸兽!”   “风啸巨兽?”李荆芥听闻此话,诧异道,“那不是四叶灵兽,怎么会突然出现?”   风啸巨兽是风啸兽的头领,跟二叶的普通同类不一样,修为足有四叶初期,同巨火蝎不相上下。   一行人都快启程,不料会遭遇变数。   情况紧急,楚并晓扫视一圈,握住桌上的长剑,喝道:“通知楼上弟子,都随我过去!”   “是!”   *   废墟之上,黑云蔽日。   无数风啸兽从林中蹿出,莫名其妙地涌入小镇里,顺着镇子边缘发起进攻。振翅声中,一道硕大阴影突破乌云状的鸟群,威风凛凛的鸟首,可摧万物的利爪,掀起猛烈的飓风,正是风啸巨兽!   这位空中王者带着仆从而来,声势浩大地杀入小镇内部。   “以前也会这样吗?”李荆芥望着众鸟簇拥之中的巨兽,“不是说风啸兽不会进来?”   风啸兽常年驻扎在密林,跟城中百姓井水不犯河水,不知为何发起突袭。   斐望淮:“风啸兽有固定活动范围,但风啸巨兽能驱使同类,带领它们杀过来。”   李荆芥:“早不来晚不来,我们来了,它也过来?”   “因为巨火蝎死了。”楚在霜恍然大悟,“它俩都是林中霸主,现在对手消失,就来争夺地盘。”   她本就奇怪米缸上的爪痕,看着不似巨火蝎所留,倒像是禽鸟类的猛兽。   或许,巨火蝎袭击小镇,就是由于林中领地被抢,不得不朝小镇方向移动,双方还曾一路缠斗,这才打扰到镇里百姓。只是凡人光目击巨火蝎,却没有看到风啸巨兽,便以为仅有一头灵兽。   但巨火蝎和风啸巨兽都是四叶,按理说旗鼓相当,怎会被撵出林子?   “我早说这破地方晦气,先是巨火蝎,又是风啸兽。”卢禾玮啐道,“它来了有什么用,还不是被人斩首,这回也该轮到我了!”   斐望淮斩杀巨火蝎,今日可谓大出风头。卢禾玮要抢回场面,一想风啸巨兽就四叶初期,当即叫上同伴,打算围猎鸟群头目。   “且慢。”楚并晓皱眉,冷声道,“先疏散其他人。”   修士不惧二叶风啸兽,但要保护镇内百姓,以免造成无辜伤亡。   “楚师兄,何必大惊小怪,等我们猎得风啸巨兽,这些鸟群自然就散了!”   卢禾玮带人离开,竟不听师兄号令。   鸟群乱飞,肆虐的风啸兽惊起哭号,一时间让镇里人抱头逃窜。   乱象中,楚在霜出言提议:“哥哥,将灵兽往废屋引,那里最近都没人住。”   如若在镇里开战,唯有此处较合适。她白日还小睡一会儿,基本没看到闲杂人等。   “只能如此,留几个人照看百姓,其他人都随我过来。”楚并晓手握湛亮长剑,瞄见飞扑而来的兽群,他的嘴唇一抿,甩出莲云剑法,“万莲齐发!”   数道绿光如利箭破空,顷刻间击散乌黑鸟群,狠劈出一条路来!   风啸兽四散奔逃,飞回废屋的方向。   苏红栗熟识灵草,留下照顾镇里人。其他弟子连忙跟上,一边持剑挡鸟,一边奔赴战场。   *   一声巨响,卢禾玮倒飞出去,被灵兽羽翼重击在墙板之上,连手中的利剑都不知所踪。身边的同伴早已倒下,他此时脸色煞白、满脸惊惧,只感觉体内灵气混乱,呛出一口乌血来:“怎么会……”   这哪里是四叶初期?   地面的碎石木屑骤然悬空,缓慢聚集在风啸巨兽身侧。只听它厉声嘶叫,无数碎渣就如暴雨般的箭矢,向白衣弟子们发射过来,恨不得将他们当场打穿!   这是分神的效果,眼前的风啸巨兽,修为竟然有五叶!   所谓分神,就是将神识探向外界,五叶修士掌握此技能,才可以御剑飞天、畅游天地。风啸巨兽操控周边杂物,明显就是运用分神诀窍,绝不是四叶初期能做到。   但没人见过五叶的风啸巨兽,这简直是闻所未闻,连书中都没有记载。   威压展开,巨鸟咆哮。   它竟有一定灵智,用修为压制白衣修士,迫使他们的身体沉如泰山,连抬腿逃跑的力气都生不出来。宛若巨象踩蚁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一切反抗不堪一击。   死定了。   卢禾玮心如死灰,望着袭来的利爪,胆寒地闭眼侧头,等待死亡时刻。   却听一声嗡鸣,如泉的宝剑落下,痛击巨鸟的右爪。   朔风袭来,猛兽哀鸣,有鲜血溅在地面之上。   楚并晓持剑一挡,本想斩落那尖爪,反被巨力震得手腕生疼,瞬间领悟到眼前灵兽的强悍!   小释慌张道:[它有五叶的修为,我们绝不是对手!]   楚在霜闻言一惊,她当即垂眼看去,只见兄长持剑的右手在颤抖。自楚并晓修剑以来,从未有拿剑不稳的时候,唯有一种可能,手腕已经发麻,无法控制知觉。   楚并晓紧握利刃,面上却平静如霜,丝毫没透露怯弱:“望淮,我担任授课师兄以来,自认还算公正,唯有一件私事,想要求你帮忙。”   斐望淮已有四叶初期,同样感受到威压,此时突然被点名,怔愣道:“楚师兄……”   楚并晓将利剑换到左手,他用还在发抖的右手,扯过一边的楚在霜,拉起她的左手臂,将其交给斐望淮。   “待会儿众人逃开,你带着她一路跑。” 第十八章   风啸巨兽被砍伤,它愤怒地展翅,发出一声长鸣,卷起可怖狂风,肆无忌惮释放修为,恨不得将在座修士踩得喘不过气来。   李荆芥在重压下猛呛一声,喉咙处蔓延鲜血的腥甜,甚至无法在巨鸟前强撑太久。   其他弟子同样如此,除了楚并晓和斐望淮外,竟在鸟叫中立不住脚。修为差异犹如天堑,实习悬殊过大,堪称无力回天。   “听我号令,所有人兵分三路,都往正北林中逃!”楚并晓捏碎怀中玉符,“我已通知门内,会有人来救援!”   如果逃向房屋方向,镇中百姓就会遭殃,为今之计是兵分几路,藏匿在野林里,借环境来混淆,将风啸巨兽引走。   “三,二,一。”楚并晓一边计时,一边默念术法,“跑!”   与此同时,朔雨术一出,空气中凝结雨露,随着剑尖所指方向,射向腾空而起的风啸巨兽。饱含灵气的雨珠激怒巨鸟,换来一阵凌虐旋风,恨不得吹翻所有人。   千钧一发之际,潮湿冷气弥漫,水露化为白雾,遮挡巨鸟的视线,为旁人争得掩护。这是楚掌门擅长的朔雨术,通过云烟及雨露杀敌,必要时还能借机脱困。   其他人遵从指示,当即朝林中逃散,却又忍不住回头。   只见白衣少年单手持剑,并没有转身跟着跑。他神情凛冽、眉眼肃然,背影依旧坚毅如磐石,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。   据闻,肃掌门熟练掌握双剑,或许有其父必有其子,楚并晓如今右手受伤,便改用左手迎战巨兽。   “哥哥——”   “望淮,带她走!”楚并晓暴喝,“不要回头,顺着这条路,一直往前跑!”   此言一出,斐望淮只感觉头皮发麻,一股久违的战栗席卷心头,好似那晚冰冷的淮水,将自己扯进万丈深渊。水声翻涌,击打胸腔,一如敲击岩石,带来回响般的震颤。   曾几何时,他听过这话,就在忘川里。   斐望淮深吸一口气,一把握住楚在霜手腕,不顾她用力地挣扎,强行拽着她奔向野林。   云雾中,楚并晓目睹她离去,悬起的心终于落下。他还不能走,要有人拖延时间,激怒风啸巨兽的自己,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。   *   巨鸟紧盯楚并晓,让其他人的逃亡,变得顺利许多。   然而,危机还未彻底结束,蜂群般的风啸兽盘踞在头顶,只等头领将楚并晓击杀,便要呼唤它围剿其他弟子。   斐望淮和楚在霜晚一步出发,此时早跟旁人在林中走散。轻薄银扇展开,暗藏无限杀机,在翻飞的羽翼之中,硬生生用血破出一条出路!   风声呼啸,脚步踉跄,耳畔时不时传来振翅之声,让人怀疑是不是风啸巨兽追来。   楚在霜只觉左腕如被镣铐锁住,斐望淮狠狠地钳制着自己,竟是想尽办法也挣不开。她不是没出声唤人,但他不知为何心神涣散,居然对一切充耳不闻,一言不发地拉着她逃。   “等等!”   四周安静下来,疑似再没追击,唯有踩过干枝枯草的声响。   楚在霜眼看越跑越远,终于用尽全力一甩,摆脱左手腕的桎梏,她转身就往回走:“都说等等,我要回去。”   “你要去送死么?”斐望淮一把拦住她,脸上没有一点笑意,冷声道,“风啸巨兽有五叶修为,连楚师兄都无力对抗,难道三叶初期的你能出手击杀?”   “不能,但我……”   “那你回去也没用,反而是浪费性命。”他漆黑眼眸如冻结的潭水,语气残忍得不近人情,“抛弃你天真的念头,世间就是大鱼吃小鱼,如今只能怪自己太弱,怨不得别的,更不能冲动。”   “这不是天真。”   “这就是天真!”他怒喝,像是在当面训斥她,又像厉声喊醒另一人,“没错,天真的痴心妄想,一切都是不够强导致的!”   一如现在步步杀机、狂风大作的密林,一如那年寒冷刺骨、痛彻心扉的淮水。   “阿淮,不要回头,顺着这淮水,顺着这忘川,一直往下游!”   “你是真正的王族,当你重踏这片土地,诸多逆贼当死无赦——”   温热眼泪流进那晚的忘川,只有吞下断骨掏心的痛苦,才能在隐忍中破茧成蝶,不负母后临终前含血的嘱托。   俊美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,颈间的蓝宝石流转微光,不知为何像从他面颊落下的一滴泪,没准真如书中光怪陆离的故事,蓝宝石是用泣血的悲歌铸造而成。   楚在霜默然。   她从未见过他此等模样,不是温润有礼的谦和,不是笑里藏刀的打趣,不是咬牙切齿的嘲讽,而像被抽去灵魂的石像,浑身被死气沉沉笼罩,连眼底都晕染成无光暮色,只余晦暗不明。   即便斐望淮总进退有度,但大底是浓烈而倔强的,跟楚并晓的约己清心不同,总带着一股焚烧万物的汹涌气势。哪怕现下只有一丁点火光,都让人隐约感觉到燎原之势,可以预见未来火烧漫天的惊人景象。   是输棋后的愈挫愈勇,是碰壁后的绝不认输,犀利狠辣、大胆勇猛的棋路,总是非达目标、绝不中止。   这或许就是她总用烂话刺激他的理由,像无知却好奇的小孩,调皮挑着摇曳的火苗,明知有被烫的风险,却依旧乐此不疲,想看漂亮火星子飞溅。   但现在这团火熄灭了,一切都归于黑暗,再不见任何光亮。   他的激烈消逝,全都沉寂下来,宛若一具枯黑空壳,又像失去冲动的行尸走肉。   楚在霜怔神,出言询问道:   “你今天好奇怪,是想起了谁么?”   这不是平日的斐望淮,他明明就在这里,却像是空荡荡的。   斐望淮猛然一震,透过她澄澈的眼眸,看清惶恐无神的自己。   淡绿蝴蝶从雪白袖袍中飘出,摇摇晃晃地向后飞,吸引楚在霜的目光。这代表兄长濒临绝境,必须收回外放的灵气,在风啸巨兽爪牙下争得一线生机。   她无暇再管斐望淮,跟着绿蝶就往回跑,却听到身后低哑的男声。   “你会死。”   他的语气极稳,没带一丝感情,像在公布后果。   “或许吧。”她背对着他,略一停顿道,“但要是走了,没准生不如死,变得跟你一样。”   话毕,那抹白影消失在林中,她的步伐敏捷灵巧,竟然使出云步的“闪”。   斐望淮注视她离去方向,在心底为其决策定论。   愚蠢、幼稚又添乱的举动,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。她会白费楚并晓争取的时间,然后跟着葬身利爪之下,估计连一击都抵挡不住。   但这样不是很好吗?   他本来就要杀她,现在风啸巨兽代劳,更不会被人查到头上。   保命的寻踪蝶被撤去,即便她侥幸苟活下来,他也可以再背刺一剑,要是时机把握够好,就用无远弗届逃走。虽然寻找藏身之处很麻烦,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消失,预言梦不会实现。   这简直天赐良机,不利用都不合理。   斐望淮仰起头来,他鸦黑的睫毛一颤,望着头顶树叶缝隙间的微光,却不知为何对近在咫尺的胜利生不起激动之情。   无人的林荫之下,窸窸窣窣的叶片声像击打岸边的潮水,来回来去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,那股无法突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。他忽然喘不过气,像是一尾搁浅的鱼,甚至失去拍打、挣扎的气力。   尘埃落定后,他就顺利地回到旧部之中,继续担当母后的遗孤、众人的殿下?传魂入梦里的女修死去,那要再有下一个刺杀者,还是等待天降机缘,像今天这样来解决?   他眸光黯去。   又是这样,依旧是这样。   明明在努力变强,却跟忘川没差别,什么事都没有改变。   热血在跳动的经脉中反复激荡,那是不甘、耻辱、无能为力的挫败,只要失去母后的庇护、离开白骨老等人的助力,他就无法再掌控局面,像个苟且偷生的小人,窃取他人来之不易的果实,算不得真正的王族。   这样软弱无力、全凭运气的他,真能实现母后的毕生所愿么?   斐望淮咬牙,他紧攥手中银扇,一甩扇尖的鲜血,望向那条林中小径。   她做的决定天真,却莫名叫人羡慕。   *   风声呼啦啦掠过,脚下的步伐不停,还得注意头顶如潮鸟群的反应。风啸兽环绕巨鸟头领飞行,犹如黑压压的龙卷风,旋涡般吹得草叶直打转。   “小释,帮帮我,看看风啸兽里有没有特别的!”   楚在霜一边飞速赶路,一边紧盯天上风啸兽,寻觅与众不同的异类。她当然不是回头赴死,没办法正面斩杀风暴巨兽,但可以依靠别的思路破局。   [没问题!]小释高声应下,又道,[但为什么要这么做?]   “按照灵兽书上的记载,巨火蝎和风啸巨兽实力相当,这是无数修士都认同的事,没道理被一朝推翻。”楚在霜道,“它们以前在林子里共处,证明过去的修为差不多。”   “现在风啸巨兽突然晋阶五叶,还将巨火蝎赶出原本地盘,明显就不合常理。此地灵气稀疏,风啸巨兽不可能靠修行突破,那就只剩一条路,它是用外力变强。”   世间不该有五叶修为的风啸巨兽,主要灵兽修为越高,自身外观也会变化,渐渐往人型发展,方便其更好修行。   这头风啸巨兽外观没变,依旧是原来的样子,代表修为是假五叶,曾经是四叶初期,却依靠其他手段,短时间提升修为。因此,它没在林中直接击杀巨火蝎,或许是特殊手段有时效,便让对方趁机逃往小镇,被镇中的百姓目击。   修士短时间修为暴涨,一是服用丹药,二是使用法器,三是身怀术法。思来想去,灵兽有丹药和术法稍显离谱,倒是不小心拾得法器,挂在身躯上某一处,是可能出现的情况。   或许是她常年弈棋,愈是危难之际,愈是心态沉稳。旁人已被巨兽的威压摁垮,天性懒散的她却像被唤醒,细数手中的棋子,冷静地思考起来。   袖箭、术法、云步、丹药、小释的感知、莲华宗救援,她确实没有高深修为,但使用好现有的筹码,未尝没有一搏的机会。   [但这些是你推测,万一并不是这样,那该怎么办呢?]   “修仙不就是赌命,连命都不敢赌,还做什么修士?”楚在霜朗声道,“反正我们是废物,失败也是理所应当,但成功就撞大运捡到,又有什么可怕的!”   废物就是废物,理应做无用之事,可只要有用一回,局势便风云逆转。   只要有扭转棋局之心,残棋也能够焕发生机。 第十九章   林中白雾渐浓,不断靠近战场。   云烟缭绕中,有一身影闪现,正是血流如注的楚并晓。失血让他视线模糊,连带听觉都不敏锐,他不得不拆下腰间红绳,将左手及长剑牢牢绑紧,避免一时脱力,丢失手中武器。   这场战斗时间略长,连风啸巨兽都变焦躁。巨鸟被眼前修士引进南边树林,它没有管镇中凡人及其他修士,就是要找楚并晓报砍爪之仇!   淡绿蝴蝶消散,淅淅沥沥化雨,豆大雨珠噼里啪啦落下,击打在风暴巨兽翅膀之上。   楚在霜借袖箭之力,将自己吊上树梢,藏在枝繁叶茂的阴影里,俯瞰不远处兄长的身影。芸水袍被触命惊心的血染红,他不时被羽翼击飞,却强撑着起身再战,像无法被风暴击垮的劲松。   她压下心悸,又屏气凝神,仔细环视风啸巨兽,除了鸟喙、爪牙及羽翼外,没看到任何法器的痕迹。   那就剩下一种状况,法器不幸挂在一只普通风啸兽身上。它隐匿在浩大鸟群之中,在风啸巨兽附近时隐时现,以此帮助对方增幅修为。   她没办法击杀巨兽,为今之计,唯有救棋。   如果能抓住有法器的风啸兽,巨鸟头领就变回四叶初期,极大减轻楚并晓的压力。   只要坚持到门内救援抵达,两人都可以脱险,顺利地度过危机。   然而,漫天的风啸兽如乌云滚滚,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法器。它们以风啸巨兽为中心,时不时还组建成一堵鸟墙,帮助头领抵挡杀气四溢的朔雨术。   小释惊道:[这也太多了,根本看不清!]   “你一边,我一边,我们分头找。”楚在霜道,“使用法器有范围,就看巨鸟的身边,它必然待在附近。”   正值此时,楚并晓犹如断木,被击得倒摔出去,连带手中利刃断裂,顷刻间就支离破碎。风啸巨兽抬起利爪,眼看要将他一脚踏碎,恨不得生生踩断其脊骨,却又被他堪堪躲过。   树上,楚在霜瞪大眼,她捂住自己的嘴,连大气都不敢出,强压着没有动身。倘若此时冲出去,那就真是来送死,白费兄长的用心。   倏忽间,幼年雪地捕鸟的回忆浮现。   白茫茫中,楚并晓取来一只竹篮,用一根带绳的木枝架起,在下方撒一些谷物,跟她藏在一边等猎物。   她总是很着急,还不等鸟儿走到正中间,便匆匆地拉动小绳。   “霜儿,你扯得太早,反将它吓跑了。”   “但它要把谷子吃完了。”   “越是这种时候,越是要有耐心。”   要等到它放松警惕,才能拉动手中小绳,否则只会打草惊蛇。   只是不想,当年说话的人,却变成篮下饵食,眼看就岌岌可危。   正下方,风啸巨兽不着急杀死楚并晓,反而气定神闲地戏耍起来,仗着眼前修士失去长剑,缓慢享受最后的猎杀。   灵兽本就比同等修士实力强半阶,它如今是五叶初期,楚并晓仅四叶中期,能够坚持那么长时间,已经是不得了的奇迹。   群鸟掀起的风中,忽有铃声若隐若现,在树林上方略显缥缈。   楚在霜侧耳倾听,反复朝铃音方向扫视,视线掠过黑压压的羽翼,终于在小释指引之下,看清那只挂铃铛的风啸兽。   极细戒指卡在鸟的脚踝之上,圆环上有一枚发光铃铛,明明个头极小,却能奏出声响。那只风啸兽身形袖珍,总是躲藏在同伴的身后,偶尔掀动翅膀,再次奏响铃铛。   她紧盯目标,调整起袖箭,等待合适的时机。   铃响有一定节奏,代表法器有时效。它应该会不时靠近头领,增强风啸巨兽的修为,总归有降下的那一刻。   这是一步险棋,只要抢夺铃铛,必然会受攻击。   最好情况是夺铃成功,两人都平安无事。次一等是夺铃成功,只是一换一,她被鸟群啄成窟窿,却成功救下楚并晓。最坏情况是夺铃失败,两人都命丧于此。   夺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。   近点,再近点。   终于,风啸巨兽向楚并晓发起杀招,带铃铛的小鸟也俯冲而下,用力地奏响铃铛,为头领增强修为。   就是这一刻!   尖锐利箭冲向带铃小鸟,隐忍许久的猎人出击,想刺杀群鸟中的目标,却被飞扑来的其他风啸兽格挡!   但楚在霜早有准备,她拼尽全力一甩,直接用利箭后的云锦绳缠住铃铛鸟,启动袖箭的机关,双手握绳往回拉!   袖箭呼啦啦收回,拽着小鸟倒着飞。只见它拼死挣扎无用,眼看就要落入她手中。   无数风啸兽焦急冲下来,拉扯着铃铛鸟往上飞,跟绳子另一端的楚在霜拔河,想要营救被抓住的同伴。它们拼命啄咬云锦绳,妄图能解开层层束缚,不甘将铃铛拱手让人。   混乱中,袖箭突然发出啪嗒一声,好似向下滑落一段,正巧就被铃铛卡住。   如果继续僵持下去,绳索早晚要被挣开。楚在霜发现箭头勾住戒环,她使出吃奶的力都拽不下来,索性毅然从树梢跳下去,想借自身重量及冲力抢下铃铛。   巨力拽着铃铛鸟向下,它察觉戒环滑落,当即就发出哀鸣。   众鸟大乱,纷纷袭来。   [它们冲过来了!]   不等双脚落地,楚在霜就被羽翼扑翻,连带脸侧被划出红痕。扑腾的声响之中,她紧捏着手中云锦绳不放,被鸟群在半空中撞得左摇右晃,喝道:“起开!”   潮润润的雨雾之中,涟水术和金电术齐发,夹杂电流的露珠四处飞散,击落第一波前来狙击的鸟群!   她近来勤练术法,早背得滚瓜烂熟,源源不断地施术,再次启动袖箭机关,势要拽掉那枚戒环。收绳冲力带着她向上,不断逼近惊惧的小鸟,以及近在咫尺的铃铛。   鸟群如同海浪翻涌,不惜被金电术击麻,依旧一波又一波冲锋,甚至用长绳拽起楚在霜,让她悬在高空之中,想要迫使她松开绳索。   [所有风啸兽都过来了,我们这样释放术法,灵气撑不住太久的!]   “还有芸水袍!”   楚在霜双眼紧闭,唯恐被鸟群啄瞎,不顾风啸兽的攻击,听着小释的引导,凭直觉向上攀爬。芸水袍材质结实,只要没伤到要害,还可以再撑一段。   不远处,斐望淮跟着引魂银追来,透过林叶间缝隙,看清空中的黑点,正是被吊起的楚在霜。她无力阻挡庞大的黑云鸟群,被冲击得起起落落,却仍旧缓慢地爬着。   他不明白为什么回来,不明白心脏为什么跳得急促,好似一团旺盛炽烈的火,但这都不重要了。   快点,再快点。   空中,群鸟攻击之中,终于攀至顶点,楚在霜平素积攒的力气都爆发,干脆利落地用利箭割断鸟爪,甚至不惜划伤自己的手掌。   血点溅落,掌心剧痛,但响铃环被她死死握住,转瞬就失去灵气波动。   “一换一。”   四面黑羽之中,她望着迎面锐利的鸟喙,感受到控制不住地坠落,推测起最终结局。   虽然夺铃成功铱誮,但被拽到半空,落下去是否摔死,纯粹就看运气了。   另一边,风啸巨兽发现灵气流失,它无暇再管楚并晓,用力地展翅翱翔,想借最后一点时间,夺回楚在霜手中响铃环。法器具备时效,它还是五叶初期,但坚持不了太久,就要变回四叶初期。   “霜儿!”   不管是五叶初期,亦或是四叶初期,楚在霜都挡不住。   楚并晓骨头断裂,他如今倒在地上,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只能抬起血流不止的左手。掌心之上,血珠凝聚,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,射向背对他飞天的风啸巨兽!   朔血术只能用一次,必须将其一击毙命!   刹那间,飓风、羽翼、血珠、草叶、尖爪都在她眼前闪过,原想再次发射袖箭挂住树枝,但愤怒至极的风啸巨兽冲来,不顾身后血箭般的朔血术,非要将自己当场格杀。   落空和杀机本该令人胆寒,可不知为何,她心态极静,并不感畏惧。   只要哥哥没事就好,反正她是废物,不管怎么来算,以弱棋救强棋,这盘都是赢了。   落地的那一刻,预想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,反而是滔天的幽蓝火焰在密林中燃起。这不是普通的猩红火舌,显露出寒冰般的色泽,一团团跳跃的神秘蓝火,在重击中被溅起火星子,像凡人在天空中燃放的绚烂烟花。   魂火术可以拦截风啸巨兽的冲势,却没办法烧穿五叶灵兽的利爪。巨鸟在修为丧失的瞬间,它声嘶力竭地挥下一爪,直直朝眼前二人抓去!   下一刻,朔血术紧随其后,恰好赶上它修为衰落,瞬间洞穿庞大的鸟头!   漫天血花飞溅,像极雪地之梅,留下一片片殷红。熟悉的淡香环绕,她撞上一具温热躯体,借着他怀抱的缓冲,安然无恙落到平地,接着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。   五叶灵兽的一爪,绝非入门弟子的肉身能挡,顷刻让纯白芸水袍被鲜血浸透。即便强悍如斐望淮,他也在撕裂般痛楚中,隐忍地闷哼一声,瞬间皱紧眉头。   她预料过很多种结果,但不包括眼前这一幕。   待看清替自己挡住利爪的人,她头一次显露慌乱,眸光颤动道:   “为什么?”   斐望淮竟赶过来了,可是他没道理回来,不应该出现在棋局,不应该挡在她面前。   她猜到要以命相搏,但没猜到是他的命。   不知何时,那股沉沉死气消逝,他依旧是燃烧的火,却是冰蓝色的冷火,在艳红血泊之中,更衬出几分妖异。   “没有为什么。”   他唇边又漾起嗤笑,就像往日责备她多嘴多舌,没事要抛出好多问题一样。   幽蓝火焰在坠落,随着视线的模糊,清俊的白衣少年也倒下。   意识混沌前,他给自己的行为做出结论,愚蠢、幼稚又天真的举动,但一切都无所谓了。   或许有朝一日,他总归要杀死她,可不该是现在,不该是这一天。   忘川的荼蘼花凋谢了,花枝无力落在她肩头,只留下残香及余痕。   响彻云霄的振翅声中,满林风啸兽由于头领死去,都在无头苍蝇般地骚动。它们横冲直撞,卷起一阵阵旋风,逼着地面修士抬不起头。   楚在霜看不到兄长的位置,她只能拉过半昏半醒的斐望淮,贴着地面静候肆虐的风暴过去。三人目前力竭,只能等待援助,或许是其他入门弟子,或许是莲华宗的救援,好在风啸巨兽已死,一时没有致命的风险。   但楚并晓和斐望淮重伤,恐怕支撑不了过久,倘若被击中的是她,估计当场就会殒命。   漫长煎熬中,一点白光破空,随着灵气荡开,万千飞鸟被碎成齑粉。铺天盖地的威压展开,比风啸巨兽更为摄人,瞬间让林中灵兽化为乌有。   一道缝隙凭空裂开,有一男修匆匆踏出,他剑眉星目、眼神坚毅,用玉冠束起长发,身着肃穆的掌门外袍,焦灼地环视起周围情况。   楚在霜看清来人,杏眸迸发出光亮。   “爹爹!”   作者有话说:   本文明日入V,到时候会掉落大章,感谢朋友们一路支持~   后续不是免费章,大家喜好不同,提供食用须知:   1、CP模式是相爱相杀,既然有爱、就会有杀,并非一帆风顺,不接受设定,别冲动消费;   2、跟我部分旧文创作不同,楚在霜和斐望淮是本文主角,不单单是女主和男主,而是故事的两个主角。霜为主,淮为辅,他们有各自缺点及成长线,单主角和双主角叙事不同,不适应的朋友,不必强求自己;   3、本文故事风格,参考免费章基调,大体是轻松日常+紧张对峙,跟前文比重差不多;   4、没有标爽文,没有标甜文,但保证结局是HE。   以上,谢谢大家至今以来的陪伴!感恩比心!   。   隔壁预收坑《情不忍释》   楚冬忍和陈释骢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。   陈释骢大她半岁,最爱摆出哥哥样,不是替她提书包,就是帮她摘柿子,被大人调侃像围着公主转的小狗也不在乎。   五六岁的小男孩天天将她挂在嘴边,年幼的她也被小竹马哄得团团转,甚至对现有的温馨和美好习以为常,认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相伴下去。   ※   然而时光荏苒,她在初三放学回家路上,撞见他和其他同学的对话。   “楚冬忍?”陈释骢淡声道,“不认识。”   “家里大人认识,我跟她不太熟。”   从那天起,楚冬忍放下一切念想,确信只有成绩不会背叛自己。   ※   高二那年,陈释骢转学进市重点,曾跟他初中同校的楚冬忍被问及双方关系。   楚冬忍作为年级第一,她漫不经心地抬眼:“陈释骢?不认识。”   “家里大人认识,我跟他不太熟。”   谁料竟被正主听到。   “不认识?”陈释骢私下对质,冷笑道,“你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,我给你当狗那么多年都能忘。”   ※   再后来,同学们频频撞见两人结伴回家。   “你俩到底认不认识?”   陈释骢瞄向楚冬忍:“你问她,她说认识就认识,我的想法不重要。”   ※   有些人曾经历渐行渐远的日子,但依旧默认生命中有彼此席位。   青梅竹马,情不忍释。 第二十章   昏死前,斐望淮听她叫人,顿时心生警觉。没人知道九叶修士有多少神通,最好不要拿秘法冒险,但他重伤无力,想隐藏也不行。   视野越发模糊,眼前一片晦暗。   楚在霜感到肩膀一沉,她发现斐望淮双眼紧闭,连忙伸手探其鼻下,感受到微弱的吐息,这才略松一口气。   肃停云没有御剑奔波,竟是用化境直接传送,由于救子心切,比旁人来得快。琼莲十二岛遍布他的法阵,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,不存在无法到达之地。   他一抬眼,便看到楚在霜及身边人,连忙大步走过来,衣袍被劲风吹得鼓起。岁月没在他面庞留下纹路,高深灵气让他身躯英挺,一柄没有剑鞘的寒剑,一块纹路奇特的腰牌,基本就是他身上仅有的物件。   无鞘之剑名为“有我”,奇特腰牌是停云落月令,那是莲华宗掌门的信物。   肃停云慌道:“霜儿,没事吧?”   “我没事,快看看哥哥,还有他!”楚在霜扶着斐望淮,她连忙汇报起情况,唯恐耽误另外两人。   林中,灵兽都被化境碾碎,呼啸狂风散去,四周安静下来。   不远处,楚并晓躺倒在地上,他感受到父亲灵气,此时没办法起身,却勉强能够开口,声音沙哑道:“无妨,我没事。”   “确实,不就是重伤失血、被踩断数根骨头、使用朔血术导致灵气反噬,都不是什么大事儿,对吧?”   肃停云蹲下身去,他施放愈合术法,帮儿子简单疗伤,无奈地叹息:“怎么跟你母亲一样,天塌下来也说无妨,要不是知道你自小如此,我都怀疑你的脸受伤,现在还能没什么表情。”   肃停云身为莲华宗副掌门,他见识过无数仙门弟子,却仍对自己的子女头疼。   儿子楚并晓天赋卓绝又沉默寡言,看上去稳重可靠,却时常以身犯险,冷不丁就越阶斗法,深入各类灵兽巢穴,哪怕从万丈峭壁落下,都能拍拍衣服站起,再来一句“无妨”。他从小就淡淡的,倒不是冷漠无情,反而像神经大条,看着是面瘫,实际是钝感。   女儿楚在霜不喜修炼却能言善辩,没事往地上一躺,不然就蹿到山下,幼年博览藏书阁里的古籍,最爱从中挑出些许漏洞,然后缠着长辈问“为什么”,自有一套缜密体系,总可以将旁人问倒。好在她近年对凡人好奇,更喜欢研究棋艺及杂书,暂时想不起其他事情。   总之,两个孩子都不省心,非要做个比较的话,女儿稍微懂事,主要就是太懒,不常出去冒险。   治疗后,楚并晓就试图站起,被肃停云一掌摁回去。   “歇会儿吧,非要把脊骨折腾断,你才能老实待着么?”   “无妨。”   “……”肃停云道,“我让玥儿给你铸把新剑,到时候就叫做‘无妨’吧。”   儿子躺不住,女儿天天躺,没有正常的。   肃停云起身,他走向楚在霜的那边,又望向她身边的少年:“好啦,再来看看这位。”   楚在霜赶紧小心扶起斐望淮,让父亲检查对方背部的伤口。   他脑袋微低,靠在她肩头,浓黑睫毛垂下,看着宛若熟睡,面颊由于虚弱惨白,唯有耳垂沾染打斗的血迹,像用朱砂在白纸上涂抹一笔艳色。   芸水袍被撕开,三道狰狞吓人的伤口,流淌丝丝的黑红污血,饱含风啸巨兽临死前的怨恨,在少年柔韧流畅的肩背上显得可怖。   她方才还没有看清,现在只觉触目惊心。   肃停云抬起手指,正要朝伤口施术,忽然皱起眉头。他认真地端详起来,神情逐渐凝重,好半天没动作。   “怎么了?”楚在霜惶恐,“总不能没救了吧。”   她早习惯兄长的“无妨”,不料斐望淮太脆弱,竟让九叶的父亲面露难色。   “不,有救是有救,但我不会救。”肃停云说完,撞上女儿杏眸,忽感此话不对,连忙出言解释,“当然,不是见死不救,是我确实不会,不敢出手冒险。”   楚在霜不解。   肃停云:“霜儿,你仔细看,伤口已经在愈合,他有魅的血统,濒临绝境之时,神魂会陷入沉睡,用梦境来完成治疗。”   低头一看,血肉翻飞的伤痕有缕缕蓝光浮动,确实不像正常人重伤后的景象。血液已经慢慢凝结,伤口边缘有发光灵气消逝,看上去如淡蓝的火星子飘散。   斐望淮现下沉睡,他神色还算平和,眉头也逐渐松开,似乎疼痛在缓解。   “而且他好像刚刚进阶,前段时间一直卡着,现在是疏通一口气,淤堵的力量都释放。”肃停云感慨,“当真是天资出众,除了晓儿以外,没见过这个年纪,就能四叶中期的。”   “那就让伤口这么敞着?”楚在霜迷茫,“不用治疗一下么?”   “按理说,魅应该算灵兽,偏偏又精通幻术,隐藏许多常人不知的秘密,我用治疗术法,贸然打断他梦境,没准会弄巧成拙。”   灵兽修行跟人略有不同,并不分仙或魔,统一都是灵气。肃停云害怕施放术法,反而扰乱斐望淮修复,平白帮倒忙。   楚并晓躺不住,他已经坐起来,开口道:“父亲的意思是,应该到龙虎峰,给望淮找兽医?”   肃停云犹豫:“嗯,这也不好吧,他只有一半的魅族血统,怎么看都应该算人才对。”   “为什么说应该算人?”楚在霜疑惑,“既然一半是人一半是魅,那究竟该用治疗修士的办法,还是治疗灵兽的办法?”   肃停云遭遇追问,他摸了摸鼻尖:“这个……我也不清楚……”   楚在霜湛亮的杏眸黯淡,她大感失落,哀道:“爹爹不是九叶修士吗?为什么不知道?”   楚并晓则好似从未对他有期望,话语更为直接:“父亲,怎么来的不是母亲?”   肃停云面对儿女夹击,他此时惨遭扎心,焦头烂额地辩解:“主要是有关魅的记载太少,术业有专攻,我也不了解。”   好在楚并晓头脑冷静,他发现妹妹忧心忡忡,安抚道:“药长老应该会赶过来,到时候可以外敷草药。”   “对,所以霜儿你放心,不要太紧张,再吓坏自己。”肃停云附和,“你的朋友没事。”   楚在霜一怔:“我的朋友?”   肃停云好奇:“嗯,不是么?”   她望着斐望淮,沉默许久后,才点头应道:“是,确实是我在学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。”   莫名其妙的相遇,莫名其妙的靠近,莫名其妙的回头。   她依旧不理解他的诸多言行,但不得不在此刻承认,或许他们真的是朋友。   *   一别如雨,梦里南柯。   依旧是漫天烈焰,依旧是不息水声,忘川还在汹涌地流动,但斐望淮这回没被冲下去,反而拼尽全力地挣扎上岸,顺着那条淮水往回跑。   浓烟、利箭、断旗都无法阻路,他不管不顾地奔着,带着如释重负的轻盈,只为跑向那个曾被落在身后的人。   这一刻,理智不再重要,修仙才讲究清正平和,修魔就应该随心所欲。   抛却诸多杂念,反而神识通畅。   道路尽头是一片白光,依稀勾勒出女子身影,还有那身熟悉的衣袍。   那极光分外强烈,甚至刺得人泪流。   强光过后,斐望淮缓慢睁眼,映入眼帘的却是少女稚嫩的睡颜。她的发髻凌乱,脑袋微微低着,面颊有一道擦出的红痕,右手掌被层层白绸包扎,正倚在床边小睡。   斐望淮由于背部重伤,此时是趴在床铺之上,伤口有敷药的清凉感。楚在霜则蹲在床脚守夜,她扶着床榻边沿入眠,时不时还晃荡脑袋,颇有小鸡啄米的感觉。   天色渐亮,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,恰好就落在二人的身上。   这里是莲华宗的房间,没有被带到监牢里,代表身份还未暴露。他微松一口气,依靠魅族血统,掩盖体内魔气,再借秘法转换为灵气,确实少有人能做到,基本不为人知。   卧姿让人不适,斐望淮略一调整,不料惊醒身边人。他以为她睡得沉,不料反应却极快。   “你醒了?”楚在霜揉揉眼睛,迷迷糊糊地站起,“我去叫人。”   没过多久,千金方的修士来换药,同时询问斐望淮状况。千金方是药长老掌管的山峰,主要招收药修,传授治疗术法,炼制各类丹药。   斐望淮回答得简单,不想暴露过多情况。   换药后,药修们离去,屋内唯有楚在霜和斐望淮。   她一边搅拌着滚烫药汁,一边出声介绍情况:“你这一觉睡得长,居然能有好几天,我哥和李荆芥昨天还来看你,问你什么时候能够醒。”   楚并晓果然歇不住,他依靠术法接骨没多久,便开始下床走动起来,询问入门弟子的近况。卢禾玮等人伤得较重,李荆芥等人撤退及时,没有受什么大伤。   苏红栗跟镇中百姓待在一起,她倒是安然无恙,目前在帮忙善后。学堂的最后一课出意外,连带小镇被风啸兽袭击,不少莲华宗弟子留在镇里,起码将周边废墟处理好。   斐望淮醒得最晚,一觉竟是好几天。   肃停云让儿女不要泄露魅族的事,以免斐望淮在门里处境艰难,部分修士依旧对混血持有偏见。   李荆芥不知真相,自然心生疑惑,不时过来探望,担忧同伴不醒。   “你该吃药了。”楚在霜舀起一勺药汁,她鼓起腮帮子吹气,又将其递到他嘴边,双眼盈盈发亮,拖着长调道,“啊——”   斐望淮垂下眼看药,又瞧她眼巴巴盯自己,眉头一跳道:“你现在这样,我不太适应。”   自他醒来后,楚在霜万分懂事,围着他嘘寒问暖,全程乖巧得不像话。她一会儿软声问要不要喝水,将水杯端到他身边,一会儿贴心地打开窗棂,生怕屋里太闷不透气,破天荒地忙碌起来。   他以前戳她几下,都不见她能动弹。倘若不主动找她,她就会无影无踪。   现在,他头一回被她围着转,别说受宠若惊,反而背后发凉,疑心药里有毒。   小孩静悄悄,多半在作妖。她装乖准没好事,绝对偷偷憋着坏水,不知道又想干什么。   “什么意思,你是在暗示,可以气你了?”楚在霜握着药勺,见他满脸狐疑,她了然地点头,“原来你有这种怪癖,好吧,既然你都提出来,那我可以满足你。”   看来他果然不是人,对他好没有用,就要气他才行。   斐望淮:“……”   不得不说,这语气瞬间就欠揍得对味儿了。   他皮笑肉不笑,制止道:“还是等等吧,伤口会气裂。”   楚在霜望着他背部伤痕,一时间陷入沉默,好半天才询问道:“为什么要救我?”   “不是都说过,没有为什么。”   “你都说是浪费性命,居然自己跑回来了。”   “那是因为你废物,但我又不是废物。”   楚在霜听他语带嘲讽,慢吞吞道:“我是个烂人,没必要这样,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,我还得对你负责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   她能为兄长以身犯险,但并不认为自己值得,当时确实被他吓坏了。   人想活得自由自在,凡事务必问心无愧,一旦问心有愧,对谁欠下真情,那就疑难层生,越还越不清楚。   “呵。”他被她的话气笑,抬眸道,“那你倒是负责啊?你打算怎么负责?”   斐望淮往日再气恼,大抵还是沉默战术,不搭理她的破烂话,总归是要一些面子。现在,他不知为何释然,竟饶有兴致地反问,还真一来一回聊起来。   楚在霜见他不按常理出牌,莫名在此话中品出暧昧,突然扭捏起来。   她暗道没准是魅族身份,导致自己对他另生臆想,幻视出不存在的情绪,连忙打消奇怪错觉,干巴巴道:“不好吧,我真来负责你,这不是恩将仇报,太没有良心了。”   “你不是连道心都没有,还能有良心呢?”   “其实没有,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。”楚在霜故作西子捧心,“一听你这话,我心都凉了,就有良心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时常佩服她的烂话灵感不会衰竭,当时为什么救她已经不重要,现在依靠此举获取信任,得到她更多的秘密和底牌,才是接下来计划的重中之重。   令人无奈的是,她信任他和不信他一个样,依旧闪烁其词、不给承诺,还是一尾湿滑逃窜的小鱼。   她当真是没有心吧。   斐望淮一瞄她手中药碗,他思考片刻,淡声道:“继续吹药吧。”   楚在霜一懵:“为什么?”   “除了为什么,你会别的吗?”他笑眯眯道,“我现在变这样,究竟是由于谁?”   楚在霜惊道:“但你也不能使唤我,这不就是挟恩图报!”   “你说得对,挟恩图报。”斐望淮点头,坦然道,“继续吹药。”   楚在霜顿感不平,她可以自愿照顾人,但不接受被人指使,偷偷瞪了他一眼,似乎敢怒不敢言,继续吹起手中药勺,将药汁递到他嘴边。   斐望淮嘴唇一抿,还没碰到药勺,便挑剔道:“烫,再吹。”   楚在霜却不吃这套,她依旧举着那勺药,没从他唇边撤开,柔声道:“不太会吹,你示范下,教教我呗。”   斐望淮斜她一眼,将药汁一饮而尽:“苦。”   她早就有准备,递来一颗蜜饯:“吃点这个,刚好解苦。”   他不喜甜食,侧头避让道:“太甜。”   楚在霜被他刁难也不恼,直接将蜜饯丢自己嘴里,好脾气道:“没办法,那我就舍身取义,替你把它吃掉了,这次算你欠我的,记得向我报恩哦。”   “???”   很好。   他当时就该让她摔死,或者被风啸巨兽打死,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报恩对象。   “没什么事做,聊点什么吧。”   斐望淮略一沉吟,决定停止幼稚拉扯,从其他方面来入手。她身患离魂症没有道心,但此病出现应该有缘由,或许能在闲聊中打探一二。   楚在霜听闻此话,爽快地答应下来,不等他出言询问,她就率先抛话题:“你刚刚睡着时,喊你的母亲了。”   他昏迷时,偶尔会呼喊“母后”,甚至落下一滴清泪,固执地拽着她袖口,这才导致她被困床边。   斐望淮一愣,一时间无言。   “但你母亲不在,所以我答应了。”她眨了眨眼,天真无邪道,“没事,不用太感谢我,毕竟这样一来,我真是你长辈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一指门口,面无表情道:“你出去。”   他已经放弃挟恩图报的想法,别被她直接气死在病床就算好。   “不,我要报恩。”   “不,你在报复。” 第二十一章   楚在霜被斐望淮赶出屋内,她考虑到病人的情绪,没再进去将他气得暴跳如雷。   小释不解:[不是都守好几天,现在离开没事么?]   “既然醒过来,那就没大事。”楚在霜道,“而且我想去个地方。”   [去哪里?]   “藏书阁。”   藏书阁位于莲峰山主峰,里面不光有修行典籍,还收有各类冷门杂书。她幼年最喜欢在里面打转,很少看有关修炼的卷轴,专挑记录奇珍异兽、风土人情的怪书,翻阅上面花里胡哨的绘图。   后来,她喜欢去红尘泽,就较少到藏书阁,现在却想查点东西。   屋内,斐望淮听到门外脚步渐远,终于松开紧绷的弦,准备找机会报平安。他一连昏睡数日,估计白骨老要急得炸锅,好在修为借机突破,也算因祸得福。   余光一瞄,床榻边有一小桌,放置沾染药渍的空碗和盛放蜜饯的小碟,碟子内剩一颗橙黄的蜜饯。床脚的小椅子上搭着薄褥,还有一册被随意卷起的棋谱,应该只看了一半。   东西还挺全乎,看来在他昏迷时,她守了很长时间。   斐望淮拈起那枚蜜饯,将其放进嘴里,随即就拧起眉,接着轻啧一声。   好甜。   又是她喜欢的幼儿口味。   *   峭壁之上,灵心花海蔓延,崖边岩石却像被凭空切开。   肃停云在小镇巡视一圈,找到这片灵气充裕的野地。他正要迈步过去,还不等落下左脚,便听身后有人呼唤。   “等等,不要踩,踩坏花蕊多可惜!”   回头一看,有一披着连帽长袍的佝偻身影出现,腰间还挂着青藤黄葫芦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,跌跌撞撞地奔过来。他的嗓音嘶哑,听着像小老头。   “老药,这遍地都是花,我总得过去吧。”肃停云看清来人,他放下左脚,叹气道,“主要也没别的路。”   佝偻男修不是别人,正是莲华宗药长老,名叫药闻笙。他一路都驼着背,待走到肃停云身边,摘下长老外袍的帽子,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,只是脸色煞白,好像久不见光。   “怎么会没有路?”药闻笙容貌年轻,但他一张开嘴,仍是老者声音,“你用云步飞过去。”   肃停云挑眉:“我堂堂莲华宗副掌门,你让我飞,我就要飞?”   药闻笙:“你也知道的,你是副掌门。”潜台词是,副的没用。   “放肆。”   “怎么?你要找掌门告状?真要软饭硬吃啊?”   “……”   肃停云含恨用云步抵达崖边,尽管世人皆赞他是九叶高修,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却总被欺负。   药闻笙拽下腰间葫芦,随手往空中一甩,便踩着悬空法器,从花海之上掠过。   二人落地站稳,放眼向前一望。悬崖之下是一条深沟,隐隐残留激战的气息,只是时间太久,快要彻底消逝。   药闻笙:“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修士。”   “应该是外面的修士,霜儿拾得一枚响铃环,想必是从这被击碎的小洞天流出。”肃停云握着停云落月令,不知扣动何处,一点紫光亮起,四周景物模糊,“来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吧。”   岩石及深沟的轮廓发虚,滑落山崖的碎石重新飘起,脚边的青翠野草也钻回土里。时间倒退,万物归位,恢复从前的模样。   这是溯镜术,部分高修才能掌握的术法,可以回溯过去的景象。   花海中,两名少女正在采花,身着莲华宗芸水袍。那是楚在霜和苏红栗,她们还整理储物袋,检查一路来的成果。   药闻笙眼前一亮,他一扫颓废气场,当即挺直腰板,出言炫耀道:“这不是我未来的高徒?我必须要向你介绍一番,红栗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药修,像极年轻时的我!”   “那希望小姑娘以后别驼背,好好爱护嗓子。”肃停云道,“看来时间还得往前倒。”   令牌一转,继续回溯。   这一次,一名白衣男修被数人追杀,最后被术法击落,直接跌落在此处。凶手们身披黑袍,全都看不到本来样貌,等白衣男修殒命后,还蹲守小洞天出现,直接用法阵硬生生击毁,一时间火光冲天。   “这段历史久远,少说得有百年,估计镇上凡人不知道。”肃停云望着溯镜术,掐算起具体的时间,“要不是这里灵气纯粹,恐怕溯镜术都查不到。”   溯镜术主要追踪灵气起效,有些地方灵气混杂,景象回溯很难成功。   “这人穿的是芸水袍?”药闻笙看清白衣男修,惊道,“他是李钦?”   “你认识?”   “李钦是我以前的得意门生,但他跟我制药炼丹的想法不同,有一天突然从门里失踪。”药闻笙凝眉,“我原以为他闹脾气,不然就是去寻觅灵草,谁料再也没回来过。”   部分弟子学成后,就会离开莲峰山,自己找地方修行。他们做不成门派长老,又不再需要门里资源,逐渐跟莲华宗关系淡去,甚至有人出去开宗立派。   肃停云和楚辰玥一向不过问这些,该留下的人总会留下来,将理念不同的人拘在一处,倒像另一种折磨,还不如好聚好散。琼莲十二岛也如此,各个岛屿和而不同,具备各自的特点。   “他还穿着门服,是有什么仇家,被别人追杀了?”肃停云道,“这帮人看到芸水袍敢动手,也算是胆大包天,不似寻常的修士。”   李钦穿着门服,显然不是自立门户,应该还想回莲华宗才对。   “不清楚,我只知道他那时研制增强修为的丹药,我不认可那丹方,他跟我大吵一架,当天就不知所踪。”药闻笙盯着回溯的景象,唏嘘道,“但我们千金方的药修经常为丹方吵架,以前也有类似的事,我就没放在心上,哪料他命丧于此。”   “你们药修经常吵架?那你嗓子是被吵哑的?”   “这单纯是吃错药了。”   “……我猜也是。”   两人站在崖边反复观摩溯镜术,他们想要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,时不时就看到楚在霜和苏红栗。   “对了,霜儿的离魂症怎么样?”药闻笙冷不丁询问,“照她的年纪来看,也该拜师修行吧,总不能继续混下去。”   药闻笙曾给楚在霜看过病,两人当时相处一段时间。   “还是老样子,说有一个叫小释的朋友,总待在识海里跟她交流。”   药闻笙思索:“患有离魂症的修士大多疯癫呆傻,很少像她那样思维敏捷、能言善辩,要我说她不是患病,是她自己想要有病,将神魂分成两部分。她在生病以前,经历过什么吗?”   肃停云摇头:“就是晓儿带着她到处跑,由于这件事,晓儿还自责,后来问过她,她也不记得。”   楚在霜生病时,她烧得头脑高热,醒来遗忘不少事,同时患上离魂症。   “难道就这样继续下去?”   “我跟玥儿商量过,或许顺其自然,就是最好结果。”肃停云轻声道,“霜儿平素不着调,但她是聪慧孩子,不管小释到底是什么,她说什么我们就相信,天真烂漫也好,故弄玄虚也罢,这又重要吗?”   “你以前也说过,想治好离魂症,必须靠她自己融合神魂。她现在不想融合,那就让她这样过,等有一天改主意,自然而然就好了,都是她自身的选择。”   药闻笙叹息:“你们倒是看得开,还真是一切随缘。”   “我们的确生下她,但修行要靠自己,不光是修为的修行,还有道心的修行,没办法替她来活。”肃停云思及女儿的说法,莞尔一笑道,“小释,小事,确实都是小事儿。”   *   树下,楚在霜从藏书阁抱来一箩筐古籍,聚精会神地查阅起来,从中寻找有用的资料。她一边看书,一边收拾书,草草地浏览完一本,就将其丢回竹筐,身侧岩石上只留着没看过的。   小释好奇道:[你怎么找来那么多灵兽书,到底想要查什么?]   “我爹不让说,我又不好问,只能自己动手查了。”她哗啦啦地翻动书页,一目十行地扫视,怅然道,“真跟爹爹说得一样,有关魅的记载好少。”   斐望淮居然有魅族血统,这件事让她大感新奇,无奈贸然打听很失礼,偏偏书上又查不到什么。   [魅不是琼莲十二岛诞生的灵兽,你在这堆书里找没用,应该翻翻其他地方。]   “有道理。”楚在霜将本地灵兽书丢进筐中,开始寻觅起别的书册。   除了琼莲十二岛外,还有两大知名的仙界阵营,一是落蔷山谷,一是四象玖洲。两地距离琼莲十二岛较远,没办法依靠御剑通行,必须要使用特殊阵法,才能传送过去。   楚在霜从未离开琼莲十二岛,有很多修士跟她一样,只在熟悉地方活动。倘若不是她喜欢翻阅闲书,恐怕都不知道十二岛外天地广阔,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异兽灵草。   她最后在一本四象玖洲灵兽册内找到魅,即便如此,文献依旧很少,不过寥寥数句,基本等于没说。   书中,魅擅施幻术、蛊惑人心,隐居在幽深河水之间,基本都拥有高深修为,甚至可以用神识托梦。他们大都以人型现身,并不会被视为寻常灵兽,反而被当地人奉为神明,凡人偶尔还会为其祭祀。   当然,不少修士对此嗤之以鼻,认为魅依旧是灵兽,在月色中吸食精魂,不值得被凡人供奉。   楚在霜阅读前文还正常,等她看到这一行,突然就停下来:“?”   她懵道:“这句话什么意思?”   [就是字面意思吧。]小释懒散道,[灵兽有固定的繁衍季节,即便是魅也不例外,跟修士不太一样,一年四季都繁衍。]   “???”   楚在霜惶惶地将书丢回筐里,突然意识到不能接着看,一旦奇怪认知由此产生,以后恐怕很难跟他相处,总感觉哪里怪怪的。她蹑手蹑脚地藏书,将竹筐的盖子罩好,把灵兽书推到另一边。   [这就查完了吗?]小释提醒,[但石头上还剩好多书。]   “那些都不是修士编纂,是普通人杜撰的闲书,不知道被谁掺进去,还是分开放比较好。”   藏书阁就修炼典籍最整齐,其他书籍都较为杂乱,时不时混入无用之书。她具备多年的闲书经验,一看就知道这些书不靠谱,应该跟真正的灵兽相距甚远。   [那也看看吧,万一有收获,跟魅相关的书本来就少,反正都借了。]   “好吧,那就翻翻。”   楚在霜在小释怂恿之下,索性随意地翻阅起来,本以为只是话本故事,谁料内容远比想象离谱。没多久,她就惊得脸色通红,尴尬地将书猛然合上,被火烫般地丢到一边。   这故事竟讲述魅如何吸食精魂,还描绘得栩栩如生、活色生香!   不管怎么看,此书都不该出现在藏书阁,究竟是哪个莲华宗弟子干的!?   她不料驰骋藏书阁多年,居然还会阴沟里翻船,倒是小释骤然亢奋,央求她将书捡回来。   [让我看看,让我看看,这天下有什么书,是本尊不能看的!]   她羞恼道:“你都不是人,看这干什么?”   [这故事里也不光有人啊!]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火速把风流故事码成一堆,打算直接将其送还藏书阁,不敢让它们在自己手里多待。如果被谁发现这件事,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   但或许,越是焦急时刻,越是霉运连连,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现身了。   “你在偷偷修炼么?”   背后响起熟悉的男声,语气还算缓和,但也暗藏凉意。   楚在霜闻声,她瞬间警铃大作,知道此地的人极少,待她回头一看,果然是最不该遇到的人。   他披着宽大的纯白外袍,隐隐透出里衣内包扎的绸带,正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,竟难得不是衣冠楚楚,真有几分艳书中勾魂夺魄的劲儿了。 第二十二章   斐望淮来得突然,小释忙着跟楚在霜纠缠,居然也忘记出言提醒。   “没有……”楚在霜手掌下还压着藏书,她遮掩地侧身一挡,磕绊道,“没有修炼,都是闲书,学习学习!”   斐望淮联系完白骨老,就出来巡视楚在霜,却遥遥瞥见她翻阅古籍。书籍样式似乎出自藏书阁,他自然心里一惊,怀疑她私下修行,连忙快步走过来,打算将她抓现行。   “是吗?”他瞧出她心虚,趁她一时不备,从侧边猛抽一本,悠然道,“那你教教我,我也学习学习。”   楚在霜一瞄那本书,发现恰好跟魅相关,吓得瞬间捏住书册,妄图将其扯回来,耳根红得滴血:“都是没用的东西,你不会想要学的。”   两人握着同一书册,突然在半空中拔河,朝着各自的方向拉扯。   斐望淮难得见她如此强势,他脸上笑意淡去,不悦道:“我曾经传授你术法,你却连本书都不让,不愿意教,也不给我看,这不公平吧?”   楚在霜面红耳赤,崩溃道:“我怎么教!?”   奋力一拽,书册就快要回到她手中,却又被面色不愉的他拉住。一时间,两人都神情紧绷,暗中用力地较量,僵持着都不松手。   “你放手。”   “你先放。”   楚在霜平时不跟他计较,她今日当真是被逼急了,望向书册上白玉般的手指,破罐破摔地威胁:“放手,不然我咬你了!”   斐望淮却还拿她当面团,误以为能随意揉捏,讥讽道:“你咬一个试……”   下一秒,温热气息覆盖手背,真有坚硬触感袭来,迫使他骤然收回手。书页从他的指腹滑过,有点微微的痒,再垂下眼一看,书册早不翼而飞。   他没见过这种路数,既好气又好笑道:“你居然真咬?”   哪个修士这样脱困,又不是逃跑的灵兽!   “不然呢?”楚在霜抢回书册,她抱着那摞书溜走,高声道,“真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,这可是生死局!”   她和他可不是争输赢,那是货真价实拼生死,暴露书里魅的内容就凉了。   “生死局?”斐望淮眸色微深,他取下腰间的银扇,扇尖朝她背影一点,“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。”   清透水液凝聚,在她手腕一扣,拉着她握书的手抬高。熟练运用的涟水术收放自如,水柱直接将那册书夺下,载着书册往斐望淮的方向飞。   他站在原地未动,用术法轻松抢书,随手就拨开一页,似笑非笑道:“不修炼的家伙,还跟我拼生死?”   “别——”   楚在霜调头奔回,却还是晚了一步。   斐望淮捧着胜利成果,随意一瞥书中内容,等看清其中的两三行,立马快速合上书页。他唇角笑意僵住,接着嘴唇抿成一条线,黑润的眼眸波光闪动,从脖颈到耳根犹如火烧,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。   他原以为她还是个孩子,没想到仙门小孩够早熟。这不是想象中的修炼书,但他握着反而更感棘手,同样从头到脚生出赧意。   两人共同陷入沉默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   片刻后,斐望淮见她脸蛋绯红,莫名也别扭起来,婉言道:“你看这书……有点早……”   他没看到有关魅的段落,粗略一扫香艳字句,就赶忙将书合起来。   楚在霜撞上他微妙眼神,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,恼羞成怒道:“你是不是有病?你是不是有病!”   “都说不让你看,都说没在修炼,你还非要过来抢,一天到晚疑心病!”她从未有如此丢脸时刻,现在既委屈又羞耻,竟然发表肺腑之言,“一天到晚装好人,还说我没有良心,看看你的言行,你有没有尊重,你有没有平等,总是在假扮笑脸,站在高位压迫人!”   虽然他舍命救过她,但不代表她对他认知变化,一码归一码,她欠他人情,却也明晰他骨子里的东西根深蒂固。   他总是在怀疑她,反怪她不信任他,堪称倒打一耙的范例!   斐望淮被她骂得狗血淋头,他居然难得没有翻脸,好脾气道:“是,是,你说得对。”   这一波纯粹聪明反被聪明误,要不是疑心她私底下修炼,不会有此等尴尬而煎熬的处境。   双方氛围由于闹剧焦灼,楚在霜呜咽一声,直接跪倒在地上,宛若逃避现状的鸵鸟,悲道:“你杀了我吧,我说不清了,再也不想见到你……”   她现在解释没用,就只会越描越黑,这书从她手中流出,什么借口都显得无力。   斐望淮听她自暴自弃地哀鸣,他试图挽回局面,强作镇定道: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,你也不必这样大惊小怪。”   她要真躲着自己还得了,万万不能为此就闹崩。   “无关紧要的小事?”   “对,这都是……”斐望淮斟酌措辞,他也略感扭捏,却硬着头皮道,“人之常情,用平常心看待即可,只是世人总被礼数拘着,才会羞于提及。”   他绞尽脑汁替她挽尊,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赶紧将这一页翻篇。   楚在霜听他语气平稳,又思及书上魅的事迹,她情绪逐渐平静,总算抬起头看他,若有所思道:“也是,我们还是没你脸皮厚。”   魅会月色之中吸人精魂,他有一半魅的血统,估计在他眼里,此事不值一提,简直是过家家。   斐望淮:“?”   他只当她还在羞恼,轻咳两声岔开话题,温声道:“好了,聊些正经事,我过来是想问你,打算到哪一峰修行?”   “楚师兄方才找我,说联系一位名师,跟我术法较为相合。我了解完准备去那边,就想问一问你的规划。”   这是肃停云的安排,楚在霜早有耳闻。因为斐望淮有魅族血统,所以不好待在弟子多的长老门下,容易暴露身份引来祸端,倒不如前往僻静山峰修炼。   斐望淮昏迷期间,肃停云就将此事派给楚并晓,让他出面来牵线搭桥。   楚在霜撞上他漆黑的眸:“我……”   他瞧出她踌躇,顿时心下稍安,出言试探道:“还是不想修行?”   如果换做是旁人问这话,楚在霜就要习惯性应下,恨不得大声宣告自己是废物。但她如今瞧见他外袍里包扎的白绸,一时间却没脸面说出此话。   他突然地回头,致使她变被动。牺牲自己的性命不足为惧,但牺牲他人的性命万劫不复。   所以她当时没让他跟回去,谁料他会主动返身救人。   楚在霜垂眸,她没正面回答,小声道:“我应该会跟着我爹,他一向管得不太严。”   斐望淮了然地点头,这说法也挺合理,就算她想逃修炼,掌门夫妇总归会管。他倒希望她保持现状,但看这情况不太现实,好在计划还在掌控内。   他笑道:“好,孤星山和停云湖离得不远,我们偶尔还能一起弈棋。”   顺带紧盯她修为变化。   楚在霜点头。   *   学堂任务的意外让这批入门弟子来不及正式道别,便匆匆地各奔东西。毕竟有人在小镇身受重伤,有人却平安无事,待在镇里帮忙善后。大家由于不同的事散开,回来后就要前往不同师长门下,没有机会再聚。   斐望淮是孤星山,苏红栗是千金方,李荆芥是龙虎峰。众人约定好,拜师结束后,找时间碰一下头。   停云湖,云烟缭绕,水波荡漾。   青翠松林之中,有一汪明澈湖水,在阳光下耀耀生辉。转瞬间,浓稠白雾就覆盖湖面,波澜壮阔的云气四散,吞天噬地般覆盖绿林及静湖。   云雾之中,有一男修身影若隐若现,他腰间别着无鞘之剑,站湖边像在等什么人。   片刻后,细草发出窸窣之声,有人穿过松林露面。   “霜儿,你终于来了,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愿修炼。”肃停云转过身来,他望着姗姗来迟的女儿,笑道,“毕竟其他弟子都离开,就你迟迟没有出现。”   “不是不愿意,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要修炼。”楚在霜低头,“但或许很多事不需要理由,不应该追问为什么。”   就像他说的,没有为什么。   所以她还是来了。   肃停云略一思索,和煦道:“既然你来到停云湖,我就默认你是前来拜师的弟子,抛开父女的身份,你我还将是师徒,师父为徒弟答疑解惑,应该算理所当然,你可以说出困惑。”   “我只是不明白,在修的是什么。普通人和普通人争斗,等到入门成为修士,又跟门内修士争斗,即便成为琼莲十二岛最厉害的高修,依旧要跟岛外的其他高修争斗,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?”   她眨了眨眼睛,迷惘道:“还是说,本来就不该有尽头。”   一如弈棋之道,弱棋该被吃掉,都是被天道操纵的棋子罢了。   肃停云沉默片刻,他朝她招招手,邀她走近自己,慈祥道:“霜儿,你知道为什么我修为高深,但门下弟子却极少,还有不少人转投别处么?”   外人皆知肃停云是仙门前三的高手,足有九叶中期修为,常有弟子慕名拜师。然而,少有人能在他门下坚持太久,主要他不太传授术法,剑术又讲究天赋,不适合多数修士。   楚在霜坦白:“娘亲说你只会打架,并不擅长传道授业。”   毕竟当人师长和自己修炼是两回事,又不是修为越高就教得越好。   肃停云:“?”   他惊道:“你娘什么时候说过这话,我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?”   “我哥当初要拜师的时候,然后他就决定去望月泽,但我倒是无所谓。”楚在霜道,“死马当成活马医嘛,我也没打算要变多厉害,够用就行。”   “???”   “这是他们偏颇的误解,实际上,我最拿手的是双剑之术,就是要以剑破万物,研习过多术法,反而干扰体悟。”肃停云连忙辩驳,又出言鼓励道,“霜儿,我一直都清楚,你比晓儿天赋要高,或许更适合我的门路。”   “爹爹,倒不用为争面子,就开始胡言乱语。”楚在霜好言安抚,“我修炼有多慢,我心里很清楚,你也该认清自己的授课水平。”   他们是废物父女,不必强撑着否认,着实不用互相吹嘘。   “不,我是认真的,晓儿确实出众,但不适合练我的剑术。”肃停云咬牙道,“既然是双剑之术,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一把剑,却从没取出过另一把剑吗?”   楚在霜一怔,她低下头去,瞄向那把利剑,老实道:“不知道。”   据说,肃停云的双剑出神入化,但她确实只见过“有我”,从没看到另一把长剑。   只见他随手抽出寒刃,那柄没有刀鞘的剑无风自鸣,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嗡响,凝冰般剑刃就吹毛可断,溢出清冷的杀意。   “有我”平时是一把钝剑,唯能在肃停云手中开刃,化为玉石可切的凶器。   “因为世人只能看见它,却看不到另一把长剑。”肃停云右手持剑,他又摊开左手掌,示意她看过来,“霜儿,瞧好了,这里还有一把剑。”   楚在霜望着父亲空空如也的手掌,懵道:“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,聪明人才能够看到的剑?”   他的左手明明什么都没有,甚至连掌心都向上摊开,根本不似有剑的样子。   “没错,确实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到,它的名字叫‘无我’。”   话落,肃停云轻抬左臂,他的动作舒缓,轻柔一点湖面,却见停云湖水光四溅,万丈碧波被莫名搅起,像遭一柄冷剑凌空破开,在云雾中化为一场骤雨!   淅淅沥沥,雨点飘落,水浪重落停云湖,掀起迎面而来的潮润空气,在面颊上留下丝丝缕缕的凉意。   楚在霜被此景镇住,她如今水汽环绕,大感诧异地回头。   这不是术法,也并非法阵,当真有锐器劈开湖面,可他左手明明是空的。   肃停云面对她惊讶之色,他游刃有余地放下左臂,平静地讲解:“右手有我剑,左手无我剑,可惜世人只知‘有我’,却看不透‘无我’,势必杂念丛生,最后自寻烦恼。有我剑是入世,无我剑是出世,只有双剑合璧,才能力破万物。”   楚在霜紧盯他收起的左手,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,一时间似懂非懂。冥冥之中,有什么玄妙之物在胸腔中激荡,又似嫩绿萌芽破土而生,竟让她也缓缓握紧左手,下意识想把控隐形剑。   “霜儿,常人都是先‘有我’后‘无我’,你却反其道而行之,率先修炼出无我剑。”他眼里盛满笑意,和颜悦色道,“所以你不是修炼慢,而是先攻破了难关,是个有天赋的孩子。” 第二十三章   楚在霜望着父亲的手,某一刻,好似真的看到双剑,懵懂道:“但我的无我剑在哪儿呢?”   她伸出左臂试探,也想要劈开湖面,但什么都没发生。   “莫急,它藏在这里。”肃停云抬起指尖,隔空一点她心口,“我现在就教你口诀。”   停云湖云雾翻涌,湖边有一片空地。松林里偶有鸟鸣,除此外再无声响,父女二人正式习剑。   “迥脱根尘,灵光独耀,一切法空,是为见道。”   肃停云已经收回有我剑,他抬起左手,等念完口诀,便收拳握剑。白雾滚滚,视线之内,左手依旧空无一物,但有灵气在四散飘移,将周围云烟骤然吹散,仿佛握着千百条透明轻纱,搅动山顶浩瀚的云海。   楚在霜怔然,使用术法时的灵气,跟元神花颜色相同。楚并晓的金莲凝翠是绿色,斐望淮的忘川荼蘼是蓝色,肃停云的灵气是紫色,可他现在明明手握灵气,却没有看到任何颜色。   倘若不是停云湖烟云笼罩,他左手有一种玄妙之力,能将肆意流淌的云气吹散,否则光用肉眼来看,感知不到任何灵气。   “霜儿,想象你手里有一把剑,但它绝不是普通硬剑,反而像云烟一样流动。你可以让它伸长,也可以让它拐弯,甚至握紧或不握都行,它会自然缠绕在你手上。”   楚在霜听得糊涂,她眨了眨眼睛,有样学样道:“迥脱根尘,灵光独耀,一切法空,是为见道。”   口诀一响,识海里似有感应,但左手什么都没摸到。   小释同样屏气凝神,好似对无我剑颇感好奇,然而等待许久都没有看见。   肃停云左手是假装空无一物,楚在霜左手是当真空无一物。   “爹爹,你是不是忘记教哪里?”楚在霜满头雾水,提醒道,“我没有元神花,就算念术法口诀,应该也没作用吧。”   肃停云略一沉吟:“不,无我剑不是术法,按理说不需要元神花,只要你会聚气,同时心境一到,肯定能炼成的。”   她迷惑:“什么叫心境一到?”   “你要想象跟天地融为一体,你还是你,又不是你自己,超脱于众生万物之外,手中握的不是你的灵气,而是飘散在身边的外来之气,这样才能随意地延伸剑刃。”   楚在霜闻言,她尝试沉下心来,再次体会身边轻盈的气流,试图跟湖泊及松柏合为一体。漫长寂静中,视野里是云烟雾饶,耳边听觉越发敏锐,鼻尖嗅到草木青涩的气息,脖颈出也有微凉云气不断拂过,带来清浅的寒意。   有那么一瞬间,整个人宛若流云,汇入浩荡的虚空。  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,可惜五指缓缓地收紧,依旧什么都没触碰到。   “不对呀?你的心境应该没问题?”肃停云愣道,“为什么没凝出剑来?”   “爹爹,咱们的剑就这么干练,没什么具体方法吗?”楚在霜无奈,“说实话,听着还没我同桌授课靠谱。”   斐望淮教术法从不聊境界,涟水术不行就换金电术,流程简单又明快,根本没有玄乎的。   肃停云苦口婆心:“霜儿,这是一种心境体验,你要待在云海里感悟,自然而然能凝出剑来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耐着性子,她这回还默念金电术,想试试两个口诀合并,能不能产生奇迹。   然而,金电术跟涟水术同时用有效,却对无我剑法毫无助益。   “为什么呢?这究竟是为什么?”肃停云原地打转,此刻不再是循循善诱的师长,反而比楚在霜还焦灼,“到底是哪里不对?你一直挺有想象力,按理说不应该啊!”   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剑法不靠想象力。”楚在霜沉着地反问,“爹爹,冒昧地问一句,你教别人无我剑,大概多久能成功?”   她想要参考一下,究竟是自己废物,还是有其他原因。   “晓儿曾经凝出过灵气,大概花了两三个月吧,但那也不能算是剑,只能说是短匕首,除此之外没别的例子。”肃停云思索,“后来他就不愿意学了。”   楚并晓是天才少年,各类修炼接触得早,曾经跟父亲短暂研习双剑之术,但他也没有搞明白无我剑,最后怒而改投母亲的门下。   肃停云有其他弟子,不过有些人很快就换师门,留下的人也基本学术法,而非跟他练剑术。   肃停云:“但没有关系,你天赋比你哥要高,肯定能凝出无我剑,我对你很有信心!”   “?”   楚在霜欲言又止:“真别说,这种盲目自信的劲头,都跟我同桌一模一样。”   斐望淮一口咬定她是仙界至尊,肃停云坚称她比兄长天赋更强,他们都该被打包送往千金方,让药长老灌两副汤药医治一下。   什么叫天才?   天才就是自身有才华,不以师长水平为转移,但天才如楚并晓都没学会,这剑法多少就有些问题了。   楚在霜沉默许久,开口道:“我现在算是明白,娘亲为什么说你不会授课,主要是你的授课地点选得不好。”   “是吗?”肃停云左右环顾,“停云湖挺美啊,不适合授课么?”   楚在霜点头:“对,不适合,你在这里授课,不管什么样的弟子,都被教得云里雾里。”   “???”   这真是一堂失败的拜师课。   肃停云最初展现无我剑,一番话说得震撼人心,无奈传授剑法就露馅儿,根本无法解释其中的奥妙。他说不清无我剑的原理,也讲不明白使用剑法的技巧,主要全靠自己悟,没有统一的办法。   毕竟他就是自己悟出来,一不小心悟到九叶中期,成为仙门前三的强者。还是草根出身,没家世和资源,都能成为高修。   这是普通修士借鉴的对象吗?   “算了,我早猜到今天,既然选择父亲,势必就要自学。”楚在霜叹息,“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。”   她只是想有自保之力,没打算成为绝世高修,先走一步算一步吧。   “不,你要相信我,努力想象无我剑,你真的是有才华的孩子!”   “啊对对对,我的才华全靠爹爹想象。”   “……”   *   接下来数日,楚在霜偶尔到停云湖凝剑,偶尔到藏书阁翻书,偶尔到池塘边弈棋,生活简单而枯燥。父亲说不清无我剑的缘由,那她就自己翻书寻找,不信归纳不出条理来。   树下,各类修炼典籍被摊开,但记载的不是高深术法,而是灵气诞生的历史。   小释:[其实我们要变强,随便学点术法就行,不然我们不学无我剑,就跟其他弟子一样,只学五行术法呢?]   肃停云好歹是高修,他基础术法都会,足够楚在霜用了。   楚在霜一边翻阅,一边回答道:“我想保命才学一点,但最近又不下山,倒是不着急,就先学着吧。”   如果她一直待在莲峰山,说实话一辈子没有危险,只是风啸巨兽的事对她触动极大,这才推动着她试一试,好像潜意识在弥补什么。   暂时想不到办法,对他的舍命相救报恩,只能用这种途经来缓解,淡化那一刻冲击的愧疚感。   他违背他的逻辑,做出不可理喻的举动。   她也就违背她的逻辑,尝试从未有过的想法。   不过现在看到无我剑,她还真生出一点兴趣,想要探究其来龙去脉。   “仙气有灵,一上一下,阴阳交融。”她思考道,“施放术法是用元神花控制灵气,这是由内向外的过程,以道心操纵体内灵气,再将其猛地放出去,而无我剑使用外来之气,那想象自己跟天地融为一体,或许就是将整个人视为道心,再把外部所有灵气视为自身之气,全都为之所用,自然绵延不绝。”   “这样一想,无我剑原理没问题,或许是我们自身的问题。”   [什么问题?]   “外界灵气太多,我们自身过弱,没办法调动起来,就跟我先前一样,道心不稳固,很难再施术。”楚在霜分析,“需要打好聚气的基础,才有可能凝出无我剑。”   [但你哥基础够扎实了吧,他不也才凝出一点?]小释质疑,[真要凝剑得打多久基础,寻常修士哪来那么多时间?]   有这样的心力,完全够学别的,没准进度比无我剑还快。   “不然怎么说我爹不适合授课,他自身灵气多得像怪物,当然认为心境一到就行,其实不适合大多数人。”   清风拂过,林叶窸窣,惊扰读书人。   楚在霜瞄一眼天色,随手将书册丢进筐中,她起身一拍凌乱衣袍,忙道:“坏了,约好要去逛逛,光顾着看书,差点忘记了。”   今天是碰头的日子,楚在霜不敢耽搁,匆匆地往那边赶。   入门弟子拜师结束,就是正式弟子,变得自由起来。他们待在学堂时,总有授课师兄盯着,不能随意在门里游荡,现在却可以前往门派的其他地方,不会再被规定活动区域。   李荆芥提议,一行人到莲华宗浮游街逛一逛,那是门内弟子交易的场所。因为使用法器受修为限制,低阶修士没法用高阶法宝,高阶修士也会更新自身用具,所以不少师兄师姐在此处变卖老东西,没准能淘到有益新弟子修行的法宝。   *   浮游街,街道里人声喧闹,驻扎着不少小店面,还有修士闲坐在飞剑之上,就在地面摊开一张麻布,兜售任务猎得的灵兽材料。   千金方药修会在路边摊铺上贩卖丹药,比直接从门里兑换价格便宜,由于是弟子成果,水平也高低不一,没准会吃坏肚子。他们一看到有人踏入浮游街,便大声地吆喝起来,想要吸引路人注意。   “瞧一瞧,看一看,千金方高修的绝品丹药,跟门内特供完全一样,就流出这么一点货,走过路过不要错过!”   “唉,师弟师妹们,适合新修士的法器了解一下?我看你们刚拜师没多久吧!”   “代打材料,代收丹药,代炼法器,包君满意。”   众人在浮游街入口碰头,楚在霜原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人,不料抵达后就看到斐望淮和苏红栗,迟到的居然是李荆芥。斐望淮依旧手持银扇,他如今拆掉包扎白绸,看着跟以前别无两样。   苏红栗略有变化,腰间挂一枚黄色葫芦,饱满葫芦皮透出一丝霞色,算是标准的药修打扮。她小声道:“约我们过来,自己却迟到。”   斐望淮笑道:“龙虎峰离得远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  楚在霜歪头,一指不远处:“那是来了吗?”   只见一道棕黄闪电,不知有何物在街上蹿过,紧随其后就是满头大汗的李荆芥。他正在追赶着什么,一路上大呼小叫,差点要撞翻其他人。   “哎呀,等等,你给我回来——”   离近一看,那棕色身影竟像黄鼬,它有流畅狭长的身子,灵活地游走在街道上,速度快得看不清,直奔众人袭来。   李荆芥看到同伴:“快帮我拦住它!”   苏红栗疑惑:“这是什么?”   斐望淮:“龙虎峰的灵兽,他们学的是御兽之法,只是他看着还不熟练。”   楚在霜:“应该选像猫的灵兽,他的名字自带优势,没准会好得多。”毕竟荆芥又叫猫薄荷。   李荆芥哀道:“朋友们,别聊了,帮帮我!”   一颗桂花糖抛向空中,黄鼬小小的圆眼睛一眨,它敏捷地向上一蹿,柔软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,直接兴奋地跃空,两爪紧抱住糖块,停止穿行的步伐。   斐望淮看着投糖的楚在霜,他眉头一跳,迟疑道:“你怎么带着那么多凡人吃食?”   拜师后,其他人都有新的修行用具,唯她身上的小零食变多了。   桂花糖很有效,李荆芥趁其不备,一把捞起逃跑的灵兽,终于赶赴同窗的面前。他尴尬而不失礼貌道:“让各位见笑了,其实我就想展示一下新灵兽,绝不是御兽术没学好。”   李荆芥拜师龙虎峰,主要驱使各类灵兽,当然初学者选的灵兽都不算强。   众人数日未见,都有些许变化,交流起近况。   李荆芥有新灵兽,苏红栗炼制一些丹药,还将其分给其他人,斐望淮也说学会一些新术法,总之在师门都有不同收获。   “你近日在做什么,应该也去听课了?”斐望淮兜兜转转半天,他将话题引给楚在霜,轻笑着询问,“按理说,肃掌门修为高深,你的收获不会小。”   李荆芥:“对啊,我一直不知道肃掌门教什么,望月泽那边研习术法,但很少有人聊停云湖,据说肃掌门招收的弟子很少!”   那是招收的弟子少吗?那是学成的弟子太少吧。   楚在霜望着眼巴巴的三人,她慢条斯理伸出左手,给他们展示起掌心:“我学了这个。”   斐望淮见她手心朝上,思及她没有元神花,问道:“这架势是聚气凝元?”   苏红栗推测:“五根手指,五行术法?”   李荆芥:“难道是隔空御物?”   楚在霜摇头,她晃荡左手,指导道:“仔细看,耐心看,发挥你们的想象力,只要在境界里多加感悟,就能看到我学什么了。”   三人一脸茫然,一时稀里糊涂,终于忍不住询问。   “到底是看什么?”   “看,空气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二十四章   空空如也的掌心,突然安静的话题,相当熟悉的咸鱼。数日过去,楚在霜的风格依然如故,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。   尽管她说的是实话,但同伴们都噎住了。   片刻后,斐望淮眉眼含笑,率先解围道:“霜儿一向自由自在,在修行上也秉持本心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   苏红栗:“确实。”   李荆芥:“我时常觉得你俩把她惯过头了。”   尤其是斐望淮,每回听她说不修行,居然表现得挺高兴。   众人在浮游街闲逛起来,选取自己需要的东西。   街道上熙熙攘攘,跟修炼场不相上下,是莲华宗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。丹药、法器、材料等应有尽有,但凡是修炼必备的物品,基本都可以在这里找到。   玉莲子是莲华宗的交易货币,一粒玉莲子可换一枚清心丹,通过任务获取玉莲子,再在门内兑换出丹药,就是多数弟子们的日常。   当然,浮游街部分商铺支持以物易物,直接用清心丹或其他物品兑换,也是可行的办法。   楚在霜和苏红栗共同购买一鼎小丹炉,为炼制小镇带回的灵心花做准备。双生灵心花还没培育出太多,她们打算添置一些种植灵草的用具,站在店铺前挑选起来。   斐望淮对各类店铺毫无兴趣,他用余光一瞥楚在霜,发现她在摆弄小铲子,对其他东西无动于衷,确信她还是玩泥巴的小孩,这才放下心来。   李荆芥逛得眼花缭乱,他给天宝鼬购置一些食粮及用具,便羡慕地盯着法器店铺:“可惜我去龙虎峰,以后的玉莲子都砸在这家伙的身上,没钱给自己添置法器了。”   天宝鼬抱着灵兽食粮,它站在李荆芥肩头,正咔嚓咔嚓啃得香。   “这里的法器也不太好吧。”楚在霜安慰,“如果真有特别好的,一拿出来就被抢走,不会在店铺里被留太久,差一点的就没必要佩戴了。”   “你有用过好法器么?”李荆芥新奇道,“卢禾玮当初天天炫耀他的玉佩,说是什么护身法宝,那个东西厉害吗?”   楚在霜摇头:“我的修为不够,法器至少三叶中期才能驱动,每次都要消耗自身灵气,倒是见过爹娘的,但我没办法使用。”   斐望淮:“每个人能驱使的法器有限,法器过多反而是拖累,主要还看自身实力。卢禾玮三叶后期,就算佩戴上品法器,说到底也只能用出三叶后期的水准,无非就是多一些灵气防御。”   李荆芥恍然大悟:“难怪他被风啸巨兽直接拍飞,我当时还奇怪,他吹那么久的牛,怎么玉佩没有用。”   三人在浮游街逛一圈,只有斐望淮什么都没买。他今日就想探听楚在霜修炼进度,现在得偿所愿,提出打道回府。   李荆芥听闻此话,无奈道:“望淮,别那么扫兴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你那么快就要走?”   斐望淮微笑:“我有修炼任务在身,只是过来看看你们,就先回孤星山了。”   李荆芥哀嚎:“要不要这么拼,歇一天都不行?”   苏红栗思索片刻,提议道:“不然一起去通天塔修炼,这样就什么都不会耽误?”   通天塔是莲华宗有名的修行场所,跟需要实战的修炼场不同,主要帮助弟子们聚气凝元,不需要舞刀弄枪、施放术法。只要待在塔内,不断向上攀爬,就能获得灵气。   四人的专攻方向不同,但只要前往通天塔,获取灵气总没有错。   “有道理,我还没去过通天塔!”   楚在霜听到三人决意:“?”   她愕然,睁大眼:“等等,怎么逛街就变修行?”   斐望淮怕不是有毒,毒性还蔓延到同伴,瞬间带动一行人的修炼动力。   *   通天塔,高耸入云,造型古朴。塔尖有一点红色光芒,在碧空之中格外显眼,映出层层水波涟漪般的霞光。   据闻,红光是花镜的残渣,众生力量之源在大战后碎裂,较大的碎片被拼回新花境,但仍有渣滓遗留在世间各处。正因如此,通天塔的聚灵效果远超别处,塔内石壁隐现无数古文,那是从花镜流出的术法,修士们将其誊抄收入藏书阁,这才有浩瀚无穷的五行术法。   藏书阁就在通天塔旁边,这里远比浮游街安静,却时不时有高修出没。   李荆芥站在肃穆的塔前,不自觉地放低音量:“看着好气派。”   斐望淮抬头,看着塔尖的碎镜,一时间若有所思。他以前也曾在花镜碎片边修行,按理说此处聚灵不分仙魔,或许待在这里修炼,要比莲华宗其他地方适合自己。   “我不要去。”楚在霜看清通天塔,她面露犹豫,掉头往回跑。   苏红栗赶忙去拦,她抱住楚在霜,安抚道:“没事,你要不想修炼,可以就躺在里面,据说这样也能增加修为。”   这是最适合她的修行,她平时就喜欢瘫地上,一动不动。   “……不,可以修炼,但别是这里。”   可惜声音太小,同伴没有听清,恰好被另一人话语覆盖。   “哎,你们要进塔?一共几个人?”不远处,有一白衣男修走来,他腰间扎皮革腰带,看着像门内师兄,问道,“我们正好要走,要不要买位置?看你们是新弟子,可以收的便宜点。”   “买位置?”   “对,通天塔越往上灵气越多,每上一层要解题破关,单靠自己上去,速度实在太慢。但你们可以买个位置,接着别人的层数往上走,就算更高层的题解不出来,也可以待在原层数吸灵气,稳赚不赔的。”男修一指旁边石碑,“我和我同伴都到九十三层,你们可以看通天榜,这层数不算低了。”   通天榜是修士们最高的登塔层数,只有未化境弟子的记录,全塔共200层。榜单上,第二名赫然是楚并晓大名,他最高曾攀登到126层,比第三名101层高出不少。   李荆芥一指榜上大名,惊叹道:“这不是楚师兄?”   男修诧异:“楚并晓可真有名,连新弟子都知道。”   楚在霜很少在莲华宗露面,但楚并晓在门里相当活跃,他的名字在未化境弟子中如雷贯耳,就算有人没见过他样子,却总有人听闻他的事迹。   苏红栗解释:“楚师兄是今年的授课师兄。”   男修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“第一名是一百七十四层。”斐望淮向左望去,想得知榜首的名字,却发现楚并晓上方是空的,疑惑道,“怎么没显示第一名的名字?”   “不知道,据说第一名一直空着,只有层数没有姓名,大家直接叫无名氏。无名氏的记录保持好多年,我入门的时候就是这样,现在都没有人打破,只有后面层数在变。”男修游说,“现在第十名是九十六层,你们买我们位置不亏。”   无名氏和楚并晓是断层记录,从通天榜第三名开始,层数就挨得特别近,第四名和第五名都是100层,陆续递减到第十名的96层。前十名以下,石碑上没有记录,不会出现在通天榜。   苏红栗:“可要是能买卖位置,一直这样向上爬,不总能到更高层?”   “塔内谜题可没那么简单,高层不是想去就能去的。”男修一笑,他露出掌心圆水晶,里面跳动橙色灵气,“进塔前要拿镜石,记录你的灵气和层数,只要将镜石卖给别人,灵气就会被污染,下个人再往上爬的记录不会上榜,而且子时镜石的灵气会被清空。”   “所以想要破纪录的话,必须要靠自己的实力,而且得在一天内爬完。你们买了我的镜石,只能在九十三层吸收灵气,却拿不到九十三层的记录,接着再爬也不会上榜。”   一番细致解答,总算没有疑惑。只是不知,93层灵气效果如何,值不值男修开出的价。   斐望淮温声道:“既然是第一回来,不如自己爬试试,直接买别人的镜石,实在没什么意思。”   李荆芥附和:“对对对,主要想自己努力,绝不是由于贫穷!”   苏红栗:“不好意思,耽误你时间了。”   “没事,想自己爬的话,在门口领新镜石就好。”男修倒也不恼,跟一行人作别,又去找其他人出售镜石。   通天塔入口,众人领取完镜石,往里注入灵气,准备开始爬塔。   斐望淮将圆水晶递给楚在霜:“这是你的。”   楚在霜略一犹豫,终究还是接下来,跟着他们往塔内走。   塔里空间开阔,正中央有一股星河般的红色灵气从上方落下,夹杂细闪微光,宛若九天瀑布。那是塔尖花镜残渣的效果,它的力量贯穿全塔,好似一根通天巨柱,又像苍天倾倒水露。   螺旋石梯环绕红色灵气而上,每环绕一圈就向上一层,同时会遇到一面青石板。青石板上雕刻繁密纹路,无数扭曲的古文盘旋其上,似是文章,又像画作,全靠参悟。   苏红栗拧眉:“这是灵草排序?答案是呼和草?”   “什么灵草,不是灵兽吗?”李荆芥疑道,“拾芽兽。”   斐望淮紧盯青石板,他漆黑眸光一闪,似有所悟道:“每个人看到的不一样?”   楚在霜:“这是冥思板,不同的人照出题目不同,同一人每回看到的也不同,只要脑海里有答案,心念一转会被感知,然后镜石就放人通过。”   “真的,我能过去了。”苏红栗握着镜石往前走,她站在二层聚气,说道,“灵气好像增加一些。”   层数越高,灵气越多,只要能爬到高层,光坐在那里休息,都可以略加修为。   四人打算一股气爬到最高,再安安静静地聚气凝元。   石梯越来越高,冥思板内容也越来越多,最初攀爬速度算快,但等到五十层以后,明显进度缓慢下来,李荆芥和苏红栗时不时要思考一会儿。如果他们不能自己想出来,镜石就没有反应,会有灵气的屏障,阻拦未答题者的去路。   斐望淮停步等人,他偷瞥一眼楚在霜,发现她正在哼歌跳台阶,来回来去地上下移动,借此打发时间等同伴。   虽然答题无需修为,靠参悟冥思板答案,但所需学识也浩如烟海,普通人应该没那么快。   弈棋好歹算她的兴趣爱好,冥思板题目却跟灵气有关,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?   “你俩速度真快,不需要思考吗?”李荆芥抵达五十六层,疑道,“这里好多内容很偏,都不是学堂传授的。”   斐望淮:“有些总结出规律,就能够迎刃而解。”   部分谜题依靠观察力,并非死记硬背就有用,更多考察逻辑思维及判断力。   六十七层时,无往不利的斐望淮站在青石板前,第一回陷入沉思,没有立刻就通过。   不等他想出题目答案,一阵清风却从身边擦过,抬眼就看见楚在霜蹦跳上石阶,丝毫没有被灵气屏障阻碍。   或许他目光过于炽烈,她竟脖颈一缩,似有所感悟,犹豫地回头,神色颇惶惶。她发现他没跟上来,居然乖巧地跳下石阶,重新走回到他身边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。   但一切都完了,真相早就暴露。   她解题比他快!   她居然能够比他快!   斐望淮难以置信,能接受下棋没她强,好歹只是打发时间,但无法认同自己爬塔比她慢。通天塔是修炼场所,明明她修为不如她,登塔速度却快得惊人。   紧张感瞬间蔓延,他迅速地解决题目,继续踏步往上走,莫名就展开角逐,比较起二人时间,暗中关注她速度。   楚在霜默默往上走,她爬塔的动作不紧不慢,但从未在冥思板前过多停留,像粗略通读一遍,就可以胸有成竹,继续抬腿往前走。   斐望淮步步紧追,却也偶尔被卡住。   七十层。   七十二层。   接着是七十四层。   七十五层时,斐望淮再次停下脚步,眼看楚在霜在石阶边缘步伐踌躇,对方露出解题成功又不敢攀爬的怯怯模样,似乎担忧自己会报复她,好长时间不敢往上跳。   他手里紧握银扇,用力得骨节发白,面上却笑意盈盈:“不如我们今天比一比,看看谁爬的层数更高?”   他在速度上拼不过她,不信难度上也拼不过。   “不是吧,又要比。”楚在霜面露犹豫,她方才就察觉他怄气,由于做题慢一点,就非追着自己跑,明显燃起莫名其妙的好胜心。   “一直这样枯燥爬塔,不是也没什么意思,有点胜负更刺激。”   “……咱能别老做追求刺激的人吗?”   她刚说完此话,突然想起他就一半是人,另一半是爱刺激的魅,确实符合他的天性,心情复杂地轻啧一声。   斐望淮听她不应,他眉毛一挑,低声道:“你不敢比?”   楚在霜摊手:“不是,我们讲讲道理,我比这个没好处吧。”   “怎么没好处?”   她振振有词:“输了我不痛快,赢了你又小心眼,更要找我不痛快,怎么想我都好亏的!”   他语气幽幽:“你倒是笃定自己会赢了。”   二人突然停步,李荆芥和苏红栗做完题过来,恰好听到他们的对局言论。   “你俩要比赛吗?”李荆芥迟疑,“望淮,你这有点不厚道,完全就是以大欺小,你都四叶中期了。”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当即不服,微抬下巴道:“不,是我不想以大欺小。”   斐望淮瞧她趾高气扬,不怒反笑道:“你算是大?你哪里大?”   她就想当他长辈、想占他便宜的心最大。   苏红栗:“但在霜确实很快,我看她没有停过,就像以前爬过一样。”   即便是同一人,冥思板每次给的题目都不同,但楚在霜却像通读所有题,不假思索地往上走,仿佛曾翻阅过题库。   “我以前确实爬过。”   苏红栗一愣,意外道:“那你爬到多少层?”   楚在霜略一沉吟,她扫视斐望淮一眼,双臂环胸道:“本来想跟你们好好相处,换来的却是轻视和疏远,我现在不装了,摊牌了,我是无名氏。”   斐望淮听她胡言乱语,他一时满头雾水,凝眉道:“什么?”   “一百七十四层,我就是通天榜第一名,无名氏!”   “???” 第二十五章   楚在霜站在石阶之上,她抬头挺胸,俯瞰着同伴,想听他们惊叹的赞美,等来的却是寂静空气。   三人听闻此话,一动不动地站定,好半天都没有反应,一时间面色呆滞,似乎并没有相信。   “怎么都不说话?”楚在霜瞪大眼,她从石阶跃下,拍手提醒道,“掌声呢?赞美呢?不要光站着不动啊。”   苏红栗率先回神,她略感不可思议,干巴巴地鼓掌:“真……厉害?”   李荆芥惊道:“怎么会?但你是什么时候爬的塔?为什么通天榜没你的名字?”   “当然是小时候爬的,那时候就觉得好玩,没事跑过来逛一逛。”楚在霜握着镜石,她耸了耸肩膀,“至于为什么没名字,我也不知道,一直记不上。”   斐望淮眉头微蹙,抿了抿嘴唇,答道:“因为元神花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镜石和花镜可以互相感应,依靠每个人的元神花,形成独一无二的标识。”他垂眸,“她三叶心绽时道心不稳固,没办法被花镜辨别,所以显示不出名字。”   他没说破的是,其实不光道心不稳,她可能就没有元神花。花镜是众生力量之源,连它都看不破楚在霜,恐怕她当初真的开花失败。   苏红栗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李荆芥望向楚在霜,怔怔道:“这么说来,别人都没法不留名字,无名氏只能是……”   楚在霜自得地点头:“没错,现在该知道谁大谁小,不要不自量力了。”   斐望淮对她恶人般的发言充耳不闻,他波澜不惊地迈步,径直走向更高石阶:“不就是一百七十四层,你这些年能位列第一,不代表永远都是第一。这样正好,不需要现场跟你比,打破你记录就可以。”   苏红栗小声提醒:“……但方才的师兄说过,这记录都保持很多年。”   楚在霜无奈:“什么仇什么怨?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固执,每回都要闹着跟我较劲。”   他对她有一种离奇执念,不管她做什么,他都要去关注。明明从不在意别人的修行,偏偏对她的事就如临大敌。   “我以前说过吧,倘若世间有人可以跟我一争高下,那个人只能是你。”斐望淮转过头来,他锁骨的蓝宝石熠熠生辉,在暖光下流转一丝冷意,“既然如此,我想全面超过你,不也是理所应当?”   话毕,他白袍翩跹,继续往上走。   她愣在原地,竟五味杂陈。   李荆芥连连摇头:“疯了,真是疯了,他是不是把你想太好,把对手定为楚师兄,都比定为你靠谱啊!”   *   接下来,斐望淮执意要打破记录,楚在霜便紧随其后,跟着他一点点向上。他路上都不再说话,全神贯注破解冥思板题目,偶尔会在某一层停滞许久,却丝毫没有气馁的意思,不知不觉就抵达九十层。   苏红栗和李荆芥都在八十八层停下,他们没办法通过灵气屏障,就让另外二人先往上面走,不想耽误楚在霜和斐望淮的步伐。   九十层以后,每一层题目都耗时许久,二人会在冥思板前滞留很长时间。   楚在霜率先通过,她不惧弄脏衣袍,随意地倚在石阶上,撑着脑袋望斐望淮:“放弃吧,越往后会越难,一百层以上难于青天,你绝对没法打破记录的。”   她当初也不是一日爬完,在通天塔消耗大量时间,这才有一百七十四层的记录。   斐望淮一边盯着冥思板,一边镇定地回道:“今天不行就明天,明天不行就后天,总有行的时候。”   “为什么这么坚持?实际上,通天塔只能帮助聚气凝元,就算你真的打破我记录,也没法对你修炼有帮助。”楚在霜嘟囔,“你不觉得自己的坚持,其实非常滑稽可笑吗?”   “哪里可笑?”   她睫毛一颤,低声道:“把一个废物当对手,难道还不够可笑么?”   没人能理解骄傲如他,为何那么看得起她。一如李荆芥的话,他将楚并晓定为目标,都比将她定为目标合理。   肃停云站在父亲角度,坚信他的女儿是天才,让他心生错觉的是爱。但斐望淮又为什么如此笃定,还拿出顽强毅力想要击败她,就像她当真是惊才绝艳之人。   她不明白。   “我不觉得可笑,倒是时常自贬的你,让我感觉到意外。”斐望淮瞥她一眼,露出一丝讥笑,“你总是自称废物,这跟你上回说的话,不是自相矛盾吗?”   楚在霜一惊:“我怎么会自相矛盾?我是最有逻辑的人!”   “你说世人修炼常倚强凌弱,逃不出大鱼吃小鱼,所以找不到修行意义,但你把自己称为废物,照样在用修为高低那套衡量,岂不是完全不自洽?”   他淡声道:“如果我跟修为低的你竞争就叫可笑,那一边说不该用修为判断一切,一边由于自身修为不高,自称废物的你,比我更为可笑。”   倘若她坚信世间不应该仅靠修为,那她也不该一口咬定低修为的自己是废物,否则不是左右互搏、自相矛盾。   楚在霜不料他会这么说,怔神道:“你这话的意思,是认可我的观念,觉得修为不代表一切吗?”   天性慕强的他,能够说出此话,简直破天荒。   斐望淮轻笑一声,嘲道:“不,我是在告诉你,你的话有漏洞,要么修为代表一切,你就是废物,要么修为不代表一切,你不是废物。只有这两种情况,没有中间的可能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数秒静默后,楚在霜的面部轮廓柔和,在星河微光照耀之下,如新月清晕、花树堆雪。倏忽间,她释然下来,退让地点头:“好吧,你说得对,修为不代表一切,我确实不是废物。”   这是她首次改口不称废物,让他颇感神奇地挑起眉。   “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,你今天真走不到一百层。”她眨眨眼睛,天真无邪道,“我不是废物,你才是废物,你没法打破我记录的。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听听这都是人话么?   听听这都是正义凛然的仙界至尊该说的话嘛!   楚在霜瞧他冷下脸来,她悠然起身拍衣服,三步并做两步,蹦到他的身边:“行啦,嘴撇得都能挂勺,我来教教你,怎么上百层。”   斐望淮冷笑,颇为硬气道:“不必,既然是竞争,就应该公平,我自己能行。”   “你说得对,既然是竞争,就应该公平。我当初在这里花的时间比你多,要是这样赢你,显不出我水平,等我把你带到一百七十四层,我们再正式开始比赛,怎么样?”楚在霜笑道,“到时候我可不会让你,没准跟弈棋时一样,将你杀得片甲不留。”   “等你做到再放狠话吧。”   斐望淮沉吟片刻,又见她成竹在胸,疑道:“每个人题目不同,你怎么能够教人?”   此话就是同意她方才的提议,打算一百七十四层再比赛了。   楚在霜听他请教,她暂时抛开比赛,带领他走近石阶那头的塔壁,解释道:“虽然题目会不同,但其中源头相同,都是从花镜中涌动出的众生玄妙,只要将塔内古文参读大半,总能找到破题的方法。”   斐望淮走近一看,塔壁上扭曲的古文遍布墙壁,繁多如浩瀚星辰,细密得看不过来。他质疑道:“这么多古文,远超藏书阁,怎么看得完?”   “就是知道你读不完,才说你今天没可能。”楚在霜摊手,“而且你说得没错,确实比藏书阁还多,我当初跑到这里爬塔,就是听说塔里是典籍来源,没准可以解决我读书产生的疑惑。”   “你的什么疑惑?”   “为什么水甲兽可以爬上岸,但是水颠兽就不可以,只能生活在水潭里。”   斐望淮迷惘:“水甲兽和水颠兽只有二叶初期,属于没杀伤力的常见灵兽,连龙虎峰修士都不驯养,你知道这个有什么用?”   “为什么非要有用?”楚在霜诧异道,“难道你不好奇么?它俩待在一个水潭,连样貌都格外相似,但一个能上岸,一个却做不到,多奇怪啊?”   斐望淮一时语噎,他咬了咬牙,皮笑肉不笑:“奇怪的是你,这就不重要!”   为什么要在乎两个废物灵兽能否上岸?她翻灵兽书就为挑这种鸡毛蒜皮的刺儿吗?   楚在霜却不听他的话,她回忆着往事,还在滔滔不绝:“我当初跑去问我爹,结果他也说不知道,真是太让我失望了,明明都九叶修为还不懂……”   他漠然道:“你的问题比修炼到九叶离谱多了。”   果然,肃停云作为九叶修士不同凡响,被她惨无人道的问题折磨许久,依旧强悍地存活于世,没被她无赖理论气死,非常人所能及。   “所以我打算自己来找,终于在塔里知道答案。这里的内容比藏书阁更全,很多书里没有的事,全都能在塔里找到。”   “你知道答案了?”斐望淮一愣,“所以,为什么一个能上岸,一个没办法上岸?”   他以为此题无解,纯属就是在抬杠,没想到真有原因。   楚在霜欣喜地蹦起,好似抓住他把柄,雀跃道:“你看你还是好奇吧!你还说我很奇怪,明明你也想知道!”   他将目光移开:“……我没那么好奇,但既然有答案,知道也无妨。”   “从五行来看,水甲兽灵气接近水和土,水颠兽灵气只有水,两者些微的不同,导致一个能上岸,一个做不到。”她坦然地分析,“在塔壁古文上,水甲兽被分到靠近水和土的灵兽部分,并不会跟水颠兽挨着,但灵兽书按出没地点分类,就将二者排列在一起。”   “竟是如此。”斐望淮恍然大悟,又看不惯她神气活现,泼冷水道,“但藏书阁典籍经过筛选,帮助修士更快获取有用学识,也没什么大问题。只能说有遗漏,漏掉的也无关紧要,改变不了什么,毕竟它俩都没有用。”   “谁说的,谁说没有用,这就说明一件事,参读古文很重要。”楚在霜不服气,争辩道,“人要见微知著,水甲兽和水颠兽是这样,那别的东西也不能光看藏书阁,必须得来塔里才行!”   斐望淮单手持扇,老神在在道:“那你再说一件更重要的事,不要像水甲兽这么无聊的,有什么事非读通天塔不可,要那种能左右世间局势的大事。”   “你这不是为难我吗?”   “是你自己言之凿凿,非说塔里古文重要。”   楚在霜非要驳倒他不可,她苦思冥想许久,问道:“那你知道,藏书阁典籍里有一句,实际是经过增减的吗?”   “怎么可能?哪一句?”   “‘仙气有灵,一上一下,阴阳交融’,这是典籍第一句,但其实并非原文,原文是‘气有灵,一上一下,阴阳交融’。”她眸光平和,随意道,“气可以分为仙气和魔气,只是这世间再无魔修,有人不知为何不敢提及魔,便画蛇添足加一个‘仙’字,没准想遮掩什么历史吧。”   斐望淮闻言,他心里一咯噔,手指尖颤动。   当然不敢再提及,因为世间还有魔。   楚在霜不察他失色,自顾自道:“魔修当年污染花镜,掀开一场仙魔大战,最后败退到四象玖洲,以淮水为界线,跟修仙者达成休战协议。其中,顽固派皆死于大战,留下大都是反战魔修,就此相安无事度过千年,那时候书中应该还是‘气有灵’。”   “后来,不知为何魔修彻底湮灭,修仙者占领淮水以北的领地,成为现今的四象玖洲,这一句话也就变化了。”她懒洋洋道,“或许其中有血腥苟且吧,有人心虚地篡改古籍,清除掉魔修术法古文,迫不及待期盼世人忘记修魔者。”   即便在通天塔内,她都没找到修魔术法,只能从蛛丝马迹里拼凑出当年故事。   一股窒息感涌上,斐望淮听她讲得风轻云淡,嘴唇却抿得死紧,深吸一口气,声音微哑道:“但这都是你胡乱推测,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,怎么能说是确有其事?”   他抬起眼来,眼神甚凌厉:“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话,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。世人皆知,仙为善、魔为恶,魔修曾经发动大战,你自己就是修仙者,却暗示四象玖洲的修士心怀毒计,故意残杀遗留的魔修,还篡改古籍遮掩耳目,恐怕不太恰当吧。”   他一度怀疑她在诈自己,怕不是猜透他身份,想要借机博取信任。   不然,她都不知当年的事,怎会猜得八九不离十?   “这有什么不恰当,我是不滥杀无辜的修仙者,又不代表其他修仙者也这么想。我不想修行,别人也不想吗?”   楚在霜愕然,不懂他愤慨,嘀咕道:“没想到你见解这么僵,真以为善就是善、恶就是恶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,或许最初真有休战协议,但淮水两岸的仙魔修士有一天想法变了,也不一定是仙修残杀魔修,没准是魔修先去挑衅嘛,我可没说得那么死,只是根据后续情况,推测是仙修不占理。”   “再说那是四象玖洲的仙修,跟我们琼莲十二岛又没关系,我还不能猜两句啦!”   岂止是猜两句,她都已经猜透,猜得他后背发凉。   斐望淮见她明眸善睐、振振有词,一时间心情复杂,忽然就说不出话。曾几何时,他盼望能洗涮冤屈,重新将魔修带回视野,让世人见识到修魔者的存在,却不料第一个为其说话的仙修会是她。   他出言质疑她立场,她却还敢坚持己见,丝毫不觉得有错。   斐望淮沉默,突然就怅然。   如果是其他仙修该多好,即便仙魔立场不同,他没法暴露身份,依旧能放下情绪,跟对方相谈甚欢,为什么偏偏是楚在霜?   偏偏是她,偏偏是她,一剑击杀他的毕生死敌。   偏偏唯她不能放下。 第二十六章   楚在霜瞧他出神,伸手在他眼前一晃,追问道:“怎么样?这还不算左右世间局势的大事吗?”   “……算。”   她顿时骄傲,抬头挺胸道:“所以我说得没错,参读古文很重要!”   “是。”斐望淮挥去那抹微妙情绪,又见她神采奕奕,失笑道,“怎么跟没长大一样?你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么?”   她只是几句话驳倒他,就能快乐得心花怒放,总可以为一点小事亢奋。一袋桂花包,一本围棋谱,一个红花绳结,一把挖灵草的小铲子,都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,却能让她新奇地摸索许久。   她确实有一颗稚子之心,或许是活得简单,连情绪都很纯粹。   “人都有喜怒哀乐,我当然也会不高兴,只是次数比较少。”楚在霜听他突然发问,她认真地思索,含糊道,“而且低落的时候,小释也会安慰我。”   大多数人无法向旁人倾诉所有烦恼,即便面对血亲或道侣,都或多或少有所保留,没法暴露全部阴暗面。   但她不一样,她拥有小释。   它待在她的识海里,随时随地分享她的情绪和经历,替她分担一半的挫折及痛楚,永远无条件跟她站在一起。   斐望淮听她叽里咕噜,没捕捉到后半句话,提议道:“我们继续往上走吧,这一层耽搁太久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顺着石梯继续向上。   即便知道参读古文就能破题,斐望淮爬塔速度依然没提升太多,通读大片石壁,只勉强到百层。   塔内没窗口,看不清天色,他跟白骨老相约子时联络,恐怕不好逗留到镜石灵气消散,开口道:“今日确实来不及了,我明日早点过来,到时候再继续爬。”   二人已经抵达一百层,早就杀进通天榜前十名,估计斐望淮现在榜上有名。   “你准备回去了么?”楚在霜一愣,“不然再往上爬一层,没准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。”   “上面有什么?”   “一百零一层有个延伸出去的地方。”   斐望淮面露不解,他索性耐着性子解题,终究是听取她的意见,登上通天塔一百零一层。   通天塔没有窗棂或侧门,全靠花镜耀光来照明,但这一层却略有不同,竟有从塔内延伸出的天台。   天台三面围有石壁,另有一面直达塔里,站在此处抬眼远望,竟能俯瞰莲峰山的全景,甚至看清云雾间飘浮的岛屿。   时值深夜,灯火通明,万千明亮的屋宇在青山峻峰中汇成星海,跟绵延流淌的湖泊河流交相辉映。头顶是星罗棋布,脚下是众生百态,微凉清风吸进鼻尖,竟涌生出气吞山河的激荡情绪。   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,所以游目骋怀,足以极视听之娱,信可乐也。①   两人站在星海之下,手扶略粗糙的石壁,欣赏难得一见的景象。   斐望淮:“通天塔附近禁止御剑,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,可以将门里看得清清楚楚。”   “不光能看到门里,今夜雾气过浓,要是白天过来,甚至能看清完整的琼莲十二岛。”楚在霜开怀道,“我好早以前就发现,前一百层问题都出自岛内,后一百层问题都来自岛外,当你踏过第一百层,就能看到全岛面貌,感受又会有所不同。”   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当人们将熟悉的地方摸索透,通过通天塔第一百层,再次环顾这一方天地,胸腔内又生出新触动。   云烟缭绕,宛若仙境,暗色中莲华宗秀美不凡,沉湎在安静幸福的梦乡里。   眼前景色再美,却终不是故土。   斐望淮用手臂撑着石壁,他望着深蓝夜幕中的轻云圆月,忽然道:“我以前住的地方,也有一片高石崖,可以看到类似的景色。”   但他那时年纪尚小,还没来得及像她一样,摸清故乡一草一木,便匆匆离开,行至不归处。   “也是这样吗?”   “差不多,但那里没有山,全是碧波荡漾。满月时,夜空会被镀上一层银光,连海水都波光粼粼,好像天和海连在一起。”他和缓道,“那一天月亮会特别大,天上和海里都是月光,让人感觉海水会将月亮吃掉,所以有人管那天叫‘吞月夜’。”   楚在霜睁大眼,追问道:“可以照亮天空和海的月亮吗?那不跟太阳差不多?”   斐望淮点头:“对,一年就一天会这样,我在其他地方也没看到过。”   “所以你以前住在哪儿?”楚在霜颇感新鲜,眼眸比星辰还亮,“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,你带我去看看呗。”   他略一停顿:“……太远了。”   远到连他都没法回去,记忆里的景象都模糊。   她大方道:“那就多走两步。”   “现在也没空去。”   “这有什么,又不是马上就去,修士有好长时间呢,总能找到机会回去,到时候记得带上我。”   “好。”斐望淮轻笑,“只要你那时还想去,还有胆子跟我过去。”   等她得知他的身份,估计就该后悔不迭,领悟自己此刻的天真及愚蠢。   “我爹曾说过,我和我哥什么都没有,浑身上下就剩胆子了。”她朗声道,“以前也去过门里不少奇奇怪怪的地方,所以不算什么。”   *   斗转星移,子时渐近。   斐望淮在天台上歇息一会儿,提出先一步离去,说回孤星山有事。   楚在霜没跟着他下塔,打算等镜石灵气清空再走,通天塔子时会将塔内人直接移出,到时候门口呼啦啦出现一片人,没准还能碰到苏红栗和李荆芥。   她干脆待在天台,盘着腿聚气凝元,借此打发时间,等候子时来临。   虽然她以前攀登到一百七十四层,但说实话没怎么在塔里修炼过,幼年时没有道心想不到此事,后来患上离魂症就彻底搁置。对其他修士来说,通天塔是吸收灵气的场所;对她来说,通天塔只是读书解惑的地方。   当然,她现在习得金电术,已经可以聚气凝元。   [今晚天气真好。]   “确实。”   晚风一吹,不光小释心情舒畅,连她神魂都轻巧起来,好像要追逐夜里的月晕缥缈而去。   漫天星光之下,她微微阖起眼,灵台一片清明,又想起他说的月亮,不由涌生出无限好奇。原来,天地间还有如日晖般耀眼的月色,只可惜她从未见过,唯有听言语来描绘,那未知之境的幽美雅致、神秘莫测。   还不够多,还有好多疑惑,还有好多没看过的景色。   百层以后,她对琼莲十二岛熟稔于心,但世间还有更开阔的远方。   她自身很小很小,可天地很大很大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   深呼吸间,灵光乍现,堵塞之感豁然消逝,只见眼前极光强烈,宛若在无边晦暗中猛撞出一条路。   灵气袭涌而上,浑身轻盈若羽,充斥柔和之力。   [你居然进阶了!]小释感知到识海变化,惊叹道,[现在是三叶中期!]   自从楚在霜患上离魂症,她就再也没有修为变化,一直停滞在三叶初期,现在骤然进阶,自然不同寻常。   楚在霜睁开眼睛,她活动着手指,此时还在适应,疑道:“但我才刚聚气一会儿,就算金电术有用,也不该那么快吧。”   [塔里聚气比外面轻松,我刚刚就有感觉,外面速度特别慢,但你在塔里很快,跟普通修士差不多。]   楚在霜由于患病,一向修炼比别人慢,恨不得要多吸收两三倍的灵气,都不一定能增加多少修为。她以前还没法使用术法,聚气进度更慢,自然停在原地。   现在,她学会金电术,还在塔里聚气,瞬间就突破桎梏。   一枚夹杂电流的水团在她手中凝聚,水电团光芒越发明亮,隐隐呈现出一点轮廓。它形态不似盛开的花,反而有着圆润之感,更像没绽放的花苞,依旧分辨不出真面目。   “看来还要修为更高,才能知道它是什么。”楚在霜观摩光团,思考道,“你觉得它有变清楚吗?还是我看错了?”   [好像变清楚一些,学堂不是有人三叶中期,都不一定能凝好元神花,没准是练习还不够吧。]   “但按理说三叶中期,就算凝不好元神花,也应该能看出来了。”   莲华宗对外只招收三叶中期及以上的弟子,就是由于三叶心绽,道心基本稳固下来,一定会产生元神花,可她现在却瞧不见花蕊。   难道真是离魂症所误,她错过开花时机,已绽放不出花瓣?   她想知道自己是哪一种花,可没准一直就待在花园外,并没有独属花语,跟其他人不一样。   楚在霜不言。   [好啦,不要垂头丧气,等修为再高点,没准会有转机。]小释出言安抚,[再说就算真没元神花,那又能怎么样,我不也没有嘛!]   她嘀咕:“你跟我共用一具身体,当然不可能有,这说法就奇怪。”   [所以啦,不管怎么样,总有我跟你作伴啊。]   “也对,再练练看吧。”   楚在霜继续盘腿聚气,打算在离塔前再试试。   *   子时一到,塔内修士被移动到一层门口,手中还握着失去灵气的镜石。   通天榜前人头攒动,不少人都发现榜上变化,讶异于突然出现的新名字。   斐望淮位列第四,层数是第100层。他在101层天台欣赏风景,却还没完成冥思板的题。   “第四名变了!榜单顺序有变化!”   “斐望淮是新入门的弟子吗?”   “这算不了什么,哪天有人超过第一,我才觉得真厉害。”   榜单第一名还是无名氏,至今没人能猜到是谁。   楚在霜靠近通天榜,看到苏红栗和李荆芥,连忙出声呼唤二人。他们见她出来,抬腿从人流里钻出,在一旁角落里碰头。   李荆芥瞧她孤身一人,困惑道:“望淮呢?”   “他说回孤星山有事,拿点东西再来,待会儿继续爬。”   “真行啊,一天上百层,真是深藏不露,那边都在议论他。”李荆芥望着楚在霜,唏嘘道,“不过还是你厉害,你要能上榜就好了,肯定会把那群人吓翻!”   “那是我不想吗?那是我做不到。”楚在霜长叹一声,“明明榜上有名,只能锦衣夜行,我也想吹牛啊!”   李荆芥一乐:“就欣赏你这利落劲儿,比望淮那套谦辞强多了。”   通天塔门口的人逐渐变少,他们在子时被迫离塔,又重新握着镜石进去。附近,唯有两三摆摊的修士,正在向行人们兜售丹药。   “我们等他过来吗?”楚在霜左右环顾,问道,“还是先进去爬塔?”   “我都行。”   苏红栗摘下腰间黄葫芦,捏着晃了晃,没听到声响:“你们还有丹药吗?”   “反正我是没了。”李荆芥一指肩头的天宝鼬,“你刚才也看到,都被这家伙偷吃了。”   [对哦,你俩光顾着聊天,刚才都没吃丹药,这么说修炼速度还能更快!]   苏红栗在浮游街时,曾给其他人带丹药,都是她近期的成果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一边闲聊一边爬,她不常修炼自然忘记爬塔吃药,只是不知斐望淮当时在想什么,居然也没有提醒她,同样只解题和唠嗑。   她懵道:“这主要怪他啊,他不是很会修炼,怎么这都能够忘?”   她疏于修炼不吃药就算了,他用功修炼没理由忘掉。   [你俩一路废话太多,连我都没耐心听了,估计他怕边吃边聊有噎死风险,索性为求平安,就不吃药了吧。]   “……”   “我的葫芦同样空了,估计在霜也没药了。”苏红栗从储物袋中取出那鼎小丹炉,将其架在旁边的空地上,“刚好新买了它,还带着些灵心花,不然我们炼会儿丹药,到时候再一起上去。”   楚在霜仅在书里读过炼丹,她却很少看到炼制实景,虚心请教道:“在这里也能炼吗?不会缺材料?”   李荆芥:“缺什么你就说,我去浮游街买点。”   苏红栗:“没事,正好都带着。”   楚在霜:“啧啧,药修的自我修养。”   苏红栗整理储物袋,三下五除二就配齐丹方,将灵心花及配料丢进丹炉里。金属炉盖一关,她二指并拢,嘴里念口诀:“三花聚顶,五气朝元,真炁离火一九转!”   只见火光骤起,丹炉白烟四溢,飘出缕缕药香,炉内嗡嗡作响起来。   作者有话说:   ①《兰亭集序》 第二十七章   丹炉本就不大,在地面剧烈颠簸起来,一度让人怀疑就要炸开。片刻后,嗡鸣和颤动消失,一切又恢复安宁,等到炉盖一开,只闻药香扑鼻,一炉清心丹饱满碧绿,像成堆摞起的绿莲子。   楚在霜目睹全程,饶有兴趣道:“原来炼丹是这样。”   李荆芥讶异:“你居然那么熟练了吗?难道只有我没掌握师门术法?”   “我现在修为不够,也要念口诀才行,不然有可能失败。”苏红栗不好意思道,“丹方可以配,控火还得练。”   苏红栗将炉内清心丹分为四部分,先递给楚在霜一份,再递给李荆芥一份。丹炉内满满当当,居然还剩下一半,出丹数量相当多。   “哎,你丹方是自己配的吗?”路边摆摊的男修不知何时站起,他刚刚旁观苏红栗炼丹,现在走上来搭讪,“我看你就放两棵灵心花,照说出不了那么多丹药。”   苏红栗一愣,她面对陌生人,声音骤然降低:“……是自己配的。”   摆摊男修主动提议:“有没有兴趣换丹方?”   “换丹方?”   “对,我也是药修,咱俩交换丹方,我用解毒丹跟你换,怎么样?”   “但我已经会炼解毒丹了。”   “你炼的解毒丹能解几种毒?”男修道,“估计就是标准丹方,只能解两种毒性吧。”   苏红栗一怔:“确实只能解两种。”   男修欣然拍手:“那不就对了,我的丹方能解五种毒。”   李荆芥:“居然能解那么多毒吗?”   “当然,普通解毒丹都只能解两种到三种,你要跟我交换绝对不亏!”   千金方传授弟子丹方,但都是最标准的配法。有些人会私下琢磨新丹方,用更少的灵草炼出更多的丹药,还有增加辅料或改换材料,增加丹药的效果。新丹方在藏书阁找不到,也很少有药修无偿传授,一般是交换丹方,或者只传给弟子。   苏红栗见对方信誓旦旦,她踌躇片刻,支吾道:“那好……”   楚在霜听同伴要应,冷不丁插嘴:“等等,你的解毒丹能解哪五种毒?主要材料是什么?”   “这……”男修眼看苏红栗要答应,他正感满心欢喜,却不料被人打断,含糊其辞道,“丹方药材不能随意透露,不然不就被人偷走,不是我不说,是于理不合。”   “那就只说其中最高级的灵草。”楚在霜杏眸透亮,她音色清脆,似泉水叮咚,笑道,“我朋友方才炼丹,你不也看她丢进两棵灵心花,连灵草的棵数都知道呢。”   李荆芥醒悟:“对啊,药修还偷看药修炼丹,这不太好吧!”   “……我就是随便一瞄,什么也没看清楚。”   男修面对质问顿感气弱,岔开话题道:“最高级的是五味草,但也只是中品灵草,现在什么丹方不都需要中品灵草?”   丹方一般分主料和辅料,普通丹药基本以中品灵草为主、下品灵草为辅。大多数情况下,辅料消耗远比主料多,主料灵草有一两棵就差不多。   楚在霜摇头:“找中品灵草是不难,但五味草只在千渡岛生长,千渡岛从不放外人上岛,我们上哪儿去摘别的五味草?”   男修听她心若明镜,当即改口:“那不然这样,我两个丹方换一个,再追加一个止血丹……”   楚在霜:“你还没说解毒丹可以解五种毒呢。”   他恼羞成怒:“哎呀,师妹,我保证能解五种毒不就行了,瞧你挺面善,怎么还刨根问底,斤斤计较起来!”   “那是我计较吗?是师兄太计较。”楚在霜见他不耐,语气仍细细软软,“瞧我们面善,看着好糊弄,你换丹方的心不诚,还怪我刨根问底了,不要以为我们打扮得像刚入门,就真的什么都不懂。”   苏红栗腰间挂着黄葫芦,那是千金方新弟子标配,自然就被男修识破资历。他估计觉得小姑娘面子薄,甚至还不懂丹方价值,便想从中捞点好处。   “大家都是莲华宗弟子,抬头不见低头见,既然想要换丹方,那都真诚一点吧。”   男修发现楚在霜软硬不吃,他一时进退两难,只得说出哪五毒。   楚在霜听完,镇定地分析:“这里面有三种毒都少见,常人基本不可能中毒,剩下两种是普通解毒丹就能解,更没必要大费周章吃解五毒的丹药了。”   解毒丹是修士在外的救急药,应该覆盖较为常见的毒类,不会立刻致死的冷门毒,完全可以等回门里再医治。   “就算解毒丹不行,止血丹总没问题吧。”男修环顾三人,忙道,“或者你们想要什么丹方,现在跟我说一说,要是我知道,也可以交换。”   苏红栗和李荆芥面面相觑,从方才就插不上话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   “没什么想换的,都没清心丹用得广。”楚在霜道,“师兄不就是觉得,我们的丹方用药少出丹多吗?你可以自己拿材料来,我们帮你炼不就完了。”   男修迟疑:“帮我炼?”   “对,拿我们的丹方帮你炼,材料是你来出,但要点辛苦钱。”   “要多少玉莲子?”   “看你炼多少,量大就便宜。不用掏玉莲子,你带灵草来,咱们核算完,商量最后出多少丹,到时候你来领就行,真炼少了我们补。”   “那要炼多了我也不管?”   楚在霜眨巴眼睛,无辜道:“师兄,做人不要太绝,生意都有盈亏,总得给我们点赚的机会吧。”   男修沉吟数秒,他望着那半炉品相上佳的清心丹,心想怎么都比市面上要价合适,点头应道:“成交,但我得拿一颗试试,确信丹效没问题才行。”   楚在霜用炉盖抄起一枚绿丹,她连忙端到对方面前,一改方才的较真追问,殷勤道:“来来来,客官您请!”   男修捏起那颗清心丹,刚一放进嘴里,青草香就蔓延,品出浓郁灵气。不管品相,还是药效,都挑不出毛病。   “好,你们稍等片刻,待我回去一趟,带点药草过来。”   男修竟收拾起东西,连摆摊兴致都没有,脚步匆匆地离开通天塔,似乎生怕楚在霜等人走了。   李荆芥目睹全程,中途误以为会闹崩,没想到峰回路转,居然又谈成了。他惊得合不拢嘴:“没想到你这么会讨价还价!”   苏红栗捏着两根长辫子,她同样没回过神来:“确实,连我都不知道,换丹方有那么多门道,还可以追问得那么细。”   她都不敢问,怕冒犯对方。   楚在霜撇嘴:“还不是被逼的,不跟他来回扯皮,真以为我们好说话。”   “可你后来不又跟他谈成了?”李荆芥叹道,“我知道有些人擅长这个,但一想到你是楚师兄妹妹,突然就觉得很神奇。”   市井里的讲价技巧,不该出现在她身上。毕竟她从小生活无忧,不像为利益费口舌的人。   谁让楚并晓就给人这种印象,身世显赫的天之骄子,永远手握利刃,雪白衣袍翩跹,不会在街市里跟人叉腰对吵。他寡言少语,刀剑只沾鲜血,绝不会去谈钱。   “我爹娘是掌门,不代表我是冤种,真是个人就能宰了。他最初要态度诚恳,我也不会说那么多。”   楚在霜一扬下巴,悠然道:“实不相瞒,要不是被抓回莲峰山,我当初差点开烤鸭店,闹市里面鸡毛蒜皮的事更多,谁家把水泼到别家门口,恨不得都要掐起来,这点事儿算不了什么。”   “你要开什么烤鸭店?”李荆芥询问,“你也带带我呀,我感觉你挺行,好像真能赚钱!”   “对,他要真带材料过来,我们不就开店了吗?”苏红栗道,“正好我想练控火缺机会,要是有灵草剩下,再炼制成清心丹,我们连药材都不用买,就有进塔用的丹药了。”   三人一商议,便说干就干,迅速在通天塔门口支起摊儿,打算帮过往修士代炼丹药。   *   孤星山,黑夜浓稠,不见星月。   这座山位于莲峰山较偏位置,由于掌管此峰的长老时常离开门里,此处素来没什么人烟。一般来说,唯有授课之时,山上热闹一些。   斐望淮用无远弗届归来,便悄无声息地回到屋里,跟相隔万里的白骨老联络。   “情况如何?”   蓝焰摇曳,烛台中发出熟悉的声音:“殿下,已经找到他们,但对方提出一事,恐怕不太好办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他们想见您一面,确认您身份无误。”白骨老无奈道,“当年事出蹊跷,我一直怀疑有人通敌,里应外合越过淮水,估计对方也这么想,自然不敢信任我,非要让您出面谈。”   白骨老等人是斐望淮母后的直属旧部,但还有其他散落各处的魔修,现在想将他们重聚在一起,同样不是一件易事。   “当然,我们也没法确认对方身份,贸然让您露面,没准引火烧身。”   “这都无妨,既然决意做此事,必然会面临危险。”斐望淮沉声道,“现下难题是我没法出去,肃停云法阵遍布琼莲十二岛,我在岛内使用无远弗届还好,一旦想要移动到岛外,势必被他发现异常。”   “我当初改换魔气,装作仙门修士,这才能够进岛,走的是寻常法阵。用其他方法离岛,必然没办法回来,说不定还暴露行踪。”   琼莲十二岛是肃停云等修士建立的天地,平时不会完全对外开放,通过正规门路才能入岛。如果他觉察别的岛内外连接,很容易通过灵气来追踪异样。   这也是四象玖洲不会来此搜他的缘故,他们同样不好介入其他仙修的区域。   “琼莲十二岛就没有脱离他法阵的地方吗?”   “其他小岛上应该有,但那又有别的岛主,也会发现我的存在。”他沉吟数秒,“我近期会找一找,要是真能出去,到时候再详谈。”   “好,殿下千万小心,您上次失联数日,可真是吓坏我了。”白骨老疑惑,“对了,您现在进展如何,许久未听您提起那位,还像您以前说得一样,她是不懂修行的废物?”   斐望淮过去对楚在霜满腹怨言,可自从他断联数日后,便很少再提她的事,甚至是避而不谈。他没说失联由于负伤,也没说为什么会受伤,主要理由太傻了,实在是说不出口。   他觉得那样杀死她不光彩,但照他过去的逻辑来看,只要胜利就可以,何必还要管手段?   他说她逻辑不自洽,其实他也不够自洽。   斐望淮静默数秒,漆黑的睫毛颤动,轻声道:“她修为依旧不高,但应该不是废物。”   白骨老听他语气舒缓,心底略有些意外。   这是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评价她,而非带有情绪地诉说离谱遭遇。   “你以前说得没错,她并非一无是处,是我见识浅薄了。她确实是未来担得起仙尊之名的人,我会输给她,不是没理由。”   她的确修为低微,但胸有丘壑、腹有乾坤,光能不带立场发表见解,便非常人所能及。   白衣少年倚在灯前,幽蓝之火来回摇曳,将其挺拔冷峻的身影照到墙上。   他墨染般的眉眼松动,潭水般的眸子里沾染光亮,就像春风一吹,冰雪陆续消融,忽然释怀下来:“但这样不是更好,值得敬佩的对手,远比倚强凌弱有价值。”   “就算没有楚在霜,说不定一而再再而三,以后还有王在霜、李在霜,光靠防是没用的,倒不如解决根源。”   对,他突然想通了。   与其光在心底较劲,不如吸取她的优势,总结败北的缘由,转换成他的经验。只要他足够强,不管再遇到谁,都立于不败之地。   白骨老一愣:“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她一时不能死,学习她的长处,再全面超过她,才该是我来此地的用意。”他低声道,“或许终有一战,但不能是现在,应当是我学成以后。”   既然她未来能战胜他,身上必然有他所缺之物,堪称现成的参照目标。   他深挖出根源,此行才有价值。   “殿下,您成长了。” 第二十八章   挥别白骨老,斐望淮收拾出一些丹药,离开孤星山,前往通天塔。   天色渐明,黑夜褪去。塔尖的花镜碎片散发淡红微光,跟初升的灿灿朝晖融合在一起,如彩墨般在天空中晕染开。通天塔入口依旧人头涌动,比昨夜离塔时还要多一些。   斐望淮手持一袋糖桂花包,四处寻找其他人的影子,终于在人海中瞧见李荆芥。他连忙往那边走,问道:“她们呢?我带了些丹药,待会儿分一分。”   走近一看,前方不光有忙碌的李荆芥,还有一条整齐排列的长队伍。一群人簇拥在摊铺之前,高高低低的脑袋太多,遮挡后方人的视线,看不清排着等什么。   队伍中,有人瞧见斐望淮从后往前走,不满道:“别挤了,排队去。”   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这是店里人。”李荆芥快步奔来,带斐望淮往里走,“望淮,你来得正好,快过来帮忙,忙不过来了!”   待走到队伍最前方,斐望淮终于看到摊铺全貌,不知从何处拉来的竹质店面,上面是挡太阳的竹檐,下面是放东西的竹桌。桌上铺着朴素麻布,有一盛满碧绿清心丹的竹筐,旁边是罗列细密丹方的牌匾,上书代炼丹药的各类事项。   棕黄色的天宝鼬站在竹筐边,它两只小短爪抱着清心丹,来人就憨态可掬地鞠躬,好似凡人店面里招揽生意的吉祥物。   苏红栗在大后方施术炼丹,楚在霜则在店前收取材料,她看到斐望淮,笑着询问道:“这位客官来点什么?”   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   一行人相约通天塔修行,他不过回去处理点事情,三人扭头在门口开店?   这感觉就像昨日的同窗,突然变成学堂前早餐铺老板,还热情洋溢跟路过的自己打招呼。   楚在霜一敲牌匾:“代炼丹药,物美价廉,童叟无欺,了解一下?”   斐望淮看到上面写着“价格面谈”,问道:“什么价格?”   “别人是看带来药材量,我们代炼从中提成,你的话不用带药材,直接卖身打工就行。”   “?”   斐望淮挑眉:“卖身打工?”   “没错,店里还有带你的前辈,帮你熟悉当前的工作。”楚在霜煞有介事地点头,还伸出手来介绍,“你要是比较能说会道,那就跟着前面的李哥,你要是比较踏实肯干,那就跟着这边的天哥。”   斐望淮低头一瞄,发现她嘴里的前辈“天哥”,竟是那朝人献媚的天宝鼬。   只是分开一小会儿,他待遇都排到灵兽后面了。   斐望淮被她气笑:“我还是跟着你吧,感觉你比李荆芥能说会道多了。”   楚在霜瞪大眼:“年轻人,心不要这么大,脚踏实地慢慢来,还上来就想当掌柜?”   斐望淮懒得跟她口舌之争,他抬高手里的糖桂花包,在她眼前抖出哗啦啦的声响。   楚在霜瞧见他手中纸袋,她瞬间眼前一亮,惊喜地一跃而起,“原来是尊贵的老顾客,来来来随便挑丹药,这一次就给您免单,毕竟我们老交情了!”   他似笑非笑:“老交情?还让我卖身打工?”   “玩笑话,玩笑话,正经的小店,您倒是想要卖,也不敢乱买呀!”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趁他不言,一把拿过桂花包,满腔雀跃地打开纸袋,还跑到后面分给炼丹的苏红栗。   斐望淮接过她的位置,他站在店面后收材料,问道:“你们还要在这里摆多久摊儿?”   楚在霜严肃地纠正:“是‘我们’要在这里摆多久,小斐你刚来店里,稍微有点荣誉感,别显得特不合群。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一个魔修都陪着一帮仙修摆摊儿,他再合群是不是有点离谱了。   苏红栗嘴里叼着桂花包,瓮声瓮气道:“我的储物袋要满了,可以让前面别再揽客了,这些药材应该够我们用好久。”   “好,那我去说别再排新人了。”楚在霜捏着纸袋,跑到前方送桂花包,顺便通知李荆芥停止排队。   片刻后,李荆芥一边咬着桂花包,一边朝摊铺这边招手,示意道:“没再排人了。”   店面前还有一小撮人,等将他们的材料炼完,今天就可以正式收工。苏红栗主要就负责炼丹,剩下三人在店面忙前忙后,分工细致又高效。   楚在霜将桂花包分完苏红栗和李荆芥,她抱着纸袋走回到店面边,将最后的包子递给斐望淮。   “居然还记着我呢。”斐望淮嗤道,“我以为你早就忘在脑后,等送完一圈都不一定想起我。”   他带来的桂花包,她却不说先给他,反而分给另外二人。   “又说什么怪话?”楚在霜迷惑,“明明是你每次就吃一枚,看着也不像爱吃的样子。”   她一直觉得他很怪,明明不喜欢甜食,但每次坚持要吃,硬着头皮也得有一枚。不管是桂花包,亦或是甜蜜饯,即便吃得眉头紧皱,都必须要拥有才行,否则就会阴阳怪气。   后来,她就养成习惯,每回给他留一枚,想要吃就去吃,不吃也无所谓。   “呵,小孩子口味。”斐望淮瞥向最后一枚桂花包,他侧过头去,继续收材料,“我不吃,你吃吧。”   “我就知道。”   楚在霜倒也没客气,直接就吃掉桂花包。她猜到他对包子没兴趣,但他每回必然借机发作,那感觉类似有点病在身上,时不时便要发一会儿癫。   这就像他私下已不装老好人,熟稔后早对她直言直语,但对外还是相当捧着她。其他人唤“在霜”,他就改口“霜儿”,非要显得不一样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  也对,她是人,他是魅,互不理解很正常。   没过多久,摊贩终于忙完,排队修士全都散去,四人清点起所有收获。   在全神贯注的练习之下,苏红栗控火水平不断精进,她出丹数量也越来越多,给摊贩带来不小收益。开店赚取的药材能炼制出不少丹药,估计足够四人在通天塔期间使用。   “果然还得靠药来练,要是我自己找灵草炼丹,想控制好火焰不知得多久。”苏红栗察觉自身技艺精进,欣喜道,“今天炼的丹多,我有点新想法,刚刚炼出一批新的。”   她将那筐新丹药端出来,只闻颗颗清心丹带着异香,莹润之感看着就不似凡品丹药。   楚在霜捏起一颗,端详道:“这得有上品丹药的水准。”   没吃过猪肉,也见过猪跑,更别提她为治疗离魂症,曾经服用不少丹药,具备一定的鉴别力。   即便是相同丹方,出来的丹效也不同,全靠药修自身的炼丹水准。这就是男修当时要尝丹效的缘由,但苏红栗那时炼出的是中品清心丹,现在却隐隐有上品之相。   “每一炉里只有几颗这样的,我就把它们挑出来了,攒一攒也挺多,我们吃这个吧。”苏红栗道,“我回去琢磨一下新丹方,等双……”   她忽然想起楚在霜的话,迟疑地一望两位男修,将“双生灵心花”咽回肚子,改口道:“等再找到其他稀有灵草,就将今天想到的新丹方改进一下,说不准还能炼出更好的。”   “确实已经有上品水准。”斐望淮咽下一枚清心丹,便感觉浓郁灵气弥漫,只是不知在此之上更好的丹药,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。   李荆芥捧着自己那份丹药,肩上还站着伸手作揖的天宝鼬,感激涕零道:“谢谢老板,谢谢女神仙,以后小的们就跟着你们混了!”   “没事,我们快去爬塔吧。”   *   通天塔内星河闪耀,有上品清心丹帮忙,四人的爬塔如有神助,比第一回还要快不少。不得不说,丹药是修士的必备品,连思考难题的速度都提升。   不知不觉,小队又要分头行动,楚在霜和斐望淮爬得快,苏红栗和李荆芥爬得慢。他们约好子时在门口碰头,便兵分两路在塔里修炼。   神识明朗而舒畅,嘴里有草木微甜,楚在霜一边含着上品清心丹,一边一蹦三跳地往前面跑,只感觉身体轻盈如羽毛。脑海中运转各类术法,帮助着身躯聚气凝元。   她最近有新诀窍,施术却不再显术,心底念着金电术和涟水术,但并不直接聚出水电团,用这种方法调动内外灵气,只是不将其释放出来,依旧能达到修炼效果。   小释感慨道:[按照这个速度的话,每天都坚持来爬塔,三叶后期不是没可能!]   楚在霜小步往前奔,心头还默念着口诀,忽然许久没听到身后动静。她诧异地回过头,只见斐望淮在塔壁边摸索,不知道在寻觅着什么。   “怎么了?”楚在霜疑道,“这是九十五层,你昨日都通过,今日倒变慢了?”   两人昨天没有吃丹药,都可以攀爬至一百层,现在有上品清心丹加持,他反而走起回头路,没有一鼓作气向前。   “没事,我只是随便看看。”斐望淮心中有事,他试图在通天塔内寻找蛛丝马迹,冷不丁道,“你当时怎么停在一百七十四层?为什么没爬到两百层看看呢?”   她当时说,他们从174层开始比赛,那证明她还有能力上去,只是多年前在中途放弃。   楚在霜一怔,好似被问住,她茫然挠头:“我忘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我真的忘记为什么没再爬了,好像是中间生了一场大病,病好后却患上离魂症,一直在千金方卧床喝药,就将通天塔忘到脑后了。”楚在霜回忆道。   她那时刚认识小释,忙着跟识海的新朋友闲聊,被各类光怪陆离的故事吸引,自然无暇去顾及旧玩具。   “而且那场病很重,一直都在发高烧,我有好多幼年的事情,都迷迷糊糊烧断片了,说实话要不是你们来通天塔,我已经忘记以前来过这里。”   醒来后,她照旧跟兄长满山跑,只是开始有小释陪伴,等到兄长入门修行后,她又独自跑到红尘泽,跟孙大娘等人聚在一起,更不常在莲华宗里转悠。   斐望淮若有所思,看来即便她爬塔层数很高,却依旧不明白通天塔的原理。   这里是花镜碎片陨落的地点,不光在琼莲十二岛存在,在其他地方也有相似场所。他过去就在类似地方修行,花镜是混沌之源,流淌出的绝不止仙气,必然还有大量的魔气,但莲华宗是仙修据点,流出的魔气都被隐藏,不可能让普通修士接触。   有仙势必有魔,不会凭空消散。这些魔气应该还在塔里,要是他能找到浓郁魔气,或许可以避开岛上法阵,用无远弗届移动到岛外。   但他现在找不到阵点,连一百七十四层的她也不知道,线索在此处断了。  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。   *   一连数周,四人都泡在塔里刷层数。   斐望淮缓慢地攀升到一百五十层,从此处开始,楚在霜的登塔速度也变慢,她好长时间没来过高楼层,同样得重新浏览塔壁古文,偶尔会在冥思板停滞许久。   用进废退,不少记忆随光阴消退,不得不重头再来、缓步前进。只是不知为何,她的聚气越发顺畅,却时不时会感到头疼,望着似曾相识的环境,脑袋里偶尔闪过些画面。   同伴们听闻此事,倒不觉得有异样。   李荆芥讶异:“你居然现在才头疼,我最初爬到八十五层,就感觉头疼欲裂,必须吃丹药才行!”   “我也是,爬塔第一周,头发都掉得多了。”苏红栗顺了顺两根长辫,“这个月下来才好转,没有刚开始掉得夸张。”   斐望淮:“冥思板有拓宽识海的作用,很容易就使人心神憔悴,类似于骤然将身躯拉开。你道心不稳固,疼痛反而少点,毕竟越是坚硬的东西,打碎需要的力气越大。”   识海牵扯修士心神,硬生生将其延展,自然会产生痛苦。   “原来如此,所以爬塔头疼很正常,对吗?”楚在霜醒悟,“那我们可以上点治疗脱发的丹药,我觉得在通天塔门口售卖很有机会。”   “……你的聪明才智就非要用在这种地方?”   众人越爬越快,层数越来越高。   塔内,经过漫长的古文参读,楚在霜和斐望淮终于再次抵达一百七十四层。这就是她当初停步的地方,也是他俩正式竞争的起点。   斐望淮解开174层的冥思板,他手持银扇,径直往上走,轻笑一声道:“再不跟上来,你就要眼看着自己的记录被我打破。”   楚在霜撇嘴:“别催了,说得好像你能解开一百七十五层一样,明明每次下棋先手都被我杀得惨败。”   两人一边拌嘴,一边继续向上,登至一百七十五层,发现布置略有不同。正对着红光星河不远处,不再是空荡荡的平地,厅内有一布满图案的圆柱。   巨幅壁画绕圆柱铺开,五行术法在天地间纵横,金木水火土花纹蔓延,又从中涌现出冰云雷风等物。   柱身上方是万丈金光璀璨,柱身下方是山川分崩离析,浓烈色彩在眼前蔓延,如一上一下的阴阳之气,中间绘有一脚踩白玉盘的小人,大气磅礴的笔触辨不出其真容,只瞧出此人一手掌心向上,一手掌心向下,手中各持一团灵气。   小人猛踩遍布裂纹的玉盘,作势要向头顶金光奔去,宛若羽化飞天的高人,又似劈天开海的神仙。寥寥数笔,尽显英姿,要是只看上半幅壁画,那就是小人脱胎换骨、即将飞升,但要是看下半幅壁画,那就是小人布施术法、震碎山河。   上面和下面合起来看,整幅画像流动旋涡,只让人头晕目眩。小人在画中既像救世又像灭世,亦正亦邪,不伦不类,越发使人看不出头绪。   斐望淮绕一圈,粗略扫完壁画,决心先看冥思板,说道:“走吧,一起出发,该比赛了。”   话毕,身后却没有回应,往常话痨的某人竟没应声。   他疑惑地回头查看,发现她呆站在原地,依旧一动不动。她痴痴地盯着壁画,好像被眼前景象迷住,好半天都没有回神。   “怎么了么?”斐望淮一瞄圆柱,“就算上面有答案,你也应该先看题,再过来找线索吧。”   她都没看冥思板,光看壁画也没用。   楚在霜听到此话,这才如初梦醒,缓缓地走向他。   她迈了两步,忍不住又瞄一眼小人,却依旧辨不出男女,只能看出是个修士。 第二十九章   斐望淮早站在冥思板前,他确认她来到自己身边,这才抬眼看青石板上的题,力求两人同时浏览题目。   无声中竞赛开始,他们看完题目,一左一右分开走,各自顺着一边参阅塔壁上的古文。   斐望淮全神贯注地搜寻起来,他见识过楚在霜一目十行、过目不忘的能力,她连枯燥繁复的棋谱都能翻得起毛边,区区古文更不在话下。他要是不全力以赴,恐怕很快就落下风。   相较而言,楚在霜却心神涣散,完全没法投入其中。她眼前像有浓烈画影在晃,壁画内容如热铁般烙在脑中,许久都挥散不去,只让她浑身发虚,一如踩在云端上。   巨幅壁画宛如石头,被猛地抛掷到水中,掀起沉淀多年的记忆。   窗口的梅花红艳,落在纯白的雪中,像随风飘逝的火星,又像溅落满地的血点。有鸟雀踩在梅花枝头,用尖嘴叼啄翅膀上的雪花,细心梳理起自己的羽翼。   病后,她昏昏沉沉地醒来,坐在千金方的床头,一边被父母询问情况,一边盯着枝头的小鸟。   “霜儿,你那天看到什么?去了哪里吗?”   “……我忘了。”   鸟雀振翅而飞,踩落梅枝的雪,恰好盖住雪中花瓣残痕,唯留白茫茫一片。   [还是很难受吗?]   小释的声音响起,终于让她回过神。   楚在霜望着眼前细密古文,再一瞥不远处白衣少年,这才醒悟比赛还在继续。这里不是千金方,更不是隔窗窥梅的病房,而是肃穆寂然的通天塔。   斐望淮已经找到冥思板答案,等通过那层透明灵气屏障,发现她失魂落魄站在角落,狐疑道:“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慢?”   如果换做其他楼层,楚在霜早就解题成功,雀跃地往下一层蹦,绝不可能一动不动。   他原本眉头紧皱,又见她脸色煞白,一时间若有所思,声音也轻缓不少:“你是不舒服么?”   “……没。”   “如果难受的话,那就先不比了,改日再说吧。”   楚在霜一怔:“但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。”   “你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解题,超过这样的你,有任何意义么?”斐望淮从储物袋取出丹药,将其递给楚在霜,“清心丹能助益灵气,但你的道心不稳固,到高层该用凝神丹,或许能缓解你症状。”   楚在霜接过丹药,面对他体贴之举,一时间受宠若惊:“……没想到你还挺像个人。”   她以为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,做事都千方百计、不择手段,毕竟有一半是灵兽。   斐望淮笑眯眯道:“你听听自己说的话,像个人吗?”   “我没有不舒服,只是在想事情。”楚在霜握着丹药,她一瞄那幅壁画,又快速挪开视线,像被鲜艳颜色刺痛眼睛。   “什么事情?”   “高深修为真是一件好事么?”   “你又想说什么歪理?”斐望淮望着圆柱上的小人,波澜不惊道,“除了不喜修炼的你以外,谁都会想拥有更高修为,起码世间大多数人如此,自然是一件好事。”   楚在霜迟疑:“为什么你那么笃定?”   “修为越高,代表选择的机会越多,有多少人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,唯有借此才能跳脱原本的桎梏。即便你不愿走向倚强凌弱的套路,那也得先有能力不被旁人欺压,才有资格说这些漂亮话吧。”   他斜她一眼:“我不知道你又想到什么,但你一直都有个毛病,想得多却做得少,很多事就不必想透,做到一半自然懂了。”   而他想得少却做得多,偏偏有时候被她找到窍门,用其他巧妙的手段超过。   白衣少年双臂环胸,神色自若地倚在墙边,眼神坦然得不像话。纯色芸水袍披在他身上,不像光洁细腻的玉石,倒像一团跳动的冷火,一如那日林中漫天的幽蓝火焰,不管颜色如何妖异,温度终究灼灼炙人。   楚在霜静默数秒,轻声请教道:“那要是你能知道未来,知道修为高会有不好结果,而且这结果没法改变,你还会这么想吗?”   “你说的情况就不可能。”   “怎么不可能?”她争辩,“什么事都有可能,没准就有跟别人反着的,修为越高越不好……”   斐望淮抬眼,镇定道:“我没说是这个不可能,说的是结果没法改变,这就不可能。”   “不管是术法,还是什么预言,只要提前得知结果,那一定可以改变,也必须可以改变。”他黑润的眼眸紧盯着她,语气忽然沉下来,一字一句道,“既然让你先一步知道,那必然是能够控制的,否则预知就变得毫无意义。”   他能收到传魂入梦,那一切就未成定局,不然没必要去托梦。   所以,他绝不信未来一成不变,只能徒劳地坐以待毙。   楚在霜怔怔道:“你偶尔自信得快到自负地步了。”   但不得不说,他这种人定胜天的执念,或许才是优秀修士的常见想法。   “今天不想爬就停下,我们稍微歇一歇,然后再一起下去。”斐望淮直起身来,往下塔的石阶走,和缓道,“不要又耍小机灵说修为高没用,我可不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。”   “谁说我不想爬了,就算真的要下塔,也得爬两层再说。”   楚在霜原本心事重重,被他这样出言搅和,满腹疑虑荡然无存,当即通过冥思板,快速地攀登楼层。   斐望淮见她一溜烟通过,讶异道:“不是刚刚还不想爬么?”   她方才无精打采,现在却生龙活虎。   “那我也得比你高一层,不然在通天榜多难看,必须压你一头再走!”   “……”   *   通天塔门口,通天榜前人头攒动,全是聚在此处看热闹的修士。最近,榜单上杀出一名叫斐望淮的黑马,连久居高位的无名氏也再次出现,自然吸引不少关注度。   “高了,又高了!现在是一百七十七层!”   “无名氏重回第一名了,但跟第二名挨得很紧。”   “斐望淮是哪峰的弟子啊?那一峰分数会加很多吧。”   “我倒想知道无名氏是谁,好久没见层数变化,怎么突然就往上升?”   众人议论纷纷,盯着榜单变化。   角落里,有一明艳女修抱鞭而立,怀中长鞭结实有力,如墨长发被束起,腰间挂一弯月牌,看上去英姿飒爽。她身边围有一圈修士,俨然是人群中的头目。   “师姐,我到各峰打听过了,斐望淮是孤星山弟子。”有人匆匆奔来,汇报详细情况。   “孤星山每年的分数都很低,加上他也超不过望月泽,倒是无名氏身份不明,还不知拜在哪峰门下。”女修蹙眉道,“此人常年压在楚并晓头上,要不是这回第一名被抢,说不准都没兴趣露面,这样厉害的弟子,居然能毫无消息?”   通天榜上有名的弟子,能为所在师门增加分数。每隔一段时间,莲华宗就会计算各峰的分数,总分第一峰头的弟子另有奖励。最近一次的排名,前三名由高到低是望月泽、千金方、龙虎峰。   “其实不用大惊小怪,咱们不是有楚师兄,拉不开多少分差,他也有一百二十六层。”   “这家伙也是死倔,叫他最近来刷塔,别让咱门里掉分,居然跟我说‘无妨’。”女修恨铁不成钢,咬牙道,“单靠我的第五名哪够,要是搞得望月泽落后,掌门该多伤心啊!”   旁人见她满脸愤愤,劝道:“秦欢师姐,你太夸张了,没准掌门并不在意,我们都拿过多少回第一了。”   望月泽是各峰常胜将军,基本年年都稳坐第一名。   再说都是弟子分数,楚辰玥一向云淡风轻、不为外物所动,又是偌大莲华宗的掌门,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?   但秦欢是楚掌门的忠实拥趸,不但立志成为楚辰玥那样的女修,还时常为望月泽跑前跑后。   “掌门没有提此事,不代表我们不争。”秦欢挑眉,“掌门修为并非最高,却将莲华宗打理得井井有条,我们身为她的弟子,又怎能抹黑她颜面,真搞得像停云湖一样,被人在背地里笑话吗?”   “其实搞成那样,也是一种水平。”有人懵道,“按理说,肃掌门修为摆在那里,怎么教都不该垫底呀?”   “所以我们不努力,没准掌门也这样。”秦欢环顾一圈,她容貌艳丽,激励道,“掌门那么厉害那么好,我们也该交出好成绩!”   “……好吧。”   其他人听她语气振奋,暗叹幸好楚并晓沉默寡言,不然望月泽氛围就热血过头了。秦欢极度崇拜楚辰玥,具备强烈的荣誉感,偶尔比掌门亲儿子还上心。   奇妙的是,她对性格跟掌门相仿的楚并晓却无感,甚至隐隐流露竞争之意。   *   通天塔最后三十层并不容易,楚在霜和斐望淮在此鏖战,拼命地互相追逐。有时候,楚在霜会冲在前面,但没过多久就被追上;有时候,斐望淮会突然领先,但稍有不慎也被反超。   塔内,楚在霜一边快速阅读古文,一边偷瞄不远处的斐望淮,只瞧见他流畅俊秀的侧脸,一时间略感不解。按理说,她解题速度比他快,没道理能追那么紧,竟让心态稳健的自己都生出急迫感。   前一百层是岛内,后一百层是岛外,他在高层速度不变,或许还有一种可能,他很熟悉岛外?   她对岛外认知都来自书里,他闲聊时提及书中没有的“吞月夜”,恐怕远比她走过的路要多。即便他没对这些有所总结,但早将经历内化进骨子里。   她想得多,他做得多,殊途同归地向终点迈步。   楚在霜眼看他通过灵气屏障上楼,内心难得涌动出一股不甘,紧随其后踏进更高一层石阶。她的心脏在竞争中如鼓般跳动,五脏六腑都吸入灵气,像有什么压抑的东西,要在这场比试中喷涌而出,带动平静识海,让其涟漪四起。   小释都不敢说话,生怕打扰她状态。   少年挺拔身影挡在面前,好像山崖上拦路的雪石。   她步步紧追。   不想输,输给谁都可以,就是输他不行。   潜意识有一种强大催动力,逼迫她不断超越自身上限,好像在警示她输给眼前人,便要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。   她头一次发现斐望淮那么高,他背影略显清瘦,实际上暗藏力劲,有着寒竹的风骨,在巨大压迫之下反能挺身立起,茂密坚硬的竹林围成篱笆,化为阻挡她去路的岩壁。   屏气凝神间,楚在霜突然就听不见四周声音,陷入一种无我的境界之中,仿佛光阴不再流逝,唯有思绪还在涌动。她的焦灼情绪冷不丁抽离,可以从容不迫浏览古文,反而比方才前进速度还快。   心流,这是一种修行的忘我状态,甚至没办法被外来因素打断。   能够被打断的,都不是真心流。   一百九十五层,斐望淮一路无阻,他看清冥思板后倒抽一口凉气,头一回感到棘手,犹豫地看向石梯,那是下塔的方向。   最后十层的题目要求融会贯通,不料195层会出现194层的内容,偏偏他方才记得不太明晰。不求甚解,快速破题,就是他的前进战略,谁料在这层突然碰壁。   人总自以为掌握天地规律,殊不知变化一直都存在,随时能将旧认知击得粉碎。   楚在霜却没在此层多停留,照常通过一百九十五层,不急不缓地继续前进。她现在脸上没什么表情,也没有观察斐望淮神色,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。   斐望淮见状,他当机立断回头,重新浏览一百九十四层,模仿她研读古文的方法,没准还能在后五层反超,要是固守己见,恐怕再无胜算。   一百九十六层。   接着一百九十七层。   然后是一百九十八层。   斐望淮终于追上楚在霜步伐,却再次在198层被卡住,而且一时半会儿解不开。他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石阶尽头,修长的手指颤动,随即用力收紧成拳,好半天都没松开手。   差一点,还是比她差一点。   又输了。   胸腔内空荡荡,仿佛失去些什么,又涌入新东西。他深吸一口气,抿了抿嘴唇,继续看题目。   或许,世上真有无法掌控的命运,但即便他是命定的败者,也会想尽办法再往前,朝光辉的胜者更近一步。   二百层,最后的青石板解开,骤然化为无数齑粉,随风在塔顶大厅飘散。   楚在霜破解题目,这才结束心流状态,有时间环顾塔顶情况。她在通天塔心态平和,殊不知塔底掀起轩然大波。   “无名氏有名字了!第一名显示名字了!”   此言一出,通天榜前人海滚滚,全是好奇张望的莲华宗修士。   过去空荡的通天榜第一名,赫然是“楚在霜”三个大字。 第三十章   无名氏的名字终于显露,紧随其后就是200层成绩。这是通天塔的最高纪录,以前从没有人能登顶,没想到会在今天看见!   秦欢望着榜单,愣道:“居然有人登塔成功?”   “师姐,登塔成功会怎么样?过去有人爬完两百层么?”   秦欢摇头:“我不知道,掌门和长老或许曾经登塔,但未化境弟子中无人能做到,所以打探不到什么消息。”   化境是修士的转折点,并不是每个六叶修士,都可以展开自身境界。莲华宗里的修士化境就代表出师,有的会留在门里任职,有的则出去开宗立派,不再是弟子身份。   现在,居然有人未化境就登顶,简直开天辟地头一遭。   “这个人是不是能看到塔顶花镜了?”有人惊叹,“我一直都想爬到最上面,看看那枚发红光的碎镜。”   “没准可以,果然跟掌门同姓的人,都不可小觑。”秦欢若有所思,“这样厉害的人,我倒想见识一下,能有多高的修为。”   通天塔入口一片喧闹,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,翘首以盼曾经的无名氏露面。   既然通天塔刚出现200层纪录,那代表第一名仍旧待在塔里,或许能蹲守到榜首楚在霜。   *   二百层,旋转向上的石阶在此消失,塔顶只有空荡大厅和满墙图画。穹顶之上,鲜红碎镜被点缀在正中央,丝丝缕缕混沌之气,就是星河瀑布的源头,从高处落下贯穿全塔,如沙漏里流淌的红色细沙。   墙壁上古文消失,取而代之是绵延不尽的地图,正前方就是熟悉的琼莲十二岛。若干轻云遮掩,十二岛飘浮其间,附近还散落零星小岛,莲峰山上恰有一点红光,跟花镜碎片的艳丽颜色相仿。   视线往左看去,越过无数窄小的板块,又能瞧见点缀红光的较大板块,那里是落蔷山谷的位置,同样屹立跟通天塔类似的建筑,还在地图上标注出来。   视线往右,四象玖洲近在眼前,板块比落蔷山谷略大一些,也有那一点耀眼光芒。   这是图上最显眼的三大板块,也是仙修中知名的三大阵营。旁边还有无数星罗棋布的小版块,偶尔会有一点微弱红光,却都不及大板块的闪耀。   众板块之中,有一白色旋涡分外吸睛,散发层层叠叠红光涟漪,恰好坐落在三大板块中央,那就是新花镜的位置。   一图可知天下,一墙可览众生,便是二百层的景象。   楚在霜抵达塔顶,她看完眼前的地图,才感觉到思绪平复,刚刚的心流状态使大脑空白,不得不得绕着大厅转悠两圈,缓解心流结束后难以言喻的亢奋感。   “他还没有上来吗?”   楚在霜略一休整,看着下塔的石阶。   [好像在一百九十八层。]   小释感知斐望淮位置,楚在霜则伸出手掌,在心底默念术法口诀。   她登上二百层时,体内修为骤然突破,数月积累的灵气一朝爆发,直接晋升到三叶后期。修为越高,凝出的元神花越清晰,或许现在结果又不一样。   掌心里,往日朦胧的清水终于雕琢出道心,透明的阴阳太极球浮现,两股力量在流动旋转,彼此环绕却无法融合,没多久就分裂成两团。水球散发微光,一团是微白,一团是微红,连颜色都截然不同。   她的预感没有错。   混沌的水电团形态不似花蕊,原因是她确实没有元神花。   她望着阴阳太极球,又伸出另一只手掌,两团光球自然分开,落在她左右手之上。没人能将道心分成两半,但她现在却轻松地做到,连书中都没记载此等奇闻异事。   “我想起来了。”楚在霜垂眸,轻声道,“离魂症那天看到什么。”   一阵寂静蔓延。   支离破碎的记忆重组,雪地边的兄妹嬉闹、暴雪纷飞的通天塔、浓烈可怖的巨幅壁画,以及手托两团灵气的画中修士。画面正中央的修士震碎山河,气势汹汹地腾空,向万丈金光飞去。   多年前,她进塔避雪的夜晚,正是三叶心绽的日子,按理说应该凝出道心,却突然参破壁画秘密。那是一个古老的灭世预言,而预言中的人跟她有共通之处。   怪不得她选择忘掉,怪不得她有离魂症,怪不得她无法施放术法,怪不得她要吸收比旁人多两三倍的灵气才能晋阶。   楚在霜手托两团灵气,她右手掌心朝上、左手掌心朝下,下意识地模仿画中人,却忽然打一个激灵,后背像有凉气蔓延,骤然捏碎掌心清水。   普通修士只能修仙或修魔,但她的体内有两股灵气,仙魔灵气此消彼长,碾碎识海中的实体,所以她凝不出固态元神花,只留下流动的阴阳太极球。   最初,童年的她并未意识到此事,当兄长将仙气注入识海,检查她缓慢的修行进度,才隐隐发现自己跟兄长的灵气不同。领悟到仙,也就懂魔,混沌的力量至此分开,一切变得清晰明朗。   等她看到塔内壁画,突然顿悟其中异样,这跟画中人格外相仿。   冥冥之中,她觉察到潜在危险,幼年高烧没准是自我保护,在三叶心绽时强行将神魂撕裂。表层识海是仙气,模仿兄长灵气,混淆他人视线,里层识海是魔气,潜藏更深之处,不能被人察觉。   病后,她无心再来通天塔,反而热衷跟凡人打交道,没准也是潜意识起作用。记忆丧失,阴影犹在,忘掉当天的事情,却还在躲避风险。   既然有不祥的预言,那就不要再去修炼,没准躲过一劫?   做普通人又不会比做修士丢脸。   怀揣此等朴素的念头,得过且过地混到现在。   掌心水液顺指尖流下,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嘴角轻微一动,看着似笑似哭:“现在有一个好消息,还有一个坏消息,你想先听哪一个?”   [……]   “好消息是,我们可以正式修炼,还能修两种不同的。”她睫毛一眨,颤声道,“坏消息是,要是让其他人知道这事,不但我们可能会死,还给爹娘哥哥惹来灾祸。”   壁画预言不一定只出现在琼莲十二岛,倘若让外人得知她的道心真相,没准引来其他仙修到岛内讨伐。   或许猜到祸患无穷,幼年的她扛不住重压,选择病重时离魂,隐藏另一半道心。这办法很有效,甚至没让父母及药长老发现异常,属于魔的那部分在她高烧中沉睡,任谁用灵气来回探查都无用。   应激之下,部分记忆消失,更加天衣无缝,直至她故地重游。   造化弄人,她再次攀登通天塔,再次看到那幅壁画,尘封的记忆就此破解。   从刚刚开始,小释就沉默不语,它感知到她情绪,终于开口安抚道:   [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都会陪着你的,你不是一个人。]   [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。]   “嗯。”   楚在霜一吸鼻子,又恢复轻松姿态,苦笑道:“不过真可惜呢,本来说等有道心后,再拿出来吓他们一跳,现在却没办法炫耀了。”   她本来打算偷偷练,等到真凝出元神花,得意地朝同伴显摆,尤其想震撼斐望淮一把,却不料她的道心根本无法露于人前。   这既是不幸,也是一种幸运,遗憾于永生都没有这种机会,庆幸于好在还没被任何人发现。   *   一百九十九层,斐望淮破解冥思板题目,正要抬腿迈入二百层,却忽见她一溜烟下来。   楚在霜脚步轻快,左摇右摆地挥舞手臂,悠然地拖长调:“不是吧不是吧,居然才解开一百九十九层嘛,我在上面等得花儿都要谢了,恨不得要将墙上地图倒背如流。”   斐望淮瞧她胳膊抖得如面条,他被眼前人拦住去路,眉头直跳道:“你就是专门下来说烂话的?”   她能重回199层,代表通过200层,迫不及待跑来嘚瑟了。   他早有预料,也不算失落,绕开她继续往上走。   “还要去两百层吗?”楚在霜面露意外,“我以为你看到我,会直接拂袖离去,没兴趣继续爬了,毕竟下棋就这样。”   两人以前弈棋,斐望淮就是如此,他发现无力回天,便不会浪费时间,看中胜败的结果。   “下棋是下棋,只打发时间,解题是解题,不是一码事。”斐望淮不卑不亢,“这一次输了,不总结缘由,下次还会输,所以要弄完。”   再说她都破完二百层,他自然也应该做到。既然要学她,就不能遗漏。   楚在霜望着他的背影,怔道:“都不像他说的话了。”   一场通天塔竞赛,她重拾失去的记忆,他似乎也获得什么。   *   斐望淮解开二百层谜题,两人又在塔顶转悠一圈,这才慢吞吞地往下走。此时未到子夜,数月竞争让他们略感疲惫,打算回去休整一番,离开奋战许久的通天塔。   塔外人声鼎沸,晃动无数人影,好似起伏的海浪。   楚在霜抵达一层,她还没走出高塔,便感觉到一丝古怪:“平时有那么多人吗?”   斐望淮回望背后石阶,他扫视完又转过头,说道:“下来时没看到李荆芥和苏红栗,不知他俩跑到哪里去了。”   两人一前一后交还镜石,正要缓步往通天塔外走,迎面就看到奔来的李荆芥和苏红栗。   李荆芥胳膊上挂着天宝鼬,他跑得满头是汗,匆匆地冲入塔中,朝他们招手示意:“你俩别从正门走了,干脆从小门绕绕吧。”   通天塔分正门和小门,小门只出不进,无法领取镜石,平时少有人用。   楚在霜:“这是为何?”   “先是望淮突然超过无名氏,惹来好多修士在通天榜围观,接着是无名氏一路杀到两百层,头一回显露出真名,这下彻底让门里炸开锅!”李荆芥道,“我听说好多人专程跑来堵门,就想看看无名氏长什么样,你俩要被发现,今天走不了了。”   人怕出名猪怕壮,君不见莲华宗挑战过楚并晓的弟子从山上排到山下,要是被谁认出楚在霜和斐望淮,没准就要面临类似的局面。   尤其是楚在霜,她成为首位未化境就登塔的弟子,名字会被永远列在通天榜第一。即便斐望淮通过200层,但他也只能排在第二,再没机会争得首纪录。   如果以后还有人登塔,那依次排在他俩后面。   斐望淮一愣:“显露真名?”   苏红栗点头:“对,在霜的名字上榜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周围忽有灵气波动,引得楚在霜和斐望淮的注意。   [有人在附近施术!]   斐望淮余光一瞄,他发现有艳丽女修走来,蹙眉道:“寻音术。”   寻音术是追踪术法的一种,在特定范围内圈定词汇,只要有人说出这个词,就会被施术者所关注。   秦欢寻音而来,她紧握着长鞭,环顾塔内四人。   “不好意思,打扰一下,请问楚在霜是哪一位?” 第三十一章   众人面面相觑,望着陌生女修,一时都没说话。   斐望淮淡声道:“有事么?”   秦欢见他们满脸戒备,她连忙绽放笑意,说道:“不要紧张,我没恶意,只是仰慕楚在霜许久,想要借此机会认识一下,看看跟我心中形象是否一致。自我入门以来,就听闻通天塔无名氏的事迹,现在得知其真名,实在对真人好奇。”   李荆芥一愣:“仰慕?”   秦欢点头:“没错,请问哪一位是无名氏?或者说楚在霜?”   “他是。”楚在霜一指斐望淮,眨眨眼道,“你可以开始仰慕他了。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秦欢闻言,她上下打量斐望淮一番,扫视他腰间银扇及银饰,嘴角的笑意褪去:“居然是男修。”   楚在霜迷惘:“从他的外貌分辨男女,需要那么长时间么?”   俊美少年郎就算束发,依旧能看出硬朗,不该被盯那么久。   斐望淮听她故作无辜地发问,他斜她一眼,警告道:“不要以为我没听出你想借机胡说什么。”   “不好意思,稍微有点失望,没想到是男修士。”秦欢举起手中长鞭,她秀眉微蹙,正色道,“既然如此,那就不是仰慕了,在下望月泽弟子秦欢,能不能请你随我到修炼场切磋一二?”   斐望淮挑眉:“你要跟我比试?”   莲华宗弟子不能私下斗殴,只能在修炼场切磋,偶尔有些私怨,也会借此生事。   “对。”   “怎么回事?不是说仰慕?”李荆芥惊道,“仰慕就要打一架?”   秦欢慢条斯理道:“本来以为是女修,想着能讨教一二,但既然他是男修,那没这个必要了。”   苏红栗疑惑:“这有什么差别吗?”   秦欢答得傲气:“大多数男修见识浅薄,他们只会鲁莽行事、好勇斗狠,无法替人解答心境疑惑,除了能切磋外没什么用。我原以为无名氏有经天纬地之才,应该跟掌门一样气质不凡,不料今日一见,却也仅此而已。”   李荆芥抗议:“师姐,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,是不是有点针对男修的意思!”   “抱歉,我说话比较直,但这就是事实。”秦欢微抬下巴,又瞄向斐望淮,“或许他确实修为不凡,但跟我想得相距甚远,并不是心目中的水平。”   斐望淮遭当面挑衅,他抖开银扇,笑意有点冷:“我究竟是什么水平,不该比试后再说么?”   “也对,现在就去修炼场,你意下如何?”   “可。”   双方剑拔弩张,氛围瞬间紧绷。   楚在霜眼看两人要约架,她一溜烟地蹿过去,制止道:“别冲动,误会了,刚刚是开玩笑,我才是楚在霜,你跟我切磋吧!”   秦欢却并不相信,斜睨斐望淮一眼,嗤道:“怎么?不想惹上麻烦,打算躲她身后,让她替你比试?”   斐望淮:“我好像没说要换人,往修炼场走就是了。”   秦欢在前方带路,斐望淮紧随其后。   楚在霜见势不妙,她偷扯他衣角,悄声道:“你没事吧,不要装成是我,快跟她解释下,说你是第二名,让我来跟她比。”   她方才就是闲得慌,习惯性地逗趣一番,不料会遇到切磋,没打算让他上场。   “明明是你刚才说的,我是楚在霜。”斐望淮轻笑一声,“再说你拿什么跟她比,连元神花都没有,更别提使用术法。”   秦欢来者不善,明显修为不俗。   “她刚刚都说了,女修只是讨教,男修才是切磋。”   “万一是到修炼场讨教呢?你还真信她的话?”他恐吓道,“你天天说修为高没用,没准被打得鼻青脸肿。”   “就算是在修炼场讨教,我也可以直接认输啊。”楚在霜理直气壮,“算了,不跟你闲扯,让他俩证明我是我本人……”   斐望淮听其主意,他一把扯住她,难以置信道:“你刚赢完我,就要输别人?”   楚在霜呆愣:“难道不是由于赢了你,所以现在就能随便输?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他不怒反笑:“你想膈应我直说,没必要那么委婉,凭什么赢我就能输她,你是想故意气死我么?”   他自己输给楚在霜,楚在霜再输给秦欢,他就比秦欢低一头,越想心里面越不爽,还不如他直接跟秦欢比试。   楚在霜略一迟疑,支吾道:“嗯……主要是输给你,我心里不高兴,但输给别人还好……”   这是她心里话,她本来就没什么斗志,不是爱跟人比较的性子。   “不行,你既然赢了我,就不能输别人。”斐望淮抿唇,不悦道,“不然你先让我赢回来,到时候随你在外面输。”   楚在霜摆臂,试图挣脱他:“那不行,不是都说了,输别人可以,输你不可以!”   “你就是故意的!”   “哎嘿,说对了。”楚在霜一把甩开他,跑向前方的秦欢,高声道,“师姐师姐,真的误会了,我才是楚在霜,不信你问另外两人……”   “霜儿。”   正值此时,不远处有一冷峻男修,携带佩剑朝他们走来。他剑眉星目,腰间同样挂着弯月牌,跟秦欢身上的牌子一模一样。   楚在霜:“哥哥。”   李荆芥怔然:“是楚师兄。”   楚并晓一向神出鬼没,秦欢看到他略感不解,忽闻身后女修唤人。她诧异地回头:“楚并晓,这是你……”   楚并晓走到他们身边,他先跟李荆芥等人打过招呼,这才沉稳介绍:“这是我妹妹楚在霜。”   楚在霜发现兄长跟秦欢相识,她当即生出底气,忙道:“没错,刚刚真是玩笑,我才是楚在霜。”   “不可能啊,掌门明明说她女儿在红尘泽苦练火系术法,不常待在莲峰山……”秦欢如遭晴天霹雳,她死盯着楚在霜容貌,颤声道,“等等,难怪我看她第一眼面熟……”   楚在霜和楚辰玥五官相似,但秦欢听闻掌门之女不在山上,自然没有往这方面多想。据说,掌门女儿不擅长修炼,部分长老都没见过她,在莲华宗里颇为神秘。   秦欢时常替掌门办事,偶尔会听到闲言碎语。有人说,掌门嫌弃女儿修为低微,所以才不愿让她在门里出现,只将天赋出众的儿子收进望月泽。   但秦欢知道并非如此,楚辰玥谈及女儿,难得会流露柔和。只是她嘴里的女儿,应该是天真烂漫的糯米团,跟怒爬二百层通天塔的无名氏截然不同。   苏红栗不解:“苦练火系术法?”   斐望淮:“是说她学烤鸭吧。”   楚并晓环顾一圈,疑道: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  李荆芥告状:“楚师兄,这位师姐突然出现,说是要找无名氏,还打算切磋一二。”   秦欢现在神色恍惚,根本没听旁人说话,她痴望着楚在霜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好像是,又好像不是……”   下一刻,她忽然伸出手来,朝着楚在霜探去,冷不丁轻捏对方脸蛋。   楚在霜惨遭捏脸,只觉这手法熟悉,像极母亲爱干的事。她当即一懵,含糊不清道:“师姐里(你)干什么……”   秦欢立刻收手,回味指尖触感。她双眼发亮,惊叹道:“跟掌门说得一样,真的像是糯米团!”   斐望淮目睹此幕,他眉头一跳,礼貌地笑道:“楚师兄,这位师姐没什么问题吧?”   他看她怎么像有什么病症,还随随便便地捏人面颊。   “不提我母亲时,基本上没问题,提起就会格外亢奋。”楚并晓平静道,“秦欢,霜儿不擅长修炼,你要想找人切磋,改日我随你去修炼场就是。”   “不需要你提醒,方才我不知情况,现在当然不会跟她切磋。”   她没想到无名氏是掌门之女,尤其对方修为低微,跟其比试更不合理。   “赶来通天塔的人要白跑一趟了,我去将他们驱散,你送他们到小门。”秦欢又伸手捏一把楚在霜脸蛋,随即悄悄将某物塞对方手中,笑道,“没想到会这样认识妹妹,欢迎你哪天来望月泽,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。”   楚并晓提醒:“那是我妹妹。”   秦欢却不理他,她握着长鞭,径直转身离去,驱赶外面挑战无名氏的弟子。   “塔外都是凑热闹的弟子,我也是听到风声,这才匆匆赶过来。”楚并晓道,“秦欢在正面吸引视线,我送你们从小门出去,免得被人缠住。”   楚在霜紧握手中东西,好奇道:“哥哥,那位师姐究竟是?”   “秦欢是母亲的入室弟子,跟我一样在望月泽修行。她修为还不错,也有四叶中期。”   斐望淮听她出言打探,目光落在她的脸颊,质疑道:“为何你方才不躲?”   “躲什么?”   “她要捏你,你就让她捏,还一连被捏两回?”   他没见过如此迟钝的修士,被人偷袭一回得手,居然还能再犯一次错。   楚在霜摸摸脸蛋,犹豫道:“又没什么危险,也没必要躲吧,再说师姐长得漂亮,我也不算吃亏。”   “???”   李荆芥啧啧:“这话一出,我肃然起敬,还得是你啊。”   大家都怕师姐跟第一名打起来,楚在霜想的却是师姐的容颜。   他们男修确实见识浅薄,不及她们女修想得高远!   斐望淮神色微妙,不可思议道:“你居然是此等以貌取人之人?”   楚在霜:“你以为呢,不然我能忍你到今天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李荆芥见斐望淮骤然语噎,他双目刺痛,哀嚎一声道:“我只能忍你俩到今天了——”   从学堂到进门,他旁观二人相处,怨气已积压太久。   苏红栗伸手相劝:“算了算了。”   *   僻静角落里,楚并晓将一行人送出通天塔,他以前担任过授课师兄,询问一圈众人情况,这才跟另外三人告别,目送他们各自回师门。   楚在霜没马上回停云湖,留下跟兄长聊一会儿。   “你跟他们关系不错,我记得你去红尘泽后,很少再跟门里弟子打交道。”楚并晓轻声道。   “主要那时门里也没别人,卢禾玮看着又不正常。”楚在霜垂下眼,转瞬岔开话题,“哥哥最近在做什么?”   楚并晓用余光一扫,确定四下没有闲人,坦白道:“在帮母亲做些事。”   “任务吗?”   “对,门里近期不太安宁,有人不喜父亲对红尘泽的安排,又听闻偏远小岛上有兽修作乱,借机生事找麻烦。”楚并晓无奈,“母亲现在正头疼此事,你要总跟望淮待在一起,最好也时不时注意一点,不要被人盯上了。”   斐望淮是魅族混血,其实在门里挺敏感。   肃停云和楚辰玥用自身灵气,在混沌中创造琼莲十二岛的主岛,随着周围高修不断加入,十二岛领域渐渐扩大,现在远不止最初的十二岛。   众人共同商议事务,自然就会产生分歧,例如是否该让凡人占据庞大的红尘泽、是否该接纳修士和灵兽共同生下的兽修等。畅想总是美好的,一旦实施却烦恼无穷,各方势力都会为利益撕扯,甚至不惜私下使用诸多手段。   楚在霜:“爹爹一向是接受兽修的,有人想拿兽修作乱生事,说他对红尘泽的安排也不合理?”   “没错,好在母亲说此事可控,估计过阵子就平息。”   肃停云确实修为高深,但他要纯靠武力镇压,不允许旁人发表见解,琼莲十二岛又变味了。然而,允许发表见解的后果就是,某一天没准被旁人的话攻击,甚至由于他的身份,必须沉默不言,甘当众矢之的。   因为父母是领袖,因为他们应允共商管理,所以必须倾听刺耳乃至不合理的声音,面对诸多毫无道理、牵强附会的挑刺。   众人总羡慕楚在霜身世,但她偶尔也感到疲惫,要是走上父母或哥哥的道路,那就势必得成为毫无瑕疵的圣人,而圣人往往过得比坏人还累。   她都能想象到,自身魔气暴露,将迎来何等凶险的局面。   即便她将此事告知父母,他们没有泄露出去,没准也会心中有愧,碍于跟她血脉相连,无法再全身心管理岛内,自觉地回避起诸多事务。光是兽修就有人闹事,要是掌门之女能修魔,那更是一场血雨腥风。   她不能成为父母的把柄,更不能由于一半魔气道心,就将家人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。   隐瞒是最好的办法,反正她表层识海是灵气,父母不知倒更加自在,能名正言顺管理岛内。   倘若世间真是仙为善、魔为恶,那各自一半的她确实有点坏。   她没法像亲人那么无私,还是期盼他们有最好的。 第三十二章   楚并晓瞥见妹妹出神,安抚道:“不必过于担忧,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父亲和母亲会将这些事处理好的。”   “嗯,主要我修为低,担忧也没有用。”楚在霜故作轻松,她五指收紧,忽想起什么,张开手露出那枚戒指,疑道,“对了,哥哥,这是什么东西?秦欢师姐塞给我的。”   刚才,秦欢伸手捏她脸蛋,趁机就塞来这银戒,不知有何用途。   楚并晓接过戒指,他仔细端详一番,醒悟道:“这是可以储物的芥子戒,比门里的储物袋大一些,还可以隐匿自身的修为气息。”   “隐匿修为气息?”   “没错,她估计是从母亲那里听闻你修为不高,怕你被其他人盯上。修为越高,感官越敏锐,不但能看透旁人的阶数,甚至能隐瞒自身修为高低。”楚并晓道,“我最近升到四叶后期,就隐隐有一点感觉,方才就想问了,霜儿你升阶了?”   楚在霜答得磕绊:“是,最近都在练习聚气……”   楚并晓不疑有他,点头道:“也好,父亲的无我剑不需道心,只要灵气量够就可以,倒是挺适合你。不过你不用有压力,要是改天觉得习剑无趣,也可以来望月泽找母亲。”   “……我先跟爹混着吧。”   “你要需要什么,也可以跟我说。按理说,无我剑不适合配术法和法器,讲究的是至简至纯,但你要是感兴趣,我就帮你配一套,不必自己到处找。”   楚在霜长叹一声:“哥哥,你想太多了,我修为又不高,配再好的东西,也使用不了啊。”   术法和法器都讲究互相配合,最好要攻防兼备,形成完美的互补,并非越珍贵就越好。楚并晓怕妹妹不懂实战,一味地堆砌法器,这才提出要帮忙。   “玩一玩也是好的,总之缺什么,记得跟我说。”   楚在霜听到此话,便知道兄长还将她当小孩,那感觉就像童年送玩具一样。   楚并晓事务繁忙,时常被外派任务,听闻妹妹重回通天塔,这才匆匆地赶过来,没多久也要忙正事。   楚在霜挥别兄长,她戴上隐匿修为的银戒,推测化境前可以借此遮掩一二。秦欢以为楚在霜修为未到三叶中期,怕其他弟子发现后嚼舌根,这才送来芥子戒,没想到反向隐藏。   楚在霜盯着手上银戒,叹气道:“开弓没有回头箭,躺平的日子结束了。”   [我们要修炼吗?]   “没错,为了下一个躺平的日子,先要能藏匿自身修为才行。”楚在霜道,“高修可以隐藏自己的阶数,芥子戒有可能掉落或损毁,果然最安全的还是靠自己。”   有时候,无知无为是一种幸福,知而无为就是一种不幸。   凡事要么不做,要么做到极致。或许命运无常,她捡回失去的记忆,再也没法天真烂漫做废物,必须赶在不可知的暴风雪前积蓄力量。   她希望风暴永远不要抵达,但世间光有希望是没用的,只能在狂风前加固砖墙横梁。   *   望月泽,待到日光落尽,抬眼掠过层层叠叠的晦暗密叶,便能看到纯净的明月当空。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堆叠在潭边,天上月如玉盘,水中月如魅影,清澈潭水里映出粉紫灵气,微风一过,波光绚丽。   屋檐之下,两名女修仰头观月,好似在等待什么人。   窸窣声中,楚并晓在夜色里露面,他望着眼前披发的清冷女修,以及站在一侧的秦欢,唤道:“掌门。”   人前只唤“掌门”,人后才唤“母亲”,这是楚并晓给自己定下的规矩。谨言慎行、约己清心,他一直都恪守门规,将其视为自身道标,从未逾矩。   门里弟子皆叹,或许连掌门都有打破门规的可能,但对于严苛自律的楚师兄,此事绝不会发生,他就是这样的人。   唯有面对妹妹,他才自始至终唤“霜儿”,人前人后都没有变化。   “晓儿,你回来了?”   清冷女修披着掌门长袍,漆黑长发披散,肩上挂着掌门长袍,看着没白日严肃,反而有几分忙碌后的闲散及惬意。她转过头来,露出秀丽面庞,五官线条柔和,只是表情不多,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凛冽之美。   这就是莲华宗掌门楚辰玥,如今八叶后期,掌管着莲峰山。   “我听秦欢说,霜儿爬上塔顶,你俩还去接她。我以为她玩心重,早对通天塔不感兴趣,已经将爬塔忘在脑后。”   “是,我们以前爬了一半,她最近认识新弟子,跟他们一起爬的。”   楚并晓走到绚烂石潭边,跟楚辰玥、秦欢站在一起。   “她交到新朋友了?”楚辰玥略一沉吟,“也好,凡人有生老病死,我本来还怕她总待在红尘泽,以后跟那些相识的人告别难过。她是个念旧又怕孤独的孩子,看上去嘻嘻哈哈,实际早慧得可以,远没有你善跟人打交道。”   秦欢眉头紧蹙,她一瞥面无表情的楚并晓,迟疑道:“掌门,我瞧妹妹可比他活泼多了,怎么会没他善跟人打交道?”   “晓儿是外冷内热,看着不爱说话,实际厉害得很。”她叹息,“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闹,刚学聚气就在修炼场蹲人,非要拉着其他修士比试,经常主动去搭讪,没有胆怯的时候,不比还不许人走。”   楚并晓听母亲提及童年破事,他眉头一跳,制止道:“掌门。”   秦欢:“这不就是厚脸皮。”   “霜儿不是这样,她从来不主动跟人搭讪,但你要是问上她两句,能叽里咕噜说一大堆,好像攒了很长时间,甚至让你插不上话。”楚辰玥回忆道,“只是你不先问她,她绝不会自己说,宁肯一下午独自看书,也不去跟其他人搭话。”   秦欢疑道:“这是为什么?”   “我原来也奇怪,还专门问过她,后面才明白过来,可能怕打扰别人吧。她是一个和善孩子,最怕麻烦到其他人,她主动说没准对方不想听,但只要有人愿意问她,就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”   “当然,前提是那人愿意听,真的想要了解她,她才敢跟人建立联系。”楚辰玥无奈,“小时候都是晓儿带着她玩儿,听说她在红尘泽也是被捡走,稀里糊涂就跟人回去了。”   楚在霜在红尘泽闲逛,被孙大娘当成小叫花子,这才开始到烤鸭店做学徒。   秦欢相当意外:“原来如此,但我看妹妹白天跟那几个弟子还挺好,有说有笑的。”   “没准是这两年在红尘泽性子变化了,或者当真跟那些弟子关系不错。”楚辰玥从衣袍间取出一封信,说道,“好了,闲聊到此为止,该聊些正事了。”   楚并晓和秦欢神色一收,专心致志倾听掌门任务。   “今日叫你们过来,是想让你们去千渡岛,帮我调查一些事情。”楚辰玥道,“只是到访千渡岛需要理由,你们最近想个好借口,不要显得此行太扎眼。”   千渡岛一向不对外开放,前往岛上需要过问岛主。楚辰玥直接派高修过去,明显对卢岛主不太客气,只能改派未化境弟子,登岛后偷偷搜寻线索。   楚并晓:“掌门怀疑最近的事跟千渡岛有关?”   “霜儿上回拾得一枚响铃环,那是门内药修李钦的遗物。兽修作乱的小岛遍布灵草,加上卢恒洲一直想将红尘泽改为药田,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蹊跷。”楚辰玥道,“只是卢家把持清心丹许久,还不到直接撕破脸的时候,你们此行过去,看看有无异常。”   “卢恒洲不可能让化境修士入岛,我和其他长老都不合适露面,你们最近编一个理由,我再去跟卢恒洲联络,修为不高的弟子,没准能被放进去。”  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,但现下顾及一些颜面,不会彻底闭岛不放人。   “是。”   楚辰玥将信件递给二人,装有填写登岛缘由的薄纸。他们填好以后,再让岛主及掌门批复,就可以拿着信物登上千渡岛。   秦欢望着薄纸犯难:“但话是这么说,我们跟灵草八竿子打不着,也没什么理由去千渡岛?”   楚并晓提议:“找个千金方的药修,说我们想要摘灵草?”   “什么药修配去千渡岛?”秦欢反驳,“卢岛主可不是好欺负的,没看他防药长老跟防贼一样,多大的药修才有面子跑去摘他的灵草,这不是无理取闹。”   理由必须既不扎眼,又能让卢恒洲抹不开面子,不得不放他们进岛,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。   *   千金方,僻静药田之前,正是相约见面的楚在霜和苏红栗。   两人最近跑到通天塔爬楼,有一段时间没观察双生灵心花情况,现在小心翼翼地挪动盆底,将栽的嫩苗放出来晒太阳。娇嫩绿芽沐浴温暖日光,在泥土里足有十几棵,展现出勃勃生机。   楚在霜好奇:“这些绿苗都会长出花吗?”   “对,到时候就要找地方移栽,关键我不敢放在千金方,怕被人偷偷摘掉。”苏红栗拧眉,“每次爬塔的时候,就只能放进储物袋,导致它长得不够快。”   千金方人多眼杂,加上还都是药修,偶尔会有些纷争。苏红栗听说过灵植被人掐掉的惨事,自然小心谨慎,生怕搞出差错。   “可以搬到停云湖,那里的弟子特别少,或者说根本没有人。”楚在霜道,“我让我爹布个阵法,把它们圈起来就行,就是离你有些距离,必须跑过来照看了。”   “那倒是没事,我好多师兄师姐也在外面有药田,基本都不会在千金方种植灵草。”苏红栗低头翻找储物袋,“对了,最初的两棵同样开花,我把花蕊都收集起来,待会儿可以研究一下,看看能不能琢磨出新丹方。”   “我最近摆摊炼清心丹,还冒出不少的新想法,可惜跟你以前说的一样,好多药材都配不齐。一些灵草品阶不高,但根本就求不到,不知要去哪里找。”   苏红栗上次被人在塔前要丹方,这才领悟其中门道极多,配备丹方还不是最难的,关键是要有海量灵草,供药修随时来配药。如果没材料,光纸上谈兵,根本没有用。   她原以为摆摊积攒的药草足够多,但相比配新丹方的材料还差不少。   越是稀有的灵草,越生长在偏僻之地。难怪不少药修战力很强,这要没有两下子,都没本事挖灵草。   “当然了,不然你以为卢禾玮为什么那么拽,还不是仗着他祖上有药田,早就有前人给他挖好了。”楚在霜感慨,“药修是最烧玉莲子的,我原来还在书上看过,有人能为一根灵草一掷千金。”   苏红栗唏嘘:“看来要等我修为高点再配丹方,现在没办法进小洞天,好多灵草在书上见过,实际什么样也不清楚。”   “没事,实在不行找我哥,让他帮我们弄点灵草。”楚在霜思索,“吃丹药修行比较快,我们到时候还他丹药,或者直接还他灵草也可以。”   “找楚师兄吗?”   “对,但你要列个单子,最好配上图画。”楚在霜伸出手指,绿蝴蝶落在指尖,“他经常出任务,只是不懂灵草,很少记得去采集,我们约他面谈吧。”   “好的。”   *   望月泽,五光十色的石潭使人目不转睛,好似缤纷彩玉散落在苍翠林间。密林之上,偶有白衣弟子御剑而归,向着林中心的屋檐疾飞过去。   约定之地在树林边缘,苏红栗跟随楚在霜抵达,她盯着绚丽美景,恍惚道:“这里跟千金方完全不同。”   楚在霜:“那你下回还可以到停云湖看看,那里云雾特别大,跟别处又不一样。”   片刻后,楚并晓从林中现身,跟二人打过招呼,得知她们的来意,倒是答得痛快:“可以,就是想要灵草对么?”   苏红栗站在楚在霜身后,她悄悄递上一张薄纸,将其塞到好友的手中。   楚在霜接过薄纸,将其递给兄长,坦然道:“是的,哥哥要是不认识那几种灵草,可以看这上面的图画。”   “无妨。”楚并晓却没接过,“你们随我一同去就是。”   “啊?我俩修为不够吧。”楚在霜一懵,“哥,我的亲哥,你不能像咱爹一样,以为谁都能出去随便打架。”   他不能带过一批入门弟子,就以为人人都是斐望淮,四叶初期不如狗、四叶中期遍地走。   楚并晓递出怀里信件,平静道:“不用出去打架,千渡岛上都有,你们编个理由,我陪你们上岛,想要什么摘就是了。”   楚在霜盯着熟悉的信封,略一迟疑道:“这好像是掌门信,不该哥哥来写么?”   “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,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。”楚并晓意有所指,“你随父亲学剑,应该更有想法。”   “……毕竟剑法全靠胡思乱想,是吗?”   没过多久,秦欢也闻讯赶来,她热情一捏楚在霜脸蛋,还乱揉苏红栗的脑袋,只将两位师妹都搞得乱七八糟,这才欣喜道:“所以这回都是师妹跟着来?真不错!”   “她们上岛摘灵草,可以帮忙打掩护。”楚并晓道,“唯一问题就是,有什么理由登岛,看上去不太显眼,不会遭岛主拒绝。”   苏红栗面露难色:“卢岛主是卢禾玮的父亲吧,那我可能没办法上千渡岛……”   她当初跟卢禾玮多有不快,哪个药修都可以上岛,就她绝对被拒之门外。   “对啊,岛上还有卢禾玮,差点就将他忘了!”楚在霜一击掌,眼神发亮道,“这不是我名门出身的竹马,当初还声称把我当自己人,他重伤后我都没看望过呢!”   卢禾玮当初为挑拨关系,说过不少虚情假意的话,让楚在霜远离斐望淮,说他才真把她当自己人。据说,他在小镇重伤以后挫伤面子,只草草地拜师,就躲回千渡岛,都没见救他的楚并晓。   苏红栗:“?”   [你同桌都下病床几个月,你现在才想起另一人,是不是有点太假?]小释吐槽,[也就他还活着,要是换其他人,就你这探病速度,说不定早都入土。]   楚并晓:“我以为你一直不喜欢他,以前都不愿意跟他搭话。”   “那都是小时候的事,我不是还不懂事吗?”楚在霜乖巧道,“我和红栗离开学堂后,时常想起不少同窗的美好回忆,尤其经历风啸巨兽之事,大家曾经并肩作战,以前的小摩擦就放下,想跟他化干戈为玉帛,探望一下他的病情,听着很合理吧。”   苏红栗嘀咕:“但我觉得那段回忆并不美好。”   楚在霜:“没事,就算回忆并不美好,等你摘过他家灵草,也可以变得很美好。只要灵草砸到位,痛苦能被覆盖的。”   “???”   秦欢研墨提笔,犹豫道:“以探望卢岛主儿子为由上岛吗?听着挺牵强,但都是同窗,好像也可以。”   “不只是同窗呢,差点要结亲的,当初非找我爹娘说这事。”   “母亲早拒了此事,说要考虑你想法,不会替你做决定。”楚并晓道。   因为楚在霜修为不高,所以卢恒洲曾有念头,让其跟儿子结亲,巩固双方的势力。只是楚辰玥和肃停云都不同意,当时打马虎眼说儿女长大再说,这种事顺其自然、不能强求,其实就是变相婉拒。   “对啊,说考虑我的想法,那要拿出诚意呀。”楚在霜理直气壮,“我不得看看他家有多少钱,够不够我吃喝玩乐、挥霍一空,再来考虑这件事嘛!”   “……” 第三十三章   千渡岛,一片静谧水边,遍布高高绿草,透过草杆缝隙,依稀可见不远处气派小楼。此楼沿水而建,宽阔桥面之上时有仆役走动,手中端着青翠欲滴的新鲜灵草。   楼内,有人读完掌门信,正歇斯底里地怒吼。   “一派胡言,胡说八道,说什么对我有意,这不就是在瞎扯?”卢禾玮气得面红耳赤,恨不得将手中信纸撕碎,恼火道,“她天天跟斐望淮勾三搭四,好意思说这种屁话,真当我是好欺负的,还想跑到我头顶上种灵草不成!”   送信人带来两封信,一封是上岛的掌门信,一封是楚在霜的私信。信中,楚在霜情意绵绵,隐晦婉转地示好,只字不提千渡岛灵草,字里行间都在关怀卢禾玮。   但他就觉得她有问题,黄鼠狼给鸡拜年,绝对没安好心。   二楼栏杆边,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修却毫无反应,他看上去儒雅斯文、彬彬有礼,眺望水天交融的茂盛药田,手里还把玩着两颗核桃,并未回头正视气急败坏的儿子,悠哉道:“禾玮,在霜好歹跟你青梅竹马,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   “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?她跟楚并晓不一样,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!”卢禾玮指着掌门信上的名字,愤慨道,“父亲,这农家女跟着她过来,肯定是贪图咱家灵草,这两人是一丘之貉,故意拿掌门压我们,特意跑来膈应我的,万万不能放她们上岛,不然我以后怎么混啊!?”   卢恒洲闻言,他转过身来,慢条斯理道:“故意拿掌门压我们?”   “没错,楚在霜不就仗着自己有好爹好娘,她原来在学堂格外嚣张,堪称无法无天……”   “蠢货——”卢恒洲一声暴喝,灵气骤然就爆开,震碎桌上的茶具,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!”   空气肃杀,卢禾玮满腹抱怨戛然而止,他望着阴晴不定的父亲,吓得面色惨白,当即就跪下来:“父亲父亲,儿子错了……”   自幼年起,他就发现父亲喜怒无常,对方心情好时不吝赞许,说终有一天要将千渡岛交给自己,心情不好时动辄打骂,恨不得把他视为脚底的泥,狠狠在地面碾来碾去。   果不其然,即便卢禾玮迅速跪地,胸膛处仍承受重击,硬生生被踢飞出去,嘴里刹那间弥漫腥甜。他腰间玉佩一闪,展开灵气的屏障,却瞬间被八叶强者踢碎。   卢恒洲一脚将其踹翻,胸腔剧烈地起伏,似乎还不感解气。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修宛若恶鬼,他猛地抬起脚来,踩在卢禾玮肩上,像要碾碎蝼蚁,重复道:“故意拿掌门压我们?掌门也配压我吗?”   “错了错了,儿子知错了——”卢禾玮语带哭腔,他狼狈地趴伏在地上,在父亲脚下尝到命悬一线的滋味。   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,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,在学堂里连修为第一都争不到,炼丹也比不过种地的农丽嘉家女,不过是被灵兽打伤,就怂包般躲在家里!”卢恒洲脚下用力,厉声道,“无能,废物,我留你又有何用——”   卢禾玮疼得哀鸣:“父亲!!”   正值此时,有人登上二楼,出声叫停道:“岛主。”   卢恒洲脸色一收,他轻缓地收回脚,又恢复儒雅模样,听到脚边痛吟声,平和道:“下去。”   “是……”   卢禾玮踉跄起身,甚至不敢抽噎,慌乱地抱肩离去,一刻都不敢多留。他连滚带爬地跑下二楼,回头就看到父亲正在跟那人交流,又忍不住低头望腰上的浓绿玉佩。   这是父亲送他的生辰礼,害怕他在外遇到危险,特意寻来的护身法宝。他曾向学堂里的人吹嘘许久,当时骨子里散发着骄傲,那是依仗千渡岛的底气。   但玉佩的护身屏障刚才却被毫不留情踢碎,连带他也被父亲弃之如敝屐。   中年男修在二楼负手而立,甚至都无心看自己一眼。   “岛主,少主好歹是修士,再怎么样也不好踩根骨,真出差错贻害无穷,心疼的还是您自己。”   “看看肃停云的儿子,再看看我没用的儿子,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,我都不知道在谋划什么。”卢恒洲道,“居然还说她有个好爹好娘,他知不知道我费劲心力加入琼莲十二岛,究竟是为了谁!”   “少主年纪尚轻,自然不懂您苦心。”   “要是不进琼莲十二岛,我们就只能守着千渡岛,但如今其他岛屿唾手可得。不过是放人进来摘两根灵草,他就叫喊成那幅样子,这样不能忍的性子,还能指望他做什么?”他越说越怒,“还是人家命好,往山上随便一丢,就养出个楚并晓,哪像我煞费苦心。”   “楚并晓也就四叶修为,您无须过于忧心,等我们的神丹炼成,少主自能飞速进阶。”   卢恒洲眉头微动,这才收敛怒火,低声道:“处理得怎么样?这回闹出那么大乱子,楚辰玥不可能没感觉,估计四处寻我们把柄。”   “出事的村子处理完了,但石牙烈不能再留了,他近来越发暴躁,甚至不听任调动,恐怕用不了了。”   “区区一个兽修,失控是早晚的事,再换一个就行了。”卢恒洲从袖间摸出一根玉笛,将其递过去,“他修为不到六叶,死了都没小洞天,岂不是更容易?”   那人躬身接过玉笛:“遵命。”   卢恒洲视线一转,他望向栏杆外药田,嘲道:“呵,不就是想查我的岛,那就放他们进来查,反正也不是在千渡岛炼丹,我倒要看看楚辰玥能查出什么!”   *   千渡岛,岛内遍布河川,常有小舟纵横。   楚在霜等人依靠掌门信登岛,他们来之前带好储物法器,如今乘坐船只前往岛内楼宇,偶尔能瞥见空中脚踩葫芦腾空的修士。   芦苇荡漾,药田成片,浓郁草香弥漫鼻尖,船只两侧均是水生灵草。楚并晓用灵气操控船只,无需有人撑船,就能自在漂行,缓缓向目的地靠近。   “原来这就是游零花,我只在书上看过,这里却有那么多。”苏红栗趴在船头,她一指水面蓝花,介绍道,“上次跟你说过的药草。”   楚在霜悠闲道:“莫急,待会儿就过来采,都给它们捞起来。”   “现在好像是灵草旺季。”秦欢坐在船头,她环顾一圈,盯着空中修士,总觉有人跟着,“那是卢家的家仆?”   楚并晓:“就算放我们进岛,也不会让我们乱跑,我估计会被扣下寒暄,你跟着她们摘灵草,到时候兵分两路。”   苏红栗面露不解:“楚师兄,你和师姐要做什么?”   她原本只打算跟随楚在霜上岛采药,但楚并晓和秦欢明显另有目的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   楚并晓:“无妨,一点小事。”   “好啦,让四叶修士去忙吧,都不是我们三叶修士该考虑的事儿!”楚在霜捏捏好友的发辫,宽慰道,“我们吃喝玩乐不添乱就行了。”   苏红栗:“这……”   秦欢抿唇一笑:“妹妹说的是,你们玩你们的,最好再玩大点,让我溜走片刻才好。”   没过多久,一行人抵达岸边,他们刚下船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卢恒洲等人。   卢恒洲和卢禾玮被无数仆人簇拥,连忙快步走过来,迎接进岛的修士。   卢恒洲笑得和煦:“并晓,在霜,好久不见,前不久才听禾玮提起你们。”   “卢岛主,打扰了。”楚并晓答得简略,又望向卢禾玮,“禾玮,好久不见。”   “还不快跟并晓打声招呼,一直待在岛上养病,上次的事都没道谢。”   卢禾玮好似霜打的茄子,这才低头唤人:“楚师兄。”   卢恒洲望向楚在霜,亲切道:“在霜,你也是好久不露面了,怎么都不来看看卢叔叔?我还记得你小时候,一直拉着我手里灵草不放,那时候说想来千渡岛,后来却都忘了。”   楚在霜透亮的杏眸微闪,她故作扭捏,怯声道:“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,不知道千渡岛不能随便出入,岛上的灵草也不能乱采……”   卢禾玮瞧她惺惺作态,当即拳头紧握,视线转向一旁。   “哎呀,你想来就来嘛,其他人采不得,换你当然能采,待会儿就让禾玮带你们转转!”卢恒洲拍板道,“最近正是灵草茂盛的季节,岛上漂亮得很,你们四处逛逛。”   “禾玮,你去找艘船,好好招待在霜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卢恒洲走到楚并晓身边,引着对方往楼里走:“并晓就随我进楼坐坐,我听说你最近又进阶?”   楚并晓只得应声,跟随卢恒洲上楼。   这一番寒暄,卢恒洲只过问兄妹俩,竟是丝毫没管秦欢和苏红栗,仿佛她俩仅仅是跟随兄妹二人的杂役。   不过苏红栗早有心理准备,全程都盯着脚尖不抬头。秦欢则是轻啧一声,暗叹卢岛主八叶修为,架子却比九叶的肃掌门还大。   父亲一走,卢禾玮当即垮下脸来,没好气道:“走吧,船在那边。”   楚在霜见卢恒洲离去,她同样翻脸如翻书,不满道:“小卢,你这是什么态度,可不像好好待客衤糀的样子。”   “态度?我对你能有什么好态度?”卢禾玮正要发作,忽想起父亲叮嘱,下意识地捂肩膀,忍气吞声道,“行了,快走,准备上船吧。”   楚在霜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,不料今日却沉得住气,似乎被人提前敲打过。她见他摸肩膀,一时略感好奇:“奇怪。”   小释:[怎么了?]   “他当时是被风啸巨兽打伤肩膀么?那么长时间还没好?”楚在霜愣神,“就算我哥和我同桌体质特殊,比常人痊愈得快,现在都过几个月,他没道理有伤啊。”   她手掌曾被袖箭刺破,现在也好利落了,甚至看不到疤痕。   [你管他干嘛,他被打死都不奇怪,每回自不量力往上冲,还让你哥帮忙擦屁股。]   不远处,仆人早在水边备好游船,风雅小船只能乘载四人,但两侧还有家仆船只环绕,时刻紧盯卢禾玮等人动向。   秦欢上船后,她挑后侧靠窗的位置,用余光一瞥跟随的修士,想要从此离去,也不是件易事。   四人本就不熟,落座后都沉默。   船内放置甘露及灵草所制的珍馐,盘内点心格外雅致,从中品出灵草清香,绝非寻常人手艺。青绿糕点被压出花纹,小巧玲珑地堆叠起来,抿下一块入口即化,有着清心丹效果。   楚在霜最为自在,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吃完,还端着小碟派发起来:“都尝尝,别干坐着,一起吃呀。”   苏红栗和秦欢这才动手取过盘中糕点。   “小卢,给大家倒些茶,怎么一点眼力见儿没有?”   卢禾玮横眉:“我还得给你倒茶?”   “不然呢,你家有那么多仆人,船上却就我们四个,总不能让客人自己来吧。”   卢禾玮猜到她狗嘴吐不出象牙,方才故意选没法载家仆的小船,不想让人瞧自己的笑话。他不情不愿地倒茶,随手将其推过去,茶液都震得波荡起来。   明明相看两相厌,还得挤出笑脸忍,任谁都怒火滔天。   楚在霜却不管他铁青的脸,和善地询问:“红栗想要什么灵草来着?我们现在去摘。”   “我……”苏红栗见卢禾玮气得咬牙,语气犹豫起来,不知是否该说。   “想不起来了?”楚在霜道,“没事,那我们先去摘最贵的,这岛上什么灵草卖得价高?不要客气尽管摘。”   “差不多就行了,这又不是你家。”卢禾玮睨苏红栗一眼,居高临下道,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,都配在千渡岛采药!”   一思及卢家心血要让给农家女,他心里就怄得慌,哪里都不得劲儿。   “刚刚卢叔叔说了,其他人采不得,换我就能来采。”楚在霜朗声道,“你管我是什么小猫小狗,老实带我们去药田就行,没让你动手帮摘不错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世上怎会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,竟把别人的客套话当做真话!   苏红栗:“其实我想要些外面没有的灵草。”   “好好好,都听你的,那我们干脆开船绕一圈,你看到什么就直接点,师姐有意见吗?”楚在霜见秦欢摇头,决定道,“先看岛上有什么,再决定要采什么,免得储物袋提前装满了。”   卢禾玮难以置信:“你居然还带着储物袋?”   光摘就算了,还要往外拿。   楚在霜一拍腰间,恍然大悟道:“对哦,其实不用带,千渡岛上肯定也有储物法器,直接用岛上的就行,不用担心会装满。”   “???”   这一路将卢禾玮气得不轻,只见楚在霜如浪荡纨绔,坐在苏红栗和秦欢中间,一副左拥右抱的惬意模样,懒洋洋地瘫在椅背上,好像没长骨头一样。   她一会儿捏捏苏红栗的辫子,一会儿倚在秦欢的肩膀上,时不时就大手一挥,将窗外灵草赏给二人,看着阔气十足,坐享齐人之福。那感觉就像千渡岛是她家的岛,此处是她为两位女修承包的药田,而少主卢禾玮只是个端茶倒水的。   “瞧瞧你为进岛写的什么,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恐怕不太合适吧。”卢禾玮气不过,他取出那张信纸,将其弹得哗啦响,“为了贪图我家药田,你好意思写这种词!”   信中,尽是女儿家含羞的造作之语,他都不知她从哪儿抄的酸话,怕不是故意在膈应自己,差点搞得隔夜丹药吐出来。   “哎呀,看破不说破,还能继续过。信是给长辈看的,实际都心知肚明,我不图你家的药田,也没其他可图的呀?”楚在霜为难地上下扫视他,“主要你修为不高,长得也就一般,确实没办法图你的人。”   “你、说、什、么!?”   “好啦,不要大惊小怪,你跟着我也不亏,不然卢叔叔怎么会那么上赶着。”楚在霜摆手,气定神闲道,“该给你的会给你,其他事就别多管,不是总号称名门之辈,怎么如此斤斤计较、小家子气,男修还是要端庄稳重一点才行。”   卢禾玮质疑:“跟你也不亏?该给我的会给我?”   “没错,你以后就好好打理药田,至于我送谁灵草,还是少过问为好,不要唧唧歪歪的。”她微抬下巴,“我娘是莲华宗掌门,我爹是九叶的修士,身份摆在这里,爱玩也很正常,你该多理解的。像我这种家世的女修,身边有三四五六七个人陪着,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?”   “你也别太小心眼了,认真将千渡岛的药田种好,至于我送哪个男修女修珍稀灵草,那都算不得什么,你直接交出来完了,我玩累就会回来,只要你大度忍一忍,一辈子没准过去了,修士活得也不算长!”   “我能忍你?”卢禾玮咬牙,他听得血管暴起,早将父亲的吩咐抛在脑后,勃然大怒地朝她扑去,“我上回就该在学堂打服你!”   苏红栗连忙起身,想要拦住卢禾玮:“小心!”   秦欢正要出手,却被人摁下来,不解地回过头来。只见楚在霜一溜烟蹿去,朝着船尾快速奔去,剧烈脚步将船内踩得晃荡起来。   卢禾玮没管另外二人,当即跳起去追,死咬对方不放。   水面上还有其他船只,船上人眼看一男一女在船尾对峙,惊声道:“少主,万不可在船上打闹!”   卢禾玮从船舱中钻出,他此时怒不可遏,不顾旁边人规劝,非要捉住楚在霜不可。   无奈她今时不同往日,也有三叶后期修为,身形灵活地在船尾上蹿下跳,嘴里还挑衅起来:“不是吧不是吧,你修为比我高那么多,就这就这?”   卢禾玮跳起挥拳,怒道:“今天斐望淮可没法来救你!”   用力一踩,船身摇晃,连舱内二人都受影响。苏红栗和秦欢扶着船身,一时间惊疑不定。   楚在霜默念术法,借着卢禾玮起跳,再给船只一击!   涟水术!   哗啦一声,水花溅起,玲珑小船彻底翻了,惊得四周船只围拢过来。   “少主!少主!”其他人在绿波荡漾中靠近船只,“来人啊,落水了!”   水面之下,秦欢屏住呼吸,她遥望楚在霜和苏红栗没事,这才灵活地向外一摆,借着混乱朝无人处游去。 第三十四章   修士并不畏水,即便是毫无泅水经验的入门弟子,只要吐息得当、体力充沛,也能在水下坚持许久。水面漂浮大片大片的游零花,水底遍布参差不齐的灵草根部,恰好遮挡落水四人的身影。   高空有修士御剑飞行,时刻紧盯地面的术法,唯有水下被花叶遮蔽。秦欢拨开水草,隐匿在阴影之中,趁着卢家仆人忙于救船,在晦暗不明的水底施术。   音阵术!   静谧中,轻巧波纹推开阵阵涟漪,借着遍布千渡岛的河川,一路延伸蔓延到更远处。   音阵术在岸上无法传导太远,但在水里却震荡起密布的网,恨不得将岛上沿水之处尽收脑海。山川、药田、楼宇、鸟兽、修士,万物被逐一扫过,编织出全岛景象。   秦欢施术结束,不敢耽搁太久,连忙往船边游。   小船倒翻在河面,将船中四人扣进水里,像一座漂浮的岛屿。大片水生灵草在船边弥漫,前来捞人的家仆不得不拨开绿叶,努力搜寻水田中的四人。   光线不明,楚在霜和苏红栗没立刻浮出水面,反而在水下摘取游零花的种子,随手将其收进储物袋。她们看到秦欢归来,这才慢慢地往上游,在水田里泡太久,同样会令人起疑。   没过多久,楚在霜率先将脑袋探出水面,一甩黏在脸侧湿漉漉的头发,又随手掐两朵游零花放包里。秦欢和苏红栗紧随其后,她们在花叶中露面,朝着周围的船游去。   “少主呢?”有人在船上惊呼,“谁看见少主了!?”   楚在霜原本自在地游来游去,她听闻此话,疑道:“卢禾玮还没游上来吗?他都三叶后期,稍微用点力气,就能浮上来吧。”   [反正我感觉他在水下,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。]   “您也快上船吧,不要泡在水里了。”船上家仆发现杏眸少女浑身湿透,却迟迟没有登船,连忙出声提醒道。   苏红栗已经登船,劝道:“水田里可能有灵草药性,还是别待太长时间为好。”   “我去凑个热闹,马上就赶回来。”   话毕,楚在霜一头扎进水里,借着小释指引,重新游回水底。她看到两三寻人的家仆,估计是在找没上岸的卢禾玮,无奈水里视野不佳,必须推开各类灵草,才能依稀看到四周,进度相当缓慢。   小释感知力在此派上用场,楚在霜居然比家仆还快一步,瞧见被水草缠绕、挣扎着向上的卢禾玮。他不知为何行动迟缓,居然连普通人都不如,在水中沉沉浮浮。   [有血的味道。]   “不可能吧。”楚在霜道,“千渡岛药田里不该有灵兽,没道理受伤的。”   [不是被灵兽所伤,是他本身就有伤。]   水草边,数根细藤环绕而上,不断伸向卢禾玮,反复阻挠他上岸。红血珠在水里漂散变淡,治血草没有灵智,却有奇怪的天性,会被鲜血吸引,具备止血作用,在不少丹药里使用广泛。   前不久,卢禾玮挨卢恒洲一脚,那一脚饱含父亲灵气,岛中药修为他医治时,不得不采用放血疗法,切出一道小口子疏散淤血。落水前,他想挥拳暴打楚在霜,谁料被直接掀进水里,一半力道反震回身上,致使肩膀处伤口裂开。   祸不单行,落水后又被治血草缠住,倘若是平时的他,这些都不算什么,无奈旧伤带新伤,就有些力不从心。   卢禾玮知道家仆会来救自己,但他不料等来的却是楚在霜。   少女背光下潜,看不清她真容,只能瞧见纯白芸水袍在水里舞蹈,在昏暗光线下有种半透明的玉质感。   卢禾玮正要怀疑,她是不是游下来踢他一脚,却感觉有东西缠住右臂,硬拽着自己慢慢往上浮。   片刻后,两人都露出水面,众人总算长松一口气,赶紧将他们拉扯上船。   “少主,您没事吧!?”   船上,卢禾玮胸口曾挨重击的地方疼痛不已,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抬眼望站起的少女,恶狠狠道:“我可不会感谢你。”   虽然她帮忙将他拉起,但说到底不是她挑衅,他们不会在船尾动手。   楚在霜一拧湿透的衣袖,懒洋洋道:“本来就没指望你谢我,我哥救完你都一无所获,要是盼着你感恩,会显得我不聪明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还要下来?”   “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,但没到以死谢罪的地步。我们摘走你家灵草,算抵消你以前的错,让你落水在药田洗澡,跟你要打我的事扯平,惩罚也要公正嘛。”楚在霜道,“放心,你以后要继续作恶,我会看着你淹死的。”   苏红栗和秦欢赶来,给楚在霜递上绒毯。   苏红栗瞥见晕染开的淡红,愣愣盯着卢禾玮胸前衣物,疑道:“这……”   秦欢同样发现异样,她盯着对方的伤,悄声道:“好像是被修士所伤,修为还不低。”   卢禾玮明明是千渡岛少主,加上莲华宗高修屈指可数,估计都跟卢恒洲相识,怎么会有胆子打他?   再说他拜师后就没去莲峰山,这又是哪里来的伤?   答案显而易见。   一时间,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该说什么。   卢禾玮听完楚在霜的话,又撞上她们复杂的眼神,恨声道:“为什么这么看我?你们在可怜我么?”   凭什么落魄农家女都露出那种神色,他的身份远比她高百倍,简直荒诞可笑。   他在学堂永远傲慢嚣张,还从未遭遇过这种眼神。   “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,我只觉得你不太正常。”楚在霜一瞥他白衫后伤口,不解道,“我以为被施害的人知道伤口有多疼,就不会再有加害别人的想法,但你怎么是反着来的。”   既然他切身体会过疼痛,那更不该将此痛施加给无辜的旁人,偏偏他对真正的加害者无动于衷,反而将满腔怨气发泄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,比如毫无背景的苏红栗等人。   所以她很早以前就觉得他不正常。   卢禾玮怔神。   落水消息传得很快,楚并晓和卢恒洲闻讯赶来,显然没料到游船也能翻。   家仆们不敢直言是卢禾玮和楚在霜打架闹翻船,毕竟两人身世不凡,惹恼谁都没好果子,支支吾吾答不上来。   苏红栗和秦欢跟随兄妹二人进岛,此时不好发言,同样回以沉默。   “禾玮,你先下去更衣,整理一下自己。”卢恒洲瞥见儿子肩上红痕,又道,“在霜估计也受惊,没想到这船不结实,大家换身衣服,到楼里聊聊吧。”   楚并晓听其和煦解围,他对此倒没什么异议。   众人都抬腿,乘船往回走。   卢恒洲见楚并晓等人离去,他看到擦身而过的儿子,淡淡道:“待会儿再跟你算账。”   卢禾玮闻言,他打了个颤,顿觉不寒而栗,脚下步伐更快。   *   很快,一行人更衣结束,跟随卢恒洲进楼品茶,只是没再见到卢禾玮。   楼宇内雕梁画栋,两侧有轻纱垂下,微风拂过,宛若仙境。家仆们端着精致小盘,盘中盛有诸多新鲜灵草,在案台上摆放得琳琅满目。   卢恒洲苦笑:“没想到乘船会出意外,倒是打扰在霜采药的雅兴,我让他们端来时令灵草,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,临走时挑选带走就好。”   楚在霜故作羞涩:“卢叔叔,这怎么好意思?”   “没事,想要什么就再来,千万别跟我客气。”   楚在霜确实没客气,私底下朝苏红栗示意,便跟好友奔到案台前,挑选起盘中的灵草。   秦欢站起身来,故作要跟过去,脚下步伐却不快,恰好听见身后二人对话。   女修前去选药,卢恒洲客套完,又望向楚并晓:“并晓也常来看看,跟掌门讲讲千渡岛的好,她没准就理解我对红尘泽的苦心。”   楚并晓:“门内之事,掌门早有定夺,我们作为弟子,恐怕插不上嘴。”   “哈哈,别人插不上嘴,你还插不上嘴?你是她儿子,自是不一样。”卢恒洲大笑,拍拍他手掌,意有所指道,“你天赋出众,他们不为自己考虑,也应该为你来考虑,别在凡人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了。”   “说句直接点的,以后这琼莲十二岛,不都会交给你么?”   卢恒洲就不信,楚辰玥和肃停云真能将权力拱手让人,现在说共商管理,要等到合适机会,还不是传给儿女。   楚并晓闻言沉默不语,他等紧握自己的手掌松开,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,将其放在桌下,用布轻蹭手背。   案台前,楚在霜和苏红栗转悠一圈,每种灵草都拿一些,就快将储物袋装满。盘中灵草都经过简单处理,并不是连根带泥的状态,甚至被清洗得干干净净。   “这里有没有缺的?”楚在霜道,“要是有没拿出来的,我们可以管他们要。”   “没有缺的,千渡岛特有灵草都在这里,不过这些灵草被处理,没法再带出去培育。”苏红栗扫视一圈,说道,“种子都被摘掉了。”   “估计就是怕我们留种子,所以专程摘好送过来吧。”楚在霜道,“据说药长老都不被允许上岛,每次是他要什么,直接给灵草成品,也拿不到种子。”   苏红栗一愣:“那我们刚刚在水下摘……”   “嘘,什么摘,摘什么,那是落水时灵草种子不小心蹭身上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游零花是千渡岛特有灵草之一,但它的种子全都掩藏在水下,要不是翻船掉进水里,她们根本没机会摘到。其他特有灵草都藏在千渡岛深处,唯有不好采摘种子的游零花,能够大片大片露于人前。   方才,家仆救人急切,并未时时盯着,没注意到她俩小动作。   楚在霜和苏红栗对视一眼,决定在离岛前闭嘴,绝口不提此事。   千渡岛之行没多久落幕,修士本就不必用餐,简单地品茗闲谈,再拿上各类灵草,就到辞行的时刻。   卢恒洲将他们送到乘船处,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,身后依旧不见卢禾玮。   楚并晓等人也没问,客气地告辞,再坐船离岛。   河面,一叶小舟飘荡,驶出灵气屏障。这里是千渡岛边缘,再往前是传送法阵,不在卢恒洲管辖范围内。   下船后,楚在霜和苏红栗迫不及待去种药,楚并晓和秦欢却需要找掌门复命,只能分道扬镳。   双方在法阵前挥别,楚在霜和苏红栗先走一步,只剩下望月泽二人。   楚并晓等她们离去,这才看向同伴,问道:“怎么样?”   “岛图已经绘制出来,只是还有一个问题,没水的地方不清晰。”秦欢无奈,“音阵术在水中效果最好,所以基本探查不到楼里。”   “无妨,我趁他不备,在楼里转了,合起来就齐全。”楚并晓道,“现在把岛图交给掌门,我们的任务就算结束。”   秦欢点头。   *   停云湖,新垦的药田郁郁葱葱,嫩苗逐渐生长出花苞。   这片区域是肃停云在停云湖的歇脚之处,虽然小屋里什么都没放,但外人也不敢过来乱转。唯有楚在霜胆大包天,将屋前的荒地开垦,把双生灵心花挪来。   反正父亲事务繁忙,他被鸠占鹊巢,至今都没发现,不知道哪天回来,才会发现有药田。   千渡岛之行收获颇丰,楚在霜和苏红栗将游零花种子泡水里,她们就开始整理拿到的灵草,准备用双生灵心花来调配丹方。   最近,两人都没空忙别的,一直在讨论新丹方,聚在停云湖小屋边。楚在霜找父亲要来许可,才能够放苏红栗上来,不然对方没法通过屏障。   虽然苏红栗尝过双生灵心花的花瓣,判断它只比普通灵心花灵气充沛,但作为书上毫无记载的灵草,两人也不确定它能配出什么丹药。   “游零花研磨的粉末,适量百汇草的根部,再加一点秦榛子。”   苏红栗一边翻书,一边开始放配料:“要是按你的想法,普通灵心花灵气只有黄或绿,只代表一种五行,双生灵心花有黄又有绿,那可能有两种五行,用多少配料也要随之变化……”   楚在霜忙道:“但我那也是瞎猜的,其实我从没炼过丹,单纯就是胡编乱造!”   “试试吧,我觉得挺有道理,毕竟刚才两次都失败,新丹方成功本就不易。”苏红栗一瞄旁边漆黑的药渣,“就算配料搞对了,剂量不对也不行,基本都要试好久。”   苏红栗琢磨出新丹方,但不知用量哪里出错,连续两回都只有药渣,没有办法凝成丹药。   金属丹炉再次颠簸起来,在熊熊烈焰中发出怪响,远比炼制清心丹时吓人得多。嗡声阵阵,恨不得要掀翻盖子,好像有一头猛兽喘着粗气要从中钻出。   两人翘首以盼,紧盯着小丹炉。   片刻后,丹炉重新安静,却没闻到药香,也没嗅到糊味。   楚在霜懵道:“没味道?炼坏了?”   如果丹药凝成,应该灵气扑鼻,就像以前炼清心丹一样。   苏红栗屏住呼吸,她硬着头皮揭盖:“长痛不如短痛,看看糊成什么样。”   金属盖之下,并不是黑药渣。只见一枚丹药落于炉中,孤零零地躺着,满炉子材料,只炼出一颗。 第三十五章   从品相来看,丹药分为下品、中品和上品,同一种丹药可以根据灵气外现的多少,来判断它的功效好坏。药修炼丹越熟练,丹药品阶越高,比如苏红栗以前只能炼中品清心丹,经过繁忙摆摊后,现在能炼出上品水平。   但眼前的这颗丹药灵气却没外现,放到鼻尖下面闻,甚至嗅不到药香,让人摸不准它功效如何。   楚在霜用小棍摆弄炉中丹药,它外表金绿色,骨碌碌地打转。   “我记得你以前说过,照清心丹改的丹方。”楚在霜道,“那这颗是什么,跟清心丹一样?”   “不,要是跟清心丹差不多,应该能炼出一炉子,现在就凝成一颗,药效肯定会不同。”苏红栗哗啦啦翻书,苦思冥想道,“书上没记载过类似丹药,它灵气还不外现,我们只能试药了。”   “试药?”   苏红栗点头:“对,根据我在课上学的,倘若是完全无害的丹药,灵气绝对会显现,起码能闻到药香,但要从外表看不出来什么,丹药效果就没法确定。是药三分毒,灵气被别的东西中和,没法缠绕在丹药外,那还有可能是毒药。”   楚在霜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苏红栗猛合上书,起身道:“我以前也没试过药,等我回千金方一趟,询问一下师哥师姐,该到哪里买试药的东西。”   *   千金方,数栋小楼依山而建,从山脚抬头望去,层层绿茵茵的梯田,皆是药修所种的灵草。凡是千金方修士驻足之处,便没有草木荒芜的地方。   屋檐之下,楚在霜站在门外,等待苏红栗出来。这里是药修换取材料的地方,时不时就能看见腰挂黄葫芦的修士进出,手里还抱着灵草或丹炉。   屋里,苏红栗站在柜台前,正跟白衣男修交谈,迷茫道:“单河师兄,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。”   “抱歉,红栗,我的意思是,你在我这里也换不到试药的东西。”白衣男修容貌秀气,他名叫单河,手中持卷册,为难地笑道,“其实连我都很少试药,唯有师尊他会做这事,大家基本都照现成的丹方来炼。”   “但师尊他最近不在山上……”苏红栗面露难色。   单河抬眼一瞄,他看到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的某人,好奇道:“那是你朋友吗?”   “啊,是,她在等我。”苏红栗回头一看,支吾道,“她不是药修,就不敢进来。”   单河面色和善:“没事,你让她进来吧,现在没什么人来兑换药材,不会影响到谁。”   楚在霜正暗中观察,她瞧苏红栗朝自己招手,这才走进屋里,来到对方身边:“怎么了吗?”   苏红栗垂头丧气:“师兄也很少试药,这里换不到试药的东西。”   “那外面能买到吗?”楚在霜提议,“我们去浮游街逛逛,或者拜托谁帮忙找。”   单河疑惑:“你们那么想试药?”   “对,真的很好奇。”   毕竟双生灵心花没被书籍记载,好不容易炼制出丹药,肯定有不一般的效果。   单河略一沉吟,他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又很犹豫。   楚在霜瞧他欲言又止,问道:“师兄想说什么?”   “这……”单河道,“其实试药不需要什么东西,我作为师尊的入室弟子,亲眼见他试过几次,方法没有什么难的,一般取少量丹药,再让灵兽来服用,观察后续的反应。”   苏红栗:“但服用的不是整颗丹药,功效肯定会有差别?人和灵兽也有不同?”   “是的,所以还有种办法,让人来服用试药,这也是我不想说的缘由。”单河长叹一声,“师尊就最爱自己试药,倒是将药效掌握明白,可不是将自己嗓子毒哑,就是吃完后头晕眼花,我早劝他这样不行,但他每次炼完还吃,根本就盯不住。”   苏红栗幡然醒悟:“对啊,丹药和灵草一样,还可以自己试……”   “不行不行,这不合理,药长老修为有八叶初期,他中毒后没那么容易死,你乱吃药真的要凉!”楚在霜看破其主意,连忙摆手制止,又请教道,“那要是用灵兽试药呢?一般该怎么做?”   “灵兽的话,一般挑拾芽兽或天宝鼬来试药,主要它们在野外就啃食灵草,本身具备一定的恢复能力,体质也跟普通修士差不多。”单河耐心道,“不少龙虎峰修士驯养它们,就是让它们在小洞天里探路,只要它们走过的地方,那必然没有毒和危险,修士也能安然通过。”   “天宝鼬?”   楚在霜和苏红栗对视一眼,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人。   *   池边树下,一方棋盘放在石面上,被当做天宝鼬垫脚的桌子。   棕黄小鼬有黑亮的圆眼睛,它两只短手正抱着一枚清心丹,咔嚓咔嚓咬个不停,憨态可掬望着四人,还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试药命运。   楚在霜等人环坐桌边,都在盯着桌上天宝鼬,好长时间没有说话。   漫长僵持后,终于有人率先打破沉默。   “不行,我还是觉得不行,你俩好长时间不搭理我们,一碰头就是要拿小天试药,我绝对没办法接受!”李荆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,又望向斐望淮,哀鸣道,“望淮,你说句公道话,她们天天炼药不理人,有事相求才来找我们,这种事能忍吗?”   斐望淮手握扇柄,却没替其出头,他眼睛笑如弯月,温和道:“可以快点试药吗?我待会儿还有事。”   最近,他在寻找通天塔内密道,想传送岛外跟白骨老碰面,却突然被他们叫来过家家,着实有点顶不住。   “不要再偷偷去通天塔修炼了!”李荆芥听他语气平淡,震声道,“这种鼬命关天的时刻,你作为店里小天的后辈,曾跟它一起摆摊卖药,难道就不该表示一下!”   “我愿意为它写一幅挽联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李荆芥摇头:“太残忍了,太残忍了,你们为了丹药,竟不管它死活。”   “但天宝鼬本就是用来探毒探宝的灵兽,否则没有被驯养的意义,你不让它试药,反而更不合理。”斐望淮平静道,“等你修为再高一点,它早晚还得去探毒。”   楚在霜点头附和:“是啊是啊,与其让它接受外面的毒打,不如我们先毒……不是,我们先教它适应残酷的修士环境。”   苏红栗捧着小碟,其中装有丹药碎屑,保证道:“我只切下一点点,相比起整颗丹药,药力就只有一成,不会伤及它性命。”   “道理我都懂,但没法接受。毕竟对我来说,它不只是灵兽,更是我的朋友。”   李荆芥捧起桌上的天宝鼬,深情道:“我知道试毒是它的命运,但这一天应该晚点到来,谁让小天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灵兽。”   “它对你这么特别吗……”楚在霜懵道,“那不然再找只灵兽,也不是就非它不可。”   正值此时,天宝鼬被李荆芥举在掌心,它爪中清心丹掉落,顿感气恼地低下头,直接怒咬他手指一口。   “哇——”李荆芥猝不及防挨咬,他试图挣脱鼬口,却被死死地叼住,叫道,“救救我,救救我,快给它试药,快给单纯善良的它喂药!”   “……”   片刻后,苏红栗给李荆芥治疗伤口,楚在霜和斐望淮则围在桌边,打算让站在棋盘上的天宝鼬吃药。   天宝鼬面对二人丝毫不惧,它圆滚滚的眼珠一转,用小爪梳理油滑毛发,吃饱喝足后颇为惬意,还懒洋洋地缩成一团。   楚在霜握着小碟,她用细长的金属小勺舀起药屑,小心翼翼地递到天宝鼬嘴边,诱哄道:“大郎,该吃药了——”   天宝鼬将头一撇,它躲开金属小勺,丝毫没张嘴的意思。   “为什么?”楚在霜低头看药屑,不解道,“难道是它觉得不好吃?”   斐望淮思索:“刚才啃那么多清心丹,估计早就吃饱了吧。”   “不可能,清心丹提供的是灵气,没道理会占它的肚子。”楚在霜从怀里摸出桂花糖,放在天宝鼬眼前晃了晃,发现它迅猛地站起来,欢声道,“你看它还是有兴趣的。”   斐望淮斜她一眼:“本事不大,吃得挺多。”   楚在霜却没听出他指桑骂槐,还在用糖吸引小鼬的注意力。   天宝鼬圆眼睛盯着糖块,它被逗得跳来跳去,想要伸手去够食物,却没触碰那勺药粉。   她握住香甜桂花糖,又将小勺凑近它,讨价还价道:“先吃药屑就有糖,怎么样?”   暖融融日光之下,她发丝被照出漂亮光泽,宛若上好的丝滑绸缎,连手指都如玉般剔透,轻唤着冥顽不灵的天宝鼬张嘴。那态度之好,堪称百依百顺,就没见她那么乖过。   斐望淮听她声音又轻又柔,仿佛将灵兽视为真人,还心平气和讲道理,一时间既好气又好笑。   他双臂环胸,似有些不满,讥刺道:“你喂我汤药时,可都没那么耐心,刚吹两下就喊累,你觉得这合理吗?”   他当初重伤卧床,她就只会来气他,没事还要捡他便宜。   “合理,怎么不合理?”楚在霜看向他,神色微妙道,“人还是不要自取其辱,你怎么能跟毛茸茸比?”   斐望淮:“?”   听听她说的话,她比天宝鼬更具兽性,丝毫没有一丁点人性!   斐望淮一抿嘴唇,他看不惯眼前景象,直接抬手将天宝鼬拎起,接过她手中的金属小勺,强硬地将药屑怼它嘴边,淡声道:“张嘴。”   他就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天宝鼬,明明是被驯养的灵兽,恨不得爬到人的头上。   天宝鼬悬在半空,它方才还敢咬人,现在却老实下来,用圆眼睛偷瞥斐望淮,审时度势地张嘴吃药,将小勺上药屑舔得干干净净。   孩子吃饭老不好,多半是惯的,提溜起来就好了。   斐望淮盯着它吃完,这才将它放回棋盘,他轻笑一声,意有所指道:“跟你一样,态度越好,就越离谱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旁边,李荆芥已经给手指抹完药,他和苏红栗赶到棋盘边,望向桌上天宝鼬,问道:“怎么样?怎么样?小天还在吗?”   楚在霜望着舔爪的灵兽:“好像没出什么事,不像中毒的样子,但也没其他效果。”   斐望淮见它安然无恙:“真遗憾。”   苏红栗:“是不是药效小,只有一成用药,所以没反应?”   下一刻,天宝鼬忽然弓身,发出一声嘶叫,浑身毛发奓起,焦躁地在棋盘上跳来跳去,差点踢翻一旁装有黑白棋子的竹罐。它圆眼睛瞪得更大,脚下碎步越来越快,猛地从桌上跳下,不受控地蹿出去!   “小天,别跑啊!”李荆芥起身去追,“我们好好聊聊,不要一有矛盾,就搞离家出走!”   苏红栗满头雾水:“它是不是委屈,被我们气跑了?”   “怎么可能。”斐望淮作为魅族混血,他曾见过不少人驱使灵兽,说道,“天宝鼬灵智不高,也不是高阶灵兽,不可能有这种感情。”   小释惊呼:[它目标是树后的竹筐!]   天宝鼬并非乱跑,直接冲向藏匿竹筐的地方,那里放有不少书籍及杂物。它试药后力气极大,竟然咬住一根草绳,愣是拽翻那堆竹筐,导致筐中物事稀里哗啦地涌出。   轰声过后,书籍倾泻,还有不少东西乱滚。天宝鼬从中捡起一物,那是一块莹润的玉佩,看上去质地尚佳,将其带回李荆芥身边。   “这玉佩是谁的?”李荆芥接过玉佩,诧异道,“这树后怎么还藏好多竹筐?”   众人方才坐在桌边,丝毫没有察觉异样,不料树后别有洞天。   楚在霜解释:“我原来总在这里下棋,就在树后放一些杂物,这是娘亲送我养气的玉佩,听说品相还不错。”   斐望淮似有所悟:“那药有刺激它能力的作用,它现在亢奋起来,探宝特性被激发,就会到处乱翻,寻找值钱东西。”   天宝鼬被李荆芥养得好吃懒做,自然从来没干过正经事,如今被丹药灵气灌满,一下变得机敏警醒,看上去训练有素,一改往日的颓态。   李荆芥了然点头,他将玉佩还给她,劝道:“小天,搞错了,寻到自己人头上,你倒是向外找找。”   药效之下,天宝鼬敏捷地乱蹦,在半空中弹跳起来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呲溜一声向外蹿去!   “你们这药拿什么炼的?”斐望淮蹙眉,狐疑道,“它现在比同阶天宝鼬都快,这是什么让灵兽变强的丹药么?”   “这不是给灵兽吃的。”苏红栗错愕,“但一成药就变成这样,要是将整颗丹药吃下,岂不是……”   李荆芥见天宝鼬要跑得没影,他连忙抬腿去追,喊道:“等等!”   苏红栗正要迈步,她突然想起什么,又停下脚步,回望杂物堆:“在霜的竹筐……”   天宝鼬冷不丁撞开竹筐,将里面东西翻得一团乱,现在凄惨地挥洒一地,还没帮忙收拾起来。   斐望淮:“你俩去追吧,我们来收拾。”   “好的,我去看看药效,回来就告诉你。”苏红栗朝楚在霜一摆手,同样马不停蹄地追赶,生怕被兴奋的天宝鼬甩掉。   楚在霜见同伴都去追,她也好奇天宝鼬,一溜烟地往外跑,脆生生道:“你都那么能干,肯定擅长收拾,我在这里也添乱,不如让我跟他们一起……”   “我没将你独自抛下,已经算是仁至义尽,你却想把我留下来,给你收拾烂摊子?”斐望淮哪能不知她的鬼主意,他一把揪住妄图逃跑的她,笑眯眯道,“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吗?难道不该由你来盯着,免得被人弄完不满意?”   他怕她留下不快,她倒是心挺大,想要将他丢下。   “哎呀,你这话说的,分什么你的我的,咱们的感情无需多言。”楚在霜心想全是杂物,也没什么有价值的,又惦记着神奇天宝鼬,口不择言道,“我完全信任你,对你没有秘密,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,随便随便我都行!”   斐望淮听她答得痛快,他神色一怔,居然松开手,不再去强求。   她如此坦荡,他倒不适应。   楚在霜见他松动,瞬间欢欣鼓舞,还迈出两步,软声试探道:“那我走啦?你来收拾?”   “也行,确实不是什么大事,我懒得跟你们满山跑,你们待会儿回来就行。”   “好好好,谢谢您,那我……”   “等等。”斐望淮略一停顿,他瞄向散落的书,迟疑道,“我留下收拾可以,但有一事要问你。”   楚在霜见他面色严肃,她眨了眨眼,疑道:“什么事?”   斐望淮漆黑眸子一闪,他遮掩地用扇柄挡脸,视线不自在飘向一边,连带声音都变轻巧:“我能帮你收拾书么?你那堆书里不会还有不合时宜的东西吧?”   历史不可以重演,他不能再次尬住。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一瞄那堆杂乱的书,又一瞥他别扭闪躲的神色。她转瞬反应过来,领悟他什么意思,耳根烫得通红,脱口而出道:“你说什么呢,早就还掉了!”   “哦——”他斜她一眼,似难以置信,“你还是专门借的。”   “???” 第三十六章   楚在霜被他一搅和,竟将天宝鼬忘脑后。她站在原地,好声好气道:“我必须跟你解释一下……”   “算了,你无需多言,跟他们去吧。”斐望淮拾起一册书,他随手将其合上,承诺道,“我不会翻开的。”   楚在霜瞪大眼:“你敷衍我,这语气就是不信任我,你还把我当成那种人!”   “没敷衍。”斐望淮轻啧一声,“你非得编个理由,我也可以听一听。”   楚在霜瞧他浑不在意,便知自己被下定论,任如何解释,都无济于事。她深吸一口气,耸了耸肩膀:“编理由?编什么理由?没什么好编的。”   “确实,解释就是掩饰,我也认为你不必浪费时间。”   “对,你说得对,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她破罐破摔地应声,又微抬下巴,指责道,“但我是女修,看点闲书怎么了,你一个男修,每天聊这些东西,不觉得有伤风化?”   斐望淮瞧她趾高气扬,他眉头一挑,质疑道:“又不是我看,我有伤风化?”   “我私下翻阅是博览群书,到达韦编三绝的地步,这是我好学,没什么问题。”楚在霜睨视他,“但你主动提起就不对,这是招蜂引蝶、蓄意勾……蓄意那啥,总之不是良家男修所为!”   “?”   他听其正义凛然,竟被她歪理气笑:“你觉得自己的话合理吗?”   世上竟有此等厚颜无耻之徒,她偷偷看书还能倒打他一耙!   “合理,非常合理,你以后再提起此事,我就当你是故意的,你自己放浪形骸,还对我勾三搭四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我放浪形骸?”斐望淮将书丢进竹筐,握紧手中的扇柄,作势就朝她走去,“我看是今日对你包容太多,致使你无法无天、口无遮拦。”   楚在霜见他过来,她一蹦三跳,连连往后退,狐疑道:“拿扇子干嘛,我可提醒你,门内弟子不能斗殴。”   他举起扇柄,莞尔一笑道:“说什么斗殴,是招蜂引蝶。”   眼前的白蝴蝶挑衅和烦扰他许久,非得敲她的脑壳,才能让她长记性。   楚在霜见势不妙,拔腿就跑。   天色淡蓝,水波荡漾,小虫在明镜般水面掠过,留下一连串轻快的步伐。   两人在池塘边追逐起来,她被他撵着逃一圈,直至中途高声休战,这才结束打闹,开始做起正事。   他们耽误太长时间,一点东西没收,树下依旧杂乱。   各个竹筐被逐一扶正,楚在霜抱起地上杂物,一股脑地往里面丢,催道:“快收快收,玩闹得太久,他们要回来了。”   斐望淮看不惯她的手法,蹙眉道:“你这样乱丢,再想找起来,岂不是很难?”   “反正都是好早以前留下的,估计一时半会儿用不到。”   斐望淮盯着乱七八糟的筐内,他从中拿出一枚陶罐,疑道:“这是什么?丹药吗?”   楚在霜瞥一眼:“哦,不是,孙大娘送的烤鸭调料。”   “这都是哪年的烤鸭调料,凡人吃食不是不好保留?”   “忘了,但我当时还没入门,那时候不用去学堂。”   斐望淮将陶罐取出来,他随手撇到一边,拍板道:“可以丢掉了。”   “不行不行,谁说要丢,你放回去就行。”楚在霜抱起陶罐,将其扔回竹筐,“万一以后还有用呢!”   “还有什么用?”斐望淮颇不赞同,又拿出那枚陶罐,“你觉得到那时,它还可以用吗?”   楚在霜却也很固执,再次将其放回去:“没准哪天想拉肚子,不就派上用场了嘛。”   “……非要抬这种杠?”   斐望淮对她的逻辑无可奈何,他懒得管调料陶罐,耐着性子继续收拾,捡起一根用兽皮及纸做的小人,问道:“这又是什么?”   “我在红尘泽看戏时候,别人送的皮影戏小人。”楚在霜接过小棍,她摆弄起小人四肢,欣喜道,“真不错,还跟新的一样,没有什么变化。”   “冒昧地问一句,留它有什么用?”斐望淮略一沉吟,“你学烤鸭留调料勉强能理解,但你应该没学过皮影戏吧。”   “确实没学过,但很好玩啊。”她将皮影小人摆回去,“所以要留下。”   斐望淮无言以对,他环顾一圈,又掏出一物:“那这个捞鱼网呢,上面还破一个洞,别的起码是好的,这个都已经坏了,没道理不丢掉了。”   楚在霜若有所思:“但这是哥哥做的,万一他哪天还想要。”   “不,楚师兄绝对不想要了,他估计早就忘掉。”斐望淮直起身来,深吸一口气,醒悟道,“我突然觉得,没必要收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他面色冷静:“这些东西根本不用留,你早该把它们处理掉,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。”   竹筐里都是对修士无用的废物,只是她偷懒没丢,自然就越堆越多。   她忙道:“谁说的,谁说的,它们有意义,我还有用呢!”   他不紧不慢道:“这都是一堆破烂,你拿着有什么用?”   楚在霜骤然语噎,支支吾吾片刻,却回答不上来,垂眸道:“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,但我就觉得不应该丢掉,为什么非要有用才能留下,人做的每件事都得有价值嘛,难道你没做过没意义的事?”   斐望淮答得斩钉截铁:“我没做过。”   “真是干脆啊。”她撇嘴,“你肯定是从小就修为厉害的那种人。”   “是,那又怎么了?”   “所以从来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没用,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没意义的事。”楚在霜长叹一声,“别人还会迷茫,换你根本不会,跟丢旧东西一样,就从来没犹豫过。”   他都是看结果做选择,根本不在意旧物承载的回忆,反正用不上就丢掉,没什么值得怀念的,跟她不一样。   她当然知道这些杂物没用,可她就是舍不得,一旦沾染起联系,就没法轻易割舍。   或许,她依旧没长大,宁肯堆积成山,都在逃避“失去”一词,只要握紧在手中,就放不开一丁点。   斐望淮一愣,见她偷瞪自己,还鼓起腮帮子,又露出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怨念模样。   他沉思片刻,忽然心里一动,不愿跟她争辩,平和道:“你要是这么说,我答得不周全,也不是没犹豫过,真要说没意义的事,还是做过一两件的。”   楚在霜好奇:“是什么?你也会做没意义的事?”   “我做过最没意义的事,就是当时跑回去救你。”他慢条斯理地嘲道,“这才能让你现在天天气我,还为自身邋遢找一堆借口。”   “???”   片刻后,斐望淮帮她将杂物都丢筐里,现在也不再有分类心思,说道:“既然非要留下,那装储物袋里,你以后就不常来这边,跟以前没入门时不同。”   楚在霜过去窝在树下弈棋,现在跟着其他人刷塔炼丹,确实很少有机会来池塘边。她一想有道理,便使用芥子戒,将竹筐全都收起来。   恰好此时,李荆芥和苏红栗也赶回来,还带着无精打采的天宝鼬。它软绵绵地趴李荆芥肩上,连小爪都抬不起来,看上去气若游魂。   楚在霜戳戳它小脑袋,懵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李荆芥:“估计是彻底累趴,连丹药都不吃了。”   “它疯狂跑了好几圈,突然嘶叫一声,就没有力气了。”苏红栗道,“我猜是药效过了,一下子虚弱起来。”   斐望淮端详一番,分析道:“此药提前榨取心力,让它亢奋起来,自然会有影响。”   苏红栗低头记录起试药结果,遗憾道:“天宝鼬都这样,那估计不能给人吃了,不然后患无穷。”   莲华宗药修炼丹一向有底线,明知有不良影响的丹药,一般就不会再找人试药,除非是药修本人来服用。   “看它现在这样,估计得歇两天,没法出去任务了。”李荆芥望着疲惫的天宝鼬,又道,“对了,你们师门有让新弟子外出打扫吗?”   苏红栗:“你是说前不久出事的村落吧。”   “打扫?”楚在霜疑道,“什么意思?我现在被散养,都不知道此事。”   肃停云好久没露面,停云湖一向管得松,时常错过门内消息。   “‘打扫’是含蓄说法,据说近期几个村出事,村里人都离奇身亡,甚至被烧成干尸。”斐望淮解释,“门里正在彻查此事,但现场的死状凄惨,不是凡人能处理的,便安排新弟子过去,安葬暴露在外的焦尸,有些人就管这叫‘打扫’。”   焦尸事件明显是邪修所为,焚烧村民用的是术法之火,还是让莲华宗弟子来管最合适。   “这就是纯苦力活儿,据说师哥师姐不用做,都是各峰新人轮流来。”李荆芥哀道,“往年也有类似的任务,要是不做还会影响每峰分数,对师门评比产生影响。”   苏红栗:“我也听说了,单河师兄说不强求,但大家好像都做了。”   李荆芥瞄向另外二人:“你俩不用做吗?”   斐望淮:“我最近没顾上。”   楚在霜:“我都不知道这事,没有人告诉过我,可能停云湖分数太低,做不做都排在最后吧。”   “也对,据说停云湖弟子很少,孤星山就多一点点。”李荆芥想了想,提议道,“你俩要找不到搭档,不然等过两天,小天它恢复了,我们四人一队,抓紧时间做掉,这事就算结了。”   “反正领任务时不看师门,交任务才按照各峰算分,不是一个师尊也没事。”   其余三人听完此话,倒也没什么意见,便应下此事。   “可以。”   *   望月泽,屋内门窗紧闭,一豆烛火摇曳。   楚辰玥站在桌前,她似有所感,转身回过头,便透过门缝看到黑影,开口道:“进来吧。”   “不知掌门找我何事。”   屋门一开,墙面投射佝偻背影,尖利的声音响起,震得人头皮发麻。   “闻笙,你声音怎么又变了?”楚辰玥一怔,“好似被人掐住脖子。”   进屋的正是药闻笙,他猛地咳两声,试图调整嗓音,无奈一张开嘴,仍旧不堪入耳:“吃错药了。”   “算了,我这儿还有份药渣,需要你帮忙辨别一二。”楚辰玥取出玉白色器皿,将其放在桌上,却没有掀开盖,“焦尸被火烧成残渣,连带胃里都没留痕迹,唯有一具尸首浸水,勉强留下一些药渣,被他们搜寻出来,但也是毁得彻底。”   “我思来想去,没准给你看看,还能瞧出些蹊跷,是不是什么丹方。”   药闻笙一掀盖子,他望着漆黑残渣,叹气道:“掌门,即便我试药无数,可都烧成这样子,确实不太容易。好歹知道一两味药材,才好有些推断的方向。”   “这是千渡岛的岛图,你可以看看,或许有头绪。”楚辰玥递出一纸,“卢恒洲一向无利不起早,还妄图将红尘泽改为药田,不可能在岛上种无用灵草,没准里面另有玄机。”   “此图看似寻常,但要是细究,便能发现有几种灵草种得极多,不是常见丹方主料,都是一些稀有辅料,他没在岛上炼丹,却暗中研究什么。” 第三十七章   药闻笙接过那张岛图,他仔细地端详,缓慢皱起眉头:“游零花是千渡岛独有的辅料,但按理说不用种那么多,它的作用是催化主料灵气,图上种植较多的几样灵草,突然间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李钦。”药闻笙将岛图放回桌上,“我跟副掌门上回用溯镜术看到李钦被杀,当时也跟他提起过,李钦和我理念不同,后来就在门里消失了。”   楚辰玥静听。   “那时,李钦在调配一个丹方,打算用药提升修士的修为,想法没有问题,难点却有两个。一是照他的丹方来,需要跟灵心花药性相同,但灵气远超于此的灵草,我们当时根本找不到这样的,二是……”药闻笙略一犹豫,“这种丹药必须用修士试药,但莲华宗并不提倡此举,我们闹得不欢而散。”   楚辰玥了然地点头:“所以他当时在门里消失,你也没有想得太多,只当他离开琼莲十二岛。”   “是,不能用人来试药,是我们定的规矩,岛外人却没有这种讲究。”药闻笙无奈,“我自己愿意遵守此理,但也理解弟子炼丹的苦心,哪个药修不想炼出绝世好丹,我又怎么好开口阻碍他?只能说理念不同,我当时想着他离岛,也就不过问此事了。”   “但他没有离岛,反而被人击杀,还有人夺他丹方试药,而且用的是岛上凡人。”楚辰玥盯着千渡岛岛图,叹息道,“我偶尔都在想,是不是我变了,开始瞻前顾后。”   “掌门这是何意?”   “要是放在过去,别说收集证物,直接用术法乱轰千渡岛,才是我的行事做派。”楚辰玥眸光微凉,“这不就是岛外的作风,修士斗法不需要理由,争的是身家性命,不必管正义与否。”   “可父亲走后我变了,那场大战我们失去太多,即便是打赢了,也像是打输了……”   仙魔大战胜了,但很多人留在战场上,再也没有跟回来。   灯火摇晃,昏黄的光一映,在墙上照出二人孤寂的影,拉得又黑又长。   “晓儿和霜儿出生后,我的想法变化更多,过去只想以牙还牙、以眼还眼,现在却逐渐在思考,我们开辟出的一方天地,真是适合他们的地方吗?”楚辰玥道,“我经历过手足相残、易子而食的混沌年月,那时的世间毫无礼数章法,不想在花镜碎裂的乱象后,让他们过上相同的日子。”   因此,琼莲十二岛制定诸多规矩,相比落蔷山谷和四象玖洲,各个岛主共商管理,修士和凡人友好相处,堪称和谐得不可思议。   “但打天下容易,守天下却很难,即便岛内能如此,岛外还是一个样,再过几年就是门派大比,到时候岛外人都会涌进来,远不会像琼莲十二岛的修士那般友善,更不要提花镜指示的灭世之人……”   楚辰玥沉声道:“花镜破裂后,世间适宜生存的地方越来越少,都是高修用自身的修为来维持。一旦我们离岛,岛屿就会崩塌,琼莲十二岛不复存在。倘若真有灭世之人现身岛外,我们根本赶不过去,只能派弟子去镇压。”   药闻笙:“掌门无需忧虑,从我观察来看,年轻一辈丝毫不逊于我们当年。”   楚并晓在门里崭露头角,修为已经有四叶后期,还有数人也不失锐气。   “哎,可即便艰难到此等境地,修士内部仍在互相厮杀,四象玖洲近期传来魔修消息,岛内又有卢恒洲在蓄意作乱。我偶尔都在想,或许琼莲十二岛,才是修士界中的异类。”   她轻声道:“我不愿如我儿女般的年轻弟子过得艰辛,却又怕他们有一天离开琼莲十二岛,根本抵挡不住外面的狂风暴雨。这世道何其不幸,并非心存纯善者,就定能逢凶化吉。”   她怕他们不顺,又怕他们太顺,这样一旦离开自己,就扛不住任何坎坷。   银月冷夜,屋内无声,唯有烛火摆动,却烧不尽世间愁绪。夜太黑,数盏烛台照不透暗色,只能等旭日东升、万物苏醒。   两人交流许久,终究痛下决断。   “如果击杀卢恒洲,千渡岛就会消失,岛内将灵草紧张,甚至清心丹短缺。”楚辰玥将那张岛图倒扣桌上,“你近日研究药渣的同时,安排人早日储药,等到证据确凿,门里就会动手。”   “是。”   *   另一边,偏僻小岛,林叶茂盛,两道黑影藏其间,正暗中商榷事情。他们皆披黑袍,脸上戴诡异面具,浑身裹得严严实实,看不出一丝一毫真容。   其中一人戴着长袍帽子,正跪地向另一人汇报,面具之下传来女声:“大人,北边村子已清理完毕,只要在南边再绕一圈,确认没有逃跑之人,此事就尘埃落定。”   “不错,我要是没记错,北边有个村子跟你有关。”站着的黑袍人声音极怪,分不出是男是女。   “都是前尘往事,何足挂齿。要不是有大人,我活不到今日,恐怕早就惨死。”   “石牙烈情况如何?”   “越发不受控制,他上回跟莲华宗修士缠斗,差点暴露自己。”   “兽修归根到底是兽,不能算修士,跟人不一样。”黑袍人递出一根长笛,“他不能留了,再出这种事,你就处理掉。”   “遵命。”   跪地修士忙伸手接笛,她自始至终低着头,一副不敢直视的恭敬模样,却借面具遮掩真正神色,从缝隙处看到那只指甲修剪干净的手。此人指腹处略微沾染颜色,黑袍袖口内也露出一点红白,模模糊糊瞧不明晰。   尽管她被眼前人栽培,但从未见过其真容,粗略一扫瞥开眼,唯恐被对方发现。   那是一只药修的手,且黑袍下衣物有红有白,莫名令她联想到追杀自己的莲华宗。   那人却不察她的异常,吩咐道:“你们在南边巡逻完,就到老地方集合,自会有人来接应。他要是失控,你处理完了,就自己过来。”   “是。”   片刻后,怪声修士离去,唯留黑袍女修,紧握那根透亮玉笛。   *   村落里,房屋焦黑,尸横遍野。此处早被莲华宗弟子搜救过一遍,只可惜无人生还,只留下数截残躯,被烧得不堪入目。   楚在霜等人在门里领完任务,等到真抵达目的地,才懂何为人间炼狱。   楚在霜和苏红栗脸色煞白,李荆芥则跑到一边大吐特吐,连他肩头的天宝鼬都蜷缩起来,没办法立刻适应眼前景象。   斐望淮最为镇定,他绕开一具焦尸,安排起其余的人:“开始干活吧,先看看有多少具焦尸,然后在村后挖开一片地方,将他们埋于地下即可,我到村东去看一看,你们各自找个方向。”   李荆芥握着竹筒,他刚猛灌几口水压惊,迷茫道:“望淮,为什么你这么熟练?你都不害怕吗?”   “我们可是修士,有什么害怕的?”斐望淮一瞥楚在霜,又看向另外二人,“一直没打算修炼的就算了,我以为你俩选择做修士,早做好直面尸身的准备。”   苏红栗小声道:“但我入门其实是为种植药草、炼制丹药。”   李荆芥:“而且门里切磋都点到为止,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死人……”   “没准每年都让新弟子来,就是要你们早一点适应。”斐望淮垂眸,“他们已经足够幸运,起码能被修坟立碑,有多少修士横死,连小洞天都不留,世间再无其痕迹。”   反正他在岛外,从未听闻修士给凡人造坟,自己哪天被葬哪儿还说不准。   李荆芥:“……这倒也是。”   楚在霜没参与同伴对话,反而紧盯着一旁横梁。断梁之下,有一及膝高的幼童,同样被焚烧成枯槁,死前凄惨缩在母亲的尸骸边。两具尸首早面目全非,只能从体型判断,这是母亲和孩子。   现实绝不是任务描述里的简略之词,现实远比道听途说的消息更残酷露骨。   四人短暂调整完情绪,开始将村里焦尸集中,然后找地方统一安葬。他们选的是一处小村子,或许是位置偏僻、人口稀少,来这里打扫的莲华宗弟子不多,主要附近还有不少发生惨案的村落,领取任务的人也比较分散。   这确实是苦力活,不需要任何修为。斐望淮最初还用涟水术搬运焦尸,后来跟他们一样选择工具,简单便捷得多。   楚在霜铲完一个大坑,一扫剩余焦尸,开始清点起来:“感觉没法都埋在这边,地方好像不够。”   “我看村子后有座坟山,好像是村民以前用的,但距离村子有段路。”苏红栗道,“不然再到那边埋一些,就是搬过去费点力气。”   “行,我去看看有多远。”   其余三人停下休息,楚在霜将铲子放一边,顺着小路往村后跑,果然没多久就看到坟山。   农田边际,隐有山包起伏,其间墓碑林立,有石质的,有木质的,都是村民造的墓。   她刚要走近细看,忽想起孙大娘的话,从芥子戒里掏出一瓶白酒,经过墓碑时随意地洒两滴。这是她待在红尘泽收到的,一直没有派上用场,前不久收拾才发现。   实际上,她不懂墓前洒酒的缘由,但孙大娘是有诸多忌讳的人,不允许踩门槛、节庆时要吃有美好寓意的食物、祭奠时必须遵循礼数,她耳濡目染就记住。即便大家都知道没什么用,但总会用各种手法,寄托缕缕复杂情思。   楚在霜一路穿过前面的墓碑,总算在坟山后方找到位置,应该还能埋葬不少焦尸。她正要回去告知同伴,却瞧见不远处有个土包,屹立着一棵大树,树下隐隐有木碑。   她瞧见那树下孤零零的墓碑,手中还握着白酒瓶,抱怨道:“可恶。”   [怎么了?]   “前面的墓碑我都洒了酒,那里居然剩一个没有洒,可走过去又有点远。”楚在霜啧一声,“早知道都不洒了,不患寡而患不均,留下一个很别扭。”   [行了,那就走过去洒呗,我猜他们仨还想要歇歇,你那么快回去又得干活。]   此言一出,楚在霜感觉有理,她抬起腿来,朝着木碑出发。   最后的墓碑距离村子挺远,那棵大树在土包上格外显眼,树下是朴素的无名木碑,并未用大理石雕刻,看着不像家底优渥的村民所立。数丛灌木环绕,此处早远离农田,再往深处就是山里。   楚在霜端详完木碑,她在墓前倒些白酒,打算留下半瓶,洒在村前的墓。   [有人在树丛里。]   楚在霜一怔,她侧头望向灌木丛,顺着小释所说方向望去。   只听窸窸窣窣的声响,有一湖蓝衣衫的女修露面,她容貌温婉,腰佩储物袋,诧异地询问:“你认识巧儿?”   楚在霜不料村外有修士,还不是莲华宗弟子。她懵道:“巧儿?”   “这是我妹妹的墓。”女修一瞄白酒瓶,语调轻缓道,“她叫做巧儿,你不认识她,为何来扫墓?”   “你妹妹的墓,那你是……”楚在霜回头张望,一指焦黑的村落,犹豫道,“这村子里的……”   女修颔首:“对,我以前住在村中,听闻此处有惨案,这才赶过来看看。”   “……节哀。”   女修瞧出她无所适从,笑道:“不用担心我,虽然我出生在这里,但对村子没什么感情,只是巧儿的墓在这里,总归是要回来探望她。我自从开始修行后,就不跟村里人打交道,基本上都不熟了。”   楚在霜若有所思,却什么都没有说。   “你居然不问缘由?”女修眨眨眼,“我还以为你会好奇,问我为何铁石心肠。”   楚在霜坦白:“其实很好奇,但是不好问,怕你觉得打扰。”   她总冒出无穷的疑惑,却只敢追着亲友询问,面对亲近之人才有恃无恐。   女修注视着无字木碑,问道:“可以将那瓶酒送我么?我修仙以后,就不再留凡人的东西,现在储物袋里也没有。”   楚在霜低头一看酒瓶,顺势就将其递过去:“当然,还剩半瓶,你都用了吧。”   女修握着酒瓶,绕着木碑浇淋一圈,酒液在木质碑面留下淅淅沥沥的痕迹。她倒完酒,又叹息道:“早知道该带点吃食,我来探望她几次,居然还没你细心,连扫墓祭品都不带,当真不是个好姐姐。”   “嗯……”楚在霜瞧对方落寞,她于心不忍,便取出一物,递给那女修,“桂花糖可以么?”   “可以是可以……”女修怔愣,“但你不是修士,怎么会带着……”   众所周知,仙凡有别,修士不吃凡人食物,更别说会随身携带。   “我身上就带着糖块,你妹妹要是不喜甜食,那就只能抓点禽类,给她现烤出祭品了。”   楚在霜翻找芥子戒,她将调料陶罐掏出来,又取出一根皮影戏小人,热情地推荐起杂物:“不然她喜欢这个吗?给她烧点小人玩儿?”   女修发现楚在霜开始摆摊,不断地向外掏出凡人之物:“?”   “或者她以前喜欢什么,你说两样我看有没有,吃喝玩乐一应俱全,按理说能让她满意。”   “???”   女修瞧其忙不停,一时间无言以对。好半天后,她恍惚道:“你们莲华宗弟子做打扫都周全到这一步了?”   这不是简单的门派任务,简直齐全如凡间殡葬事业。 第三十八章   “主要是我恰好带着,以前攒了很多东西,你看需要哪一个吧。”楚在霜取出诸多物件,又将破洞小鱼网收起来,“这个是我哥做的,不太好转送给你,其他的你随便选。”   女修一扫地上摊开的物件,她拿起那根皮影戏小人,怀念道:“就这个吧,我还记得有一年,村里人一起看戏,巧儿很喜欢。”   片刻后,树下木碑前放好桂花糖,还插着一根皮影戏小人,驱散先前寂寥,颇带几分童趣。   两人布置祭品,还给巧儿上香,弄完一切才有空闲聊。   女修一瞥破洞小鱼网,好奇道:“这网兜是你哥哥做的?”   楚在霜点头:“是,但都是小时候的了,他过去经常带着我玩,偶尔就做些东西送我。”   “真好,你有个好哥哥。”女修感慨道,“我哥不抢我们的就算好,有一年家里过节买些吃食,巧儿不过是拿了一块,他就暴跳如雷、喊打喊杀的。”   “你也有哥哥吗?”   “对,不过早就死了,别看我修为不高,但应该比你年长。”女修一笑,“莲华宗每年招人,只收三叶中期的适龄弟子,我在你这个年纪,达不到此等修为。”   莲华宗是全岛选拔弟子,即便家境清贫如苏红栗,在门里修为不显眼,但放在外面也出众。   “其实我修为也不高……”楚在霜欲言又止,她挠了挠脸,不好说实话。   “不过我已经知足了,就算我天赋一般,但靠着这点修为,被一位修士选中,这才能离开村子。巧儿比较可怜,她完全不能修炼,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但她有个好姐姐。”   女修摇头:“我不是好姐姐,修炼前没能力照拂她,修炼后回村子里找她,却发现她早就病逝。我哥逼她给富户做妾,她那两年日子不好过,加上生病被嫌晦气,最后连墓碑都没有。”   楚在霜一怔。   “其实村里坟头有讲究,每块地会对应一户,巧儿早不能葬这边,是我擅作主张,在树下立墓碑,将她送了回来。我知道村里人待她不好,但她对富户那边更不熟悉,最后干脆把她挪到此处,跟村里不远不近地挨着。”   “凡人何其脆弱,一两年都扛不过,但对修士来说,这点日子才刚踏入修行。”她低声道,“等我回来时,一切都晚了,所以你说错了,我不是好姐姐,只是丢下她逃命的胆小鬼。”   微风扫过林叶,山间草木窸窣,宛若缥缈涛声,又似隐隐哀乐。   楚在霜静心听完,忽不知该说些什么,递出薄纸包裹糖块,轻声道:“或许你也需要一块。”   这故事太苦,苦到只能用糖来缓解,任何安抚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。   女修取过那枚桂花糖,她放进嘴中深吸一口气,借着绵绵甜意及清浅桂花香,总算冲淡一点胸中郁气。   两人在碑前驻足许久,这才迎来挥别的时刻。   “谢谢你替巧儿扫墓,但实在对不住,虽然我出生村里,却不愿意再回去,没法帮你安葬他们。”女修遥望烧毁的村落,“我以为自己早看开,没准还是有怨的吧。”   “没关系,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,那我也回村了,还有人在等我。”   女修目送楚在霜离去,白衣少女蹦下土包,绕开脚边的石质墓碑,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。   她确认对方不再回来,这才缓步走进山林,恰好跟村里反方向。   天色渐暗,连夕阳都被树叶遮蔽,不远处忽有一黑袍男修,颈间还挂着怪异面具。他看清女修,眼神颇锐利,指责道:“陆歌,你总说我以身犯险,自己不是更有胆量,还能跟莲华宗弟子聊上!”   “她不知我身份,为什么不能聊?都被她发现,还故意躲开,不是更可疑?”陆歌从储物袋中取出黑袍,眨眼间就包裹严实,再不见一点蓝衣衫。   “她身上有种让人恼火的味道。”   陆歌正要戴面具,她听到此话一顿,告诫道:“石牙烈,我应该提醒过你无数次,大人已经对你有所不满。你上回一意孤行,就差点暴露自己。”   “你可真是忠心耿耿,当那家伙是什么好人,老子做事管他满不满,少对我指手画脚的!”石牙烈如猛兽般吸吸鼻子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,那女修可以饶她一命,但她身边男修必须死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们没有感觉,我却闻得出来,他跟我是一类人。”石牙烈恨声道,“最不被修士欢迎的那类。”   *   村前,楚在霜赶回来时,同伴早就休息完。他们站在平整地面旁,已经将前面的墓弄好,还用木板做简易墓碑,看着朴实却整齐。   楚在霜招手,呼唤起同伴:“我刚刚去后面看了,有一大片坟地能用!”   李荆芥叹息:“你可总算回来了,望淮刚要去找你,怕你是独自遇险。”   “不好意思,刚才有事耽误了。”楚在霜错愕地瞥某人,“原来你那么关心我性命?还打算去找我?”   斐望淮慢悠悠道:“倒不是关心你性命,而是我只有一条命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要是再遇险,我又得搭命救,确实没几条命让你这么糟践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将同伴们领到村后,他们把剩余焦尸安葬好,头顶已夜幕悬挂,不适宜继续赶路。   众人索性挑一间没被烧毁的空房,打算今夜在此落脚,明日天亮回莲华宗。屋里,苏红栗取出丹炉炼丹,还分给楚在霜一些丹药。斐望淮说今日还未修炼,他到外面打坐,没有待在房里。   李荆芥和天宝鼬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,连带鼾声震天响。   苏红栗坐在丹炉前,叹道:“我从没见过哪个修士打鼾那么响,比我爹都要厉害。”   楚在霜:“输了,真的输了,躺平如我都没法睡那么沉。”   “对了,这颗丹药还给你,好歹用那么多灵草,总不能随手丢掉。”苏红栗将双生灵心花炼出的金绿丹药递来,“等我再调配一下丹方,看看能不能炼出别的,这粒丹药效太猛了。”   天宝鼬吃一点就亢奋许久,没准要变动灵草比例,才能炼出更适配的丹药。   楚在霜想说不用如此见外,但发现好友态度坚持,还是收下剩余的丹药:“好吧,那你要需要什么配料,就告诉我。”   “嗯,上回在千渡岛拿的还剩很多。”   她们共同研究双生灵心花以来,划分得还算清楚,灵草和丹药归楚在霜,试出的丹方归苏红栗,可以说各取所需。   其实,楚在霜以前提出过,对方可以随意炼丹,毕竟培育灵草也是好友在做,但考虑到双生灵心花的珍稀度,苏红栗总会严谨汇报用量,一直没将其视为自身所有物。   巨大的身世差异让苏红栗小心维系着友谊平衡,她可以多给却不愿多拿,偶尔令楚在霜颇感无奈,却又无法回绝好意,唯恐伤及一片真心。   两人捣鼓完丹炉,她们闲聊两句,便闭目休息。   苏红栗安静地靠墙打坐,楚在霜心里却不安稳,总是翻来覆去,又怕打扰好友,干脆从屋里溜出来,想找地方练习聚气。   户外,楚在霜站在星光之下,她搓了搓手臂,怀疑地扫四周:“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什么?”   从入夜开始,她就坐立难安,总有被盯上的古怪感。   [我不确定,总是模模糊糊,不知道有没有,好像是杀气,又好像没有。]小释叹息,[主要这里刚死完太多人,本身灵气就不干净,实在没法分辨出来。]   楚在霜一瞥手上隐匿修为的芥子戒,在心底默念口诀,调动起体内灵气,探查附近的情况。她当初爬塔两百层,在通关瞬间获得灵气,一举晋升到三叶后期,这才能看清阴阳太极球,还在通天榜留下自身名字。   她不知其他人爬到二百层,会不会也能获取灵气,但名列第二的斐望淮估计拿得没她多,否则他不会完全没提及此事。   自从看到阴阳太极球后,楚在霜过去修行缓慢也被解释,仙魔都需要聚气凝元,等于她还有一个道心,自然要多吸收两三倍灵气量。缺点是总比同龄修士慢点,失去通天塔奖励,修炼又如同龟爬,优点是基础非常扎实,遇到同阶修士,胜算会比较大。   楚在霜不是好斗之人,她没跟同阶修士在修炼场比拼过,但隐隐察觉自己比三叶后期强。或许是她吸纳灵气比常人多,寻常修士四叶才能洞念,她现在就摸到门路,时不时会有些感觉。   洞念是一种无意识反应,修士在血战中无法思考,千钧一发之际凭直觉出手。如果没有交战,也能借此感应危机,提前逃过一劫。   她如今三叶后期,不知自身洞念是否准确,这才在屋前犹豫起来。   “你在做什么?”熟悉的清润男声响起,刺破野林的浓浓暗色。   楚在霜回头一望,她见斐望淮从林中露面,答道:“随便逛逛,出来透气。”   斐望淮闻言,凝眉道:“老实回屋里待着,大半夜闲逛什么。”   “明明你刚闲逛一圈,凭什么要赶我回去?”楚在霜睁大眼抗议,一指他刚才走过的路,“我眼睁睁看着你从林子里出来。”   “我跟你不一样,我有自保的实力,你却是不修炼的废物,今夜没空盯着你,现在回到屋里去。”斐望淮睨她一眼,冷声道,“别真像三岁小孩一样,晚上休息还要人来哄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才是需要哄的三岁小孩,他全家都是重伤时哭着喊妈的小孩!   楚在霜见他如此强硬,她面上没有发作,私下却怨气冲天:“可恶,早晚要揍他一顿,我可以说自己是废物,但别人不可以这么说。”   她过去千方百计让他信她很废,可他这么简单直接地说出来,却又有些许令人不爽。明明她爬塔都超过他,为什么他还能这么拽?   [恭喜你,终于不被他的脸迷惑了,但我要提醒你,他有四叶中期,揍他容易暴露。]   “等着吧,我要真是灭世之人,第一个灭的就是他。”   [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有抱负还是没抱负,志向能稍微远大点吗?灭世就是为揍他?]   楚在霜被赶回屋,一路上愤愤不平。   斐望淮确信她没再出来,这才重新走回密林,稍微绕远一点,怕被旁人跟上。他如今四叶中期,早熟练运用洞念,白日就有所察觉,但跟其他人待在一起,不好戳破有修士尾随。   主要对方身份不明,目标不是莲华宗弟子,仅仅是他自己。   难道是岛外修士?打探到他藏在琼莲十二岛?   尤其沾有兽修气息,更像四象玖洲的人。   密林漆黑,晚风微凉,干枝在脚边扰人,越往深处越静谧。   “出来吧,跟我那么久,你不嫌累么?”   斐望淮展开银扇,扇身透凛冽寒气,随之燃起一圈幽蓝魂火。他停下脚步,抬眼望树梢:“你觉得自己藏得很好?”   树干之上,有一黑影闪现,此人蹲在高处,他露出金黄兽瞳,虎视眈眈的模样。 第三十九章   斐望淮定睛一看,只见对方身披黑袍、颈挂面具,双颊被艳丽颜料涂抹三道,好似兽类的胡子,鼻梁处有一深陷疤痕,像被利器用力划伤,隐隐透出一丝狰狞。   没有魔气,没有四象玖洲的仙修特征,只是离奇尾随他的混血兽修。   “真是感人至深,害怕拖累同伴,故意把她甩掉。”黑袍男修蹲在上方,双手如爪般扶着树干,他兽眸里迸发出狠意,面色不善道,“我以为莲华宗就会一窝蜂往上冲,从不单打独斗。”   “打你用带她么?”斐望淮道,“还不够添乱的。”   石牙烈听其答得镇定自若,上下扫视那身雪白衣袍:“啧啧,真好啊,光鲜的芸水袍、团结友善的同门、坦坦荡荡的身份,既不会被千夫所指,也不会被抓去试药,做兽修到这一步,连我都要羡慕了。”   白日里,他看到此人都嫉妒得眼红,明明同是搬不上台面的混血,对方却自由地活在阳光下,只有他被关在阴暗牢笼里,经历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。   这世道未免不公。   斐望淮一愣,似感到滑稽,嗤笑道:“你羡慕我?”   “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,这个年纪有此等修为,倒是难怪高傲成这样。”石牙烈不悦道,“什么苦都没吃过,什么磨难都没经历,自然感觉不到珍贵。”   “你们岛上修士,不管是正是邪,是不是都废话很多?”斐望淮举起扇面,“想杀我就直说,别硬扯理由,随便臆想我。”   “不要太自信了,你修为不如我。”   “试试就知道了。”   魂火术!   无数幽蓝火焰燃起,如鬼节深夜的灵灯,将黑黝黝树林衬得愈发阴森可怖。   妖异之火向树上石牙烈扑去,宽大黑袍猎猎作响,衣角掀开翻飞的火星子,只见他双腿勾住树干,以诡异姿势倒悬下来,不但躲开灼热火团,还作势朝目标攻去。   这不是寻常修士能完成的动作,但石牙烈身体敏捷有力如猎豹,闪躲后甚至不必再次蓄力,双手指甲骤然锋利如刃,怒吼着猛冲到斐望淮面前,想将其干脆利落撕成碎片!   这一爪猛地刺中白衣少年胸口,致使对方在疼痛中眼眸震颤!   石牙烈手臂犹如利器,直接将敌人贯穿,不屑地笑道:“太弱了。”   他要让这身芸水袍染血,才能缓解心中之嫉恨。   预想之中的血腥味儿没在鼻尖蔓延,反而是一股炽烈滚热的温度,将他伸出利爪的手臂烫伤。   刹那间,幽蓝火焰从白衣少年的伤口燃起,被石牙烈击杀的尸首化为烈焰,刺啦带响地顺着黑袍而上,好似蜿蜒而上的冷焰巨蟒,顷刻就要将其吞噬。   “什么……”   石牙烈妄图扑火,反被魂火烧得剧痛,不得不甩脱黑袍,想借此金蝉脱壳。   无奈蓝火速度更快,不等他将衣料丢开,便有意识般跃向脸庞,冲着那鼻间疤痕而去,直将他烫得发出一声哀鸣!   熊熊烈焰如肆无忌惮的爪牙,火光冲天,势不可挡!   树上,一双银边鞋履落在树干之上,正是刚才石牙烈所踩之处。原本惨死的白衣少年安然无恙,依旧是墨发高束、手持银扇,连芸水袍都没沾染一丝尘埃。   “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?”斐望淮站在高处,俯瞰被火吞噬的石牙烈,漠然道,“区区一个涛火狼混血,连琼莲十二岛都没出过,你可真有胆量张嘴,连我半身都看不破。”   涛火狼是琼莲十二岛特有灵兽,对水系和火系术法具备抗性,时常用迅猛攻势猎杀敌人,优势是力量和速度,进攻时不讲究任何阵势。   即便都是混血兽修,实力同样参差不齐。普通修士没准还能草根逆袭,但对于讲究血统的兽修来说,血脉压制刻在骨子里,弱肉强食是至高法则。这也是许多修士看不上兽修的缘由,就算外表是人,心性依旧像兽。   斐望淮经历过不少兽修厮杀,他一眼看穿石牙烈半身,但对方明显看不透自己。   “等我待会儿把你宰了,自然能看破你半身!”   漫天蓝火飞溅,石牙烈挣扎着从火中逃出,他双脚用力一瞪,竟然能腾空而起,再次向斐望淮挠去!   树上的少年轻巧闪避,他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,全程云淡风轻,波澜不惊侧头,躲开那致命一击。   下一刻,少年再次化为火焰,呼啸张开高热密网,欲将石牙烈禁锢其中。这一回,石牙烈早有准备,三步并做两步,瞬间跃下大树,警惕环顾四周,惊疑不定地搜寻斐望淮位置。   太奇怪了,太可疑了。   他已经四叶后期,快进阶五叶初期,连对方衣角都摸不到,甚至没法准确使用洞念。明明莲华宗弟子修为不如自己,身影却频频化为鬼火,让人不知道攻击哪里。   眼前一切像幻觉,跟过去搏斗不同。   石牙烈停下攻击,他难得沉下心来,寻找对方的踪迹。   树林里突然静谧,凉风飕飕吹过,驱散焦炭味道。   黑暗中,幽冷男声响起,如同惑人鬼魅,让人不寒而栗:“现在才感觉不对么?”   那声音从背后飘来,惊得石牙烈回头,却只看到高大树木,身后没有驻足之地。他第一次从头到脚升起寒意,望着空荡荡的林间,试探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这不是莲华宗术法!”   前不久,石牙烈侥幸从莲华宗手中逃脱,那些人用的是莲云十三式和云步,绝不是此等怪异之术!   “呵,莲华宗术法?也对,我是莲华宗弟子,在这里越待越久,都快跟着不正常,格物致知的妹妹、秉公无私的兄长、仁慈宽厚的掌门父母,试药都要考虑灵兽的天真同门,不惜为凡人建立红尘泽的琼莲十二岛……”   “不愧是修仙之人,都至真至善至纯,就我是一个恶人,连那点仇恨和抱负,在他们面前也自惭形秽。”   暗处,少年声音在夜风中清朗,不知为何夹杂一丝哀意,传入耳中带来针扎般的寒冷。   刚才,斐望淮听对方羡慕自己,简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。兽修误以为他是光风霁月的莲华宗仙修,殊不知撕开表象的掩饰,自己是更见不得光的魔。   那些明亮身份都是假的,但近日他耳濡目染,居然也快要当真了。习惯是可怕的事,能让生于混战的他放松警惕,偶尔觉得琼莲十二岛不错,仿佛每个修士都该这么过。   世人要真都如她般不计较仙魔,世间要真都如琼莲十二岛般自在快活,那或许他的复魔大业错了。   但外面并不是这样,外面远比岛内残酷。   “真奇怪啊,岛外明争暗斗、血流千尺,岛内欣欣向荣、众生祥和,像幻术搭建的仙境一样。”斐望淮云步上前,瞬间闪身到敌人身边,锐利扇尖直指其咽喉,冷声道,“但再真实的幻境,都会有疏漏之处,比如突然出现的你。”   石牙烈脸侧银光闪烁,竟不知斐望淮从何处冒出,眼看就要遭对方抹喉!   “谢谢你来杀我,看来正常的是我,不正常的是他们。”   鲜血四溅。   这片净土同样有污秽之处,只是阳光强烈,总刺得人眼花,才察觉不到暗处阴谋罢了。   *   林中有火光骤起,楚在霜回屋后打坐片刻,她发现窗外光亮,连忙拍醒自己同伴,呼唤他们看幽蓝火团。   一行人走到屋外时,蓝火早就黯淡下去,远方恢复寂寥暗色。   李荆芥惊道:“刚刚那是什么?”   “他肯定跟人打起来了,就知道他赶我走,准没有好事。”楚在霜捏碎玉符,“附近村里有莲华宗弟子,估计待会儿就来,我们先过去看看。”   这里不似小镇般偏远,隔壁村落有其他同门,救援速度会很快。   苏红栗:“那是斐望淮的术法吗?”   “对,我见过他元神花,是被蓝火缠绕的荼蘼。”   三人不敢再耽搁,朝林中匆匆奔去。   *   血珠滴答滴答坠落,染红地面的杂叶,凝结成一抹暗色。   石牙烈手扶脖颈,他脖子此时被金红皮毛覆盖,身体呈现出兽化特征,就像巨狼毛茸茸的颈部,恨声道:“谁让你出手,少多管闲事!”   黑暗之中,万千银线如蛛丝般铺开,这张突如其来的密网,挡下锋利银扇的攻击,没让其直接切断石牙烈的脖子。   无数丝线汇聚到一人之手,那是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袍修士,藏匿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。   面具之下传出女声:“趁现在撤退,莲华宗要来了,别忘记大人嘱托。”   “都说让你闭嘴!”石牙烈手臂化为兽爪,也有金红皮毛附着其上,兽眸闪现出一丝癫狂,咆哮着向斐望淮攻去,“今日不杀他,难解我心头之恨!”   猛兽相争是世间规律,一山不容二虎,兽修更不例外。   斐望淮云步闪开,他一甩扇身鲜血,瞄向那面具女修,蹙眉道:“一男一女,狼毛银丝,你们就是虐杀全村的邪修?”   莲华宗追击邪修,曾跟二人交过手,无奈被他们逃走。   “没错,现在还要虐杀你呢!”   “石牙烈——”   陆歌眼看石牙烈冥顽不灵,明知实力不如斐望淮,还非追着对方厮杀,不禁心中恼火、紧咬贝齿。   她取出怀中玉笛,笛身有一层莹润怪光,看上去品质不凡。这是大人交给她的法器,说要是石牙烈再次失控,就吹响此根玉笛。   现在恐怕不用不行了。   陆歌将长笛放在唇边,一阵悠扬乐声响起,夹杂灵气扩散,随风飘去好远。   斐望淮太阳穴刺痛,他当即捂住耳畔,骤然停下脚步,只觉天旋地转:“这是……”   针对兽修的催化法器!   数步之外,石牙烈同样痛苦跪地,他身躯在地上弓起如巨石,随着笛音逐渐阴冷绵长,背部衣料被毛发骤然撑开,金红狼毛刹那间褪去颜色,身体膨胀数倍,毛发却变灰色!   澎湃灵气四溢,金红兽瞳却黯淡涣散,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濒死猛兽。石牙烈完全失去修士形态,化为彻头彻尾的狼人,无意识攻击四周的一切!   “你在他体内做什么手脚?”斐望淮将灵气汇聚到太阳穴,强迫自己在笛音中清醒过来,却还是没躲开狼人一爪,在左臂上留下数道伤痕,“居然能让他变回涛火狼。”   玉笛对兽修有干扰,迫使他不得不集中精神,卸下魂火制造的幻术。   但石牙烈化兽却彻底失控,或许死期将近,修为瞬间炸裂,远超四叶水平。   面具之下,陆歌也略感仓皇,她早知大人对石牙烈不快,但没想到所谓的“处理”,竟让对方彻底化兽,变得连人都不是。倘若现场只有她,恐怕也会遭受攻击,不一定能在狼爪下苟活。   那位大人想不到她会死么?   层层魂火阻拦兽爪,但狼人不知为何格外亢奋,不管不顾地刺向火焰。那利爪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,好似临死前也要将斐望淮拖下炼狱,沉重击向格挡的左臂,让他在半空闷哼一声。   突然进阶的疯癫狼人,隐匿位置的黑袍女修,不知何时再响的诡异玉笛。斐望淮一边躲避缠斗,一边警惕观察女修动向,着实分身乏术、力不从心。   需要打断狼人节奏,寻一空隙反击才行。   无奈发狂狼人气力惊人,根本找不到歇脚的余地。灵兽相比同阶修士要强,石牙烈原本修为就高一些,现在彻底化兽,自然更上一层。   斐望淮推测狼人的激昂状态有时效,只是他恐怕撑不到那一刻,便要被斩于爪下。   找不到漏洞,就制造漏洞!   白衣少年脸侧沾染鲜红血点,他漆黑眼眸盈满冷光,对着迎面而来的凶猛兽爪,当机立断刺出扇尖,想要一击换一击,向着兽眸攻过去!   这一招没准就定夺胜负,不是狼人倒下,便是他要倒下。只是杀掉狼人,还有女修在侧,重伤的他不一定有胜算。   狼爪尖啸带风,银扇锐利难挡,双方都欲击杀彼此。   斐望淮一招命中,强硬地击瞎狼人,便感觉强风从身前擦过,胸膛处隐有所感,恐要被掏肚挖心!   电光火石之间,一根细绳猛地搭上,袖箭卡住狼人粗粝皮毛。云锦绳呼啦啦作响,楚在霜用力拽偏那一爪,让其堪堪挥中斐望淮肋骨,没被直接开膛破肚!   小释欢呼:[赶上了!]   瞎眼狼人哀嚎一声,他被人刺伤要害,捂住血流不止的脸,连带亢奋状态结束,失去战斗的能力。   斐望淮同样被狼爪命中,身体控制不住地倒飞,却没有直接砸在坚硬地表,反而落在软绵绵肉垫上。回头一看,庞大天宝鼬挡在他身后,竟变得比猛虎还要大,不再像往日能蹲在修士肩头。   “复原术!”   此话一出,天宝鼬砰的一声,变回原来的模样,依旧小巧玲珑。   李荆芥眼看同伴平安落地,他悬起的心脏才放下:“望淮,你见到邪修,怎么不叫人?你平时不合群,现在遇到危险,还不当回事儿!”   莲华宗立有规矩,任务不可独自应战,遭遇险情及时联络,以免落单遇害。   前一刻,他们遥看斐望淮要被恶狼掏心,差点吓得魂飞魄散,好在楚在霜动作快,居然用袖箭挡一半,这才勉强救下对方。   斐望淮发丝染血、肋骨巨疼,然而面对担忧的三人,却生出陌生滋味,一时间怔然不言。他当然知道门里规矩,狼人也说莲华宗都一窝蜂上,但他不是修仙者,跟他们并非同伴。   那股只在琼莲十二岛涌生的古怪感又来了。   “别跟三岁小孩计较,他早就不懂事惯了。”楚在霜确认狼人倒下,她当即云步一闪,朝着灌木丛冲去,“邪修不止一人,战斗还没结束!”   李荆芥:“红栗,你留下照看他,等其他人过来,我俩去去就回!”   苏红栗:“我看看你的伤。”   斐望淮眼看二人离去,他试图阻拦,凝眉道:“那人修为不明,你们贸然追去……”   苏红栗施放治疗术,她面色郑重地规劝:“相信他们吧,我们修为确实不如你,但也没有那么弱。”   “……相信他们?”   斐望淮深感荒诞,他就从没有信过谁,连白骨老也不例外。   一个连元神花都没有,一个连灵兽都管不住,怎么有底气说相信他们?   但他们又确实救下自己。   *   阴暗中,楚在霜和李荆芥在林中穿梭,对前方的黑袍修士穷追不舍。   冷风拂面,数根丝线隐现,看似没有杀伤力,实际上吹发可断,稍有不顺就会被切成肉块。天宝鼬灵活跳到最前方,一路探查凶险,咬断挡路银线,给二人开辟出一条路。   楚在霜:“敢打我的小弟,你是不要命了!”   李荆芥:“……趁着望淮不在这,终于能占他便宜?”   黑袍修士速度极快,楚在霜眼看距离拉远,她发射袖箭吊住树干,一蹬脚就在空中蓄力,竟荡秋千般腾空而去,游刃有余避开挡路丝线,借着蛛丝缝隙朝黑袍人扑去!   李荆芥看她敏捷如鸟雀,连带脚下都汇聚灵气,惊道:“你不是修为不算太高,为什么能比我还快!?”   “天天都被他撵着跑,就云步的‘闪’学得好!”   楚在霜已有三叶后期,这是她第一次进阶后实战,没有用云步进攻的“冲”,反而选的是更轻巧的“闪”。   这是独门方法,由于灵气量比常人大,她的“闪”跟常人两次用“冲”差不多。“冲”要比“闪”多消耗灵气,攻势更加威猛,但弹跳距离短,没逃命的“闪”长,只能达到其一半。   但她灵气扎实,增加“闪”攻势却不减距离,自然比李荆芥的“冲”还快。   黑袍人不料楚在霜闪现,正欲挥洒银线扫向对方,等到看清她容颜,动作却停滞一二。   楚在霜都要借丝线施放金电术,不料敌方突然收手,策略瞬间就被打乱。她的术法不能传导太远,想要准确无误地击中,用银线来引是最好的。   但邪修没动手。   银线垂下,电花落空。   两人视线略一接触,黑袍人跃身而逃,楚在霜步步紧追。   “好奇怪。”   [怎么了?]   “这人为什么没出手呢?”楚在霜追击黑袍邪修,她心下却生出不解,茫然道,“用洞念看透我想法?还是有其他理由?” 第四十章   初次交手算探明双方实力,黑袍修士发觉楚在霜速度惊人,不知施放何术,忽然浓雾弥漫。楚在霜起身欲追,却感狂风席面,被吹回去两步。   待她睁开眼睛,海浪般雾气袭涌树林,如牛乳般滚滚而来,遮掩邪修身影及银线。   李荆芥挥手拨开云雾,他不自觉地放慢步伐:“这里雾太浓,看不清楚了。”   “小心雾里有线。”   楚在霜用袖箭悬挂上树,割断若隐若现的银线,万千利丝跟浓雾浑然一体,很难用肉眼分辨清楚,稍不留神就皮开肉绽。这是术法配合,术法并非越高深越好,要是搭配得当,低阶不逊高阶。   兄长一向擅长越阶获胜,曾经传授过其中心得。修为是身体积攒的力量,但每个人实战能发挥多少,却是因人而异。交手时不动脑,再高修为也白搭,关键是组合和破解术法。   密林昏暗,白雾四溢,瞬间拉开双方距离。   “膨大术!”李荆芥指挥,“小天,冲啊,撞断这些线!”   天宝鼬嘶叫一声,它身形变得巨大,连毛发都坚硬起来,势不可挡地冲向银线,直接将浓雾里蛛网般陷阱毁掉。   李荆芥和楚在霜跟在后面,他们顺着天宝鼬踏过的路前进,便能安然无恙。   “膨大术有时效,没法坚持太久,但现在看不清,不知道邪修在哪儿!”   “应该是东南方向,那人速度变快了。”   “你是怎么看到的?”   李荆芥一愣,只觉林中伸手不见五指,连方向都摸不准,索性跟着楚在霜。他现在晕头转向,根本就看不清楚。   “让我来试试,能不能抓到。”楚在霜面对重重迷雾,缓缓地伸出左手,触摸流动的云烟,“……我也没成功过。”   实战和追逐刺激得她头皮发麻,连带浓雾弥漫,令她想起一事。   她下意识握紧左拳,反复回忆父亲的话,试图再一次凝剑。   迥脱根尘,灵光独耀,一切法空,是为见道。   一路追赶邪修,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,胸膛剧烈地震颤,似有小鼓在猛敲。   但超过某个临界点,心境竟平和下来,踏入无意识状态。   无我剑!   一柄细长空气剑凝聚,吹散左手边的浓雾,倘若不是有烟雾环绕,单用眼睛看不到剑刃。她的无我剑较单薄,但比兄长当初好一点,起码比匕首要长。   [成功了!]小释惊道,[先聚气再凝剑,你的判断没错!]   晦暗中,李荆芥并未察觉她左手动向,他如同无头苍蝇,只能跟着同伴跑,迷茫地发问:“雾气是不是散了点?”   无我剑没有具体形态,但能吹开周围的雾气,父亲曾给她示范过。   “我们再快一点,对方要逃走了!”   楚在霜一边出言提醒,一边握着无我剑,盯着前方的天宝鼬及浓雾,不由自主将左手捏得更紧,好似在拼命蓄力,想外放更强力量。   不够长,这点远远不够,再往前伸展一些。   剑刃应该能继续向前,就像父亲劈开湖水那样。   不知何时,体内两个道心流转,以前不知真相时,她只会调动其一,现在却另有领悟,想使用灵气都要动,否则聚气难以平衡。   想象跟天地融为一体,超脱于众生万物之外,只有捏住外来之气,才能随意延伸剑刃!   她心下一狠,五指骤然紧扣,仿佛虚空一抓。无色无形的剑刃刹那间延长,好似一根破空利箭,凌厉划开眼前迷障,直接穿过丝线缝隙,击中浓雾后的黑袍!   [中了!]   灵气呼啸而过,来得猝不及防。   陆歌原以为拉开距离,莫名其妙感觉危机袭来,凭直觉向侧边一躲,半边身子仍被击中,连面具都龟裂脱落。   李荆芥:“我能看到了!”   无我剑驱散浓雾,直指正前方邪修。漆黑长袍刺啦裂开,露出其中湖蓝衣衫,像绽放出的花蕊。   楚在霜看清此人,颤声道:“你是……”   眼前人正是白天扫墓的蓝衣女修。   她们曾在树下交谈许久。   陆歌闻言却没回头,她两三步弹跳跃开,躲避天宝鼬一击,双手拉扯银丝向前荡去。原本的距离优势由于无我剑荡然无存,现在再不逃命,那就真被抓住!   楚在霜起身去追,质问道:“是假的么?你白天说的都是假的?”   什么妹妹巧儿,什么凄惨身世,全都是假的,是她骗她的。   白酒瓶、桂花糖、皮影人,既然她们注定为敌,为什么要聊那么久?   “……”陆歌身形微顿,脚步却未停下。   李荆芥一怔:“你们认识么?”   雾气逐渐稀疏,三人林间竞速。   陆歌向前方奔去,楚在霜和李荆芥紧随其后。她望着黑蓝衣衫的女修,终究是忍不住开口。   “为什么刚才不动手?你明明有机会,却又放过我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既然为善,为何要对村里下手,既然为恶,又何必虚情假意……”她睫毛颤动,“我不明白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陆歌不言。   楚在霜不理解,她也想不明白。   如果是陌生邪修,没倾听对方经历,或许二人早大打出手。但她知道巧儿之事,听对方描绘过去遭遇,便无法简单将其视为任务上邪修,不再是虚无的形象,变得生动饱满起来。   世间的人或物,只要没沾染联系,割舍起来都不会可惜。唯有交心过的人、熟悉过的物,抛开那一瞬才恋恋不舍。   没准她真的错了,不该跟邪修谈心,也就不会进退两难,产生当下诸多烦扰。   “你说你心里有怨,我当然可以理解,但杀光他们就能解怨吗?你曾经被他们所负,但其他村也负了你么!”   陆歌咬牙:“出身名门的你当然不懂,这是大人的命令,我也没办法,必须要遵从!”   “大人?”   “没错,谁不想活得问心无愧,但有时候光要活下来,我们就已费尽全力,必须听从大人的话……”陆歌骤然回身,甩出万千银丝,恼道,“自然管不了旁人太多!”   无数银丝搭上树干,试图阻拦二人步伐。   楚在霜一刻都没懈怠,她挥手就斩断银丝:“你现在这样,跟你哥又有何区别,欺软怕硬、恃强凌弱,村民不过是另一群巧儿罢了!”   陆歌脸色大变。   “算了,无所谓了,或许他说得没错,是我天真过头,真把谁都当朋友。”   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她强压满腔情绪,面上却平静下来,厉声道:“在下莲华宗楚在霜,根据掌门击杀令,门内弟子一旦目击焦尸案邪修,不必手下留情,直接就地格杀……”   李荆芥听其语气无波无澜,不由诧异地望向楚在霜。她欢悦活泼的神色褪下,略显柔和的五官绷紧,竟跟面无表情的楚并晓相仿,连话中内容都如出一辙。   “但考虑到你受人指使,倘若你供出背后黑手,我愿向掌门求情、从轻发落,留你一条性命。”   “大人对我有恩,这绝对不可能!”   楚在霜举起右手,朝其发射出袖箭,喝道:“倘若他真想善待你们,又怎会让你同伴惨死!?”   锐利袖箭猛冲过来,陆歌抬手用线去挡。   只听尖利声响起,丝线和云锦绳摩擦,袖箭在剧烈震荡里停下,没有击中悬空目标,这一招算彻底落空,堪堪停在陆歌面前。   正值此时,僵直的细绳之下却有风啸,隐形无我剑趁势而上,正中毫无防备的陆歌!   “明明躲开了……”陆歌惊疑不定,她确信没被打中,却不受控地后倒。   袖箭和无我剑是同时出发,但明面的云锦绳只用来混淆视听、干扰判断,真正克敌的无我剑早抓准时机、一击必胜!   落地瞬间,巨大的天宝鼬咆哮,用爪牙制服败北的陆歌。   “不要再逼我了。”楚在霜举起袖箭,她瞄准倒地的陆歌,哀道,“邪修人人得而诛之,但我不想杀死巧儿的好姐姐。”   陆歌胸口被猛兽碾压,看到那双杏眸盈光,再听清其发颤的话,心尖不自觉地发软,忽然有酸涩涌上来。   为什么明知为敌还聊那么久?   可能觉得太像了,又弱小又无害,一碰就摔碎了,完全不像强者。   记忆里,巧儿也曾哀道:“姐姐一定要去吗?什么时候回来?”   她当时说不会太久,但不料修士和凡人的“久”,居然会如此不同。   眼角湿润起来,连声音都发哽。   “好,我说。”   她一路以来为生存抛却很多东西,却始终不想抛掉“巧儿姐姐”的身份。   *   斐望淮和苏红栗赶到时,楚在霜和李荆芥已经将人拷住。其他莲华宗弟子闻讯而来,哪料传闻中的残暴邪修容貌温婉,完全不像死去的灰色狼人面目可怖。   陆歌全程很安静,她交出那根玉笛,主动接受法器桎梏,没有任何凶恶言行,跟在楚在霜的身后。即便被白衣弟子冷眼打量,她也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。   斐望淮早处理过伤口,待得知来龙去脉,愕然道:“我没想到你能将她带回来。”   她捡破烂的能力超出他想象,连打败的敌人都舍不得扔掉。   “说来话长,这件事还要回去跟娘……”楚在霜道,“跟掌门商量,看看怎么办。”   “你不必向掌门求情,我愿意帮你,是自我开解,就当弥补遗憾吧。”陆歌平和道,“而且我对大人了解也不多,虽然离村就随他封闭修行,但我从没有见过他模样,等他安排我和石牙烈试药后,中间联系的时间更少。”   “试药?”   “没错,大人会定期向我们提供丹药,让附近村里人服用,偶尔也让石牙烈试,但没有让我尝试过。”   苏红栗惊道:“但岛上有明文规定,不能随意用人试药。”   “刚开始丹药没什么危害,村里人吃完能拿钱,自然乐意之至,还主动地保密。后来药效不断猛烈,逐渐有人离奇去世,连石牙烈都失控,这才闹出乱子来。”   斐望淮狐疑:“你们在试什么丹药?”   陆歌摇头:“我不知道,大人只说丹方差一味药材,要反复尝试剂量,所以得大量试药。”   “具体丹方也不知道?”   “是的,但我记得用药反应,还可以描绘出来,有时候萎靡不振,有时候突然狂躁,有时候躯干变形……”陆歌道,“但大人只看重使人精神亢奋、灵气大增的,或许跟他心目中神丹接近,却一直调配不出来,说是缺药物的缘故。”   斐望淮:“没法用原药材,只能用别的配?”   陆歌点头。   李荆芥一瞄天宝鼬,他望向楚在霜和苏红栗,欲言又止道:“我怎么觉得……”   这神丹好像被炼出来过?   “听你这么说,他是药修了?”楚在霜若有所思,“这不是普通修士能懂的事情。”   陆歌略一迟疑,低头道:“是,他一直披黑袍、戴面具,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但我见过他的手,像被灵草染色,声音也怪异刺耳,每回都不太一样,而且……”   “而且?”   陆歌抬起眼来,她环顾四人芸水袍,将视线落在红白袖口:“而且他好像是莲华宗药修,黑袍下衣物跟你们相仿。”   众人一惊。   李荆芥:“他是千金方药修!?”   苏红栗怔愣,惊慌失措道:“声音怪异刺耳,每回都不一样,那不就只有……”   只有常年试药的药闻笙能做到。   “不可能,绝不会是他的。”楚在霜忙道,“药长老非常迷糊,做不了周密计划,没干坏事的能力。”   在她看来,药长老心智水平就比父亲高一点,依照他什么都往嘴里放的性子,实在搞不出惊天动地的恶行。   斐望淮凝眉:“为什么你如此确信?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   楚在霜:“这种卧底非常考验人的,说不定你都比他强,他真的不行!”   这事就像让父亲传道受业一样,这届副掌门和长老确实不行。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闻言,心里一咯噔,不知她随口瞎扯,还是在故意诈他。   “也可能是我看错了,我跟大人接触很少,没准不是莲华宗的。”陆歌回过神,看一眼天色,“对了,大人让我们巡完南边,到老地方集合,会有人来接应,现在快到点了。”   “老地方?”   “是一处悬崖峭壁,基本没人会过去,偶尔在那里交接丹药。”   楚在霜跟同伴们对视一眼,她思考片刻,拍板道:“那叫上其他人,我们去看看吧,接应的会是谁。”   *   峭壁上空无一人,或许是还没到点,接应者并未出现。   莲华宗弟子早将四周围拢,只等另一个邪修出现,就将其当场制服。   陆歌身披黑袍,又从储物袋取出面具,重新将其戴好。她用衣物将手脚上法器遮得严实:“我也不确定谁会来,大人不是每回都出现,先到那边等信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陆歌在空地等待接应,其他人则藏匿于暗处,想顺藤摸瓜追查幕后主使。   天色一点点变亮,旭日在远处隐现,但约定之刻到来,却没任何人露面。   其他弟子出言质疑:“她不会是骗我们吧?”   楚在霜安抚:“稍等一下,真要想骗不用来这里。”   随着时间流逝,陆歌也心中起疑,在悬崖搜寻起来,过去就算无人接应,必然也会留下信物,安排她和石牙烈下一步动作,不该像现在这样空空荡荡。   正值此时,一阵剧痛在心口裂开,紧接着灵气飞速流逝,她的五脏六腑像被碾碎。   “她倒下了!”   “但周围没有敌袭?”   楚在霜眼看陆歌倒下,连忙从藏身处钻出,跟同伴赶到其身边,摘下对方怪异面具。   黑袍女修眉头紧皱、脸色煞白,好似喘不过气来,死死紧握胸口衣料。她的手指变得透明,逐渐支离破碎,随风化为齑粉。   楚在霜想要握她的手,却什么都没有抓住,眼睁睁见粉末飘走,惶恐道:“这是……”   “花境之术,六叶修士专属术法,一旦中了没法再解。”斐望淮见女修身躯消散,他面色微冷,低声道,“那个兽修被玉笛控制,而她早被下了化境术,只要时间一到就起效。”   花境由元神花而来,六叶修士才会拥有,化境术法各不相同,这是修士斗法的底牌。   “我早该知道,他没想让我活,石牙烈如此,我也躲不过……”陆歌猛咳两声,半边身子化粉,虚弱道,“……大人一向谨慎,不该让我看到。”   她以为偷看他手指没被发现,实际是他早打算杀她,所以懒得计较。   飞鸟尽,良弓藏。狡兔死,走狗烹。   他们今日都不可能活。   楚在霜慌道:“等一等,试试看呢,爹爹没准有办法,先让碎片停下来……”   斐望淮沉默片刻,他垂下眼睛,轻声道:“来不及了,想要破解掉化境术,得知道对方元神花,但我们连这个都还不清楚。”   而陆歌现在已经消失大半,坚持不到抓住施术者的那刻。   “……”   陆歌眼看对方杏眸沾染水意,她明明遭受剧痛,却忽然轻巧一笑:“不要这副样子,不然帮我一事?”   楚在霜不言。   “送我回去吧,你上次不是做得不错,知道该把我送哪儿的。”   她把殡葬做得那么好,估计这回更熟能生巧。   巧儿的墓是自己建造,自己的墓是像巧儿的她建造,也不失为一种圆满。   此话一出,透明碎片在空中融化,黑袍女修彻底在她怀里消散。   一滴热液落下。   “……好的,姐姐。” 第四十一章   微风抚弄,云卷云舒。云层在阳光下轻薄发亮,如浪花翻涌出的白沫儿,汇聚成汪洋的蓝天之海。   村口,一群白衣莲华宗弟子正在处理狼人尸首。僵直躯体早就冰冷,兽瞳已经凝成血洞,连毛发都黯淡变灰,唯有脸上残留狰狞神色。   白衣弟子:“我们先将其送回门里,通知掌门等人,邪修均已殒命。”   斐望淮等人点头,跟其他弟子告别,却没有跟着离去。   待同门一走,苏红栗扭过头来,担忧地望向村后:“在霜没事吧?”   楚在霜回村后跟他们打过招呼,独自前往村后的坟山,完成跟陆歌的约定。因为陆歌被施化境之术,她临死前身躯变成碎片,竟连尸身及衣物都没留下,只剩下那根玉笛证物。   李荆芥环顾四周:“没想到那女修出生在这里。”   “她去的时间有点长。”斐望淮抬腿,“你们先休整,我过去看看。”   附近早没有焦尸,偶尔可见断壁残垣,除此以外一片寂静。   村后,土包般坟山起伏,都是沉睡的村民。不远处,有一大树郁郁葱葱,在众生荒芜中格外显眼,依稀能看到树下人影。   斐望淮走近时,他才发现楚在霜早立完墓碑,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意。巨树之下,两块无字木碑并排相靠,一块木碑在风吹日晒中变得斑驳,一块木碑崭新地透出木质纹路,显然刚被利器打磨过。   木碑前残留一撮香灰,估摸方才有人上过香。旁边放置各类吃食,还有凡人小玩意儿,看着琳琅满目。   白衣少女并未在墓前忙碌,毫无形象地仰躺在树下,不顾垂云髻及芸水袍凌乱,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流云,连有人过来也不在乎。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既非哀伤也无欢喜,就呆呆地望天。   斐望淮走到楚在霜身边,他顺着她的视线抬眼,问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   楚在霜答得平和:“那些云朵在天上游动,看着无拘无束好自在,要是人也能像这样多好。”   “只要五叶学会分神,就能御剑飞天,变得像云一样。”   “不是像云一样飞,就能像云一样活。”  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木碑,又瞄向神色淡然的她,试探道:“你还在为那女修难过?”   他在悬崖之上瞧得清清楚楚,她忍不住眼角凝出晶莹,只是转瞬即逝,很快收敛起来。回来后,她也没有颓丧失态,跟他们自然交流完,便前往村后建造木碑。   她平时遇一点小事,都要叽叽歪歪、大惊小怪,然而亲身经历死别后,她反而收起全部情绪,一滴都没有流露出来。   难怪苏红栗忧虑,连他都感到异常。   “我难过么?我不知道。”楚在霜躺在地上,她缓缓地眨眼,“其实我不太有这些感觉,有时候自己也无法判断,究竟有没有在难过。”   她有一种奇怪天赋,一旦产生浓烈情绪,反而彻底平静下来。不管是幼年发现道心有异的恐惧,亦或是回头营救兄长时的焦虑,都会在某个临界点后停息,心中激打不起汹涌波浪。   这让她扛过很多难关,但也时常摸不准自己。   斐望淮疑道:“怎么会无法判断?”   “即便受人指使,她确实用凡人试药,还将附近村落屠戮殆尽,这绝不是寻常修士该做之事,不管任谁评判,都是彻头彻尾的邪修。”她轻声道,“但我只是听闻她过去之事,居然莫名其妙地动摇,现在自己都想不清了,不知道该不该难过……”   道义和感情的拉扯,让她变得晕头转向,连带心绪也混沌起来。   “会产生这样的想法,那你应该是难过的。”他慢条斯理道,“只是世间常理告诉你,这结局是她咎由自取,你的难过不合时宜,所以你在压抑自己。”   “……那我可以为她难过么?”   “当然可以。”   “我以为照你的性子,会对我说难过没用。”   “对我们来说没用,对你来说无所谓,你做过的没用事还少么?”斐望淮轻笑,“不是总自称废物,又不是优秀的莲华宗弟子,何必强求约己清心,你做不好不也正常。”   他曾经嘲弄过她很多次,但她变得同常人一样,他又会隐隐感觉别扭。   世间有太多如他般思考的修士,稍微多出个怪异的她,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  楚在霜一怔。   这话语气轻柔如拨弦,却像是针扎般戳她一下。   胸腔积压的沉郁之气从针孔冒出,连带鲜活的空气都不断涌入,唤醒她麻木不仁的神经及躯壳。微风灌进来,心湖也涟漪,终于有波动。   “你说得对,我是废物,做废物真好。”她不知为何竟释然,用雪白衣袖挡脸,将面颊遮得严实,瓮声瓮气道,“废物搞砸了正常,废物搞不明白善恶也正常,反正我是废物……”   斐望淮听她暗中呜咽,连抽噎都不敢太大声,仍在用烂话忍着哀意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   他静立片刻,取出根红绳,低头编起来:“行了,别哼哼唧唧,你不是一直想学这个,我只教你这一回,错过今天就没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楚在霜闻言,用衣袖擦脸。她睁开眼睛,眼眶泛着红,还躺在地上。   精致的红花绳结在空中飘来荡去,不时从她面前擦过,好像钓鱼用的钩,吸引住她的视线。   斐望淮蹲在她身侧,他手提红花绳结逗她,见她眸光重新明亮,这才老神在在道:“学不学?”   “学。”楚在霜略一停顿,她翻身而起,疑道,“但以前让你教,你都不接话的。”   她第一次看到红花绳结,就向他请教如何来编,但他总不动声色避开话题。   斐望淮见她眼角泪痕被拭净,低声道:“今天心情好,就教你一回。”   楚在霜语噎:“……我心情不好时,你心情就会好,是么?”   斐望淮点头:“对,你对我不也是这样,让我不爽就会开心?”   楚在霜不料他这么说,她仔细琢磨,心虚地侧头:“好像还真是。”   斐望淮不可思议:“听你这副口气,对自己的行为没任何反思?”   “你能为我提供乐趣,难道不是你的荣幸,这可连藏书阁都做不到了,这么想你比千年典籍还厉害。”   “?”   斐望淮察觉她逐渐恢复,他将手中绳结拆开,笑眯眯道:“我突然不想教了。”   她忙道:“别别别,教教教,不能出尔反尔。”   树下,两人站在木碑一侧学习绳结,楚在霜认真编织起来,斐望淮偶尔指点一二。   红绳环绕数圈,最后轻巧一套,绽放成花蕊形态,像指间冒出别致小花。楚在霜捧着成果,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,整理着红花绳结的花瓣。   斐望淮瞧她编出花来,不由啧一声,意有所指道:“其他东西不行,你学这些倒快。”   “但怎么在打结时编出来?”楚在霜握着红花绳结在腰间比划,“你上回直接编出花,我现在就单独一朵。”   “只要学会打法,稍微变动一下,就可以连起来。”   斐望淮接手红花绳结,又将她拉过来一点,传授系腰带的方法:“从这里穿过,也能编成花……”   俊逸少年肩膀宽阔、脊背挺直,平日宛若青竹松柏般凛然,此时微弯身子,略微地贴近她。他身上有一种清浅香味,钻进鼻尖后轻微发凉,好似雪水沏出的茶香,萦绕在四周,没办法挥去。   明明没碰到她,但吐息环绕,存在感极强。   最初,她全神贯注地听他授课,不知不觉心神飘移,目光莫名移到别处。   他低头垂眼、态度专注,浓黑的发,明澈的眼,淡色的唇,玉白手指扯着艳红的绳,脸上分明坦坦荡荡,却离奇使人更感风流。倏忽间,总觉得他不该如此,扯破冠冕堂皇的表象,私底下肯定隐含暗色。   她大抵真善恶不分,竟在此刻生出些邪念,第一次认为他跟素白芸水袍不符,应该被涂抹上更浓烈的颜色才对。或许是深红,或许是幽蓝,反正不该是纯白。   因为她不小心得知他魅的身份?亦或是单纯想跟他作对?   小释总讥笑她迷恋他皮囊,实际并不完全准确,非要细说的话,是想看他失态。那副故作有礼、冷硬如冰的强者姿态溃散,流露出缤纷的色彩,不管是欢欣、哀伤、愤怒,又或是别的情绪也行,反正要像火焰般炽烈灼人,不然就跟他气质不配。   因此,她没法乖巧懂事,总是挑动他怒气,不是不会,单纯不想。   她对他有点晦暗不明、难以言说的施虐欲,只是知道这样太坏,没道理做出这种事,他一直对她还不错。   可能她是仙魔同体,所以才如此变态吧。   “学会了么?”   楚在霜闻言一惊,这才发现腰带系好,撞上他抬起的眼眸,更有被抓包的仓皇,忙道:“嗯!”   斐望淮不察她走神,他弄完并未马上站起身,反而用手指挑动那朵红花,调笑道:“在我以前住的地方,只有少不更事的幼童,才会喜欢这个,就膝盖高那种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遭他讥讽,方才为自己蔫坏儿的想法愧疚,现在却又觉得他活该被虐,此人多少有点爱自讨苦吃。   她反击道:“那你现在会编,不就代表你也喜欢过,也曾是少不更事的幼童,也有跟我一样感兴趣的阶段。”   斐望淮断然否认:“我没有,我不喜欢,是母亲当初非给我编,我看了几回就学会了。”   “那不就是了,代表在她的眼里,你还是少不更事的幼童……”   斐望淮一怔,他静默数秒,说道:“她当时可能是这么想吧。”   “当时这么想?那后来不是么?”   “后来的话,我不知道。”斐望淮道,“……也不重要了。”   毕竟给他打红花绳结的人已经离世,不管母后究竟是怎么想,他没有做小孩的时间了。   他瞥向她腰间的红花,点评道:“这东西还是适合你,只有你的心智水平,才会戴着招摇过市。”   幼稚的红花绳结,无拘无束、不喜修炼的她,和谐如幻境的琼莲十二岛,没准它们搭配在一起更合适,倒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。   “行了,我看你也收拾得差不多,到前面跟他们汇合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   楚在霜见斐望淮转身离去,她忽然计上心头,左手的手指微动,嘀咕道:“谁招摇过市还不一定呢。”   片刻后,两人跟苏红栗、李荆芥碰头,准备启程返回莲华宗。   苏红栗发现楚在霜轻快起来,终于微松一口气,知道事情过去了。好友方才镇定得毫无情绪,反而透出诸多异样,还是现在正常得多。   “我们回门里吧。”楚在霜一瞄残破村落,软声道,“等到逢年过节,再来看看她们。”   苏红栗:“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。”   楚在霜点头。   离开焚烧后的村落,四人开始往传送阵法赶,先前往热闹的城镇,然后通过阵法回去。一路上,楚在霜不知为何徘徊在斐望淮身后,等到他们进入市区,这才悄悄拉开距离。   城镇里人流较多,常有凡人被芸水袍吸引,不时向他们抛来视线。   抵达阵法时,李荆芥跟在同伴身后,他冷不丁瞄到一物,露出诧异之色,唏嘘道:“望淮,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,不得不说有点怪……怪有意思的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你这腰带可以啊,还是挺有品位的,繁花似锦之妙!”   斐望淮一愣,他回头检查起来,只见腰间被别三朵红花绳结,不知是何时弄上的,等他穿越闹市才发现。   “……”   罪魁祸首显而易见,她修行差得一塌糊涂,但莫名其妙近他的身,竟让素来警惕的自己当街翻车。   “楚、在、霜,你给我过来!”   四下无人应声,他左右环顾一圈,她早脚底抹油,不知逃到何处。 第四十二章   莲华宗,望月泽。   那具狼人尸首平躺在石块之上,灰色皮毛上的血液干涸凝结,依稀只留暗红色。   楚辰玥和药闻笙检查过后,一时间都神色凝重。   “培养兽修制造混乱,再用兽修借机生事,算盘打得够响。”楚辰玥冷声道,“这两日必须动手了。”   药闻笙苦恼:“我倒是没想到,那幕后黑手会跟我颇为相仿。”   方才,白衣弟子们前来汇报,他们发现药长老也在,支支吾吾不好开口。楚辰玥出言让药闻笙避让,这才得知另一邪修曾提供线索,背后主使疑似千金方药修,尤其像药长老。   “我自是信你,但你也长点心眼,能将你模仿得惟妙惟肖,此人显然跟你万分亲近。”   楚辰玥道:“现在清心丹已备齐,失去千渡岛后,暂时没有影响,可这不是长久之计。这两天,我对外会说将你关押,你去其他岛搜寻一圈,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,适合种植灵草。”   “好,我回峰收拾完东西,这就出发。”药闻笙身影佝偻,他挠了挠头,问道,“等等,那我回来的时候,岂不是都结束了?”   依照他对掌门的了解,换上快准狠的作风,恐怕一两日就结束。   “是。”   药闻笙摇头叹惋:“唉,真可惜啊,最后还是没踏上千渡岛……”   *   另一边,一行四人返回门里,斐望淮和李荆芥交完任务,便各自回到师门。楚在霜和苏红栗却跑到停云湖一趟,带上双生灵心花和丹药,打算找楚辰玥说明情况。   陆歌奉命试药,说由于缺一味药材,配不出合适的剂量,没准就是缺双生灵心花。她们原以为双生灵心花是野生的,现在怀疑此灵草跟被毁坏的小洞天息息相关,自然不敢大肆声张,想要悄悄禀告掌门。   路上,两人刚抵达望月泽,却听闻另一个消息。   苏红栗茫然无措:“什么?师尊被关押了?”   “是,药长老为洗刷嫌疑,自愿被关押门中,掌门也应下此事。”   “别这么着急被关,先让他帮帮我们。”楚在霜三步并作两步,赶忙往望月泽小楼跑,“等我们向他请教完,他想被关多久都行。”   苏红栗起身去追,忧虑道:“但师尊如今被怀疑,我们可以询问他吗?万一他真是……”   “他真的不是,你就信我吧,绝对不可能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药长老跟我爹娘的关系,就像你跟我一样,是能经受考验的!”楚在霜回头看她,一字一句道,“当年经历大战的高修有很多,但他们后来还能走在一起,不仅仅是好友,更是志向相投!”   苏红栗见她眼眸透亮,一时间怔愣原地。   “他是真的认可琼莲十二岛,才会选择建立琼莲十二岛,所以不会是他的。”   虽然多数修士早不在乎岛史,但楚在霜曾听父亲闲聊过。即便在当年,众人同生共死击败魔修,也并没有完全达成一致,由于治世的不同,高修们分成三拨,各自建立一方天地。   倘若药闻笙有异心,当初就能另投他门,没必要隐忍那么久,跟后来加入琼莲十二岛的岛主不同。   苏红栗听她如此笃定,微松一口气:“真不是师尊的话,那就太好了……”   “不是不是,肯定不是。”  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望月泽小楼,跟守门的秦欢打过招呼,便直奔掌门的房间而去。   “进来吧。”楚辰玥听到敲门声,眼看进屋的二人,愣道,“霜儿,你怎么来了?你爹教得还是不行,打算改投望月泽么?”   “娘……”楚在霜刚要叫人,她见对方身披掌门外袍,嘴唇动了动,当即改口道,“掌门,药长老并非主使,真凶另有其人。”   楚辰玥瞧她们跑得鬓发微乱,她朝门口的秦欢略施眼色,对方便静静地带上房门,同时施术让外人听不到屋内交谈。   “霜儿,莫慌,我知道有人想嫁祸药长老,现在将他关押,也是缓兵之计。”楚辰玥环顾二人,轻柔道,“我听闻你们的事了,居然抓到焦尸案邪修,那涛火狼足有五叶修为,你们作为刚入门的弟子,可比晓儿当年都厉害呢。”   “他也不算被我们打死的,主要靠药混来的人头……”楚在霜回神,“不对,娘亲,不要再拿我们当小孩吹捧,还有一个东西要给您看!”   娘亲什么都好,就是睁眼说瞎话。她当初在红尘泽烤鸭,都被对方说成体察民情,在凡尘冷暖中领悟修行,简直就是生搬硬造、牵强附会。   无奈娘亲态度总是一本正经,反而比看着就不靠谱的爹爹,更容易诓骗其他人。   “红栗,你拿出来呢?”   苏红栗闻言点头,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双生灵心花,将其放在掌门的桌上。娇嫩花蕊、青翠枝叶、金绿光点,两种灵气交融,只要稍一靠近,就能嗅到浓郁的草木芬芳。   “这是灵心花?”楚辰玥略一迟疑,她站起身来,触摸起花瓣,“不对,花叶数量不对,灵气也更充沛。”   “这是我俩在一个破损小洞天外捡到的,原以为就是野生灵草,现在想来没准有人培育……”   楚在霜讲述起来龙去脉,还提及陆歌所说的丹方,包括用天宝鼬试过的神秘丹药,生怕有所遗漏。   楚辰玥静心听完,她注视着双生灵心花,冷不丁道:“霜儿,你们说用它来炼丹,但我看它只有一株,材料恐怕不够?”   卢恒州私下试药已证据确凿,只是楚辰玥不料女儿误打误撞,居然挖走最重要的主料灵草。李钦当年由于药方被杀,恐怕也不愿交出成果,便将双生灵心花丢到小洞天外。   一群人机关算尽想研究出增加修为的神丹,最后却被两个懵懂的年轻修士炼出来,只能说造化弄人。   楚在霜一愣:“我们就只拿来一株,还有好多没有拿来。”   “你们当初一共捡到多少?”   “一两株?但红栗后来培育,又长出来一大片。”   楚辰玥错愕:“这是可以培育的?”   楚在霜跟苏红栗对视一眼,她不知母亲缘何惊讶,点头道:“对,我们就种在爹……种在副掌门小屋前。”   “这种嫁接而生的稀有灵草,按理说不能被再次培育。那小洞天的主人名叫李钦,他当年为丹方专门嫁接灵草,也才弄出区区一两棵,想积攒足够药材再炼丹,却不想在此之前就被杀。”   “你们还未化境,居然将其培育,远超六叶修士?”   楚辰玥站起身来,她来到二人的面前,望向低头的苏红栗,平静道:“你是叫红栗么?你看着我的眼睛,再认真地回答一次,这真是你培育的?”   苏红栗一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楚掌门,她当即局促不安,闪躲地缩回脑袋,不敢直视其目光:“……是。”   楚在霜见母亲满脸肃然,她唯恐做错什么,连忙替好友说话:“娘亲,这主要是我的问题,我也没想到是嫁接的,当初误以为野生灵草,这才会尝试着培育!”   当时,双生灵心花旁边还有无数普通灵心花,她自然当野生变异品种,哪想到会是别人栽种的。   嫁接灵草无法培育,这算是药修的共识。最神的是,苏红栗成功养出来,她们当然更没多想,确信灵草是野生的!   “灵草是在霜挖的,但培育是我做的……”苏红栗见势不对,她眸光微颤,支吾道,“真哪里不对,那就罚我吧,跟她没关系。”   “可你都把丹药给我了,自己也没留下,明显我的问题!”   “但我拿了丹方……”   气氛焦灼起来。   两人察觉楚辰玥逼近,正以为闯下大祸,来回争抢起责任,不料面颊却突然被捏住,还被人反复揉捏两下,同时僵立在原地。   侧头一看,楚辰玥早不再绷着脸,一改方才的冷若冰霜,反而绽放柔和笑意。   她见二人呆滞,又捏捏她们脸蛋,赞叹道:“真厉害,培育出新灵草,可比炼什么莫名其妙的神丹厉害多了。”   楚在霜惨遭揉脸,含糊道:“娘亲,里(你)……”   她竟忘记兄长就是遗传娘亲,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装面瘫,不知要用高贵冷漠吓唬谁!   “如果这是真的,你们就帮大忙,解决岛上灵草短缺一事,这可连我都做不到。”楚辰玥轻叹,“看来我们的选择没错,修为并非破局的唯一出路,倒是最近为数不多值得欣慰的事。”   如果双生灵心花能被大量培育,千渡岛消亡也不成问题,可以填补上失去的药田。一直没对卢恒州动手,顾虑的就是灵草储备,现在倒迎刃而解。   ”红栗,没准你以后能超越药闻笙,成为比你师父还出色的药修。”   苏红栗被掌门欣然赞许,她瞬间羞得脸庞通红,好半天没说出话来。   “他要知道估计也很高兴,你们趁他还在千金方,过去告诉他吧。”楚辰玥道,“药长老没被关押,我对他另有安排,但需要避人耳目,才对外说出此话。你们不要外传此事,也暂且别声张新灵草,只通知他就好。”   “是!”   楚在霜和苏红栗得知药长老没事,她们对视一眼,当即欢声应下,准备去千金方。   *   千金方,药长老为洗脱嫌疑,自愿被关押之事,在师门引发骚动。药修们课程暂时停止,要等药闻笙出来,才能跟随其修行,有段时间见不到师尊。   楚在霜和苏红栗一路赶来,同样听到不少风言风语,但得知掌门及长老有计划,心里就安稳不少,打算趁药闻笙还在门里,让他看一眼双生灵心花。   楚在霜对千金方不熟,她跟着苏红栗往前走,心底还在跟小释交谈:“突然想起来,娘亲刚才还说了一事。”   [什么事?]   “她说岛内灵草短缺,但我看门里情况,没发觉缺少灵草?难道是未来会少?”   现在,琼莲十二岛一切正常,丝毫没有匮乏迹象,自然让她摸不着头脑。   苏红栗一边带路,一边解释道:“师尊不管去哪儿,必然会携带丹药,他应该待在丹房,我们到那边找他,没准还可以赶上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两人穿过混乱人流,朝着僻静丹房奔去。   丹房内,无数巨大的金属丹炉林立,一侧是满墙木制抽屉,其中装满炼丹配料。这是药长老的独立丹房,普通药修没办法进来,唯有入室弟子能出入。   药闻笙弯着身子、腰佩黄葫芦,他忙得焦头烂额,正在清点要带走的丹药。远游对他绝非易事,常年试药是他的日常,连出行时也会咀嚼新丹药,时不时就将自己毒哑。   他的化境之术跟药物有关,可谓百毒不侵,但为体验药效,总会保留感知。记录失声、剧痛、昏迷等状态,才能有效试药,毕竟丹药还得给其他修士,光是药闻笙不被毒死没用。   “这又是哪一颗?怎么连条儿都没贴?”   桌上,器皿内有一颗孤零零的丹,倘若是他试过的丹药,会把效果标明在侧,避免重复试药。   药闻笙一向迷糊,摸着脑袋发起呆,想不起来何时放在这儿,也忘记放的是什么丹药。拿起一闻,没有药香,分辨不出来,下意识放嘴里。   他咂摸起来:“这颗好像试过,我记得是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眼前一黑,只听啪嗒一声,丹房再没传出其他动静。   咚咚咚——   “师尊,您在么?”   单河站在丹房外,他耐心敲门许久,发现无人应声,疑道:“奇怪,我刚还看到师尊,一眨眼就不见,难道已经走了?”   楚在霜和苏红栗并非入室弟子,不好靠近药长老的独立丹房。苏红栗便托师兄帮忙,让单河带她们过来。   楚在霜:“是不是没听到?”   “以前我一敲门,师尊就会应声,看来真的不在。”   苏红栗:“如果丹房没人,没准在授课堂?”   “说不定,我可以带你去看看。”单河道,“其实你们等师尊出来,再来找他也行,我相信师尊为人,他绝不可能拿人试药,此事定有误会,早晚水落石出。”   苏红栗不好说出真相,怯声道:“我也是信师尊的,只是不知他何时出来……”   单河:“也是,那我们去授课堂吧,你朋友跟着一起?”   楚在霜思索:“丹房和授课堂离得远,不然我就在这里等着,总觉得他该回来一趟,以免到时候岔开了。”   “……也好。”   苏红栗和单河犹豫片刻,还是让她留在丹房处。   丹房位置偏僻,四周杳无人烟,从外面看并不特别,只有一扇朴素木门。看似随意的布置,却很难被闯空门,墙上遍布繁复法阵,不能对其施加术法,没法直接炮轰丹房,也没法探知内部情况。   父亲曾说过,药长老不喜药修以外的人踏入丹房,他每次进去都遭撵出来,被指责外行会碰碎丹药。   “他要这么在乎丹房,没道理临走前不来。”楚在霜随意地往木门一靠,她东张西望地等人,却听木门咯吱作响,不由诧异地立起身来。   小释瞧她围着木门打转,疑道:[你怎么了?]   “不是说门和墙上有法阵,没有办法被攻击,什么术法都不怕?”楚在霜推了推门,果然听见咯吱声,“我感觉这也不太结实,你看这木门还有缝隙。”   [没法被攻击是药长老的术法,并不代表这木门本身就好吧。你看他天天戴着入门药修的黄葫芦,不照样还在用,跟东西没关系,全看他的修为。]   阻拦攻击、屏蔽术法的是药闻笙灵力,显然不是平平无奇的墙和木门。   “那要这么说,不直接攻击,不使用术法,用别的办法,没准能进去?”楚在霜摸摸缝隙,她思及父亲行径,灵光乍现道,“我记得爹爹曾说过,无我剑不是术法,不需要有元神花……”   虽然肃停云解释不清无我剑,但他当初确信她能用,神情不似作假。   再加上药长老曾指责父亲,显然是被对方破过丹房,那这地方就非无懈可击。   小释眼看她左手释放无我剑,柔顺剑刃沿木门上缝隙钻进去:[等等,你想要干嘛,该不会是……]   咔哒一声,木门内机关响动,楚在霜推开一条缝,震撼道:“还真是这么简单的办法!”   木门不畏猛攻及术法,那用凡间传统手法,找机会从内部撬门就行。无我剑是流动的气,可以化为锋利杀器,也可以无形地流动,不会触发法阵机制,自然没有影响。   “不得不说,爹爹还是有两下子的,难怪能成为仙门前三!”楚在霜叹道,“光他这躲开防御法阵的办法,只是做贼都可以发家致富!”   [我们志向该更高远,难道不该感叹无我剑不用搭配其他术法,本身就很完善吗?]   楚并晓曾说研习无我剑,不适合多练其他术法,不然灵气不够发挥其妙,恐怕也是隐觉其优势。只是他本人无法容忍缓慢的进度,光是无我剑一招,可以换许多术法。   楚在霜在门边探头探脑:“进去是不是不太礼貌?重新将门锁起来呢?”   她就是随便一试,没想到真能成功,但踏进去就不合适了。   [刚才墙上有法阵还没感觉,我现在怎么觉得屋里有人?]   楚在霜一愣,她将木门关上,蹑手蹑脚进去,在高大丹炉后发现倒地的佝偻身影。药闻笙昏迷不醒,鼻下却还有气息,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。   “肯定是吃错药了,我就知道,他不聪明。”楚在霜连忙起身,“叫个人来处理一下,乱捡东西吃的药修果然不行。”   她大步奔向门口,正要打开门出去,却听到咔哒一声,机关先一步启动!   但她进来时分明随手反锁,就怕自己被人当场抓住!   药闻笙就倒在不远处,楚在霜不知开门人是谁,她正欲催动怀中绿蝶,不料五脏六腑瞬间麻痹,体内灵气都不再流动,倏忽间就视线模糊、意识混沌,无力地瘫倒在地。   下一秒,木门吱扭一声打开,那人看清楚在霜,身形骤然一顿。   *   清波荡漾,船身摇晃。   朦胧间,好像有人来回行走,又好像有人低声交流。   [快醒醒!不把这股药力排出,我们真要被毒死了!]   楚在霜只觉身上被巨力碾压,她软绵绵地抬不起手,费尽气力想要睁开眼,却只能看到无边的黑。耳畔,小释喋喋不休地催她醒来,唯恐再次失去意识。   “怎么把她也带来了?不是说只抓药闻笙?”   “我推门进去,她居然也在,幸好谨慎起见先放麻药,本来是怕药闻笙没倒,毕竟他百毒不侵,谁料会捡到一个。”   “药闻笙被关押,他失踪也正常,她要是走丢了,很快就露馅儿。”   “没事,岛主已有决意,今晚就动手,不必太紧张。”单河一瞥牢内的白衣女修,“这药力是针对高修,她不一定能扛得住,没准很快小命不保。” 第四十三章   脚步声渐远。   [他们走了,可以解毒了。]   疼,很疼,麻痹过后就是火烧,四肢百骸像被蚂蚁啃噬一样。知觉起起伏伏,连带识海都混沌不明,唯有小释的喊叫声格外清晰。   这感觉让楚在霜回忆起童年,以前为治疗离魂症,她每次服用药物后,身体都会有类似状况。每当这种时刻,小释都叽叽喳喳吵她,催她将药力赶紧逼出来。   药闻笙作为药修,还曾奇怪于自己配的药没用,总是无法根治楚在霜的病症。后来,父母不忍见她喝药受罪,便默认小释的存在,也不再强求她融合道心、继续修炼。   “小释……”   [来了!]   牢房内晦暗不明,耳侧骤然安静下来,再听不到小释声音,只能感觉到身下在轻晃。楚在霜睁不开眼睛,费尽气力只能动动手指,从芥子戒里取出解毒丹,摸索着含糊咽下。   这药性显然不是普通解毒丹能解,她静候片刻仍抬不起手,挣扎着又吃下半颗丹药。   那是上回试药后剩的残丹,可以瞬间使人精神亢奋。   没过多久,一口污血猛地喷出,溅在遍布法阵的牢房地面,好似妖冶盛开的地狱之花。   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她终于找回浑身力气,只觉得此刻神采奕奕,用衣袖擦拭染血嘴角:“看来这方法还有用,就是把地面弄脏了。”   解毒过后,小释也重新出声:[别管地脏不脏了,我们待在千渡岛,寻踪蝶没有用了!]   “正常,他们连药长老都敢抓,这事就绝非寻踪蝶能解决。”楚在霜站起身来,她环顾四周的墙壁,发现遍布封印术法的古文,“卢恒州好歹是八叶修士,他创造出的千渡岛,连爹娘都没法马上来。”   [那我们岂不是要等好久?]   “不能等,万一抓我做人质,爹娘就会更被动。”楚在霜道,“他们一时进不来,但我们能出得去,就是要找人帮忙。”   [找谁?]   “另一个八叶修士。”   *   药田连天,芦苇飘荡。   小楼内,往日簇拥的家仆不见踪影,卢禾玮一路察觉异常,奔跑着猛冲上二楼,正好碰见单河等人。家族里修士早就整装待发,他们披黑色外袍,手握怪异面具,眼看少主露面,皆感万分惊讶。   “单河,我父亲在哪儿?”卢禾玮望着黑衣人,心里越发感到不妙,“为什么岛上防御大阵开了!?”   千渡岛禁止外人随意上岛,但绝不会直接开防御阵。这是各大岛主的约定,不管内部有何摩擦,对外总归还是整体,一旦将法阵张开,岛上就只出不进,可谓直接撕破脸了。   单河:“岛主已前往琼莲十二岛阵心。”   楚辰玥和肃停云当年创造主岛,曾设铺开法阵的阵心,那是支撑众岛的关键。从外向内进攻没用,阵心会阻挡外界高修及破碎花镜的混沌之气,但要是从内直接摧毁阵心,现有的琼莲十二岛将在乱流里溃散。   卢禾玮惶恐道:“父亲去阵心做什么……”   “少主,您不是早就知道,不管是对您谆谆教导,亦或是派我去千金方,都是岛主一片苦心,盼着千渡岛能更好。”   “这叫什么话,要是阵心破碎,整个琼莲十二岛都会消亡,千渡岛怎么会更好!?”   “没人盼着琼莲十二岛消失,但只有逼到这一步,才能拥有斡旋余地。”单河道,“您也有所察觉吧,即便岛主费尽心力交好,两位掌门依旧不冷不热,说着共商管理,只重用药长老,明明都是八叶药修,却对岛主熟视无睹。”   “您在门里不也如此,不管身世如何尊贵,却总是得不到尊重。我们自然不会击毁全岛,但只有让他们切身体会痛苦,才能理解备受忽视的岛主,才能认可徘徊在外的千渡岛。”   “切身体会痛苦?”卢禾玮身躯发抖,总感觉肩膀隐隐作痛,那是被父亲踩过的地方,”……为什么非要痛呢?”   单河正色道:“只有痛才记得清楚,体会到灵草的重要,体会到千渡岛的重要,我们才是不可取代的。”   卢禾玮怔然。   “少主,或许您还无法理解岛主苦心,总觉得他对您过于严厉,但父子血缘无法割裂,岛主一直惦念您的。”单河从怀里取出一枚锦盒,将其塞入卢禾玮手中,“楚辰玥和肃停云修为高深,其实岛主也没有把握,特意让我将此丹交给您。”   卢禾玮接过锦盒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这是增强修为的神丹,旧丹方只能变强一时,但岛主呕心沥血,调配出新的丹方,让其效果能够延续,世上仅此一颗。”单河道,“岛主说,倘若他身殒,您有修为傍身,不会无依无靠。”   此话一出,那锦盒似有千斤重,卢禾玮竟要接不住。   单河交完锦盒,拉上黑袍外帽,戴上怪异面具:“少主,我们也要出发,前去支援岛主。现下岛上无人,您可寻一地方,克化神丹药力。”   “倘若明日千渡岛还在,就会迎来家族的繁盛。倘若明日千渡岛不在,岛主应该教过您,到时候如何离岛。”   淡色天空之下,黑衣修士陆续御空,汇聚成蜂群般的乌云,奔赴琼莲十二岛阵心。   卢禾玮目送他们离去,他打开手中锦盒,其中躺一枚丹药,将其放入嘴中。   倏忽间,腹部如同蹿出火焰,猛烈灵气在经脉中激荡。卢禾玮控制不住跪地,总感觉身躯要骤然爆开,脸色一会儿涨得通红,一会儿又疼得惨白,识海确实不断拓宽,但修为进阶伴随车裂之苦,甚至连四肢都像滚水般高烫。   只有痛才记得清楚。   父亲炼出的丹药,居然也跟父亲一样,总是带给他无穷痛苦。   *   漆黑牢房内,无我剑终于破阵,楚在霜从中钻出来,打算趁药力没消退,找到昏迷的药长老。天宝鼬试药后有虚弱状态,她药效一退肯定也会衰落,必须抓紧时间才行。   顺梯而上,天光乍明,这牢房居然在船舱暗部,难怪方才让人感到摇晃。楚在霜站在船头,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叶扁舟,除了无边无垠的水生灵草外,看不到任何人影。   “能感知到药长老在哪儿么?”   [估计是有法阵,现在搜寻不到,但不远处有船,跟这艘差不多。]   “没准也是关人的牢船。”楚在霜猛地跃入水中,“都这么长时间,药长老快醒了,只要将他放出来,我们就能回去了。”   一叶聚气,二叶凝元,三叶心绽,四叶洞念,五叶分神,每个阶段都有新能力。六叶以后,修士化境,能够开辟自身空间,还会创造化境之术,根据元神花有所不同。   所谓化境之术,就是修士特有术法,其他人都不能用,算是高修的底牌。很多人交手前要探明敌人元神花,便是想靠花蕊特征来推测化境术。   药长老元神花是甘草,甘草具备调和药性作用,他的化境术能解百毒,有可怕的恢复能力。据说,药闻笙当年在大战中屡次重伤不死,只要一息尚存,总会挣扎起身,又能回归原样。正因如此,他本人防备心也弱,身怀绝技就有恃无恐。   当时,单河施放的药物主要也是麻痹,毒不死药闻笙,却能使其昏迷,再带上岛处置。   水花激荡船底,翻起数枚杂叶,在船身撞出层层白沫儿。   楚在霜游到小释说的船边,这才发现此船颇为硕大。数根铁链将其固于水面,巨船跟岸边相隔甚远,唯有铁链将二者连接,时不时碰撞出叮咚声响。   船板刻有复杂古文,没法直接击破船底,估计也是关人的牢船。   楚在霜确认船上无人,赶忙翻进去寻药长老,一路直奔船舱的深处。   牢门阻挡去路,远比丹房木门结实,连条缝隙都找不到。   “可恶,果然关押他就谨慎得多。”楚在霜来回观察,她用无我剑四处探索,嘀咕道,“应该是可以的……”   [外面铁链响了!有人靠近这里!]   楚在霜心中一凛,想找地方藏匿自己,无奈船上连挡板都无。只听身后风声乍起,她敏捷地向侧一闪,背后长眼般躲过这一击!   待回过头来,看清面色狰狞的来人,她眸光闪烁:“是你?”   *   另一边,卢恒州携族人突袭主岛,非但没有攻入阵心,反而正中对方埋伏。他的计划分为两步,一是偷袭药闻笙及药库,威胁岛内灵草储备;二是携修士围剿主岛阵心,借机在此谈判,重新划分权力。   只要有一步能成功,就还有翻盘机会,可以威逼其退让。   谁料肃停云看守药库,而楚辰玥早带人坐镇阵心,朔雨阵变幻无穷,竟然无人能杀入!   明明她也是八叶修士,远远不及肃停云才对!   杀机四溢,暴雨如珠,瞬间击退黑云般的修士,在刚烈旋风中碾出层层血雾。卢恒州脚踩玉质丹炉,他挥手往前方一扫,玉鼎骤然膨大,吸进艳红雨雾,这才躲过一劫。   楚辰玥四指交握,正对空中卢恒州,准备再次施术。她瞧他脸色惊变,平静道:“有这么意外么?也对,你一向当我修为不高,全凭九叶的肃停云,才能坐稳掌门之位。”   “但你可能不知道,我以前比他狠多了,只是为人父母,便要收敛情绪,才好以身作则。”   卢恒州声音发狠:“楚辰玥,原来你早想动手,平日却道貌岸然,说些共商管理的假话!”   “世人常说,得饶人处且饶人,却往往不知有上句。”楚辰玥四指一点,骤然释放雨阵,冷声道,“整句是‘自出洞来无敌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’!”   轰隆一声,天边钻出一条迅猛雨龙,铺天盖地的暴雨齐落,在黑衣修士中击出阵阵哀鸣。莲华宗修士原本还在苦战,此时趁势随雨龙而上,转瞬就占据上风。   楚辰玥的化境吞天噬地般展开,直接跟卢恒州浅灰色灵气碰撞,从中破出一道清明!   这是八叶修士的斗法,雨龙咆哮着吞没灰气,胜负在顷刻间透彻!   “卢恒州,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,但仁慈不代表好欺负。”   *   灰黄色灵气袭来,楚在霜发现罡风惊人,灵活地再次闪躲。   背后木屑飞溅,唯有施加封印的牢门,此时还纹丝不动。她惊疑不定地望着来人,刚才用无我剑破门被袭击,却不料会碰到认识的人。   卢禾玮瞧她身轻如燕,冷笑道:“我上次就发现,你身手变好了,这跟你废物般的修为不符吧?”   “那是比你好一点,毕竟你连手都没了,现在只剩下爪子。”楚在霜望着他筋脉暴起、指甲尖利的右手,诧异道,“这好像不该是修士的手。”   她刚刚不敢认卢禾玮,就是由于他模样大变,不但神色狰狞,面部覆盖皮毛,露出尖锐齿牙,连右手都如同狼人利爪,不再是五指形态。他衣衫凌乱,却气势惊人,好像刚进阶完,修为远超上次碰面。   曾经张狂的白衣少年,现在连人样都没有了。   “这是父亲送我的礼物,帮我提升修为的,你又怎么会明白?”卢禾玮却不觉有异,他还举起那只狼爪,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,如在学堂里吹捧腰间玉佩,“说起来,你不是掌门之女,为何总那么寒酸,身上连件像样法器都没有?该不会是你修为太废,所以掌门只管楚并晓,没空搭理你吧。”   他嘲道:“不觉得委屈吗?明明父母是掌门,从小却捞不到好,过得跟草根弟子一样,什么东西都没给过你。”   自幼年起,他就发现楚在霜和楚并晓极其朴素,或许是掌门怕影响不好,兄妹俩跟普通弟子没两样,极少由于身世大开后门,为数不多的一次,是楚在霜三叶初期进学堂。   楚在霜点头:“确实,那我爹娘还是比不过你爹,什么东西都不给我,也不会给我一顿暴打,童年相比你留有遗憾。”   卢禾玮吼道:“爱之深责之切,像你这样的废物,又能够懂些什么!?”   “我是废物,但什么是爱,什么是变态,还是能分清的。”楚在霜上下扫视他一番,慢悠悠道,“真可怜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她平和道:“你从小没被爱过吧,所以才觉得我爹娘,什么都没有给过我。”   卢禾玮只能看到外在的一切,譬如法器、丹药及修为,无法实际触摸的东西,对他来说全都不存在。   但世间还有许多东西,是无法言说、无法触摸,却依然存在的。   “一派胡言!”   卢禾玮被此话激怒,不断释放灰黄风刃,迅猛地向她攻去。   船舱内空间有限,不适合使用袖箭。楚在霜感到船身颤动,她作势向船头奔去,拉开双方的距离:“我上回说过吧,你以后要继续作恶,我会看着你淹死的!”   “是你们欺人太甚,我和父亲又有什么错!?”   船门处,无我剑拉起隐形绳索,追出的卢禾玮一时不察,他踉跄着被直接绊住,眼看就要栽倒,又单手立起来。飕飕作响的袖箭飞来,却被狼爪无情地拍开,硬生生甩在船板之上,发出一声脆响!   [他突然变得好强!]小释惊道,[这是四叶中期?还是四叶后期!?]   楚在霜目睹眼熟的景象,恍然大悟道:“他吃了他们试出的丹药,不是说有些药效是四肢变化,涛火狼兽修还曾被用来试药。”   陆歌说过,丹方缺一味药材,必须频繁地试验。试药者没有双生灵心花,但通过调整丹方剂量,配制出另一种不明丹药。   重重迷雾揭开,试药者就是千渡岛药修,而那颗神丹被卢禾玮吃下。   狼爪频繁探向她面前,却屡次被无我剑击退。现下,她已经在激战中熟能生巧,不但能用无我剑发起攻击,还能游刃有余地防御,甚至时不时施展莲云十三式!   心念一转,道法自然,吐息间剑身流动,无需释放凛然杀气,照样能频频克敌!   卢禾玮不断被隐形剑击退,眼看右臂被划破血口,惊道:“这不该是你的水平……”   这不该是她的水平!   这不该是三叶初期的水平!   他原以为能痛快击杀楚在霜,谁料此人从头到尾都藏锋,居然能从入门时瞒到现在!   “难怪你刚刚那么得意,原来你爹娘早给你护身法器!”卢禾玮不懂无我剑原理,他骤然催化体内剩余丹药,叫嚣道,“但我可不止这点实力!”   这一回,他的左手也化狼,一掌将她击飞出去!   无我剑包裹楚在霜的身躯,余波却还是震得她吐血,又低头吃掉剩下半颗药。   双方都曾服用丹药,但楚在霜怕有后遗症,排毒时就吞掉半颗,如今在外缠斗许久,快要进入药力衰退的虚弱期。苏红栗说,整颗丹效果过猛,不宜全部服用,还得继续改良。   但现在管不了太多!   或许这丹方就蕴含诅咒,曾让它的创造者殒命,害得无数村落被焚毁,如今被调配出两种药,各自的使用者又要死斗!   楚在霜用左手施放无我剑,不断抵挡越发激烈的攻势。她感受到体内灵气充溢,却隐隐显露出衰弱之意,知道必须速战速决,无奈没办法抽回左臂。   卢禾玮已识破她武器在左手,开始重点防备,不再撞上剑刃。   厮杀中,她一边警惕攻击,一边心思飘移,忍不住活动右手,时不时收紧五指,像是要协助逐渐势弱的左手。   为什么无我剑非要左手?不可以使用右手?   因为她没有携带佩剑?所以没法像父亲般使用双剑?   但无我剑全凭想象,有我剑却得是实物,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。   倏忽间,父亲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:   “有我剑是入世,无我剑是出世,只有双剑合璧,才能力破万物。”   电光火石间,楚在霜灵台一片清明,她猛然将右手挥出,跟左手无我剑合上,不知自己究竟刺出什么,只拼尽全力向卢禾玮劈去!   或许,有我和无我都不需要剑身,只是凡人参不透剑意,这才挥不出隐形双剑!   卢禾玮早已适应她单剑,他堪堪躲开第一剑,正要朝她发起反击,却被第二剑正中眉心,在血花四溅中发出悲鸣! 第四十四章   眨眼间,船身重重地震荡,伴随一身闷响,浓绿玉佩粉碎。卢禾玮跌倒在地,他的兽爪逐渐恢复成五指,尖牙也回归正常,显然兽化同样有时效,在力竭后就丧失作用。   楚在霜正要迈步,忽感喉间腥甜蔓延,脸色惨白地冒虚汗。她猛然捏住衣料,控制不住地躬身,识海如今变成死海,浑身力气像被抽干,竟提前进入虚弱状态。   双剑合璧击退卢禾玮,也耗尽楚在霜的灵气。   难怪爹爹只教单剑,她稍一挥出双剑,体内就一片干涸,此刻快跪倒在地。   小释惊呼:[他还有动静!]   趴地的卢禾玮手指颤动,失去兽化特征,却在挣扎起身。他抬起眼来,眸光中迸发出一股恨意,就算不再有狼人实力,却依然有狼人狠劲儿。   这一回,不用楚在霜开口呼唤,小释声音就自发收声。她脑海中安静下来,此时识海灵气枯竭,在绝对的危机面前,又变成绝对的冷静。   接下来不是战斗,完全是混乱厮打。   两人都没有任何灵气,在船板上凶狠地缠斗,宛若在牢笼里撕咬的兽。没有丹药,没有术法,没有武器,最为简单的拳打脚踢,失去修士的仙姿,只留下好勇斗狠、你死我活。   真奇怪。   她甚至不懂他为何如此恨自己。   一旦他猛锤她数拳,她就要暴踢他几脚,不是斗法,就是斗殴,粗暴扭打让她想起幼年,也曾跟他这般争夺东西。   那是楚并晓捡到的湿羽小鸟,被雨打落后掉地上,楚在霜逗完想放掉,卢禾玮却故意捏它,还边捏边哈哈大笑。   孩童争执总来得莫名,最后是长辈赶来,分开变脸的二人。卢恒州当众将卢禾玮训斥一通,只将儿子骂得狗血淋头,楚辰玥和肃停云却没多说什么,反而私底下询问楚在霜缘由。   楚在霜坦白:“我不喜欢他。”   “那你厌恶他么?”   “这有什么差别?”   “喜欢的反面是不喜欢,但厌恶就更深一层,恨不得除之而后快。”   年幼的她略加思索,认真地回答:“那我只是不喜欢他。”   楚辰玥一捏她脸颊:“霜儿是个公允的小孩。”   她只是不喜欢卢禾玮,但卢禾玮应该是厌恶她。   他总埋怨兄妹俩不带自己玩耍,偶尔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,后来发现这源于她对他的无感,便尖酸刻薄地挑剔她修为,时不时就要找茬儿生事,故意将兄妹二人隔开,好彰显自己的存在感。   浪花翻滚,船板颠簸。   楚在霜差点被卢禾玮撞进水中,她发射袖箭一勾桅杆,又拽着云锦绳吊回来。带箭长绳似蛇般游动,绕过笔直桅杆,骤然弯曲回转,反将对方甩中!   云锦绳力道惊人,卢禾玮原以为她会落水,不料她反应极快,不但悬空拉回来,还将自己拖下去!   哗啦一声,水波飞溅,涟水术在湖面炸开,转瞬四周彻底沉寂。   楚在霜方才拼尽全力,也不知术法是否有用,她探头观望卢禾玮生死,却只瞧到大片碎叶残枝,落水之人不知飘到何处。   失去灵气支撑的身躯摇摇欲坠,楚在霜踉跄着起身,想赶在自己昏迷之前,打开封印术法的牢门。她往船舱内走两步,又忍不住瞄一眼水面,依旧没看到任何人影,甚至听不见呼救之声。   或许她最初不喜欢他,但由于他总厌恶她,她也不得不厌恶他。   水面了无痕迹。   幼年相识的人消失了,连带那些易碎的回忆。   牢房内,药闻笙正在施术破阵,他忽闻开门之声,想拂袖遮掩古文,却看到熟悉的人,声音沙哑道:“霜儿,你怎么在这儿?还弄成这副样子?”   白衣少女浑身染血,濡湿发髻狼狈地垂下,如刚从乱葬堆里爬出来。   “药长老,你声音好难听,像是破锣嗓子。”楚在霜猛咳两声,她脚步发虚,一蹭脸上的伤口,明明浑身都是伤,语气却缓和起来,“为什么你精神还挺好?”   相比受伤的楚在霜,药闻笙明显神采奕奕,一改昏迷时毫无知觉,看来靠自身体质解毒。   这对他们是好事,就算她倒下,他还有战力。   药闻笙朝她招手:“快来快来,我教你破阵,等放我出来,再治疗你……”   不等他说完,无我剑就自如流动,轻巧越过封印法阵,破解牢房内的机关。   只听啪嗒一声,药闻笙感到压制解除,他发愣数秒,便反应过来,惊道:“这该不会是你爹教的吧!他就这样扒开过我丹房!”   “对不起,我也扒开了。”楚在霜小声道,“……以后再也不扒了,做坏事会有报应。”   倘若不是她好奇心旺盛,非要试试猜想对不对,不会发生被绑架的事。   “你怎么伤成这样,不但灵气耗空,而且识海虚浮。”牢门开启,药闻笙一出来,便检查楚在霜,发现她体内异样,责怪道,“你不是药修,还敢乱吃药?”   楚在霜:“……总觉得你最不该对我说这话。”   明明他才是经常乱吃药的人。   “先帮你恢复,等回门以后,再用药调理。你身体还抗药,寻常药不起效,估计更费功夫。”   楚在霜不言,不好意思说不是抗药,是她幼时吃药总吐掉,但药长老迷糊没发现。   药闻笙手指一动,施展化境之术,名为百草回甘。此术能够解毒补气,不但可以救治施术者,还能治疗一定范围内修士,将其从濒死边缘直接拉回。   金光暖融融覆在身上,如照耀万物的日晖。楚在霜发现枯竭识海运转,体内灵气开始充盈,终于能长舒一口气。   “这只能暂时缓解你痛苦,等我给你补的灵气耗尽,你还会由于丹药饱受煎熬。”药闻笙横眉,“这是谁炼制的丹药,如此凶猛的药力,居然敢让你乱吃,应当找此人算账!”   “是红栗炼的。”楚在霜见他勃然,赶忙解释道,“但她没让我吃,是我自己乱吃……”   “哦哦哦,原来是红栗啊。”药闻笙一听爱徒名字,他音量骤低,神色也和善,安抚道,“那应该没大事,她颇有我风范,炼制出的丹药,肯定吃不死人。”   楚在霜:“?”   楚在霜:“不,她没有药长老风范,她从不乱捡东西吃。”   禁止长老随意碰瓷好友,苏红栗明显比他要靠谱。   船身晃动起来,让二人抬起头。   药闻笙取下腰间黄葫芦,说道:“我们先出去吧,这里要崩塌了。”   楚在霜闻言,跟在他身后,向船头走去:“船要塌了?”   “不,是千渡岛要崩塌了,我刚出来就察觉灵气波动,此地恐怕撑不了多久。”   她一怔:“千渡岛崩塌?”   “没错,岛主一旦身殒,岛屿就会溃散,我们不抓紧离开,会被卷入混沌之气,直接遭岛外风暴活活撕开。”   药闻笙怀疑,卢恒州将自己封印至此,就是打算败北后鱼死网破。   击杀高修并不容易,但将无法施术的高修丢进混沌之气,即便能苟活下来,恐怕也元气大伤,很难再回到岛上。   *   阵心,千渡岛修士彻底落败。   卢恒州作为带头者,他面对众多白衣修士,此时披头散发、宛如恶鬼,露出狰狞的神情,开怀大笑道:“楚辰玥,你真以为自己赢了?我倒要看看,没有千渡岛,又失去药闻笙,琼莲十二岛还能撑多久!”   “等着吧,你今日杀了我,早晚还有像我般的人来杀你!那时你就知道,你错得有离谱!”   琼莲十二岛不会永远安宁,总会有看不惯的人,再次涉足这片土地。   血雨之中,修士身亡。   楚辰玥扯下停云落月令,她脸色微寒,吩咐道:“通知副掌门,劈开千渡岛大阵,药长老恐被锁于阵中。”   千渡岛现在只出不进,外人很难去破阵救援,谁曾想卢恒州死前会一带一。   *   空中,黄葫芦变得硕大,居然能承载数人。   药闻笙将其往半空一丢,等葫芦膨胀成巨大黄云。他往葫芦头青藤上一跳,又用风系术法托起楚在霜,将她放在后面,带她御器升空。   风声呼呼而起,脚下是无边的碧绿药田,头顶是清浅的蓝天白云。只是远方,天际线处隐晦模糊,云层被某种离奇之力碾成碎片,就像陆歌当初消逝时一样。   那力量在缓慢扩散,朝着千渡岛中心的小楼汇聚,所到之处都化为朦胧的雾。暖阳、轻云、浅草、浮藻都逐渐虚化,彻底失去自身形态,连鸟鸣都彻底停住,只留下一片死寂。   倘若千渡岛曾五彩斑斓,那它现在就经历褪色,像彻底染毁的破布,最后被撕扯成条,再遭碾碎成沫儿。   楚在霜眼眸颤动,她望着此等异象,惶恐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卢恒州已死,灵气会消散,外界混沌之气就涌入,没有任何草木能存活。”药闻笙道,“实际上,离开琼莲十二岛,外面都是这样子,你们不太离岛,所以没有见过。”   她看着灰白的天地:“外面都是这样?没有草木,没有声音,甚至没有一点颜色?”   楚在霜在书上读过历史,但从未亲眼看到过实景。   “你知道我们当初,为什么不叫什么州什么谷,偏偏取名琼莲十二岛么?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药闻笙苦笑:“大战过后,除了高修创造的天地,没什么地方适宜生存。苟活的我们就像待在孤岛,被破碎花镜的混沌之气笼罩,即便知道远方还有同类,也只是相似的孤岛罢了,没办法联结在一起,所以就叫琼莲十二岛。”   花镜破裂是不可逆的,就算他们击败敌人,天地也变得残破不堪。   不管多厉害的修士,面对这一片混沌,都渺小如同尘埃,仅能在自身力量的方寸间活动。   楚在霜哑然。   巨大葫芦不断升高,载着他们脱离阵法。千渡岛也越变越小,像水面的碎冰,边缘都分崩离析,在混沌之气中陆续泯灭。   岛上清风不会继续吹过,没人再看到无边无际的游零花水田,也没人再乘舟在夕阳中赏景品茶。轻纱覆盖的小楼会消失,琳琅满目的灵草被吞噬,次日将无朝阳照亮万物,次日岛上将再无万物。   她怔怔地望着此幕,忽然就说不出任何话,只剩无能为力的酸涩。   这是注定的结局,明知卢氏父子不能再留,但眼看美好的千渡岛化为乌有,还是忍不住涌生一丝哀意。   “是不是有点难过?”药闻笙叹息,“那么多的药田消失,就算赢了也像输了,不知道我们在争什么,争完也什么都没了,当年大战是这样,现在依旧是这样。”   修士存活的天地已经够小,可仍在互相厮杀,至今都没有变化。   楚在霜点头。   “但不管多艰难的境地,总会有些东西留下来。”药闻笙见她失落不语,他佝偻身影一动,突然取出一物来,安慰道,“小孩子不要闷闷不乐,到我这边来,有个好玩的。”   楚在霜听他唤人,这才走了过去,看清鼎中灵草:“这是……”   青翠炉鼎内有水有土,宛若微缩的岛内景观,除了药田形态较小外,跟真正的千渡岛如出一辙。这里也有游零花,也有雅致的小楼,也有水中漂浮的游船,只是像给孩童解闷的玩意儿,终归就有手掌大小罢了。   药闻笙:“好不容易踏上千渡岛,总归要拿走点什么,我刚刚收集完岛上种子,随手在鼎里捏出一景,这就是用灵草种子幻化来的。”   楚在霜睁大眼:“这是什么时候采集的种子?”   他们离岛时如此惊险,她竟不知药长老何时有空,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采摘药草!   “葫芦一升空,我就在采了,不然多可惜。”药闻笙一指吸气的葫芦口,“它可以自己吸入灵草,不需要我下去亲自动手。”   卢恒州曾对他严防死守,唯恐他种植出特有灵草。他过去千方百计想登岛,却不料最后闹崩被抓来。   楚在霜捧着青鼎,她仔细端详,突然道:“我记得以前见过这个,我在千金方治病时看过。”   她犹记,药长老屋里也有不少盆景,里面不光有嫩绿的植被,还常有亭台楼阁坐落。   “对,那些也是我做的,每当我感到可惜,就会捏出一景。”药闻笙俯瞰千渡岛,目睹岛屿完全溃散,怅然道,“当然,那些地方也永远消失了。”   他和蔼道:“这个就送给你,留一个念想吧,哪天不想要了,就将种子挖出来,还可以再种灵草。”   楚在霜望着鼎中精致的小岛,根本不忍心损毁袖珍盆景,莫名就像手捧琼莲十二岛,生怕一不留神将它砸了。   她垂下眼,将它妥善收好,轻声道:“果然不是什么都没有给过我。”   光是和风细雨、鸟语花香,让她习以为常的琼莲十二岛,都是他们倾其所能给出的成果。一如袖珍的盆景,真正的千渡岛已经消亡,只在鼎中残留美好幻象。   不管是爹娘,还是药长老,他们在参破世间残酷之后,还能搭建一片祥和安稳,那就是交付手中全部,再也给不出更多了。   她望向吞掉千渡岛的混沌之气,迷雾中早没落脚之点,唯有葫芦之上还安稳。此时无风亦无声,就像漂浮在真空中,原来这就是岛外,岛外是无尽孤独。   她以为毁灭是激烈炸开,将天地直接掀起来,却不知毁灭是一片虚无,连天地都不存在。   什么都没有,一切全归零,连“灭世”的含义也彻底消散。 第四十五章   无尽的混沌,无尽的虚空,唯有黄葫芦载着二人,慢慢向前行驶,只是失去参照,不知前行多远,也不知到哪儿。   楚在霜:“我们就这样回岛么?”   四周看不到任何落脚点,更不要提琼莲十二岛。   “这里是我临时搭建的天地,想要回到岛上,需要依靠阵法,不然只能飘在外面。”药闻笙站在黄葫芦之上,他左右环顾一圈,犹豫道,“我本以为会有人来接,现在看来还得自己布阵。”   “有人接?”   “对,虽然你看不到主岛,但我们已经靠近它,岛内外设下专有阵法,凡是外来修士,只能从主岛进出,否则会被视为敌袭,岛主们可直接击杀……”药闻笙道,“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就能被岛主发现。”   正值此时,一道白光荡开混沌之气,如漆黑夜幕中流淌的星河,朝着黄葫芦上的二人涌来。   药闻笙:“来了。”   寂静中,楚在霜盯着那灼灼光束,纯粹无暇,自在流动,白光像远方搭来的桥梁,又像父母敞开怀抱的臂膀,忽然就将黄葫芦上的二人揽入。   刺目光芒过后,灰白倏地鲜活,肃停云出现在辉光之中,背后是云雾缭绕、青山绿水的琼莲十二岛。   楚在霜:“爹爹!”   肃停云现下御剑升空,他刚将岛外的黄葫芦拉进来,立于流动轻云之中,责备道:“老药,你还载着霜儿,不能自己布阵?非等我来动手?”   “布阵太耗费灵气,不是人人都像你,有着旺盛的精力。”药闻笙一瞥楚在霜,“我们先回到门里,待会儿还有正事。”   三人最终落于莲峰山,稳稳地停在千金方内。   楚在霜跳下黄葫芦,她环顾熟悉的景象,忽然就想起什么:“对了,还要告诉红栗才行,她当时跟我一起……”   “我会跟红栗说的,但有一事更重要。”药闻笙凝眉,他伸出手指,一点她额头,“霜儿,你恐怕要吃些苦头了。”   楚在霜面露不解,突然发现体内灵气消散,识海衰败的痛苦瞬间涌上,让她猛地干呛一声,眼看就要摔倒在地。   肃停云连忙扶稳,他见女儿脸色发白,惊道:“这是怎么了!?”   “灵气耗尽,胡乱用药,离魂症复发,估计得调养好一阵子。”药闻笙道,“带她进去,正好我近日不便在门里露面,有时间专门医治她。”   肃停云当即带楚在霜进屋。   *   浓郁的药味儿、混沌不明的意识、昏昏沉沉的梦境,高热要将身躯烤干,连带识海被蒸发殆尽,无数碎片般的记忆在脑袋里晃来晃去。有通天塔里的古文,有鲜艳壁画上的小人,有分崩离析的千渡岛,有无边无际迷雾般的寂寥。   她上次经历这些,是跟小释初遇时。   参透壁画的秘密却束手无措,在病痛中惊惧不安,预感未来命运坎坷。   情绪如滚水般烧开,在某刻却突然平静,识海中传来陌生声音。   [你是在难过么?为什么要难过?]   “我不知道,或许是因为,我跟大家不同。”   [不同是不好的吗?]   “我不知道好不好,但世间只有我如此,未免太……”   太什么呢?   任何言语都在此刻苍白,年幼的她不知如何描述。   但她在溃散的千渡岛上空,亲眼目睹万千虚无过后,忽然领悟童年高烧时的心绪,原来这种滋味叫永无止境的孤独。   “我不太能说清楚,但不想只有我,不想就我不同。”   [那这样吧,你把这份难过交给我,以后我跟你是一样的,就不会只有你不同了。]   “交给你?”   [对,难过留给我,别的留给你,我们是相同的,永远待在一起!]   “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?”   [我是释厄兽,你觉得拗口的话,也可以叫我小释。]   释厄,释厄。   它是释放厄运的凶兽,还是解除困境的瑞兽,连她也不甚清楚。   但不得不说,小释的存在让她好起来。它简单粗暴又咋咋呼呼,根本不在乎难不难过,分享她的秘密,吞噬她的痛苦,成为她不可取代的朋友。   托它的福,她依旧雀跃而快活,即便偶尔低沉失落,也能迅速地恢复过来,什么都不会耽搁。   *   楚在霜病症复发期间,莲华宗里发生很多事。   一夜间,千渡岛分崩离析,岛上修士在叛乱中落败,没多久就会化为散落琼莲十二岛各处的小洞天。邪修案真相大白,药长老洗刷名誉,但部分药修也在千金方彻底消失,没人料到势力变更如此之快,一切结束不过数日而已。   对于高修来说,这不是仓促应战,私下早布局多时;对于普通弟子来说,事情就显得突然,但岛主变动影响不到多数人,议论的风波自然而然就平息。   斐望淮得知此事,着实钦佩莲华宗掌门的手腕,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必杀,甚至不会波及底下傻乎乎的弟子及凡人,依旧能维持琼莲十二岛的安稳。倘若不是千渡岛消失,估计都没有人察觉,今日相比昨日有何不同。   暴雨洗刷一切,天地重归清明。   苏红栗在前方带路,身后跟着斐望淮和李荆芥,正走向楚在霜居住的小院。   “我也就前两天才见她一眼,还是跟着师尊进屋,但在霜当时没有醒。”苏红栗忧心道,“据说是旧病复发,一直都高烧不退。”   斐望淮:“离魂症?”   苏红栗点头。   李荆芥叹息:“她要是醒来也吓一跳吧,那么大的千渡岛就没了,最近听来的事过于离奇,我竟不知岛还能消失!”   三人抵达小院,还碰到楚并晓。   楚并晓身着雪白衣袍,腰间佩戴一柄长剑,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。他看清来人,平和道:“让你们白跑一趟,霜儿还没有醒来,至今高烧未退。”   斐望淮蹙眉:“楚师兄,这都有些时日,她还没有退烧?”   楚并晓点头:“对,幼年那次烧得时间更长,断断续续有好几个月,没想到会复发。”   李荆芥:“离魂症到底是什么病?连药长老都治不好么?”   苏红栗:“修士离魂的缘由不同,倘若不知道病源,其实很难根治……”   斐望淮听到此话,他略一思索,问道:“她当年患病前,发生过什么事?”   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回忆那天,就记得她当时修为进阶缓慢,我为探明缘由,将灵气注入她识海,谁料当晚就发起高烧……”楚并晓摇头,“退烧后,她说识海里有个叫‘小释’的朋友,时不时会跟她闲聊下棋,自此开始就患上离魂症。”   斐望淮狐疑:“名叫‘小释’的朋友?”   楚并晓:“对,但我和父母都看不到,用灵气探她识海也没有。”   李荆芥:“我以前从没听她提起过!”   苏红栗:“我也是。”   楚并晓:“自从她进学堂以后,很少再跟我聊‘小释’,还是小时候说的多一些,所以我也没想到这次离魂症会复发。”   斐望淮:“她有说过‘小释’是什么样的人么?”   “好像不是人,她说是只口吐人言的兽,性情乖张,时而暴躁,据霜儿所说,言行总是……”楚并晓停顿片刻,“孟浪。”   斐望淮一怔:“这不就是她自己,听起来一模一样。”   李荆芥睁大眼,他上下扫视斐望淮一圈,惊道:“等等,等一下,为什么你说这是楚在霜?你觉得她跟这几个词有关系!?”   两人究竟是发生过什么,斐望淮才会觉得楚在霜言行孟浪!   苏红栗:“在霜有稚子之心,才不是这样的人。”   “呵。”   斐望淮心道稚子才胆大包天,思及她偷藏艳书之事,一时也不好说出口。   楚并晓:“确实,可能是我没描绘清楚,霜儿跟她口中‘小释’还是不同的。”   斐望淮听楚师兄都说此话,也不好继续再争辩,反正她人前确实装乖,就对待他格外放肆,不知在瞎撩拨什么,闲着便想惹他发怒。无奈他还屡屡中招,知道她想瞧他变脸,却依旧压不住脾气。   按理说,他暂时放下梦中芥蒂,全面地观察起她,应该更冷静才对,就像面对李荆芥或苏红栗,不会有过多情绪波动,交往时也能谦和有礼。这才是藏在仙修中该有的态度,不另类也不显眼,不会跟人有冲突。   偏偏他对上她,总是一点就着,冲动压垮理智。   简直跟弈棋时一样,心态一崩溃不成军,就看谁能摧垮谁的心神。   院内梅枝仅有绿叶,四人在室外闲聊许久,依旧不等楚在霜醒来。   楚并晓:“你们先回去吧,等霜儿好一些,再来探望也行。”   四下安静,环境清幽。三人不好逗留过久,这才跟楚师兄告辞。   *   半梦半醒间,高热逐渐褪下,身体清凉起来,病中不停流转的阴阳太极球也停歇。   楚在霜意识开始清明,她费劲地动动手指,只觉思绪跟身躯错位,现在做什么都慢半拍,却嗅到一股熟悉的清浅甜香。   “小释……”   [有桂花包的味道!]   识海中欢悦的声音依旧存在,她悬起的心也放下大半,下一刻就迷糊地睁开眼,听到耳侧清朗的男声。   “我都要怀疑你在装睡,不然怎么刚拿出来,你立刻就睁开眼了。”   斐望淮近日会来看她,他随手将纸袋放一边,出去跟药修们打声招呼,这才重新回到屋里,坐到她床边椅子上。   楚在霜侧过脸,脸颊贴着软褥,视线却直勾勾,盯着床头纸袋:“桂花包。”   斐望淮不为所动:“凡人吃食对修士有害无益,等他们确定无事,再看看能不能吃。”   “修仙乃逆天而行,我可以。”   “没有修士会为一袋包子逆天的。”   没过多久,有一药修进屋送药,楚在霜皱紧眉头尝尝,确定就是补气的汤药,这才大口大口地吞下,休养后的身体终于能吸收灵气,被猛烈药力损伤的识海,也在高烧中逐渐愈合,不再是干涩枯竭状态。   她喝完药,又侧过头:“桂花包。”   斐望淮取过纸袋,他慢条斯理地打开,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,随手从里面取出枚包子。   洁白柔软的面团,规整熟悉的花纹,袅袅升起的热气,有张薄纸粘在下方,让人不会进食时脏手。   楚在霜眨着那双秋水明眸,都等着他将其递来,不料他却略微低头,先一步咬下桂花包。   斐望淮感受到她怨念,他文雅地咽下,斜了她一眼:“你现在是什么眼神,难道不是我带来的?”   她颇感气馁,又忍气吞声:“好吧,今天让你先吃,不留在最后了。”   反正他不喜甜食,最多就会吃一枚,剩下还是她的。   令人意外的是,斐望淮又吃掉第二枚,接着是第三枚、第四枚,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。   他脸上没什么波澜,就坐在她床边进食,连询问她的意思都没有。   楚在霜满头雾水:“朋友,我的好朋友,咱们吃独食不好吧,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,你都不问我一句的么?”   斐望淮一笑:“你昏睡的时间太长,不太适应你醒来了。”   “?”   她伸手就探向纸袋,想要拿一枚桂花包:“那我帮你适应下。”   不料斐望淮动作更快,他一把取回纸袋,啧道:“非要抢食的时候,你才有争斗之意,不然就一副躺平的懒样儿?”   她一向淡泊名利、无欲无求,恨不得烂泥般瘫倒在地,也就抢包子的时候,才展现出一丝执念。   楚在霜哀道:“我平日争的东西够少了,就想要两个包子,你都不能拿来么?”   “不能。”斐望淮瞥向纸袋,又吃掉一枚包子,“这袋不能。”   随着他的动作,纸袋慢慢变瘪,眼看就要清空。   楚在霜不知何时招惹他,分明他以前都不会抢,今日却一枚也不愿留,莫名就涌生饿肚子的憋闷及委屈。或许人性就是贪婪的,她从未要求他必须给,但真的适应以后,再拿走就会不悦。   尤其关系亲近以后,被排除在外更感难受,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争食,而有种拉远距离的隔阂。   “最后一个。”斐望淮瞧她怨气四溢,他捏着桂花包逗她,打算将其一口吃掉,等她彻底心态崩塌,再拿出另一袋包子来。   楚在霜紧盯包子,她抿了抿唇,警告道:“我们的感情还有回旋余地。”   “我们有感情么?”   话毕,他淡然地张嘴,要吃掉桂花包。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终是忍无可忍,突然从床上跳起,一把捏住他手腕,就着他的手咬住包子,闪电般将其一口叼走,夺食动作堪称行云流水!   斐望淮本来能握住,但感到指尖温热濡湿,当即触电般地收手。他低头一看手指,又一瞄她红润嘴唇,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,耳根处沾染绯色薄怒:“你……”   她简直不知羞耻,这是她第二次咬他了!   楚在霜却不顾他脸色,她细细品尝一番,忽然感到不对劲,低头端详起包子,疑道:“这好像不是孙大娘拌的馅儿?” 第四十六章   桂花包内的馅料是用桂花和糖拌的,跟过去浓稠甜香不同,这回尝起来要浅一点,更容易品出花瓣芬芳。虽然花纹和造型都没变,但显然不是孙大娘做的。   烹饪是一件神奇的事,即便使用相同材料,搅拌手法一模一样,也无法保证做出的味道完全相同。   楚在霜握着包子发愣,她偷瞄斐望淮一眼,犹豫道:“这包子……”   该不会是你做的吧?   “你那是什么表情?”斐望淮见她不再进食,不怒反笑道,“你有什么意见?现在是食不下咽?”   “没有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心中猜想被证实,三下五除二地吃掉,以免惹出更多事端。只是她颇感震撼,他一向是修炼狂魔,竟会洗手作羹汤,总感觉哪里不太对。   斐望淮瞧她神色有异,他闷声解释:“店里事情多,搭把手而已。”   实际上,孙大娘见他总下山买桂花包,误以为是楚在霜缠人得紧,便提出将桂花包做法教给他。反正修士不会在红尘泽开店卖包子,不怕楚在霜和斐望淮打擂台,秘方也不用藏着掖着。   斐望淮婉拒再三,无奈孙大娘做事风风火火,非要招呼他一起来,便只得跟着拌馅儿。待糖桂花馅料拌好,他才反应过来,心道楚在霜好大的本事,凭什么自己要给她蒸包子,说什么都不肯再动手了。   因此,桂花馅儿是他拌的,桂花包是孙大娘蒸的。   斐望淮今日带着两袋桂花包,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,本打算处理掉自己做的那袋,不料她就跟闻到味儿一样睁眼了,还非要抢他手里的包子。   楚在霜欲言又止:“你还挺贤惠……”   斐望淮拿出另一袋桂花包,他眸如墨玉,淡声道:“非要抢我的,看来这一袋,你是不吃了。”   他就不想让她吃自己做的,谁曾想她还能莽撞上嘴抢。   “要吃要吃,你都吃了一袋,也吃不下了啊。”楚在霜忙道,她眼珠子一转,连语气都回软,“再说我抢你的,其实是对你好。”   斐望淮蹙眉:“什么强盗说法,你抢我还有理?”   “我不抢一个尝尝,哪里能品出差别,领悟到你厨艺的水平。”她张口就来,拍手赞叹道,“没想到修士也擅烹饪,你真是干什么都厉害,我当初学好久都没学会,你却能够做得像模像样,比我强多了!”   “比你强多了?”   “对对对,红尘泽第一包,吊打其他包子!”   “巧舌如簧。”斐望淮嗤笑一声,脸色却和缓下来,将另一袋桂花包丢到她怀里。   楚在霜一把接住,她察觉他心情不错,私底下悄声嘀咕:“居然吃这套。”   [怎么?]   “我说刚跟他认识时,他怎么老给我戴高帽,原来是自己就吃这套。”   他以前总吹嘘她什么天下第一,她每次一听浑身别扭,哪里都不得劲儿,觉得太浮夸的话,没有人会相信。   现在看来,还真有人喜欢听这种话,她随口一说,他明显信了,认为自己厨艺不错。   小释:[那不是正好,先哄骗他干活,等他做得更好,才能继续压榨!]   “……你确实是一点人事儿不干呢。”   斐望淮瞧她吃得香甜,他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对了,既然你醒了,可以跟苏红栗说一声,她好像找你有事,近日常过来看你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楚在霜思及自己在丹房被抓,回来后旧病复发、高烧不退,苏红栗没准被吓坏了,也不知药长老怎么说的。   *   没过几日,楚在霜的病彻底好利落,除了离魂症还在外,药长老检查不出什么,便放她离开千金方。   院内绿叶遮天,院外轻云缭绕。这段时间,楚在霜一直卧床养病,就被亲友探望过几回,现在一踏出院门,竟有惘若隔世之感。   她细听不远处鸟鸣,深吸一口清新空气,叹道:“真好。”   [对,天气真好。]   “嗯,还能待在这里真好。”   不管岛外如何,他们依旧能生活在岛内,无疑是一件了不得的幸事。   小院就坐落在千金方内,楚在霜离院后不着急回停云湖,反而先去跟苏红栗碰头,两人相约结伴去看灵草。   她们在山脚下见面,苏红栗从授课堂出来,便匆匆奔向楚在霜,问道:“这回是可以彻底走了?”   “对,药长老说没事,修炼也不影响了。”   “太好了,你这次烧得时间好久。”   “确实,我感觉都躺得不舒服,而且这么被人探望也不是回事儿。”楚在霜活动起肩膀,咕哝道,“哥哥爹娘药长老和你们轮流来,我感觉自己比不生病时还忙……”   众人都事务忙碌,来看她时间不同,致使接待的她全天没歇过。   苏红栗被她逗乐,又想起一事,说道:“对了,师尊前不久看过双生灵心花,但你当时高烧没听到,他跟掌门商议一番,想普及双生灵心花种植,避免岛上的灵草短缺。”   灵心花的主要来源是千渡岛,现在岛屿已毁,产量就受影响。一棵双生灵心花远超数棵普通灵心花,药闻笙发现双生灵心花能被大范围培育,更是对爱徒苏红栗赞不绝口。   “掌门让师尊和我来负责此事,先试着在千金方开垦药田,然后陆续向外种植。”苏红栗道,“因为我们提供双生灵心花,门派里会给一笔奖励,连带师门也增加积分,你有回停云湖领自己的吗?”   苏红栗已经在千金方领取奖励,其中有海量玉莲子、药修法器及灵草种子,她还为师门贡献一笔不小的分数。   “我还没来得及回去看呢。”楚在霜思索,“这么说千金方有你的分数,今年没准可以拿下第一,不像停云湖万年倒数,分数怎么拉都上不来。”   “我不知道停云湖有多少分,但你不是拿过通天塔第一,后续再努努力,今年应该还行?”   “算了,我努什么力,反正爹爹不像其他长老有授课压力,怎么样都不会被掌门罚下来。”楚在霜悠哉摆手,“他后台硬没关系,所以我不用努力。”   苏红栗:“?”   片刻后,两人有说有笑地看完灵草,苏红栗还向她展示各类丹方,都是领奖后用新材料琢磨出来的。这段时间,楚在霜都在卧床,其他人却没闲着,修行课业照旧。   楚在霜望着五颜六色的丹药,她新奇地拨弄起来:“这些药都试过了么?”   “还没呢。”苏红栗摇头,“李荆芥说龙虎峰有任务,最近忙完再帮我试药。”   楚在霜:“那我同桌去干嘛了?”   苏红栗:“我不太清楚,听李荆芥说,斐望淮常到通天塔独自修炼,除了去看你的时候,我没怎么见过他俩。”   楚在霜意外地眨眨眼:“他居然那么刻苦嘛,现在还会去通天塔。”   按照她对她的了解,他确信爬塔上无法翻身,应该就将其丢一边,没道理会流连不走。   *   通天塔,一百七十五层。   红色星河在正中央流淌,周遭石壁遍布繁密古文,绘有小人的圆柱依旧在此。   斐望淮望着艳丽壁画,伸出手指一碰,没有触及阻碍,指尖穿过圆柱。他猛然向前迈,整个人探入其中,连眼前景象也千变万化。   四下天光骤然黯淡,圆柱上壁画一朝颠倒过来,破裂山川在上,万丈金光在下。那小人在画中用寥寥数笔描成,此时竟丝毫不受影响,图案翻转依然能看。   幽蓝魂火亮起,照出墙壁古文,不再是仙家术法,写的是修魔之术。这是通天塔隐匿魔气的地方,琼莲十二岛由仙修所建,岛上遍布灵气,唯有一处不同,就是花镜残渣所落的地方。   花镜流淌出仙气和魔气,此力连高修都无法化解,其中仙气被提出来供门内弟子修炼,魔气则被压制在通天塔内部。有仙势必有魔,魔气充溢之处不被仙修所控,莲华宗高修施术将其藏匿,却被精通幻术的斐望淮破解。   世人很难比魅族更通晓幻术,尽管花费不少时日,但他还是借此离岛。浓郁魔气能为他遮掩,不会被各大岛主发现。   颈间蓝宝石项链波光流转。   无远弗届,穷山距海,不能限也。   蓝光一现,塔外静美的青山秀水不见,遍布白骨的苍凉荒漠映入眼帘。   戈壁之上是魔修们布出的大阵,头戴骨饰、腰佩银带的老者捧着衣物,他刚一看到白衣的斐望淮露面,就恭敬上前为其披黑蓝外袍:“殿下,您这样频繁离岛,自身灵气消耗太快。”   无远弗届能抵达任何地方,类似自身携带传送阵法,但每次使用都要耗费灵气,过远距离就有枯竭风险,没准会在半中央殒命。   斐望淮靠通天塔内魔气,才能避人眼目地离岛,否则单凭他的修为,暂时没法传那么远。   “最近是关键时刻,我必须要露面了。”斐望淮一边更衣,一边询问道,“现在情况如何?”   “查娜有所松动,图尔恰还是老样子。”白骨老道,“实际他当年对您母后就不甚信服,只是……”   斐望淮冷笑:“只是母后一脚踩碎他肋骨,吓得他不得不服,现在换成是我,自然不会低头。”   即便魔修处境艰难,内部却时常有摩擦。目前,斐望淮主要依仗母后旧部,本人未成长为高修,没法彻底地服众。   “好言难劝该死鬼,就随图尔恰去吧,他袭击四象玖洲,倒为我们争取时间。”斐望淮嗤道,“除了修为高以外,他真是一点用没有,完全看不清势态。”   怪不得魔修当年被仙修打崩,看看莲华宗的调动能力,再看看冲动无脑的图尔恰,母后当年能保住反战魔修退守淮水属实厉害,同盟水平差成这样,还要跟仙修达成协议,确实要费不少功夫。   白骨老:“修士不都如此,只要修为够高,便觉得能为所欲为。”   “谁说修为高为所欲为,有的修为不高,靠一点小聪明,也能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斐望淮突感不对,越说越像是某人,顿时心中微妙,连忙止住话头,又道:“查娜目前在哪儿,一旦图尔恰殒命,四象玖洲又会四处搜寻我们。”   “她藏得还好。”白骨老担忧道,“殿下,我听说四象玖洲近日派人送信,号召琼莲十二岛、落蔷山谷联手搜查,您在岛内没受影响吧。”   魔修势力崛起,四象玖洲自然坐不住,拉拢另外两大阵营,要求他们出人出力。   “没有,高修又不是傻子,自家事都管不过来,谁会插手四象玖洲。当年,他们管不了魔修消失,现在,自然管不了魔修复出。”   仅仅是美好明亮的琼莲十二岛,都是诸多高修全力守护的成果。肃停云等人无法离岛,一旦远赴他乡,失去灵气的岛屿就溃散,不可能会到四象玖洲支援。   他似笑非笑,嘲道:“这世间早一团乱,光护住自己就不易,谁有余力救别人呢。”   岛内日晖永远无法照耀岛外,就像岛外风暴永远吹不进岛内。   倘若不是梦到被她击杀,或许他也毕生不会登上琼莲十二岛,不知道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方。 第四十七章   通天塔内,塔内肃穆安静,高层人烟稀少,一眼望去空空荡荡。   楚在霜顺着螺旋阶梯向上,她一边吸收塔内灵气,一边寻觅斐望淮身影:“他好像不在塔里,不是说经常过来么?”   小释:[没准在两百层?]   “再往上看看吧。”楚在霜道,“我确实没想到,跑到孤星山找他,居然还能扑个空。”   楚在霜患病期间,总被斐望淮等人探望,自然一出来就报平安。李荆芥最近忙于任务,便提出过两天四人聚聚,还让楚在霜通知斐望淮一声。   她一口应下此事,原以为很容易就能见到斐望淮,不料破天荒地撞不上,眼看约定日子要到了,只得前往孤星山寻人。谁料孤星山比停云湖好一点,却依旧没什么弟子,没人知道他的行踪。   她以前听别人说自己跟他关系好,颇有些不以为然,现在却醒悟过来,两人确实交流最多。   一旦她找不到他,就没人能找到他。   二百层大厅依旧无人,丝毫不见芸水袍少年。   楚在霜在地图前徘徊一圈,没等来任何人影,彻底陷入迷茫:“真不在。”   [他该不会有任务?下山不在门里?]   “不可能,我还特意问了,孤星山很少有师门任务。”她懵道,“怎么回事?我们以前是怎么联系的?”   明明他总在她眼前打转,真要找他时却离奇消失。   [你们以前也不联系,都是他过来找你,然后就能遇到了。]   楚在霜仔细一想,发现还真是如此。她做事都随缘,根本不讲章法,也没有刻意维系的念头,幼年时被兄长带着玩,在红尘泽被孙大娘带走,后来被斐望淮抓去学堂,自己都顺水推舟地应下,完全是躺平被拖着走的态度。   去也可以,不去也可以,他们非要带上自己,那就干脆跟着去吧。   即便是跟苏红栗的友谊,也是对方先找她搭话,这才自然而然地熟络。虽然苏红栗较为腼腆内敛,主动说得少,听她说得多,但最初还是先迈步的那一方。   斐望淮看着谦和却更强势,那是时时刻刻盯着她,现在连温柔都懒得装,非要对她了如指掌不可。他一连数日没露面,确实是异常的行为。   小释啧啧道:[不主动、不拒绝、不负责,你以为自己占上风,平时被对方围着转,谁料出击者反而抢得先手,现在这棋下难受了吧。]   “……”   楚在霜:“这算什么先手,不就是闲下来盯一圈,实在不行我以后也让他没事汇报自己在干嘛,私底下有没有偷偷修炼,最近又溜到哪里撒野,是不是在地里玩泥巴。”   这就是斐望淮的常见做法,对她种灵草一事不感兴趣,却坚持要听她在忙什么,然后嘲笑她幼稚,不是药修还跟着添乱。   “这样一想我找他干嘛,我跟他不一样,又不是受虐狂。”楚在霜挠了挠头,恍然大悟道,“正好他最近都没有露面,那我不是想干嘛就干嘛。”   小释迷惑:[那你想干嘛?回红尘泽烤鸭?]   “当然不是,趁着他如今不在,干他最反感的事吧。”   [他最反感什么?]   楚在霜击掌:“当然是偷偷修炼!他越反感什么,我就越干什么,这样才刺激啊!”   小释:[???]   小释:[你为膈应他不惜做到这步么?]   楚在霜爬到塔顶没找到人,索性坐在此处聚气修炼。早一点修为进阶,就能早一日藏匿自己,以免道心异常的事暴露。   这是她病后首次修行,好在识海已恢复正常。当时,她在千渡岛挥出双剑,瞬间将体内灵气耗空,再也不敢贸然用出这招。   卧床期间,楚在霜趁肃停云来探望,还跟父亲聊起无我剑的事,询问左右手是否都能持剑。   肃停云不知她凝出双剑,他听完此话,和煦地笑道:“霜儿果然聪颖,确实能有双剑,但你根基不牢,我就没有教你。想说等你修为高些,再传授你双剑技巧。”   楚在霜:“因为消耗灵气会很多,所以暂时没教我双剑?”   毕竟她使用一次,就差点力竭倒地。   “不仅如此,还有你道心不稳,我怕你不好领悟。”肃停云道,“我以前也说过吧,无我剑是出世,有我剑是入世,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,双剑就是都要握住,但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,他们修行只有一念,难以再接受其他的。”   “只有他们坚信的,才是世间正确的,跟他们想法有异,就不该存活于世。正因如此,不是人人都能学会无我剑,自由地在‘有我’和‘无我’间调换,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连很多高修都做不到,甚至越是修为高深的人,越难转变自身固有见解。”   肃停云眼看女儿似懂非懂,他忍不住揉揉她脑袋,轻声道:“霜儿,我一直知道你是不同的,你从小喜欢到红尘泽跟他们打成一片,跟其他仙门出身的孩子不一样,脾气要包容宽和得多,或许能驾驭不同想法,有修习双剑的资质。”   楚在霜面对满脸慈祥的父亲,心想或许不是她包容宽和,而是她生来就道心有异,不得不接纳两种截然相反的理念。   抛却父亲吹嘘式教学,还有一贯意识流授课,她从中归纳出一些信息,那就是想使用双剑,必须要能一心二用。其他人只有一个道心,自然很难参透,她道心是阴阳太极球,无疑自带优势。   唯一问题是,她另一半道心太弱了,带不动右手凝出的剑。倘若父亲的话没错,双剑需要不同理念,那她恐怕要修魔,才可能用出双剑。   这想法在脑海中萌生,楚在霜猛地背后发寒,她忍不住打一个哆嗦,赶忙挥去离谱的畅想。   怎么能修魔呢?   再说,不管爹娘如何厉害,他们都是仙家修士,不会传授修魔诀窍,她也没有地方去学。   肃停云说,他化境后才用出双剑。   楚在霜曾在千渡岛凝出一剑,势必跟她异样的道心有关系。她现在用单剑合理,更不应该操之过急。   跃跃欲试的好奇心被冷水浇灭,原想验证自己对双剑思考是否正确,却又觉得此事堪称天方夜谭。   楚在霜倏地无法静心聚气,起身往下塔处走去,路过一百七十五层。   圆柱壁画照旧浓烈摄人,轻易地夺取她的目光。竞争爬塔时,她每回跟斐望淮途经此处,都故作浑不在意,视而不见地离开,唯恐被人瞧出异常,现在终于敢仔细瞧。   画中小人脚踩玉盘,身披璀璨绚烂金辉,当真气派极了。她伸手摸索起碎裂山川,过去只认为是天崩地裂,现在却更能理解此画,这是不断溃散的岛屿,一切都要化为虚无。   楚在霜紧盯画中人许久,怨道:“你说这画怎么如此潦草?”   [怎么了?]   “这样我都看不清此人神态,不知是欢欣,还是哀伤了。”她凑近壁画,仔细端详道,“不会是在大笑吧,听着像鬼故事了。”   [修士就别老看凡人话本子了。]   楚在霜瞧着画中人,忽然伸手猛拍两下,好似想将对方扇醒,别做些莫名其妙、毁天灭世的事。   她前几下都拍在壁画之上,只将其拍得啪啪作响,却不知突然摸到何处,手指冷不丁穿过圆柱,好似被柱身吞没一样。   楚在霜:“?”   小释:[?]   小释:[……你给人家打急眼了?把你的手指咬掉了?]   “但我也不疼啊?”   话音刚落,楚在霜就感觉有股巨力,将她猛地往里一拉,不知要被拖拽到哪。   *   荒漠,骨龙载着数人腾空而起,甩脱无数御剑腾空的修士,朝着漫无边际的戈壁飞去。   沙粒击打在黑袍之上,斐望淮不得不拉紧衣领,一瞥身后穷追不舍的仙修,没料到此行耗费数日,远超自己的预期。他跟白骨老原定跟查娜部族碰头,谁料会撞上四象玖洲的修士,终于在一夜交手中杀出重围。   他在岛外滞留过久,不知塔内圆柱如何,会不会被人发现。   小麦色皮肤的异域女修身佩银饰、腰戴弯刀,她的卷发被狂风刮起,站在骨龙上放肆大笑:“白骨老,你确实有两下子,居然能够杀出来!”   白骨老握着一根骨杖,驱使身下的巨大骨龙,不悦道:“查娜,倘若不是你执意要见殿下,又怎么会害我们身处险境?”   查娜一瞥挡脸的黑袍少年,她微扬下巴,高声道:“想要做我们的王,光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,不过你们真是厉害,连我都搜不出他在哪儿。”   斐望淮藏身之处是秘密,不但四象玖洲找不到,连查娜等人都不清楚。如果不是她强求他露面,否则不同意达成联盟,恐怕至今也见不到真人。   身佩无远弗届,高阶魅族混血,确实是前任魔尊之子。   只是核验完身份后,他自始至终不说话,像被白骨老操控的傀儡,实在让她生不出敬畏来。   骨龙上有两拨魔修,一边是白骨老等人,一边是查娜的部下。旋风拂面,迅猛飞行恨不得要将魔修们颠簸下去,尤其是摆脱仙修追杀之后,迎面撞上一群黑鸦般裂羽兽。   站在边缘的男修实力一般,很快就遭遇兽群袭击。凶恶裂羽兽俯冲,猛然咬住他脖颈,竟然将他凭空拉起,眼看要被当做猎物叼走!   斐望淮站在白骨老身侧,位于骨龙正中央,自然不会有危险。他目睹此幕,下意识地抬扇,幽蓝魂火一出,击落那裂羽兽!   查娜正看得津津有味,等待男修被咬碎,此时却遗憾道:“欧吼,没用的家伙又活下来了。”   禽鸟般灵兽哀嚎一声,男修这才狼狈落地,他不顾旁人戏谑打量,连滚带爬地往里逃,望向出手的黑袍少年,不可思议道:“谢、谢谢……殿下……”   他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谁料魔尊之子会出手相救!   白骨老同样诧异不已:“殿下?”   斐望淮面对周围人愕然目光,此时幡然醒悟,这里并不是岛内,不需要互帮互助。他跟楚在霜等人结组养成习惯,居然多管闲事地出手,身份一时没转换过来。   魔修大多信奉弱肉强食,就算结盟也不会彼此交心,男修死掉只能怪自己,怨不得任何人。   但被裂羽兽叼走太像她会犯下的蠢事,致使他下意识地施术,反而画蛇添足、多此一举。   这是重大失误,不利于他立威。   果不其然,查娜一捏腰间弯刀,饶有兴致地走近,笑意盈盈道:“我倒是没想到,前任魔尊之子是此等心慈手软之辈,看着不像能挑大任之人。”   她用刀鞘微挑黑袍,想看清眼前人真容:“这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,这番做派像倒胃口的修仙者,不似修魔者该做的事了。”   斐望淮听她语出讥诮,还妄图挑开自己长袍,平静道:“白骨老。”   鲜血飞溅!   锐利骨杖直刺查娜腰间,毫不留情地将其贯穿!   查娜猛呛一口鲜血,她惨遭白骨老背刺,叫道:“喂喂,不至于吧,我就想看看他长什么样……”   白骨老:“查娜,你该对殿下放尊重一点。”   “尊重?为什么要尊重?”她一朝重伤却也不慌,笑道,“是他想要指使我,理应拿出态度吧!”   查娜实力不如白骨老,但在魔修中相当出众,料定魔尊之子不会除掉她。   白骨老神色一凛,看出她有恃无恐,一时颇感不好办。如果殿下威信动摇,今后恐怕烦扰丛生。   斐望淮沉默片刻,他在黑袍之下抬眸,说道:“确实该拿出态度。”   查娜听他退让,越发不屑一顾:“对吧,你要是客气一点,没准我心情好……”   “白骨老,杀了她。”   此话一出,众魔修皆感震惊,连白骨老都愣神。   查娜笑意一滞:“开玩笑吧,图尔恰要是殒命,你手里的高修就没几人……”   “杀了她。”   白骨老听他重复下令,这回不再犹豫,想要一击毙命,却被弯刀挡住!   她勉强捡回一命,惊道:“你疯了吗,刚刚救下我,现在又……”   “救你又如何,杀你又如何,我以前确实像你一样,就只在乎修为的高低。”斐望淮轻笑一声,“不过最近跟人对弈,倒有一些新体悟,强棋克敌没有挑战,就要以弱胜强翻盘,这么下棋才有意思。”   这不就是她的棋路,毫不吝惜丢掉好棋,偏偏又从中生歪招,总能杀得人措手不及。   或许,他们早就沾上彼此颜色,连行事作风都日趋相似,不知不觉地晕染对方。   他冷声道:“世上并非只有修为是破局捷径,你的实力高低对我毫无意义,只有能被调动,才配做我的棋。” 第四十八章   查娜听完此话,她脸色骤变,又侧身一闪,躲开骨杖的袭击。   两名魔修都曾为前任魔尊效力,现下却是剑拔弩张,在骨龙上展开激战。   鲜血滴答,沙粒飞扬。弯刀被日辉照得雪亮,柔顺卷发被狂风吹起,数次交手过来,胜负就变明晰。   查娜遭骨杖猛击,她秀发披散、狼狈不堪,脸侧被强摁着贴地,僵声道:“我曾服侍你母后……”   斐望淮抬起眼睑,他一瞥跪倒在地的魔修,反问道:“所以呢?”  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周围魔修竟不敢上前求情,他们皆惊疑不定地望着,包括查娜带来的部下。   查娜见他无动于衷,她感受到背后白骨老杀气,只得从嗓子里挤出那个称呼:“殿下……何必做到这一步……”   “我要是放过你,这番做派像倒胃口的修仙者,不似修魔者该做的事了。”   “殿下仁义,他们是假仁假义,都是他们效仿殿下,才让人觉得倒胃口……”查娜慌道,“您是魔修统帅,早晚重掌忘川,想要杀谁留谁,何必在乎那么多!”   斐望淮紧盯她许久,意味深长道:“果然,不是没眼力见儿,就看想不想用罢了。”   查娜只觉他眼神如刀,连忙低头示弱,做俯首称臣状。   斐望淮朝白骨老颔首。   千斤重的骨杖挪开,查娜长松一口气,知道自己捡回一命,连忙退到角落里。   “走吧。”   阴森可怖的骨龙猛冲,斐望淮站在龙头之上,黑蓝外袍被吹得猎猎作响。他身后站着众魔修,头顶是绚丽夺目的血红色夕阳,脚下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戈壁。   *   耳畔没有声音,突如其来的失重感,仿佛落入浓雾般深渊。   楚在霜不知自己被圆柱拽进何处,只觉身体像轻飘飘的羽毛,忽然就失去感知能力,还莫名吸入一股陌生力量。   [好像要到底了!]小释在识海里叽叽喳喳,同样不清楚掉到哪里。   烟尘四起,楚在霜冷不丁落在地上,连忙拍拍灰起身,环顾起昏暗环境。墙壁上遍布神秘古文,圆柱壁画依旧在她身侧,偏偏画面却离奇颠倒,好像被上下翻转过来。   这里依旧在塔内,但她仔细一瞄塔壁,确信并非是一百七十五层。   她早将通天塔墙上古文熟稔于心,现在发现此处内容没有读过,自然而然感到怪异。   当然,最异常的还是她和小释丧失感知力。   四下无风,却格外幽冷,总觉得暗处像有魂魄游走,让人背后凉飕飕的。   “塔里还有这种地方么?”楚在霜搓搓胳膊,她四处张望一番,没看到红色星河,难怪光线会变暗,“我不记得以前来过。”   按理说,她将通天塔探索透彻,不该有任何遗漏之地。   [这里不太对劲,探查不到附近。]   小释向来具备机敏的野兽直觉,有时候不需要楚在霜转身,都能够察觉背后的危险。但它现在却什么都感受不到,好似被隐形屏障隔绝开,失去引以为豪的观察力。   楚在霜小心翼翼地走向墙壁,她仰头浏览起塔壁的古文,发觉它们跟其他楼层没差别。花镜里流出的古文具备玄妙之力,不需要特意研习,唯有在识海运转,才会明晰成文字。只有能修行的人,才能摄入其力量。   藏书阁里的术法典籍,就是由修士阅读通天塔后,才被整理出来的。   楚在霜没读过眼前的古文,自然不清楚是什么术法。好奇心使然,她随意尝试,在心底运转金电术和陌生术法,猛然间察觉有灵气灌入身体,却并不是寻常的聚气之感。   小释惊喜道:[我好像能探查到一点了!]   “这是……”   楚在霜不可思议地望着右手,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,再次催动方才的术法,果然感应到平日沉寂的另一半道心微动。   这墙上竟是修魔的聚气之法!   “我们刚才感知不到,是由于附近有魔气?”她诧异地回头,打量起墙壁来,惊叹道,“这里记载的都是跟修魔相关的内容!”   年幼时,楚在霜听闻花镜乃众生之源,还好奇塔内为何无修魔古文,现在看来不是没有,而是被人隐藏起来。   这里被浓郁魔气掩盖,没有办法探查到四周,原因是她另一半道心太弱,还不能像修仙时自如感知。   思及此,楚在霜一目十行浏览墙上古文,倘若能学会魔修聚气的手法,估计就可以随意操纵魔气,轻松地探明周围情况。这层的修魔古文并不算艰涩,反而类似通天塔底层水平,没多久就被她揣摩通透。   她当即原地打坐,像入门弟子般聚气凝元,第一次汇聚起魔气。   修仙讲究清正平和,修魔讲究恣意随性,两气一上一下,才能得以和谐。一直以来,她都缺少某一部分,如今随着术法一动,阴阳太极球运转起来,识海竟迎来豁然开朗!   总是飘散不稳的道心凝聚,就像单脚的人终于双腿落地,不用再摇摇欲坠地保持平衡。金光乍现,神识通明,一股力量在五脏六腑激荡起来,体内像有永不停歇的旋涡,猛烈地搅动她浑身修为,带来说不出的舒畅!   四叶初阶!   楚在霜进阶瞬间就洞念,她察觉下方还有楼层,忙道:“这里不光有一层……”   此地跟普通通天塔一样,只是暗处通道向下,不似修仙阶梯向上,底部还有更大空间。   [还不光有我们。]   小释提醒响起,使她猛然一惊,接着便听到低缓男声。   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回头一看,晦暗处有银光微闪,斐望淮脸上没什么表情,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,竟不知偷偷注视多久!   她遍寻不见的人,不料出现在这里!   楚在霜误以为被人撞破修魔,差点要吓得魂飞魄散,心脏快从胸腔蹦出来。待看清身后人是他,不知为何放心一半,她清润的瞳仁颤动,忽然就镇定下来,干巴巴地顶撞回去:“……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斐望淮听她问得理直气壮,挑眉道:“能不能先回答我,你再来向我提问。”   她干脆道:“不能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同时沉默,仿佛陷入僵持,开始大眼瞪小眼。   从岛外归来后,斐望淮刚一进塔就发觉异常,无奈无远弗届不能连续启用,只得心怀警惕地上来探查,谁料见她独自面朝塔壁,好似在浏览墙壁上古文。那是一些简单的魔修聚气之法,他早就不需要参读,自然从来没有管过。   没想到她会误打误撞进入,不过能来通天塔高层的弟子就他俩,倒也不算奇怪。   不得不说,他发现擅闯进来的人是她,绷紧的神经稍微松懈一点,尤其听她口气依旧叛逆,丝毫没有对他产生怀疑,越发确信她一无所知。   此时此刻,楚在霜内心也在打鼓,毕竟他机敏多疑,一向不好糊弄,没准质问自己。她难得无法从他脸上看破什么,倏地鼻尖一动,嗅到浅淡血气,疑道:“你受伤了吗?”   斐望淮并没有受伤,那是其他魔修的血,没料到她格外敏锐,明明更换衣物,还能被闻出来。他心惊肉跳,却故作淡然,硬着头皮道:“我在塔内修炼,意外破开幻术,被拉进来时受了点小伤。”   反正她没看到他破阵,更没有地方找人查证。   “你掉下来的时候,没遇到什么事吧?”斐望淮上下扫视她一圈,紧绷的五官线条也柔和,“你修为不高,此地魔气环绕,恐怕会受影响。”   楚在霜瞧他满脸关切,不料此地还挺凶险。她骤然发愣,连忙作答道:“倒是没有受伤,就是感知不到四周,只能待在原地不动……”   当然,她现在已能探查周围,通过简单的修魔入门,附近情况也明朗起来。   只是这些就不能告诉他了。   斐望淮:“这里是通天塔压下的魔气,修仙者自然没办法探查,我也是不小心掉进来,没想到圆柱会用来做这个,应该是门里高修将其封于此。”   楚在霜:“哦——原来如此。”   斐望淮听她应声,突然侧头望向她,紧握银扇的指尖微动。   楚在霜被他盯着,默不作声地回望,也大气都不敢出。   自相识以来,两人交流总是针锋相对、你来我往,没多久就要争执起来,头一次聊两句能冷场。空气突然凝滞,连带手心冒汗,他们对视的目光闪烁,都不知彼此看出些什么。   “你今天好奇怪,话突然就很少。”斐望淮垂下睫毛,他凑近她细看,颈间宝石幽蓝,随意道,“好像挺紧张。”   难道她不该叽里呱啦说一堆,在此处拼命乱转,好奇地问东问西?   楚在霜头皮发麻,她迎上他潭水般的眼眸,心知当下视线不能避让,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你今天才奇怪,话突然就很多,好像更紧张。”   他向来不解释自己动机,更不讲解无用的东西,现在却讲述如何落进来,明显也表现异常。   斐望淮眉间一跳,他上前一步,笃定道:“你紧张。”   她却没慌,答得从容:“不,你紧张。”   “你更紧张。”   “你才更紧张。”   倘若是平时,双方就有一人退让,但如今都怀有心事,失去往常的判断力,思绪紊乱中偏要一争高下,好像只有占据上风,才能洗刷自身嫌疑。   他们不断靠近,直视对方眼睛,既像在逼问,又像在辩驳,交汇的目光里流露出许多情绪。   明湛的眸,狂跳的心,微握的手,两人各怀心事,仿佛谁先在此刻退让,就要被生死危机击垮,只能任由电流般的慌乱在血管内乱窜,连带双方的呼吸略微急促。   面庞彼此相对,明明并没有亲密之举,却由于无限拉近的距离,连温热吐息都相触交融,轻轻地拂在二人脸上,切实感受到对方存在。   楚在霜面对俊美的白衣少年,她肆无忌惮地瞪回去,说什么都不肯败下阵来,在此刻发挥精湛演技,堪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。   斐望淮被她这么盯着瞧,最初是严阵以待的戒备,但被夹杂清芬的呼吸一扫,嗅到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,厚冰般的铠甲像裂开一条缝隙,冷不丁就被温暖春风钻入,醒悟双方对峙时靠得过近,连她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,还有脸侧沾染的一点灰尘,估计是掉下来时蹭的。   她双眸灼灼生辉,迸发出无限生机,更是要将人烫伤,逼得他挪开视线。   他喉结微动,不自在道:“靠太近了……”   她见他退后万分欣喜,居然还乘胜追击,又往前迈一步,震声道:“你心虚了,你更紧张!”   修魔之事没有暴露,现在换他变气弱了!   斐望淮不料她如此嚣张,自己都转身欲走,竟还敢冲来拉扯,完全不懂何为退让。他一时心中羞恼,断然否认道:“我没心虚。”   起码没为离岛之事心虚。   她却不依不饶:“你输了,你紧张,你肯定做亏心事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被此话一激,他顿时更气不过,索性转过身去,直接朝她伸手。   他的指腹擦过她脸庞,在皮肤上留下余温,像池中被投入一枚小石,顷刻间溅起层层涟漪。   她原本还欢声追问,此时却心间微动,骤然就哑巴收声,目睹往日清傲的少年郎眼角盈满光亮,再次露出那副既好气又好笑的包容神态。   他用手抹去她脸上微尘,笑骂道:“脏鬼。” 第四十九章   面颊残留着轻柔温度,她怔怔地望着他,瞥见他指尖灰尘,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,好半天没有说话。   斐望淮瞧她目光闪烁,他用指腹蹭掉手上的灰,也惊觉此举不合时宜。尽管他们常有幼稚的打闹,但他很少主动触及她肌肤,方才是被邋遢又缠人的她气笑。   他恼她言行孟浪,自己却也逾矩了。   楚在霜扶着脸,见他不再说话,眉头微微拧起,露出复杂神色。   斐望淮:“你这是什么表情?”   她反复蹭着脸蛋,哀道:“我脏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瞧她将脸擦得泛红,一时竟不知她是嫌灰脏,还是嫌替她擦灰的自己脏。   楚在霜揉了揉脸颊,终于将他指尖温度拭去,却总觉得半边脸都热起来,没准是动作用力导致。   至此,两人不再争执谁紧张,或许心都乱了,再争也没意义。   楚在霜从石壁前起身,询问道:“你是在哪里破阵?我们怎么出去呢?”   斐望淮带着她往圆柱走,他早就熟知出入之法,却装模作样道:“这石柱壁画设有法阵,我近日研习幻术,心血来潮一试,没想到会被拉进来,我们应该能借石柱出去。”   “这法阵是门里的长老设下?”   “估计是,此地魔气过于浓郁,害怕普通弟子闯入有危险,这才故意设下幻术。”斐望淮道,“我也是进来后才反应过来,为什么要将这个地方封印。”   四下昏暗,楚在霜左右扫视一圈,没瞧见往下走的通道:“这里跟塔里好像,会不会也有楼梯,可以向上或向下?”   “你想四处转转?”斐望淮看破她的小心思,提醒道,“魔气会妨碍修仙者的感知,不确定下面有没有危险。”   楚在霜小心翼翼地试探:“我们就在这层逛一圈?”   反正她仙魔同修,已经逐渐恢复感知,可以觉察到危险。   斐望淮并无意见,也不觉得她离谱,索性陪着她走两步。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,反而比较像她正常状态,掉进来什么都不问才奇怪。   两人慢悠悠溜达一圈,果然找到不起眼的向下通道,就是斐望淮刚才上来的地方。   斐望淮走在前方,楚在霜紧随其后,下楼时不会碰见冥思板,平淡无波抵达下一层,附近依旧灰蒙蒙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除非贴近墙壁,否则连石壁上古文都看不见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   “这里还有通道,可以接着往下。”楚在霜只觉此地阴冷,她莫名打一个寒颤,疑道,“一直往下走会是什么?”   “不知道,没准还是满墙古文,跟现在也差不多。这里记载的是修魔之法,对门里弟子毫无用处,可能就彻底闲置下来。”   斐望淮同样没到过底部,他对墙上的修魔之法毫无兴趣,离岛后就能随意浏览这些,甚至有白骨老专门授课,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。此地主要供他离岛,用囤积在此的魔气躲避高修视线,可以减少很多麻烦。   两人站在通道边交谈,不知声音传递到何处,似乎还隐隐有些回响,显然地下的空间很大。   楚在霜盯着黑黢黢的楼梯,老觉得此地阴森,暗处像有人盯着,甚至幻听到歌声。她瞄斐望淮一眼,对方似乎并无异样,没准是她疑神疑鬼。   斐望淮见她搓揉胳膊,提议道:“我们上去吧,魔气太浓了,你好像受不住。”   楚在霜点点头。   片刻后,两人走到颠倒圆柱前,斐望淮持扇随意一敲,便带着她返回通天塔。   天光大明,壁画恢复正常,红色星河流淌,一切犹如黄粱一梦,外面没有任何变化。   银扇在壁画上敲击两下,斐望淮将幻术复原,偷偷打量她神色,说道:“改天我跟哪位长老提一句,加固一下法阵,免得再掉进来。”   楚在霜伸手摸索壁画,果然无法再穿过圆柱。她听到此话,愣道:“还要加固吗?”   “不然有人擅闯,岂不是很危险。”斐望淮主动提此事,是怕她找掌门来加固,到时候自己真没法离岛。   “我觉得现在就挺牢固,一般人不可能破阵吧。”楚在霜眼珠子一转,她盯着他手中银扇,难得露出扭捏之色,虚心请教道,“你怎么进去的?能不能教教我?”   现在想来,她会被吸进去,估计是他还在阵中,不然单凭自己进不去。   斐望淮见她眸光发亮,狐疑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   “不想做什么,就好奇幻术。”   “你学不会。”   楚在霜听他一口回绝,她当即横眉,不满地反驳:“你都没有教我,怎么知道我学不会?看不起修为低微的我?”   斐望淮不紧不慢道:“我能够破阵,是由于有魅的血统,说起来应该算兽修,天生对幻术有优势,不是靠修炼习得,确实没办法教你。”   “魅……”楚在霜听他当面挑破身世,怔道,“你……怎么就这么直说……”   尽管她早知此事,但谨记父亲嘱托,从未谈及他的身份,生怕他感到不适,不料他主动说起。   “这又没什么好瞒你的,上回涛火狼兽修夜袭,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此事,猜到他为什么盯上我。”斐望淮斜她一眼,“你也不是在乎这些事的人,难道你私下会介意,我有没有灵兽血脉?”   她思维的开放超乎常人想象,甚至偶尔比岛外的他还出格。   他真不觉得她会对兽修有偏见,她连邪修都往回捡,离经叛道得可以。   楚在霜瞧他如此从容,反而放松下来,故意道:“那可说不定呢,没准我歧视你血统,有好多修士都这样!”   “呵,你要是歧视我血统,我就歧视你心智水平。”   “……你好像已经在歧视了。”   楚在霜见他坦荡,她忽然又想起一事,趁他说破自己身世,连忙旁敲侧击:“对了,你以前好像教过我一个金电术,但我后来爬塔时,并没有找到……”   她一直很疑惑,为何金电术能驱动仙气和魔气,其他聚气术只可以驱动一种。   斐望淮答道:“那是我母亲创造的术法,她是高阶魅族,并非寻常修士,没记录很正常。”   高修自创术法不在塔内,就像无我剑一样,要有人传授才行。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楚在霜的猜想得以验证,她知道斐望淮混血身份后,便怀疑金电术非修士所创。唯有灵兽不讲究仙魔,统一催动的都是灵气,魅族类人却不是人,归根到底仍然是兽。   不过斐望淮的母亲能开创术法,恐怕她的灵智早吊打一般修士,没准属于书中被凡人奉为神明的高阶灵兽了。   “所以我没法教你幻术,而且你还没元神花,更不可能破阵。”   楚在霜面露失落:“那我以后再也没法进去?看不到塔壁上古文?”   她还想了解一些修魔之事,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宝地,现在却被拒之门外。   “为什么你想进去?”斐望淮问道,“被封部分是修魔古文,对你没有任何用处。”   “难道你不会想读完吗?”楚在霜面色镇定,她模仿往日口气,天真烂漫道,“我以前不知道还有这些,误以为自己早通读全塔,现在莫名多出一块,自然就感觉怪怪的,好像什么事没做完。”   “不会,我没你那么闲。”   而且他在岛外读过,没必要再重来一遍。   楚在霜听他回得漠然,她忍不住瞪他一眼,像在气他没眼力见儿。   这是她惯有的想法,做一事就非要做透,不管是弈棋,亦或是爬塔,都没有例外。   斐望淮不疑有他,越发确信她不明真相,依旧全然信任自己。倘若她有点危机意识,就不会有再来的念头,魔气浓郁会混淆高修视线,只要将她在此击杀,再立刻传送出岛,连掌门夫妇都没法迅速发现。   但他刚才忘记这么做了。   他登上楼梯探查时格外警惕,然而看清是她,心防卸下大半,再加上莫名其妙拌嘴一通,就这么将她从里面带出来。   不过他仔细一想,也觉得时机不对,没对她下手很正确。一是无远弗届不能连续使用,起码今日没法再传送出岛,那就失去逃跑路径;二是岛外格局动荡,自身势力不稳定,最好待在岛内积蓄力量,暂时不要打草惊蛇。   所以这回没杀她,算不上错失机会,还不是最佳时刻。   斐望淮略一沉吟:“你要是实在好奇,等我闲暇的时候,再带你进去转转,只是不好向外声张,长老们封起来自有用意,这样随便往里钻不太好。”   堵不如疏,与其让她盲目出手,捣毁他离岛的据点,不如由他主导此事。如果他不答应,照她离谱的思路,找人将此处破开,非要闯进来读书,那更耽误他大计。   “没问题,其实我和我哥曾经溜进过不少地方,应该没什么大事!”   楚在霜就等他这句话,他至今仍不知她修为,总将她的事视为小孩子过家家,让他帮忙进来能少很多解释,反正他早习惯她做无用之事,很难会生出其他联想。   两人各怀鬼胎,算是一拍即合,约定此地为新的秘密据点,代替原本树下弈棋之处。   后来,她还时常回忆起此幕,不知当时是他们太聪明,还是太不聪明,差一点握紧彼此诸多疑点,却又莫名其妙松开手,没在这一天图穷匕见,竟又相安无事许多年。   *   清风吹拂,寒来暑往,不知不觉竟是数年。   这几年,除了双生灵心花被普及,琼莲十二岛没有大变化,倒是岛外发生不少事情。   大前年,魔修图尔恰袭击四象玖洲,虽然遭高修击杀,却由此引发恐慌,仍有修魔者潜藏于世。   前年,岛外多地显现魔修踪迹,四象玖洲发起号召,盼望仙修再次携手,绞杀修魔者势力,以免大战重来,无奈少有响应。   去年,淮水两岸发生叛乱,四象玖洲内部惨遭背刺,众魔修宣告将夺回失地。仙修当年不顾协议,残杀反战魔修势力,现在是时候血债血偿。   今年,琼莲十二岛迎来门派大比,将涌入一大批岛外修士,汇聚此处交流修行心得。   望月泽,阳光灿烂,彩潭缤纷。   屋内,楚辰玥将信件丢到桌上,她的容颜经年未变,叹息道:“再过不久就是门派大比,但现在真不是好时机。”   门派大比堪称仙界盛事,诸多藏匿深山的高修会露面,携自己弟子来此盘道。每一回门派大比都涌现新术法,诞生不少惊才绝艳之辈,肃停云就曾借此扬名立万。   战后,门派大比由四象玖洲、落蔷山谷及琼莲十二岛轮番举办,今年恰好就轮到岛内。在此期间,岛上修士会骤增,偏偏外面血雨腥风,门派大比没准会惹出事端。   “掌门是怕有魔修乘虚而入?”楚并晓道,“但他们多在四象玖洲徘徊,恐怕很难抵达琼莲十二岛。”   楚辰玥冷声道:“岛外如此动荡,要是魔修就好了,最怕生事的不是修魔者,而是其他浑水摸鱼之辈。”   秦欢:“那能不能推迟门派大比?四象玖洲还有余力派人来么?”   “他们只会来年轻弟子,不是抗击魔修的高修。”楚辰玥道,“真要想不办就不办,我倒不必如此头疼,可以装作听不懂,但不能直接关门。”   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一直不愿重组抗魔军,近年都佯装不知情况,主要当初忘川之事还存疑,四象玖洲迟迟给不出解释,其余两地自然不愿被骗着冲锋陷阵。   但躲得过一时,躲不过一世,门派大比总会撞上。   “晓儿,你已有五叶后期,离化境只一步之遥,这回就由你来带队,带领门内弟子参加大比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秦欢,你跟各峰商议一番,安排好设宴接风之事,到时候再跟我核对一二。”   “是,掌门。”   正事都聊完,楚辰玥也放松下来,跟二人闲聊起日常:“对了,霜儿近日在做什么,好长时间没看到她。”   秦欢:“我前不久在千金方碰见妹妹和红栗师妹,她们好像又在捣鼓什么药草。”   楚并晓:“望淮随我做完任务,刚一回来就去找她,现在应该碰头了。”   他对此习以为常,斐望淮基本每次回莲峰山,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楚在霜。 第五十章   春寒渐退,微风肆意,吹蓝清浅天空,吹绿枝头嫩叶,吹粉草中花蕊。池塘内尚不见碧叶藕花,此时跟澄澈蓝天交相辉映,像一块明澈镜子,照出天上流云。   树下,白衣女修仰躺在地,懒散翘着二郎腿,望着飘散的轻云,时不时悠哉哼起小调。她身边放着棋盘及棋筐,黑白棋子铺洒一地,还散落数枚拆开的千纸鹤,没来得及收拾。   清新空气涌入肺中,让人莫名神清气爽,连灵气也自然流淌。   楚在霜半阖着眼,任由双手的无我剑向四周蔓延,剑刃轻缓抚过草叶,绸带般向外挥动,在水面惊起层层涟漪,将春日里的草木摆弄一遍。   这是她平日修炼最爱做的事,不需要张嘴施术,不需要起身练剑,安然地躺在草地上,用无我剑触感代替自身知觉,在静谧中吐息聚气,运转她的仙魔道心。   没人能看见她的剑,倘若有人从此经过,也只当是风动,体会不到杀气。   她不是好勇斗狠之人,更享受用灵气触摸万物,聆听鸟雀落在枝丫上的响动,观察密草之下蚂蚁搬家的忙碌,嗅闻寒冷后繁花绽放的清芬,远比在枯燥修炼场有趣得多。   灵活飘逸,怡然自得。   [无我剑延伸得更远,能感知的也更细了!]   小释在识海内欢呼,它能清晰体会到无我剑范围,不但能前往极远的地方,而且能像软纱般缠人,并不像真剑般笔直锐利,倒似千变万化的鞭绳。   楚在霜睁开眼,她慢慢坐起来,低头注视手心:“我也感觉到了,好像快要进阶,但总是差一点。”   [这次进阶就五叶初期,你可以御剑飞上天了。]   “终于……”楚在霜长叹一声,懊恼道,“现在就我没法自己飞,导致他们跟带小孩一样,都轮流载我一段路。”   自从多年前,她发现圆柱壁画内的修魔古文,另一半道心才正式开始修行。刚掉进去时,她稍微聚气就突破四叶初期,但随着进出圆柱的次数越来越多,修为提升反而越来越不明显,又变得缓慢如龟爬,好长时间都没效果。   仔细想来,她最初三次进阶跟通天塔脱不了干系,三叶后期是爬到塔顶,四叶初期是进入圆柱,看来彻底将塔内灵气挖掘干净。   离塔后,她自主修行就慢很多,眼看同伴们陆续进阶五叶,连苏红栗和李荆芥都独自御剑,自己却只能干瞪眼,时常感到很不方便。   明明修炼年数差不多,但由于是仙魔道心,她总无端落后一截,着急也没什么用。   [实在不行让那谁载你,我看他早习惯,不也没有意见。]   “怎么又来了?不是说不提他吗?”楚在霜挑眉,“靠人飞还是没自己飞方便。”   [但你要是自己飞,还得跟他们解释,修为如何进阶五叶,还不如让他载你呢。]小释嘀咕,[你究竟要别扭到何时,要我说没什么大事,不就是月圆时撞破他……]   “好啦——”楚在霜慌忙叫停,她四下张望一番,莫名就羞愤起来,“不是说不提么?”   [你表现得那么明显,早晚会被他发现的!]   “不可能。”她瞄向旁边拆开的千纸鹤,思及许久未见的某人,心虚道,“……你就盼我点好吧。”   只要斐望淮还没回来,她依旧能埋头装死,将烦心事抛在脑后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   这些年来,楚在霜和斐望淮在莲华宗形影不离,只要各自师门没事情,闲下来就会品茶弈棋,不然分食糖桂花包,偶尔还会结伴任务。正因如此,李荆芥时常出言取笑,说他们就像没别的好友,连自己和苏红栗都是顺带的。   最初,楚在霜并未将同门调侃放在心上,她照旧跟斐望淮拌嘴打闹,偶尔跟他分享闲书见解,收到他下山时买的凡人小玩意儿,相约在树下和塔内对弈,跟从前并没什么两样。   直至孤星山的月圆夜,她没收到他千纸鹤回信,怀揣着好奇心上山寻人,却在冰冷瀑布的礁石后听到一连串轻喘。   礁石外,流水冲刷他宽阔挺直的后背,轻薄衣料被浸得透明,露出饱含力量的身体线条,连带他肌肤都润如白玉。他完全将自己置于水中,细流顺着微动的喉结向下,落在隐现淡青经脉的手背,滴滴答答,淋淋漓漓。   月华满天,清水四溅,往常银冠束发、衣冠楚楚的俊美男修,此时却在清辉寒夜中披散墨色湿发。他漆黑睫毛也被晶莹打湿,倏忽间透露几分脆弱感,不再有往常面具般的完美。   巨大水声掩盖他压抑的呻吟,偏偏她用无我剑探得一清二楚。   他在动情时刻都是隐忍的,却更有一种风流旖旎,像神祇从云端跌落,终于沾染上七情六欲。亦或者,他根本就不是神,骨子里勾魂夺魄,砸碎表象的疏离温雅,是夜色中吸人精魂的魅,只是白日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。   月圆夜,他的声音低沉惑人,传进耳中犹如火烧,彻底驱散深夜的冷意。   她忘记是否面红耳赤,从孤星山落荒而逃,没敢告诉任何人此事。昔日好友在她心中印象变化,不再像小释般无所谓男女,她窥破他月圆夜秘密,同时在心底留下烙印。   斐望淮当初话说早了,他觉得她不会在乎他血统,但她却忘不了他魅的身份。魅会在月色中引无知者上钩,就像她在水潭边受到蛊惑。   那些书中香艳的字句,原以为早就抛在脑后,却被月圆夜之景激活,时不时涌上来侵扰自己,连带翻出曾经某些阴暗邪恶的想法。   她大概也不像外表般纯洁无暇,只是他们交往纯粹,她自然就表现天真。   但他展露出不纯,她也会变得不纯,一如交叠晃动的光影,难舍难分。   好在无我剑不会被发现,他当晚没察觉她的存在。   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,她刻苦修炼果然有回报,不会被友人抓住她偷看他洗澡。   楚在霜颓丧倒地,她在心底推算日子,纠结道:“救命,能不能忘掉此事,到底该怎么办才好,现在见到他都怪怪的。”   [又不是痛苦的事,为什么要忘掉?]小释大方开解,[能被你看到是他的荣幸,就当检查一番他修行成效,看看他练剑有没有健体效果,千金方药修还经常看人身子呢!]   “你真是为变态之举找到清新脱俗的借口。”   心境一变,言行就变,楚在霜过去跟斐望淮毫无隔阂,但由于月圆夜一事扭捏起来,忽感双方亲密无间的相处有问题。她以前被人打趣也没事,现在却浑身不对劲,尝试跟他拉开距离。   但她想要后撤两步,却有另一人不愿意。   没过多久,不远处草地传来动静,躺地上的她一僵,感知到某人靠近,又不好跳起逃跑。   “为什么不回信?”   雪衣银扇,墨发高束,眼前容貌清绝的男子,不是斐望淮还能是谁。他唇角微弯,露出一丝笑意,问话语气温和,唯有那双漆黑眸子有点发凉。   楚在霜猛然坐起,她眨了眨眼,故作惊讶道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  “刚刚。”斐望淮一瞥棋盘上拆开的千纸鹤,他眼看她避而不答,不依不饶地追问,“为什么不回信?”   如果他特意施术,可以用引魂银寻她方位,但她没法找到他,后来提出用千纸鹤传信。这是四人在浮游街寻觅的小玩意,他们用千纸鹤彼此联系,不会传重要信件,基本都是些闲话。   斐望淮最初颇感无趣,又见他们频频来送信,偶尔下山时折一两个,简要说两句自己近况。   谁料她闹着玩送信,现在却又不回信了。   楚在霜瞧他变脸,她目光闪躲,干巴巴道:“主要你下山任务多,每次都发那一两句,我也不知道回什么了。”   他每次送信就一两行,无非是时间、地点、任务,毫无新鲜事可言,不用拆都能猜到。   “这是怪我的意思了?”斐望淮质疑,“你以前不也能回一大堆?”   “最近忙,没顾上,药田的事太多了。”楚在霜摆手,她为表真挚,还捧起千纸鹤,“你看看,我连我哥的信也没回,都还没来得及,你们就回来了。”   毕竟兄长对凡事都“无妨”,他也经常慢半拍回信,知道千纸鹤并非急事。   斐望淮将信将疑,总算不再追究此事,但显然还有点不悦。他瞧她起身时腰绳散开,随手扯过那根耷拉的红绳,正要将其拉紧编好,却见红绳被猛然一扯,硬生生从手中溜走。   他面色一怔,诧异地抬眼,不懂她何意。   楚在霜一把扯回腰绳,麻利地打出红花,洋洋自得道:“我现在会编了,编的比你要好,你编的不行了!”   他听对方自吹自擂,望向那朵红花绳结:“……没看出有什么差别。”   她伸出手来,佯装要碰他:“那我给你编一个。”   他果然避开:“不要,幼稚。”   楚在霜见他侧身,总算远离自己,微微松一口气。她如今心结未开,往常亲昵的动作,仔细揣摩都透露暧昧,再没法像少年时浑然天成、无拘无束,不可能肆无忌惮地等他近身,做出些系腰带或擦脸之事。   现在想来,她过去兴奋时还曾拉扯他,只是他身姿敏捷,总能迅速地躲开,显然比她更懂男女之防。   越回忆往事,越感到愧疚,为什么她有点流氓?   嘴上说他是好姐妹就算了,总不能真不把他视为男修。   究竟哪里出差错,难道是他们总弈棋闲谈,进行心识方面的交流,便忽略外在身体上差异。   不得不说,月圆夜的水潭彻底戳破一切,连带过去影影绰绰的东西,都在那晚显露无疑。   正是反思之时,她突感发髻微动,被惊得瞬间回神,猛地转过头来。   斐望淮不料她那么大反应,拈去垂云髻上的草叶,淡声道:“有杂草。”   “……谢谢。”   “你今天是哪里不舒服么?”他疑道,“看起来一惊一乍的。”   “只是在想门派大比的事,据说岛内会进来很多人。”楚在霜忙道,“你回来时有没有看到岛内修士?山下热闹么?”   “没有,据说过两日才正式开岛,但红尘泽有些变化,店面都布置起来了。”   “那是不是该回烤鸭店看看,店里估计也会特别忙,不知道孙大娘怎么样。”   “可以去看看。”   斐望淮任她插科打诨,又见她一溜烟往前蹿,不动声色拉开跟自己距离。他眼神晦暗下来,用指腹揉蹭草叶,感受杂草边缘的锋利感,没有出言点破她的异样。   真是好久不见的状况,让他回忆起初识她时,她也是避之不及的态度,跟现在如出一辙。   只是当时他不在乎她所想,非要强迫她留在学堂不可,被她闪躲也无所谓。但数年间点滴积累,再一朝退回到起点,恐怕就不合适了。   到底是哪里出错?   他应该只是最近下山一趟?   楚在霜在前跑,他跟在她身后,思忖近日的事。   她的发髻在微风中散乱,数根调皮的发丝轻飘,一如既往的自由自在。   这是他虚假的同门,这是他相伴数年的友人,这是他弈棋交心的知己。   这是穷其一生,必须杀死的人。   斐望淮见她在前方跑跑跳跳,明明是习以为常的画面,却觉得某处被挖去一块,让他涌生不适的怪异感。   这还是……   还是什么呢?   无法用言语描绘二人此刻的疏离。   他对她的感情格外复杂,以至于稍微遗失部分,便会察觉胸腔内的空荡。 第五十一章  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,想要借莲华宗阵法,传送到红尘泽逛一圈。谁曾想还未抵达山门,就被门内弟子拦住去路,放眼望去如白浪滔滔,攒动人头将门派石碑淹没。   石碑上书“莲华宗”三个大字,字体遒劲有力、宛若蛟龙,仔细一看神识有感,能从中体会题字者的高深修为。据说,这是前任掌门所题,楚辰玥专程将其置于门前,只要出入莲华宗,必能看到此石碑。   楚在霜眼看山门前排长队,迷茫道:“这是干什么呢?”   斐望淮:“好像都是回来报名门派大比的弟子。”   “望淮——”   人群中传来熟悉的男声,转身一看是李荆芥和苏红栗。   “果然是你。”李荆芥惊道,“要不是红栗说看见在霜,我刚都不敢确定,什么时候回来的?你不是随楚师兄去任务?”   斐望淮:“今日才回门里。”   楚在霜: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苏红栗:“千金方和龙虎峰要派弟子参加大比,师兄师姐让我们来山门处报名。”   门派大比面向岛内外修士,不但会有莲华宗及其他门派弟子,还会有来自岛外的年轻弟子。参赛者有严格的年龄限制,基本都是未化境修士,夺魁者不但有海量奖励,还会在修真界崭露头角,无数天才曾经诞生于此。   楚在霜一怔:“你们师门要求所有人参赛么?居然都要来报名?”   小释:[看看别人家的师门,再看看散漫的我们!]   苏红栗:“没有强求单人赛,但都要报小组赛,每个门派总积分是两者加起来,师兄师姐们就说最好都报一下。”   门派大比分为两部分,一部分是单人赛,顶尖修士斗法,一部分是小组赛,结组破关积分。最后,不但会产生第一名的修士,还会产生第一名的门派。   这对名门大派很重要,倘若门派排名过低,显然是名不副实,容易挫伤脸面。   “小组赛是四人一组,不然就咱们四个吧,我俩也不用再找人了。”李荆芥一点人员,赞叹道,“我看这搭配挺好,哪一峰的人都有,阵容堪称完美!”   楚在霜:“但我的修为报名参赛,是对莲华宗不负责任吧。”   “没事,小组赛可以混的,就为门里加点分,我俩也没什么能耐。”李荆芥道,“听说这回是楚师兄带队,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,我们就跟着跑两步而已。”   苏红栗:“楚师兄和秦师姐最近还来千金方找药修,说想选一人结组,好多人应征报名。”   小组赛需要阵容搭配,楚并晓和秦欢都擅长术法,队内缺少救死扶伤的药修。他们显然不是乱参赛,队友都要精心筛选,确保小组能存活最后。   楚并晓报名单人赛和小组赛,是今年夺魁的热门候选者。毕竟他离化境一步之遥,估计在同龄人中罕有敌手。   李荆芥忽然想起什么,他扭头看向另一人:“对了,望淮你修为那么高,是不是打算报单人赛?如果小组赛影响你状态,我们再另外去找人也行。”   有些人为确保单人赛状态好,不会跟人结队参加小组赛。   斐望淮摇头:“不必,我没打算报单人赛。”   “那真可惜,其实你修为不低,但在门里太低调。”李荆芥望着斐望淮,又一瞥楚在霜,咕哝道,“你们那点胜负欲是都用在下棋?还真对门里不闻不问,一心就惦记着对方了。”   楚在霜和斐望淮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,近年称得上神隐,很少在门里露面。   两人当初攀上通天塔顶层,曾在莲华宗引起一波轰动,至今仍没有第三人到200层。无奈他俩后续都没什么动作,斐望淮还偶尔下山任务,楚在霜是彻底闭门不出,开始跟着苏红栗搞药田。   换做是以前,楚在霜不会将此话放心里,但她现在听完却怪怪的:“这话说的……”   斐望淮:“一心惦记着赢对方,我觉得没什么问题。”   “啊对对对,倘若世间有人可以跟你一争高下,那个人只能是楚在霜。”李荆芥惟妙惟肖地模仿,打趣道,“我现在想起这话都好笑,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,自己回忆起来什么感觉?”   这是斐望淮当年塔中金句,李荆芥记忆犹新,时不时就翻旧账。   斐望淮睨对方一眼,不好说自己没感觉,至今依旧确信此事。   楚在霜:“我不知道他什么感觉,但你说完这话,我就开始尴尬。”   禁止重提好友病史,让往事随风而去吧。   苏红栗笑着打圆场:“我们先去报名吧,待会儿人更多了。”   四人在山门排队,一起报名小组赛。他们需要在同一张薄纸上留指纹,将其交给负责此事的师兄师姐,这才算正式报名。   来此排队的小队很多,楚在霜跟在苏红栗身后,她看到桌上的红色印泥,探身伸出大拇指,一不小心摁进去,硬生生刮起一块。   她不由懊恼:“弄多了……”   红色印泥都糊在指尖,估计摁纸上也不清晰。   “就这样吧。”斐望淮紧跟在她后面,随手用指腹撇去一半印泥,就着她的手染红自己拇指,在纸上留下一清二楚的指纹,示范道,“可以印出来。”   楚在霜不料他拿她的手做印台,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搞懵了。   她在心底暗道:“太奇怪了。”   小释:[怎么?]   “原来我们是这么相处?我一直以来都没发现。”   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自从意识到要有所避嫌,才发觉处处都避不开他,就好像遍布莲峰山的灵气,平日里看不见,真要彻底抽去,修行无法继续。   他表面谦和却强势,当年硬杀进她的世界,后来就形影不离。   [你们不是在学堂便勾三搭四,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吧,当年就有好多人提过了。]小释劝道,[要我说真没什么大事,都是他上赶着的,又不是你对他干嘛,不用总束手束脚的!]   斐望淮见她发愣,他眼眸黑润,提醒道:“怎么了?你可以印了。”   楚在霜连忙回神,不再跟小释交流,同样在纸上印章。两枚红色指纹在角落并排,离另外二人的印痕要远一点。   李荆芥确认无误,上交四人报名纸。   “小组赛需要准备些东西,我们同去浮游街逛逛吧。”李荆芥将佩剑往空中一抛,他肩头还立着天宝鼬,悠然道,“又到选人的时候,今天要翻谁的牌!”   苏红栗:“在霜,你跟我一起御剑么?”   自从三人陆续进阶五叶,可以御剑飞行以后,就陆续搭载楚在霜。   楚在霜听苏红栗邀请,她佯装没看到紧盯的某人,抬腿就朝对方走去,忙道:“也可……”   斐望淮:“你现在过来,不管今日为何事心虚,我都可以既往不咎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自他回山以来,她就频频躲避,不知有何缘由。他最初颇感不适,现在却品出滋味,估计她做什么亏心事,无颜面对自己,才会东躲西藏。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都走到苏红栗身边,却鬼鬼祟祟地回头,讨价还价道:“真的既往不咎?你敢立字据么?”   坦白讲,她也是不小心的,绝不是蓄意为之。   他嘲笑:“你做过的糟心事要全立字据,没准都可以装订成册。”   他要是为她做的每件事生气,或许早就在这几年被气死了。   楚在霜满脸愧疚,犹豫道:“红栗……”   苏红栗长叹一声:“算了算了,我习惯了,你过去吧。”   每次都是斐望淮不在,她们才可以一起御剑。   楚在霜一溜烟回去,跳上斐望淮的飞剑。   李荆芥啧啧道:“花里胡哨,我们出发!”   四人御剑腾空,向浮游街飞去。   *   琼莲十二岛阵心,众岛主齐聚在此,商议即将到来的门派大比。   楚辰玥、药闻笙等人不光是莲华宗掌门及长老,更是建造一岛的岛主,维护着各个岛屿安稳。   楚辰玥:“今日将诸岛主汇聚于此,是想要商榷门派大比,敲定单人赛及小组赛的场地。”   “单人赛必然要在莲峰山修炼场,那小组赛再在莲华宗进行,恐怕就不太合适了。”说话的男修圆脸大肚,他不似寻常高修体型端正,脸庞红润而饱满,“总不能光让莲华宗弟子出风头,好歹给我们门里弟子一点机会。”   琼莲十二岛由多岛组成,莲华宗是最为有名的门派,但各岛还有诸多宗门,吸纳其余的修仙者。比如善于制器的千炼派,掌门名叫于怒涛,也是众岛主之一。   “于岛主说得没错,看看现在岛主构成,莲华宗占去大半,我们只能夹缝生存。”另一美艳女修抹泪,她身佩琳琅法器,做出楚楚可怜状,“洄花岛都穷得揭不开锅了。”   药闻笙听她嘤嘤,他嗓音粗粝,揭穿道:“千渡岛泯灭后,洄花岛接手药草种植,近年来收成不错,怕是谈不上穷吧,却岛主言过其实。”   却梦竹哀戚:“那点小钱能算什么,都买不了我身上一件法器,要不是为实现辰玥所望,我怎么会贴钱建岛,为十二岛肝脑涂地……”   药闻笙:“咳咳,虽然肃岛主没来议事,但有些不该说的话,还是不要说了,言多必失。”   他怕肃停云来把却梦竹刺死,谁叫她说话总阴阳怪气。   楚辰玥:“既然如此,不如由莲华宗负责单人赛,小组赛交由其余岛主出题,倒刚好能分成两拨。”   于怒涛意外道:“楚岛主如此大度,不怕门内弟子在小组赛失势?”   楚辰玥一笑:“门派大比不光面向岛内,还有从岛外来的修士,只要是岛内修士夺魁,是不是莲华宗弟子,倒不重要了。”   其余人闻言赞同:“这倒也是,保住琼莲十二岛的荣光最重要。”   于怒涛:“一说我才想起来,上次门派大比在哪儿办来着,千炼派弟子回来后还议论,就差将排名内定了,害他们白跑一趟……”   仙门三大阵营平素交流不多,门派大比也是难得机会,能彰显各方势力的实力。   当然,主办者常有优势,可以略施些手脚。   楚辰玥:“琼莲十二岛自不会搞弄虚作假之事,公平竞争就好,不必自寻烦恼。”   “就是,别跟外面人一样,一副小家子气嘴脸,输不起就急眼了。”   众岛主闲聊两句,又各自领完任务,这才回各岛安排起来。   药闻笙等旁人走后,他左右环顾一圈,疑道:“怎么不见副掌门?”   楚辰玥无奈:“停云湖至今没弟子报名单人赛,我让他先去解决此事,不必出席今日的议事。”   “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?他好歹授课那么多年?”药闻笙惊呼,“就算看在他的九叶修为,也该有弟子被骗进门才对。”   “即便开始拜入停云湖,又不代表不能转师门,但凡对修行有点想法的弟子,都陆陆续续地改投他门,受不了他慢悠悠的授课。”楚辰玥叹息,“剩下都是没想法的弟子,那就更不可能报名单人赛。”   肃停云对弟子无为而治,门下弟子也对修行无为而治,导致留下来的人同样没抱负。   药闻笙唏嘘:“没想到当初在门派大比扬名的高修,今日竟会寻不到优秀的继任者。”   肃停云过去也是叱咤风云,谁料大战后就处处碰壁,苦苦无法提升传道水平。这么想还挺解气,药闻笙等人一直被他修行天赋压着,终于在八叶后用授课天赋反压。   药闻笙犹记对方欠扁的话,那句经典的“这点灵气不是谁都有嘛,你用心感受下就知道了”,现在想起来还是怒火冲天。   这点弟子不是谁都有嘛,他用心教一下就出师了!!   *   停云湖,云烟缭绕中一男修负手而立,正是腰间佩有我剑的肃停云。   他外袍在雾气中翻飞,称得上仙风道骨,郑重其事道:“霜儿,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,我知你是心地善良、不喜争斗的孩子,但你在无我剑上颇具天赋,也该到真正试剑的时刻,此次门派大比就是一个机会……”   楚在霜镇定地打断:“爹爹,自家人不骗自家人,你要实在撑不住,终于要被娘撤下,直接跟我说好了,不就是帮你门派大比凑人头,我们父女之间简单点好嘛。”   她拜入停云湖时,就猜到会有今天,兄长都选择去望月泽,那她不能再抛弃父亲,混也要混到头才行。   肃停云被女儿一击扎心,忙道:“不,所谓出鞘必锋芒,现在该是你显露锋芒……”   她敷衍:“嗯,我有没有锋芒不知道,但停云湖再没弟子报名,感觉爹爹就要疯狂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五十二章   肃停云瞧女儿心知肚明,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,悲恸道:“那你究竟愿不愿意……”   楚在霜注视父亲许久,对方面色紧绷、动作局促,像垂头丧气的犬类灵兽。   她终于长叹一声:“愿意。”   “真的吗!?”肃停云原本紧张不安,现在听女儿一口应下,大喜过望道,“我以为你不喜斗法,对单人赛没有兴趣。”   “没办法,总得有人参加。”楚在霜道,“虽然选我上单人赛,有种不负责任的感觉,这能展现爹爹传道水平么?爹爹好歹九叶,我都没法御剑。”   各峰派弟子参赛,是要给师尊扬威,但她跑进赛场里,确定不是去丢脸?   “没事,那种东西不展现也罢。”肃停云摆手,安抚道,“实在不行上去就弃权,你也不要弄伤自己了。”   楚在霜:“?”   楚在霜:“但你刚还说十年磨一剑,现在是我试剑的好时机?”   肃停云负手而立,他放眼遥望湖水,意味深长道:“霜儿,试剑不一定要赢,既然选择修行,何必在乎虚名,名次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参赛后心境体悟,这才是真正能淬炼无我剑的东西。”   楚在霜:“爹爹心态不错,已经打好我落榜后的腹稿。”   她还怕自己抹黑停云湖,父亲明显比她看得更开,都能接受上场就弃权。   重在参与,重在搅和。父女俩对单人赛达成一致,很快在薄纸上摁手印,总算将此事交差。   肃停云收起薄纸,满意道:“单人赛在小组赛之后,你要是小组赛劳累,更有理由发挥不佳,直接放弃单人赛。”   “……这是混到连上场弃权都省了?”   楚在霜抹掉指尖印泥,就将单人赛抛在脑后,溜溜达达地离开停云湖。   父女二人都挺随意,根本没有肖想佳绩,打算一上场就弃赛,甚至没将此事告知别人。   *   修元节,是仙修为庆祝大战获胜的佳节,更是琼莲十二岛正式开放的日子。门派大比迎来无数岛外修士,连带出入岛屿的人流激增。   红尘泽,闹市长街上灯火通明、人声鼎沸,两侧店铺摆出琳琅满目的法器,相比平日里拿出的更多。这无疑是最热闹的节日,连在浮游节摆摊的修士,也会专程从莲峰山下来,在此处挑个好位置。   异域修士从大阵进岛,第一眼就看到悬浮云雾中的诸岛,接着是热闹非凡、熙熙攘攘的红尘泽。暖灯照在楼阁飞檐之上,各类店铺在夜色中林立,店门口的旗帜飘扬、灯笼明亮,无不透出当地百姓的安逸自得。   琼莲十二岛修士偏爱玉饰,岛外修士则风格迥异,有的佩戴兽皮骨饰,有的身缠朦胧鲛纱,有的用粗麻布一裹,打扮得平平无奇,手腕却戴着金镯。   其中,一群身披浅色长袍的修士尤为受瞩目,他们外袍绣有淡金花纹,纹路细看如蔷薇花叶,所到之处常被旁人避让。   其他修士看到他们经过,没多久窃窃私语起来。   “那是落蔷山谷的修士?”   “黎晖殿居然都派人来,不是说他们从不到外面……”   “哈,莲华宗已有一旷世奇才,要是连黎晖殿神子都露面,那才真是热闹了!”   “神子不可能会来吧,就像岛主不离岛一样。”   队伍中,红发男修对议论声充耳不闻,他摘掉浅色长袍的帽子,在红尘泽街道中四处张望,咂舌道:“真是暴殄天物,居然给凡人留这么大一片地方,那剩下的几个岛岂不是更大!”   “不,据说红尘泽是琼莲十二岛最大的岛屿,甚至超过莲华宗所在的莲峰山。”旁边的女修责备,“荀枫,你作为黎晖殿执事,来之前都没了解过这里?”   “我了解这些干什么,我们是过来打架的,又不是来领略风土人情。”荀枫嘀咕,“再说谁会知道这种事,其他地方连凡人影子都瞧不见,真不知道岛上修士怎么想的,用修为开拓的土地多么珍贵,怎么能如此糟蹋,不怕被人笑话嘛。”   “我倒觉得这么做,反而不会被笑话,而是一种无声示威。”   荀枫闻言回头,愣道:“神……不,主上这是何意?”   队伍正中间的男修戴着兜帽,他露出几缕柔顺如稠的银发,被灯一照犹如月色清辉:“最大的岛让给凡人,低调退居到莲峰山,不是什么糟蹋,而是无穷底气。这意思就是,他们不需要多做什么,照旧还能是天下第一。”   他声音朗润,平缓道:“让我们进岛就到这里,也是同样的含义,挑明此处跟岛外不同,不管是禁飞也好,街上遍布凡人也罢,有着本地的规矩,要入乡随俗才行。”   红尘泽布有禁飞阵法,不允许修士御剑飞行。这种阵法放在岛外,都布置在修行重地,现在却怕打扰百姓起居,被施加在红尘泽市区,连岛外修士都必须遵守。   荀枫:“这样一想,还真是肆意妄为,建岛者都有些张狂了。”   “当世为数不多的九叶修士,要真张狂起来,没人拦得住他。”银发男修道,“冷萱,莲华宗的接风宴是今晚?”   女修忙道:“对,主教已经过去了,您要是想过去,现在去还……”   “我就不去了,毕竟这回不光参赛,获取神启更为重要,暴露身份多有不便。”他环顾二人一圈,“既然来到琼莲十二岛,你们的称呼也变一下,现在这么喊我,容易让人起疑。”   荀枫迷茫:“但不喊‘神子大人’,也不喊‘主上’,我们能喊什么?”   银发男修道:“喊我真名就好。”   “浦荣……大人……”   “再简单点。”   荀枫硬着头皮道:“……浦荣。”   “不错。”   浦荣满意地点头,剩下人诚惶诚恐。   他们在红尘泽闲逛许久,欣赏完漫天的孔明灯,这才回到歇脚之处。   *   莲峰山,莲华宗早备好接风宴席,特意摆出一些丹药玉露,招待带队进岛的高修。   大厅门口,肃停云身披掌门外袍,他接待完来往修士,终于在夜色中讨清静,却忽然眉头微蹙,感受到一股异动。   并不是普通修士的灵气,当下让他心中警惕,察觉有高修来袭。   这气势不同寻常,竟隐有九叶之感,却莫名不甚明晰!   侧目一看,不远处出现深黛衣袍的青年男修,手握红木珠串,腰佩奇怪灰石,不声不响地冒出,站在灯下却没有影子。他两道浓眉含威,颇有上位者风范,偏偏此刻又带笑,冲淡眉宇间凌厉,显得和善许多。   肃停云看清来人,他连忙阔步赶来,诧异道:“你怎么过来了!?”   “不欢迎吗?”深黛衣袍的男修一笑,“门派大比为修士提供盘道场所,我以为你修炼多年,又对九叶有体悟,会想跟我聊聊呢。”   “但你贸然离开,来到琼莲十二岛,四象玖洲岂不是分崩离析……”   “不碍事,这只是我分出来的神魂,本体待在四象玖洲,自然能护住阵心。”   肃停云上下环顾一圈,他观察眼前人的脚边:“难怪会没有影子,连威压也低得多。”   “毕竟不是本体,实力不够完全。”男修道,“真要本体过来,恐怕被你挡在岛外,不会允许我进岛吧。”   肃停云:“这叫什么话,蒙你大驾光临,真是蓬荜生辉,区区一场门派大比,居然能请得动元空泽,四象玖洲的九叶高修,换谁都没法相信吧。”   元空泽:“倒也不光为门派大比,只是天各一方交流不便,怕你和辰玥忘了我,这才说登门拜访。”   “刚来就要聊这个?”   “你们不闻不问,我也无可奈何。”   肃停云蹙眉不言。   “好啦,既然为门派大比而来,那就等一切落幕再说,今晚不聊别的,小酌一杯即可。”元空泽伸手做举杯状,“好久不见,不会连杯酒都没有吧。”   肃停云见他往大厅走,这才抬腿紧随其后:“酒自然管够。”   *   通天塔一百层,天台外夜风微凉,放眼可见璀璨的莲峰山,远方是大片悬空孔明灯,如同滚落深海的明珠。   暮色中飘来袅袅的歌,不知是何人所唱,本该是欢庆之曲,在塔壁外一回荡,音色就空灵起来,传入耳中显得哀婉。   “你果然在这儿。”   斐望淮刚一踏进天台,便看到她独坐在角落,纯白背影像落雪孤石。   楚在霜闻音识人,自然没有回头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   “你不就那么几个地方可去,还有本事跑到哪儿?”斐望淮走到她身边,同样倚着石栏观景,“不是最喜欢瞎凑热闹,怎么就不参加修元节?”   楚在霜有一个怪癖,修元节会待在塔里,眺望繁华喧嚣的夜景,宁肯待在通天塔欣赏,也不愿跑到红尘泽去,钻到热闹人群里玩乐。   他最初误以为她嫌麻烦,后来又感觉到不对,她明明最不嫌麻烦。其他节日都参加,唯有修元节不露面。   这是庆祝仙魔大战胜利的节日,每年都会有人写下愿望,将其放孔明灯里放飞,祈祷和平及美好的未来。   楚在霜喏喏道:“修元节跟我又没什么关系。”   仙魔同体又背负灭世预言的她,偏偏在代表和平的佳节许愿,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吉利,没准污染别人许愿灯,还是老实待着比较好。   斐望淮嗤笑:“那些凡人节日跟你没关系,你不也照旧要闹着许愿,等所有人许愿的时候,反而又跟我说这一套?”   “以后有的是机会许愿,不过今天实在不合适。”楚在霜眨了眨眼,她忽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盏孔明灯,提议道,“但你倒是可以许愿,不然给你放个灯吧。”   斐望淮:“算了吧。”   “又嫌幼稚?”她抗议,“我都拿出来了。”   “不,倒不是嫌幼稚,是我跟你一样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以后有的是机会许愿,不过今天实在不合适。”他浓黑眼眸在月色下透彻明湛,五官线条被笑意晕染柔和,“改天再一起放吧。” 第五十三章   楚在霜一怔,她收起孔明灯,跟他共赏灯景。   天空中,橘色孔明灯越升越高,替深邃夜色增添暖意,在云雾中映出隐约朦胧的光影。   斐望淮递出纸袋:“要么?”   “要。”   楚在霜伸手接过,纸袋摸着热乎乎,竟然还有点烫手。   略一打开袋口,温热湿气从里面飘出,夹杂白面芬芳及桂花浅香。   远方的欢声笑语离此处极远,唯有二人倚在石栏边,分食那一袋糖桂花包。   今日的糖桂花馅儿味道不重,失去蜂蜜般的浓稠甜味,取而代之是食材本身的清新口感。她轻轻咬下一口,便知桂花包出自何人之手,倒跟夜中灯景极为相配。   楚在霜低头看桂花馅儿:“真神奇。”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居然越做越熟练。”   “店里事情太多,不得已才这样。”   但不得已的话,他也可以不带,不一定非要做。   只是,她难得不想说些让他发恼的话,默默地吃掉第二枚糖桂花包。   漫天明灯,良辰美景,修元节迎来最盛大的时刻。   天空被数道彩光照亮,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,肆意挥洒着无尽斑斓,宛如绽放的重瓣莲花。火树银花不夜天,忽明忽暗,缤纷绚烂,即便没有身处红尘泽,都能想象街上的多姿多彩。   两人什么都没说扆崋,也什么都不用说,或许心里清楚,任何言语都会打扰此刻。   这是一种神奇的默契,她总会在修元节待在塔里,而他总会在这一天找到她,然后共赏红尘泽的烟花。只是往年烟花远不及今年得多,流彩般的焰火燃放许久,仿佛要将夜幕焚烧殆尽,久到时间只剩永恒的这一刻。   他们就静静地站在高塔上眺望,直至天边烟花逐渐凋零、黯淡。   良久后,夜空重归静谧,唯有残灯飘荡。   斐望淮率先起身:“准备上去吧,过一会儿就到子时,很快会被传送出塔。”   如果待在圆柱封存的魔气空间,不会在子时被通天塔移出去,这是他们近年摸索出的规律。   “好。”楚在霜随他离开,竟是一步三回头,感慨道,“今年又结束了。”   “明年不是还会有,再来照旧能看到,又不是什么新鲜东西。”   “也对。”   目睹烟花美景消逝,重归冷清塔内,本该有些怅然,但他平淡的语气驱散一切,连带她步伐也轻快起来,不再留恋身后的天台。   塔内基本无人,他们如今面对冥思板手到擒来,一路畅行前往一百七十五层,进入圆柱壁画内空间,等待子时的清塔结束。   楚在霜环顾塔壁修魔古文,提议道:“这里也都看得差不多,闲着也是闲着,不然下去走走。”   近年来,两人偶尔会在此处碰头,弈棋之余就是浏览古文,基本将墙面彻底过一遍。楚在霜读完塔壁上古文,却发现下面还有楼层,只是那几层不再有修魔记载,周围墙壁干干净净,空荡大厅内并无一物。   斐望淮:“明日就是小组赛,今天不要看太久,随便走一圈。”   “行。”   原本就是打发时间,两人索性走到底部,他们将无字楼层逛一遍,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。   “还真是什么都没有。”楚在霜环顾一圈,“不知道这几层留出来做什么。”   其他楼层都遍布古文,唯有底部的三层没有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   “估计是长老们封印此处,不小心弄出来的,本来就没什么用。”斐望淮道,“应该过子时,可以上去了。”   两人顺阶梯上楼,竟都没注意身后。   角落里,半透明浅色衣袍飘过,很快又消散在晦暗中。   *   楚在霜和斐望淮在塔内逗留许久,直到天边逐渐显露晨辉,这才在门口告别,各自回去收拾,准备去小组赛。   孤星山,屋内幽蓝烛火摇曳,传出白骨老的声音。   “殿下,现在时值门派大比,琼莲十二岛内鱼龙混杂,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。您已经掌握无远弗届,可以熟练进出十二岛,该是痛下决断的时刻了。”   斐望淮听闻此话,用小棍随意拨弄灯盏中蓝火:“现在为时尚早。”   白骨老忙道:“不能再等了,秘法短暂压抑您魔气,但每逢月圆夜,您会继续觉醒,恐怕不日便要失效,要被肃停云等人发现,那更是夜长梦多……”   “我说了,我自有决意,目前留她有用。”他慢条斯理道,“既然是门派大比,四象玖洲必然会派修士上岛,如今动手是打草惊蛇。”   “但再不动手打蛇,恐怕就将蛇放走!”   白骨老苦心规劝,脚边蓝火却骤然熄灭,只余残留灰烬的火堆。他不料焚音术直接被对方终止,一时脸色青白交加,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  岛外的戈壁之上,查娜眼看白骨老碰壁,她忍不住捧腹大笑:“白骨老,没想到你也有今天,还能在殿下处吃闭门羹!”   白骨老忧心忡忡:“殿下到底想做什么,秘法维持数年实属不易,一直拖泥带水容易横生事端,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顾虑不成……”   现在魔修羽翼已丰,只待斐望淮杀死梦中人,便可以重掌势力、进攻淮水,偏偏他却迟迟不肯动身。   斐望淮从不向旁人交付全部,他的谋略布局只会显露一二,偶尔连白骨老都会感到疑惑,要过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。   因此,白骨老不懂楚在霜还有什么用,居然要继续留下去。   查娜嘲讽:“还能有什么顾虑,不就顾虑她小命,舍不得杀罢了。”   白骨老蹙眉,肃然道:“一派胡言,你不了解殿下,不知他多恨她,才会说出此话。倘若殿下是这样的人,我绝不会随他到今天。”   斐望淮心中复仇的烈焰,绝非寻常温水就能浇透,不可能轻易为人改变。   “啧啧,真是义正辞严,那你的殿下跟你提过觉醒之事么?”查娜饶有兴致道,“高阶魅族会在月圆之夜觉醒血脉,那晚无法克制本性,他远在琼莲十二岛,朝夕相处只此一人,你都没担心过什么?”   白骨老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!?”   “我不知他多恨她,你也不知他多爱她,但爱和恨本就可以并存!眼光狭隘的人是你,你以为骄傲如他不会放下仇恨,却不知对天性慕强的灵兽来说,能够杀他之人值得钦佩,反而比旁人更加特别!”   查娜朗声大笑,卷发随动作飞扬,此时前仰后合。   “或许连殿下本人都没意识到这点,但我曾伴在他母后身边多年,太清楚魅是什么样的存在。”   她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,望着神色难看的白骨老,幽幽道:“寻常人对他们是没有吸引力的,能够搅动他们情绪之人,必然得具备一些真本事,即便他们会被此人所伤。”   白骨老沉默良久,他面覆阴云,开口道:“要是真对她手下留情,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,殿下不愿意杀她,我们又无法进岛,传魂入梦就要应验……”   “现在不想杀她,不代表以后不会杀她,人心最变幻莫测,没什么是永恒的。”查娜道,“想让他起杀心,简直再容易不过,用事实否认他就好了。”   白骨老不解:“用事实否认他?”   她笑道:“我们不必杀那女修,只要让殿下知道,此人没什么特别,他终有一天自己就会下杀手,不会再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。”   野兽只喜欢追丽嘉逐猎物,一旦一切都唾手可得,反而会涌生不耐及虚无。   *   夜里烟花散尽,白日一片清明。   莲华宗,山门前人声鼎沸,皆是前来参赛的白衣弟子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简单收拾一番,他们抵达后很快找到另外二人。四人总算在此碰头,等待小组赛的开始。   “不是说小组赛还有岛外修士?”楚在霜环顾一圈,疑道,“这里怎么都是莲华宗弟子。”   苏红栗解释:“据说门派大比不在主岛进行小组赛,但其他岛屿能够承载的修士有限,便要先进行一轮初筛,才能获得参赛的资格。我们是在门里初试,还设有其他初试地点,供别的门派及岛外修士参加。”   李荆芥叹道:“原以为轻松混进去,谁料赛前还有一道!”   斐望淮:“但要是门内初试,由门内长老来选,岂不是有舞弊嫌疑?”   楚在霜:“估计互换吧,我记得其他岛主是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,当即让众多修士一惊。   原本低声交流的莲华宗弟子骤然安静,最前方的楚并晓及秦欢也眉头微蹙,他们眼看空中裂开缝隙,缝隙处海浪翻滚,夹杂着强大灵气!   浅淡天空和深蓝波涛交错,硬生生分成两部分,高悬在众人的头顶!   李荆芥面色惊讶:“那是什么?天上有海!?”   楚在霜愣道:“是高修化境。”   她曾经看父亲施展过,雪白灵气刺破混沌,直接将自己和药长老拽回来。   裂缝内惊涛骇浪、声势震撼,从中站有一圆脸大肚男修。他脸庞红润饱满,薄衫竟丝毫没被浪花打湿,居高临下地俯瞰莲华宗众弟子,俨然不是普通修士。   秦欢看清来人,她立刻拧眉,抿唇道:“怎么偏偏是他,千炼派的掌门……”   岛上,千炼派向来屈居莲华宗之下,让对方掌门负责莲华宗初试,想来不会有好果子吃,初试就要被筛一堆人。   楚并晓:“无妨,于岛主一向公允,想必会恪尽职守。”   秦欢咬牙:“他要是恪尽职守,我们就不好过关!”   “他下来了!”   众人看男修跃下,忍不住发出惊呼。   只见大肚男修从天而降,正当众人误以为他会身形不稳,谁料对方一脚就将地面踏破。碎石飞溅,他竟是单脚落地,一只脚悬在空中,明明是金鸡独立之姿,却在剧烈跳跃后丝毫未乱,依旧稳稳地翘着脚!   要不是坚硬地板被踩碎,外人恐怕当他身轻如燕,才能如此灵巧落地!   “在下于怒涛,千炼派掌门,澎泽岛岛主。”于怒涛扫视一圈,“今日由我来负责莲华宗初试。” 第五十四章   李荆芥:“居然派岛主来负责初试……”   楚在霜:“他踩坏莲华宗地板,初试完会主动赔钱吗?”   [别人都惦记初试,就你惦记破地板?]   “这又不是千炼派,能任由他搞破坏,爹娘操持莲华宗不容易。”   [……]   于怒涛出场气势惊人,体态形似凡间弥勒佛,却跟憨态亲和毫不沾边,反而带来汹涌的高修威压。他单脚立于碎石之中,照旧是纹丝不动,高声道:“谁是莲华宗带队弟子?”   众人面对岛主喝问,一时间都鸦雀无声。   秦欢用余光偷瞄身边人,只见楚并晓面无表情出列,他不卑不亢地作揖:“见过于岛主,在下望月泽楚并晓,带领莲华宗弟子参加此次门派大比。”   于怒涛眉头微动:“传闻中莲华宗的旷世奇才?”   岛内外修士皆知,莲华宗出一绝世天才,年纪轻轻就五叶后期,距离化境只一步之遥,颇有肃停云当年风范,此人便是楚并晓。不少人推测他会在门派大比夺得榜首,彻底在三大阵营中扬名,带领莲华宗再创辉煌。   倘若楚在霜继承父亲的懒散,那楚并晓延续母亲的果决,对修为的追求经年没停歇,堪称莲华宗弟子的典范。   楚并晓谦逊道:“谬传而已。”   “呵,我觉得也是。”于怒涛道,“要是修为够高,就能算作旷世奇才,那这标准未免太低了。”   李荆芥:“这人好大口气,这么说楚师兄!”   斐望淮:“话虽如此,也不见千炼派有五叶后期的年轻弟子。”   苏红栗面露难色:“考官如此针对楚师兄,会不会……”   楚在霜安抚:“没事,我哥从小泡醋坛修行,现在这都是些小场面。”   “泡醋坛修行?”   “对,他天生不怕酸。”   “?”   果不其然,楚并晓当面被嘲,他脸上也无变化,平静无波道:“确实。”   于怒涛一拳打在棉花上,瞧对方镇定不似作假,略一沉吟道:“倒是个沉得住气的。”   他仍金鸡独立,有一只脚悬空:“既然如此,要不要挑战试试,我让一条腿,单脚来比试,如果你的术法将我翘着的脚打湿,我就让全莲华宗弟子通过初试,怎么样?”   秦欢懵道:“这话什么意思?只要是门里报名的弟子,都可以通过小组赛初试?”   虽然各小组互相竞争,但那都要等到终赛。在此之前,场上莲华宗的人越多,对小组赛就越有利,甚至能联手围剿其他门派。   “没错,剩下的人都不用初试,直接获取小组赛资格。”于怒涛望向楚并晓,笑道,“望月泽擅长水系术法,只要你成功,所有人通过,但要是失败,其他人还可以接受正常初试,唯有你必须退出小组赛,改换旁人来带队!”   此言一出,在场弟子哗然,私下议论起来。   “楚师兄挑战成功,大家就不用考了!?”   “但要是失败的话,就他会丧失资格,这太冒险了……”   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?还特别让一条腿?”李荆芥迷茫,“他不是千炼派掌门,如果楚师兄赢了,我们不就都通过,对千炼派很不利。”   斐望淮:“看来对方料准单脚也能赢。”   苏红栗:“即便是五叶后期,跟岛主也有差距,还是不要挑战,正常初试就好……”   楚在霜思考片刻,遥望前排的兄长及于怒涛,轻声道:“没法再正常了,考官说出这话,一切就回不去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这是把人架火上烤,不管我哥答不答应,间隙已经产生。”她眨了眨眼,“真是杀人诛心,不愧是小组赛,现在就开始了。”   于怒涛当众说此话,便将莲华宗分化,不管楚并晓有没有挑战,最后都不一定是好结果。   如果他选择挑战考官,凭自己赢下的机会极低,输了却丧失小组赛资格;如果他拒绝此提议,选择保守地正常初试,也会损失在众人中威望,没准不利于后续的带队。   带队领袖不敢出手,怎么可能真正服众?   即便面上无人敢提,私下肯定也会腹诽,看不起楚并晓胆识,说他跟旷世奇才相距甚远,甚至不敢跟单脚的于怒涛切磋。   “于岛主不应该跟掌门熟识?这是一点面子不给,专程来刁难楚师兄?”   楚在霜若有所思:“往坏了想,不光是要筛掉我哥,还想要打乱莲华宗,往好了想,他可能正是看爹娘面子,才不愿让我哥参加小组赛……”   [他语气那么冲,怎么往好了想?]小释嘀咕,[明显就是坏的吧。]   她在心底回道:“谁知道呢,这都说不准,毕竟不参加小组赛,也可能是一件好事。”   于怒涛不是常来莲华宗的岛主,楚在霜跟他接触不多,也摸不准此人的性子。   另一边,秦欢听完此事,她眉头紧蹙,同样有忧虑:“不要冲动,我们就正常初试,这是风险最小的办法,比赛该各凭本事,没道理一人挑战,所有人借此通过,你不用扛下此事。”   楚并晓:“无妨,未尝不可一试。”   “你疯了吗?”秦欢惊道,“他可是岛主,你挑战失败,我们倒没有事,你会丧失资格,那就没人能带队!”   “如果我挑战失败,那就由你来带队,我不相信偌大莲华宗,有什么事能非我不可。”楚并晓平静道,“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,这回带队是个好机会。”   秦欢一愣,她向来将他视为对手,却不料他会豁达至此。   苏红栗:“楚师兄可以拒绝,大家都会理解的……”   楚在霜摇头:“哥哥要是这样,那就不是他了。”   斐望淮望向她:“你倒挺笃定。”   她答道:“因为哥哥是我见过最合格的修仙者,倘若世间只有一人能符合门训,那估计就是他了,连爹娘都做不到。”   斐望淮怔然。   穷理尽性,达天入神。谨言慎行,约己清心。当兄长灵气探入她识海,她体内仙魔之气才分开,可以说她对“仙”所有认知,都来源于楚并晓的道心,出淤泥而不染的金莲凝翠。   她不知道何为仙修,自小陪伴的兄长就做示范,那是无私的圣人之心,她没有办法做到的事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楚并晓向前两步,礼貌拱手道:“斗胆向您请教。”   “你确定么?”于怒涛慢悠悠道,“丢脸事小,退赛事大,即便你不挑战我,自己也能过初试,不必非为他们打肿脸充胖子。”   楚并晓:“既然有机会,就该试一试,退赛也不丢脸。”   “好,有胆量!”于怒涛环视一圈,他一只脚翘在空中,另一只脚猛然发力,闪电般向楚并晓冲去,“那在座各位做个见证,只要你术法碰到我这只脚,就算你们莲华宗取胜!”   于怒涛极为灵活,好似鬼魅的怪影,顷刻间来到楚并晓面前。   “好快!”李荆芥叹道,“明明还有只脚没落地,换我都无法保持平衡!”   但于怒涛让一条腿,速度却丝毫未减,跟臃肿身形不同,动作仍万分敏捷。   楚并晓当即云步后撤,只见对方落地之处石粒飞溅,好似千钧重锤落下,惊得四周弟子向后退,唯恐被砸中血溅当场。他手指微动,瞬间释放朔雨术,在空中凝聚成水滴,从四面八方射向于怒涛。   充斥灵气的雨滴如利箭,完全将于怒涛包围,眼看要击中他的腿。   哗啦一声,脚底石板被巨力踩塌,于怒涛在蓄力后单脚跳起,想靠跃起躲避袭来的水滴,却不料朔雨术紧随其后,在半空中改变方向,准确无误地追着他。   众人欢呼:“要中了!”   于怒涛望着穷追不舍的雨滴,他略微扬眉,索性不再躲,直接单脚从空中落下,用那只腿一扫隐含杀气的雨水。   这是常人难以完成的动作,但他却做得游刃有余,比双脚修士更为自然,像庙里动作奇特却威武摄人的金刚像。一阵灵气旋风激荡开,瞬间震落附近雨露,竟一滴都没沾在他翘起的脚上。   楚并晓目睹此幕,不由眉头微蹙,显然感到棘手。   苏红栗:“楚师兄的术法没用?”   斐望淮:“不是没有用,是被抵消了。”   楚在霜端详圆脸大肚的于怒涛,解释道:“他故意将体型维持成这样,不管是速度和力量都提升,一些术法砸在他身上,也比寻常修士效果小,全被他体内囤积灵气抵消。”   高修们早能控制容貌体态,倘若出现异样,必然会有缘由,就像药长老声音沙哑、于岛主身材浮肿,基本都跟他们修行内容有关。   即便于怒涛让一只腿,但他用灵气包裹身躯,淬炼过的身体照旧不输常人,甚至能压一头。   李荆芥眼看楚并晓趋于下风:“这怎么可能赢?修为相差那么大,不纯粹以大欺小?”   楚在霜迟疑:“按理说,不该一点机会都没有……”   如果于怒涛只想碾压楚并晓,没必要专门提出让一条腿,他单不单脚差别不大,八叶打五叶全是赢面,只有实力相当,才会谈及退让。   场上,楚并晓还在跟于怒涛缠斗,无奈根本攻不破八叶修士,没法施术击中对方悬起的脚。   “真可惜,只有你。”于怒涛一扫旁观众弟子,他眼底划过一丝遗憾,又望向面前楚并晓,“不过离开小组赛,只报名参加单人赛,对你未尝不是幸事。”   “你现在就弃权,回去保存实力,没准发挥得更好,毕竟单人赛比小组赛重要。”   楚并晓闻言,雪白衣袍一挥,他肃然拔剑道:“还没结束。”   正值此时,人群中传来清脆女声,骤然打破僵持战局:“不好意思,打扰片刻,我再确定一下,只要他的术法碰到你那只脚,我们莲华宗弟子就通过初试?”   于怒涛侧头,看向不远处白衣女修,只觉她容貌清秀、气质灵动,五官隐隐跟楚并晓相仿。他一向很少踏足莲华宗,自然没见过掌门子女,停顿片刻后答道:“不错,你又是何人?”   楚在霜:“单纯路人,随口一问。”   秦欢眼看楚在霜提问,又听于怒涛点头应下,她似有所悟,忽反应过来,握紧手中长鞭。   片刻后,比试再次开始。   楚并晓挥剑而上,这回有水龙凭空涌现,浩浩荡荡袭向于怒涛,远比朔雨术来得凶猛。   于怒涛故技重施,想要一脚踢散水龙,却不料长鞭、袖箭和蓝火同时扑上,居然挡在雨龙的前侧,先一步击中他腿面,差点让雨龙水滴沾染翘起的脚。   这一击没中略微遗憾,但场上众人已有默契,再次向于怒涛发起进攻。   楚在霜一句话点醒所有人,对方只说要楚并晓术法打湿他脚面,可没说其他弟子不能出手帮忙,既然是小组赛,凭什么要单挑?   反正他说楚并晓的术法沾湿脚面就行,那他们就先制服他,再让楚并晓来命中!   于怒涛余光一扫,发现自己惨被堵住,只见两侧有白衣弟子冲上,一侧是秦欢带队,一侧是楚在霜带队,从旁边掩护楚并晓施术,对于怒涛形成围剿之势!   于怒涛:“你们这是……”   楚在霜再次发射袖箭:“单纯路人,就是来混!” 第五十五章   袖箭透着锋利寒凉的光,箭矢般朝于怒涛射去,准确无误击中他落地的脚,却没在他腿上划破一丝一毫,反而像打中坚硬顽石,被硬生生撞偏方向。   好在云锦绳紧随其后,借着此力环绕数圈,眼看就捆住对方的脚。   于怒涛单脚点地,浑身被灵气包裹,不但防御惊人,而且动作敏捷,不见笨重之感,眨眼间就起跳,他竟轻而易举躲开长绳,朝着另一方向闪身而去。   数枚蓝火似提前预判,率先抵达他躲避方向,彻底堵死此路,将他拦得一顿。同时,一条雨龙灵活地摆尾,在袖箭和蓝火的助攻之下,直直地冲向那只悬起的脚。   哗啦一声,水龙在半空中被劈开,转瞬化为细雨蒙蒙,扑面而来的水汽让众人不禁眯眼。雨滴尽数打向进攻的弟子们,唯有于怒涛所立之处没雨水落下。   小释:[还真是皮厚又灵活!]   于怒涛单脚站立,他一掌屠灭雨龙,瞄向方才说话的楚在霜:“胆子倒是挺大,居然还敢一起上,不怕被取消资格?”   楚在霜:“实不相瞒,我是被迫报名,等这句话好久了,请务必取消我资格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她态度之坦荡,听得斐望淮眉头直跳,连带于怒涛被堵得语噎。   “不错,还算有动脑子的人。”于怒涛仔细打量女修,却不再提取消资格的事,反而望向楚并晓,挑眉道,“你真该感激她才对,这年头出风头的人不少,愿意抬轿子的人却不多,倒给你一个台阶下了。”   楚并晓指挥众弟子讨伐于怒涛,跟楚在霜带头协助楚并晓,在观感上完全是两码事。   莲华宗弟子无需楚师兄直言,一呼百应站出来,反将他托得更高。   突袭没效果,只能再围剿。   秦欢箭步上前,干净利落道:“西南、东南。”   楚并晓:“北面。”   顷刻间,两人就划分进攻方位,携门内弟子发起包围,施展莲云十三式。   “有点意思。”于怒涛面对诸多白衣修士,他猛然一拍大肚,这回伸出两只手,施术道,“那就玩玩。”   一阵气浪涌来,掀翻前排数人,但楚并晓和秦欢闪避向前。他们从不同方向拔剑或挥鞭,却发现于怒涛身形如鬼影迷踪,蹦跳时不断踩塌地面,频频将二人震退。   石板塌陷让人无处落脚,不少弟子被迫御剑升空,尚不达五叶的弟子只能远离战场。   楚在霜跟斐望淮同乘一剑,她看着四分五裂的青石板,不满道:“我真要向爹娘告状,说他在门里搞破坏了。”   斐望淮斜她一眼:“这是重点?”   李荆芥踩在剑上远望,愣道:“没想到楚师兄和秦师姐也不占上风,现在下面的都是门里厉害弟子,照旧拿他没什么办法。”   苏红栗:“明明都让一条腿……”   斐望淮:“八叶和五叶的差距,不是单靠一条腿能抹平,他现在还没开化境,不然早就全军覆没。”   于怒涛抱着戏弄之意,用两只手及一条腿,便将莲华宗弟子耍得团团转。他要是直接铺开化境,恐怕参赛弟子在其面前都成无力的蚁群,一只脚就能够踩灭。   化境修士和未化境修士只差一阶,但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境界。许多人晋升六叶失败,就是由于化境不单靠修为,还有对元神花的参悟,将自身道心炼化得更纯,甚至能轻易投射外界。   于怒涛八叶都能建岛,更远超普通化境修士,简直难觅敌手。   李荆芥:“难怪说让我们全通过,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,才会如此爽快。”   [那你哥岂不是……]   楚在霜在高空俯瞰战况,她手指动了动,在心底啧一声:“没办法,圣人那套是行不通了,所以我才不愿做圣人,还是喜欢偷懒的办法。”   [偷懒的方法?]   “对,做小人,玩阴的。”   她也想靠修为堂堂正正打败对方,无奈能力不允许,解决不了这难题。想凭实力近身太难,楚并晓和秦欢都做不到,还是走歪门邪路比较好。   她目光落在于怒涛脚底,对方下盘极稳,跃起时灵活,落地时沉重,有规律地闪躲攻击,甚至隐隐形成节奏。   硬碰硬必输无疑,但要借他自己的力,没准可以试试?   另一边,于怒涛左右挪步,屡次惊险地避开,难得正色道:“配合得不错,还越杀越勇!”   楚并晓和秦欢私下常替掌门办事,他们自然有丰富的实战经验,甚至默契地同时施术,联手狙击难缠的对手。   沉湍术!   音爆术!   数条河川凭空而现,被音浪骤然加速,暴雨梨花般炸开,威力更加惊人。音爆术抵消于怒涛一掌挥出的气浪,反而为空中雨露争得机会,噼里啪啦地砸向对方。   于怒涛见势不妙,他抬起另一只手,再次挥出灵气来,却瞬间击得面前火星四溅,连忙抬眼瞄向幽蓝火焰攻来的方向。   高处,楚在霜等人仍在徘徊,方才就是斐望淮出手,居然冷不丁又挡住一击。   莲华宗弟子修为不够,但耐不住一波接一波,全在掩护楚并晓的术法。   “还真是没完没了……”   于怒涛遭遇四面八方的攻击,他一扫豆子般投射而来的雨点,索性猛然弹跳而起,打算靠单脚落地时激荡的灵气,将五花八门的术法全部击退。   李荆芥眼看他跃起,愕然道:“不御剑都跳那么高。”   其他弟子御剑而飞,但于怒涛没用法器,竟能抵达相同高度。   楚在霜终于等到他跳起,恰好位置还距离自己不远,瞬间心下一紧,盯着他的动作,大气都不敢出。她藏在斐望淮身后,探出头观望着战况,手指无意识动来动去。   秦欢感知到扑面而来的灵气,她迅速后撤,忙道:“不好,沉湍术又要被他击碎!”   楚并晓单手施术:“无妨,那再来一次。”   雨龙应声而出,夹杂沉湍术爆开的雨滴,想要正面冲破防御气浪。无奈这回力量更猛,于怒涛还未彻底落地,就凭落空时卷起的旋风阻挡清水汇聚的龙头。这是用尽全力的一脚,又像刚才徒手斩雨龙般,要将雨点尽数打回去。   细雨纷飞,众人忙抬袖而躲,等待他降落时的狂风骤雨,想挺过浩浩雨帘形成的反扑。   就是现在。   楚在霜猛地直起身,双拳紧握起来,让无我剑探出。   于怒涛早掐算好距离,料定雨滴不会打在自己身上,正当他习以为常想踩碎石板,稳稳地立于平面之上,不料脚心冷不丁一滑,宛若骤然踩在云端,稀里糊涂向前溜去。   那触感不似术法,也不似坚固地面,甚至出现得莫名其妙,瞬间卸掉他一半力道!   于怒涛惨遭偷袭,不受控制地歪倒,难以置信道:“这是肃……”   不,不是肃停云的术法,比他绵软柔和得多,灵气也更加没存在感,以至于跟周围环境浑然一体。   没有形态,没有杀气,来得无知无觉,所以没人发现。   众人严阵以待,却不知道为何,对方滑一跤,离奇地踉跄。   风杀术!   楚并晓察觉于怒涛走神,当机立断再次施术,用飓风往前方一推,迫使雨帘倒退两步,反携水汽朝对方扑去!   “不好……”   于怒涛回神,脚上被无我剑缠绕,只得别扭地抽身后躲,不顾动作难看得东倒西歪,忙用手臂遮挡悬空的脚,不留余力地挥退袭来的暴雨。   风声呼啸,雨水霏霏,场上竟炸开一团白烟,浓郁湿气将修士们衣衫浸透。   “怎么样?击中了没有!?”   “水汽太大,看不清楚!”   “雨太密了……”   万千雨滴落下,迷雾彻底散去,众人总算看清情况。   于怒涛身前地面潮湿一片,身后的地板却干燥如初。他就站在分界线之上,无奈还是慢了两三秒,脸色发青地望着脚面水痕。   “楚师兄的术法中了!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欢呼,顿时沸腾起来。   于怒涛见莲华宗弟子喜笑颜开,他脸上愈加挂不住,悔恨方才斗法走神,光顾着琢磨无我剑,居然让楚并晓侥幸得手。倘若是其他术法,他自然不会惊讶,唯有无我剑是不传之术,自己的注意力就有些发散。   无我剑是不传之术,不是肃停云真的不传,而是想尽办法传不出去。现在乍一看到有人用,换谁不都要怔愣片刻?   楚并晓瞧出他神色不佳,他面色镇定,拱手道:“谢于岛主赐教。”   楚在霜早已跳下飞剑,她此时有样学样,还模仿兄长拱手,表现得格外乖巧,更加洪亮道:“谢于岛主赐教!”   众人看到此景,索性全都拱手,在秦欢带领下,齐声高呼道:“谢于岛主赐教!”   于怒涛听到响彻云霄的喊声:“……”   很好,有凡间小孩拜年逼着大人掏红包那味儿,现在不放他们全员通过都不体面了。   于怒涛早盘算好,没打算让他们赢,无非考验一番楚并晓能否做领袖。外面将掌门之子吹嘘得极高,他心里却是不以为然,反认为对方存在太强,没准遮掩其他弟子风采。   倘若修为高就能带队,那莲华宗掌门该是肃停云,而非楚辰玥。楚并晓或许胜任单人赛,但能不能带队小组赛,实在还有待商榷,这才会故意刁难。   但计划被打乱,楚并晓刚入绝境,便有人出手解围。   于怒涛一瞥不远处女修,她梳着垂云髻,眨着透亮杏眸,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,正跟同伴们有说有笑,身上丝毫不沾凌厉杀气,唯有五官跟掌门略微相仿。   相比其他弟子,她从头到尾没施术,只在最初发射袖箭,参战时间不及秦欢,试探不出实际修为。   偏偏她说话气口挺巧,数次帮忙抬高楚并晓。   于怒涛略一思索,终于放下悬空的脚,那只脚刚一落地,脚边碎石就升起。浪花在此处蔓延,瞬间袭涌废墟般的地面,连带莲华宗弟子都被包裹其中。   李荆芥望着脚边海水,他肩上还立着天宝鼬,睁大眼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斐望淮蹙眉:“高修化境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他不会食言吧,还要继续出手,不是说打湿他的脚就全通过?”   苏红栗怔道:“不,不是攻击,这是……”   海浪铺满青石板,转瞬退潮般消失,只见坍塌地表还原,乱七八糟的战场被修复平整,竟再也看不见丝毫缝隙。   于怒涛双脚落地,逐渐调整完情绪,态度平和不少:“好,我说话算话,全员都通过。”   众人大喜过望,不料于怒涛脾气强硬,办事却也格外痛快,当真实现自己承诺。   “太好了!”   “这起码不用门内竞争,本以为要我们互相打。”   “那待会儿进岛就能组队……”   于怒涛环顾众人,认真地审视道:“但我有个问题,刚才打中我的,是哪一位弟子?”   众人一怔,皆露茫然。   秦欢望向楚并晓:“他叫你。”   楚并晓摇头:“不是我。”   “在他之前,还有一位。”于怒涛望着楚并晓,又一扫其余弟子,不紧不慢道,“相比外面谣传的旷世奇才,我倒觉得这位更像旷世奇才,忍不住想要见一见。”   这句话像水落油锅,场上瞬间骚动起来。   他们大眼瞪小眼,跟周围人交换眼色,好似在寻找于怒涛说的人。   “什么意思?还有一位?”   “刚才施术的不就是楚师兄?”   “这里有人比楚并晓还厉害!?”   楚在霜陡然一惊,不料对方熟识无我剑,好在没发现动手的是自己。她当即装作听同伴闲聊,偷偷摸摸往人群里面缩,没跟于怒涛的视线接触,摆出懵懂无知的模样。   李荆芥疑惑:“有其他人打中了吗?我怎么没看到?”   “风杀术之前,他曾慢一步,应该被击中。”斐望淮道,“不过连我也没看到是何人出手。”   众弟子议论纷纷,却迟迟没人应声。   所有人都好奇谁超越楚并晓,但当事人好半天不愿露面。   于怒涛凝眉:“有这么高修为,却没胆量出列?”   空气凝滞,一片安静,照旧没人发声。   楚并晓沉吟数秒,他似乎想到什么,开口道:“于岛主有所不知,莲华宗本就卧虎藏龙,比我强的弟子数不胜数,或许正因如此,此人也不确定,您说的是哪位。”   于怒涛:“比你强的数不胜数?”   “是,您非要一人出列,倒不如我退出去,剩下弟子都是旷世奇才,跟千炼派有所不同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秦欢见于岛主失语,她眸光微闪,悄声道:“……你挺会气人啊。”   换作平时,楚并晓不会跟人做口舌之争,今日不知于怒涛是否挑衅太过,居然难得被他还击两句。   楚并晓出言一搅,于怒涛不好再问,自然没见到那位使用扆崋无我剑的修士。   “随我进岛。”他瞪楚并晓一眼,嘀咕道,“这话说得倒似那谁了。”   楚并晓居然说比自己强的数不胜数,还漫不经心提及千炼派弟子,听着不知道在内涵什么。   这不就跟当年肃停云一样,明明修为奇高还欠扁地说“我看你们每天修炼那么久,以为你们所有人都比我强”,讲一些让人糟心的屁话。   于怒涛一抬手,地表浮现阵法,只要踩到上方,便能通向小组赛复试的岛屿。   莲华宗弟子排着队,陆续消失在山门前,像一条蜿蜒的河流。楚在霜见于怒涛不再追究,也微松一口气,排着队进岛参赛。   李荆芥:“于岛主刚才是认真的?还有人比楚师兄更强?”   苏红栗:“其实秦欢师姐也不弱……”   同伴们还在讨论神秘修士,想知道谁是那位旷世奇才,让楚在霜莫名心虚。   “真有比我哥修为还高的人么?”她干巴巴道,“我都想见见了。”   斐望淮:“修为高不高不知道,但旷世奇才确实有。”   “哪有?”   他轻瞄她一眼,倏地停顿片刻,笑道:“你不就是么?”   楚在霜大惊。   她误以为同乘一剑时被对方察觉,绞尽脑汁想要找些弥补之策,否认自己是出手之人,却听他慢悠悠抛下后话:   “真要是气人的旷世奇才,你可比楚师兄厉害多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五十六章   四人抵达队首,法阵显露光芒,眨眼间周围环境就变化。   莲华宗的青山白云不见踪影,只见蔚蓝天空中万里无云,飘浮无数衣着各异的参赛修士。   平坦荒芜的地面之上,有一块硕大如湛蓝宝石般的海域,在浅黄细沙的映衬之下耀眼夺目。这里跟莲峰山的风景截然不同,空气中夹杂海水苦涩的味道,偶尔有些许热风拂面,气温比其他地方高些。   “好多人。”李荆芥仰头望天,看向天上的修士,“初试完还剩那么多?”   斐望淮:“毕竟是岛内外所有修士。”   苏红栗左右环顾,她望着干涸地表:“原来这就是澎泽岛。”   尽管众人早听闻过琼莲十二岛各岛的名字,但很少有人真正踏足所有岛屿,连岛内修士也经常仅在两三个岛内活动。不同岛屿上的灵兽及药草各有差别,有些东西会在书上看到,却很难有机会实地观察。   澎泽岛天上有御空修士,地表也遍布报名的人,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等待小组赛复试开始。   小释惊叹:[好多奇装异服的人!]   楚在霜闻言,同样新奇地四处打量,果然看到不少岛外修士。他们传送进来的位置随机,跟其他莲华宗弟子走散,现在竟是被陌生面孔包围。   不远处,一群浅色长袍的修士格外显眼,外袍边缘绣有精致的蔷薇暗纹。   楚在霜看清他们衣着,不由饶有兴致地细瞧,谁料被对方当场抓住。   人群之中,银发男修冷不丁抬起眼,露出外袍下绝世容颜及银色眼眸,准确无误地望向她。   那双眼宛若夜幕中璀璨星辰,让偷看的她猛然一愣,连忙转头收回视线。   “好看么?”斐望淮察觉她小动作,随意一瞥不远处的人,轻嘲道,“一直盯着终于被发现了?”   楚在霜辩解:“我只是好奇他们的服饰,在岛上很少看见那种绣纹……”   他漫不经心地重复:“好奇他们的服饰?”   “对,不行么?”   “那么多岛外修士,偏偏好奇他们的,倒没见你好奇过别人。”   楚在霜莫名品出找茬儿意味,挑眉道:“谁说没好奇过别人?”   “那你说一个,还好奇过谁?”   “我还一直好奇你的服饰,这种银饰究竟怎么打的。”楚在霜伸手探向他腰间,装作要摸银饰上暗纹,故意道,“脱下来给我仔细看看。”   斐望淮一怔,他幽幽地斜她一眼,不动声色避开她爪子。   李荆芥眼看他俩打闹,忙道:“干嘛呢,聊什么呢,又当我们不存在了!”   斐望淮:“她盯着黎晖殿的人瞧,刚才被对方发现而已。”   楚在霜意外道:“真是黎晖殿?我看这衣服,还不敢确定。”   “对。”他一眼就看破那群人身份,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会登岛。   苏红栗:“落蔷山谷的修士吗?”   李荆芥对岛外并不熟悉,他四处张望起来,满头雾水道:“什么黎晖殿?让我也看看。”   “就是那边披长袍的人,他们都是黎晖殿修士,黎晖殿对落蔷山谷来说,类似于莲华宗和琼莲十二岛吧。”楚在霜思索,“不过他们还要更严一点,据说从不公开选拔弟子,都是由主教寻觅神的血脉,再培养成殿内执事。”   苏红栗:“神的血脉?”   楚在霜点头:“是,跟琼莲十二岛各岛主共商管理不同,落蔷山谷由神殿来议事,建谷者也被奉为神明,其下还会设有神子、主教、执事等位置,根据血统判别,等级相当森严。”   李荆芥迷惑:“为什么要用血统来判别?修士不应该凭实力来么?”   斐望淮:“黎晖殿最有名的是占卜预言,这是他们在落蔷山谷的立足之本,依靠预知来完成决策,便是所谓的‘获取神启’,并非所有修士都有此等天赋,与其说是寻觅神的血脉,不如说他们在找精通预测的弟子。”   “当然,也不该说是弟子,毕竟在他们看来,能通晓未来之人,都是神以及神子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另一边,浦荣的银眸熠熠生辉,良久后才如灯般熄灭,恢复成翠绿色。   荀枫和郁冷萱发现他显露异瞳,诧异地扫视旁边的白衣弟子,想要瞧出蛛丝马迹。   荀枫:“那是莲华宗的人?”   “神……”郁冷萱改口,“浦荣,怎么突然开眼?你看见什么了?”   众所周知,黎晖殿看重神启血脉,也就是擅长预言之人。血脉越强,感应也越强,此类修士眼前会时不时浮现画面,露出颜色奇异的瞳孔,通过“开眼”来捕捉未来。   他们并不会直观看到事件,大多是光怪陆离的碎片,由此来拼接出现实走向。这些幻觉不受控制,导致会冷不丁开眼。   浦荣:“线索太少还不清楚,只是突然看到一幅画。”   “什么画?”   “隐匿荷叶中的猛兽,它有着雪白毛发,前爪覆盖碧绿藕花,正阖着眼静卧酣眠。”浦荣用余光打量楚在霜,“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。”   他时不时从别人身上捕捉画面,基本都跟其经历及心境有关,偶尔也会参悟不明白。唯一肯定的是,能让他开眼之人都不同凡响,否则不会刺激他露出银瞳,这是来自神的指示。   片刻后,莲华宗弟子全部进入澎泽岛,散落四处的人也终于聚齐,围拢在楚并晓及秦欢身边。   待到初试人员准备完毕,澎泽岛阵法也缓缓黯淡,彻底关闭出入岛通道。现在,地上早就乌泱泱一片,堆满等待复试的各门修士。   只听一声熟悉巨响,天空裂开两道缝隙,有一男一女从中走出,惊得众人忍不住抬头。   “来了!”   男修是负责莲华宗初试的于怒涛,女修容貌美艳、衣着华美,正是洄花岛岛主却梦竹。   “小组赛复试即将开始,现在由我来颁布考题。”却梦竹俯瞰密密麻麻的人群,她声音清脆如玉,又随手一挥衣袖,“每组报名者将手持镜石,在澎泽岛水底停留三天,通过寻找灵珠,获取组内分数,最后凭分数高低进入终试。”   话音一落,众人面前都凝出镜石,竟随她的话凭空出现。   荀枫握住悬空的镜石:“这里的高修可真够多,连分发东西都用化境。”   浦荣:“琼莲十二岛大半岛主都曾是抗魔军元老,底蕴自然不一样。”   “我们在水底备有不同灵珠,银珠和金珠才能积分,银珠计一分,金珠计三分,三日后统计各组积分,唯有镜石完好的组员所持有的灵珠,才能被汇总到小组最终分数。”却梦竹道,“镜石将记录你们的灵气变化,一旦在水底力竭,镜石就有所感应,将参赛者送回岸上,同时失去资格。当然,被旁人击碎镜石,也算作失去资格,会被传送回岸边。”   “小组内只要有一人幸存,便可以参与三日后统分,分数最高的前三十组,将会进入小组赛终试。”   却梦竹简要说明完,望向下方的众修士:“如果有不明之处,现在就可以提问。”   众人听闻录取名次,顷刻间一片哗然,开始七嘴八舌讨论。   “前三十组进终试,那就是一百二十人?”   “等等,有些门派报名都不止这个数儿,那不等于大部分人全被筛掉……”   莲华宗弟子听完规则,也开始进行简单部署。   秦欢蹙眉:“澎泽岛地形特殊,待一会儿入水后,门里将被彻底打散。”   楚并晓:“我们现在就商议记号,方便大家入水后寻觅别的组,同组修士应该不会被打乱,只是找门内弟子需要时间。倘若情况有变,各组就先分头行动,等复试过半再联手。”   众人连忙应下,低头整理行装。   李荆芥握着镜石,感慨道:“没想到竞争那么激烈,居然只要前三十名,那我们估计很难到最后。”   楚在霜:“没事,就是一混,不行随便找两颗灵珠,丢给我哥他们就退赛。”   天空中,于怒涛等却梦竹讲完规则,他一瞄乌压压修士,听他们叽叽喳喳,忍不住皱眉:“今年怎么那么多人,早知道不接小组赛。”   澎泽岛人烟稀少,现在却满满当当,让他颇心烦意乱。   却梦竹高声道:“倘若没有其他疑问,小组赛复试正式开始——”   众人一愣,此时都严阵以待,不知从何处入水。他们原以为还要走传送法阵,依次前往澎泽岛水底,却突然感到有阴影布于头顶。   白浪滔天,海浪滚滚,海潮在高空中奔腾咆哮,肆无忌惮地冲向空中及地面修士,如千军万马般席地而卷,将他们裹挟进湛蓝的水域之中。   “不是吧?”李荆芥忙御空闪躲,无奈耳畔海浪嘶鸣,在巨浪面前根本无力阻挡,连肩头的天宝鼬都急得乱转,“居然就这么去水底!?”   “别挣扎了,快躺平吧,这才是八叶修士的水平。”   楚在霜、斐望淮和苏红栗早不再御剑,任由自己如小舟般被冲走,等待这一阵风浪结束。   四人是一组,被同一片浪花打翻,沉入澎泽岛的水底。   铺天盖地的潮水让参赛修士无处可躲,硬生生被卷入旋涡,狠狠丢进海域之中。   于怒涛施术结束,他环视空荡荡的天空及地表,这才露出满意神色:“不错,现在清净多了。” 第五十七章   却梦竹目睹海域从怒号到平静,掩唇道:“真是粗暴,光你这么用浪一打,就要淘汰掉不少人。”   于怒涛:“我初试不小心犯错,应该多刷掉一些人,再说今年弟子不弱,有不少厉害的人物。”   “你也听说了?”却梦竹挑眉,“莲华宗带队弟子乃天纵奇才,年纪尚轻就五叶后期,距离化境只差一步。”   “真可惜,那我们押的不是一人,我看好的是另一位。”   海浪如吞吃修士的怪兽,将众人拖进水底,恢复往日的安宁。   海面风平浪静,海底波动未停。楚在霜刚刚坠入水中,便看到水底的旋涡,拼尽全力挣脱出来,朝旁边安全的地方游去。   她还没游动多久,就感到一些异常,自身灵气在流失,识海力量缓慢衰弱。   小释:[这海水有问题,能够吸收灵气!]   澎泽岛为小组赛复试,连海域都有所变化,只要修士接触海水,灵气就会被吞噬,要是不想办法,镜石早晚要枯竭,没多久便回到岸上。   楚在霜灵气量惊人,短时间不会被耗空。她在小释指引下,左右环顾一圈,寻找没有海水的地方,打算号召同伴们过去。   不远处,苏红栗待在巨大的淡金气泡内,浑身早脱离汹涌海水,好像深海里的晖日。她望着另外三人,手上不断地施术,再次放出三个淡金气泡,将楚在霜等人完好地包裹住。   盈灵术。   淡金气泡一靠近,隔开黏湿的海水,灵气就逐渐恢复。   楚在霜待在气泡内,好像回到地面之上,可以自由地呼吸。她控制着气泡在阴暗海底移动,喊道:“北面有没水的地方,我们可以到那边去。”   “这地方那么黑,你怎么看到的?”李荆芥提溜着天宝鼬,又望向旁边的苏红栗,“请给小天也安排一个,谢谢您。”   苏红栗放出一个较小的淡金气泡,天宝鼬跃入其中,便脱离修士活动,漂到前方去探路。   海底晦暗不明,总有黑影乱晃,不知是何生物。天宝鼬一路向前,它随意地捡拾一枚贝类,却被突然冲出的某物袭击,连忙机敏地向外侧闪去。   深青色狰狞鱼类钻出,它长有锋利獠牙,浑身是黏腻鳞片,张嘴就咬向天宝鼬,却一口扑了个空!   李荆芥指挥天宝鼬撤退,愣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楚在霜:“青甲鱼,它会吃掉海里的一切东西,习惯独居的金系和水系灵兽。”   斐望淮持扇一点,幽蓝火焰刺破黑暗,一击就将丑鱼击杀。   天宝鼬趁势而上,它的利爪在鱼鳞上扒弄,不知道取下何物,又继续往前面游。   楚在霜游得很快,紧随天宝鼬其后,她感知到动静,提醒道:“东南有鱼群游过来,我们得快点离开了。”   “你方位感好强,上次在迷雾也是,居然都不会转向。”李荆芥移动气泡,竟跟不上楚在霜,惊道,“而且跑得真快。”   斐望淮慢条斯理:“毕竟她以前为数不多的精力都用在旷课。”   “非要提入门弟子时的事吗?那都多久远了。”楚在霜抗议,“我早就改过自新、重新做人。”   他意外道:“这意思是你不旷课了?”   她理直气壮:“对,现在换我师长旷课,我自然就不必旷课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搞半天她重新做人,她的师长不做人了。   苏红栗扭头观望:“我好像看到在霜说的鱼群了。”   黑压压的鱼群快速穿梭,还带来咔嚓咔嚓的异响,所到之处一片荒芜。鬼啸鱼都成群结队出没,它们修为不高却牙齿锐利,属于海底难缠的灵兽。   四人连忙加快动作,想要摆脱鱼群追踪,终于抵达没有海水的干燥之处。   碧波中,一片岩洞映入眼帘,洞穴边缘不知被何物挡住,海水赫然无法涌入其中,形成小小的落脚之地。   岩洞内礁石林立,石壁上是深绿泛黄的干枯海草,周围还散落两三枚手掌大小的贝类。   他们的淡金气泡落于岩洞就碎裂,双脚重新踩在平实地面之上,不会再触碰到吸食灵气的海水。   天宝鼬动作更快,它数步跃至贝类旁边,用尖牙撬开坚硬的壳,掏出其中灵珠交给李荆芥。   李荆芥摊开掌心,露出圆润的珠子,诧异道:“这里的灵珠是白色。”   天宝鼬在海中拾来贝类,其中有一颗银珠,可以计一分。斐望淮击杀青甲鱼,鱼身上携带金珠,可以计三分。然而,岩洞内灵珠都是白色,属于不能计分的珠子。   楚在霜捏起一枚白珠,她放在鼻尖嗅嗅,思索道:“这白珠似乎蕴含灵气。”   苏红栗闻言,同样取过一枚灵珠,将其细细碾成粉末,认真地研究起来。   片刻后,众人得出结论,白珠类似于丹药,能让人在海底移动,却不会被吞噬灵气。   苏红栗:“这跟我的盈灵术差不多,不过术法消耗灵气,用白珠却不会。大家可以都带一点,要是不小心走散,就靠白珠来移动。”   李荆芥:“但这白珠数量有点少,分到手里就一两颗,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。”   斐望淮端详一番岩洞大小,他遥望水里光怪陆离的鱼影,低声道:“要都相隔那么远才有岩洞,估计不过一日就有恶战,现在全看岩洞有多少。”   “为什么?我看海域很大,能这么快碰上?”   楚在霜:“我们现在先找到岩洞,其他人泡水里会被吞噬灵气,必须要找地方落脚,很快也会跑过来。相比在海里搜集灵珠,小组互相猎杀,直接夺取珠子,明显速度快得多,都不用自己去找。”   想要搜集灵珠,必须进入海域,那会消耗灵气及白珠。如果在前两日保存实力或凝聚队伍,直接在第三日夺取他人灵珠,便省不少功夫,坐享渔翁之利。   苏红栗:“楚师兄不是说,入水后寻觅记号,不然先跟大部队汇合,免得我们落单跟谁撞上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楚在霜伸出指尖,却没看到淡绿蝴蝶,便知此处跟千渡岛一样,寻踪蝶不会起作用。她叹息道:“只能用记号来找了。”   他们运气不佳,跟其他莲华宗弟子相隔甚远,落水时被巨浪彻底冲散。   *   另一边,楚并晓和秦欢刚结束战斗,他们带领其他弟子离开岩洞,借助药修术法跃入海中。莲华宗弟子皆身穿芸水袍,在水里如雪白鱼群,被淡金气泡包围住。   正值此时,一群披着长袍的陌生修士袭来,带头者是一名穿蔷薇外袍的女修。郁冷萱伸手施术,只见幽深海底涌起无数气泡,连带水里的残渣都被翻起,直直地向白衣修士们冲去。   神谕·逆卷。   楚并晓拔剑挥去,一剑劈向迎面而来水流,居然没有施展任何术法,直接用莲云十三式将其击散。   碧绿灵气瞬间四溅,在剑身嗡鸣中呼啸而出,那是金莲凝翠激荡而起的力量。   “好强。”郁冷萱差点被剑气掀翻,不受控地后退两步,眨眼间就发现莲华宗脱困,瞬间在深幽海底拉开距离。   楚并晓等人并未恋战,他们搜集完灵珠,又清点好汇合弟子,当下抛掉暴露的据点,打算重新寻找合适岩洞。   秦欢跟在楚并晓身后,她靠音阵术探查附近,说道:“西边有个更大的岩洞。”   楚并晓:“先带他们绕两圈,等彻底甩脱,再往那边游。”   秦欢回过头来,她望着穷追不舍的郁冷萱等人,皱眉道:“这些人到底受谁指使,专门围剿莲华宗弟子?”   一行人落入海域后调整片刻,很快汇合起来搜寻灵珠,四处去捞散落的弟子,有条不紊地占据岩洞。   无奈好景不长,莲华宗没多久就被盯上,有一伙修士紧盯芸水袍,故意狙击门内的弟子,显然不想让他们势力壮大。   “树大招风,我们人多,自然会被盯上。”楚并晓道,“这些人并非同一门派,他们能将各门号召起来,推断出我们据点位置,必然有一料事如神的领队,甚至能未卜先知。”   秦欢愕然:“要说未卜先知,那不就只剩……”   楚并晓点头:“听说今年黎晖殿派人过来,他们在落蔷山谷威望极高,能轻而易举调动各门,倘若其中有精通卜算的修士,我们后面几日会很麻烦。”   如果有人善于问占,那莲华宗无处可躲,总能被算出据点位置。   片刻后,众人抵达西边岩洞,重新建立门内据点。   秦欢从储物袋取出一方石台,在上方铺一张清透的薄纸。她的手指沾染海水,数滴清液从指尖落下,砸在纸面形成水墨画般景象。   海底地貌尽数铺开,图上有橙色灵气游走,偶尔会撞上一些红色灵气,转瞬就有一方熄灭消失。这是音阵术绘出的地图,橙色是莲华宗弟子,红色是未知的敌军,距离据点位置越远,地图细节越不清晰。   小组赛中,他们只要接触同门镜石,就能将其标注在图中,用石台来调动所有人,完成防守及进攻。   秦欢眼看红色灵气来势汹汹:“他们还在追击门内弟子,这样下去此处也要暴露。”   “秦欢,你的音阵术能探查多远?”楚并晓停顿片刻,他略一思索,询问道,“可以知道霜儿的位置么?”   秦欢好心规劝:“我知道你担忧妹妹安危,但现在将她寻来不是良策,我们已经数次遭遇围堵,他们跟大部队汇合反而危险……”   黎晖殿修士紧盯莲华宗,楚并晓和秦欢都是被重点围剿的对象,倘若楚并晓将楚在霜带身边,没准还给她惹来一堆麻烦,倒不如先让他们在外搜集灵珠。   楚并晓一瞄石台:“不,将她找来才能脱困,我不太擅长做这个。”   秦欢闻言怔神,她不懂对方何意,要让楚在霜干嘛,却也没有再多言,应道:“那我试试看,需要点时间。”   *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8 0 8 0 t x t . c o m   岩洞之外,四人追随记号寻来,却不见莲华宗弟子,赶忙让淡金气泡落下,隐匿于茂密水草之中,观察不远处的岛外修士。一群长袍修士在洞内活动,完全没看到纯白的芸水袍。   如果不是楚在霜及时叫停,恐怕他们早就一头撞过去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李荆芥拔开水草,嘀咕道,“这不是门里的记号,现在却是其他修士?”   斐望淮:“看来楚师兄等人撤出,辗转到其他地方,就被他们占了。”   楚在霜无奈:“记号在这里消失,再想跟我哥碰头,恐怕不容易。”   苏红栗:“那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楚在霜暗中观察,“但他们好像要走了,没准可以落脚片刻。”   岩洞内不时有修士进入海中,陆陆续续地离开此处,他们似乎没打算停留,很快就只剩下五六人。   石壁边,浦荣和荀枫搜寻一圈,没有发现任何灵珠,便知道早被搜刮完。   荀枫:“动作好快,还以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,谁料什么都没落下。”   “莲华宗要这么容易溃散,不可能是琼莲十二岛第一大门。”浦荣道,“我曾听主教说过,莲华宗弟子不论修为高低,都相当听从门内调动,单人赛不一定显眼,小组赛却屡创佳绩,甚至不惜牺牲自身成绩替门派拿分。”   “但那是黎晖殿没参赛吧,要论号召力的话,很难有人超越您,更不要说现在对他们的位置了如指掌。”荀枫戴上外袍帽子,跟随浦荣走到岩洞边,“该去找冷萱了,不知她追上没。”   浦荣突然停步:“稍等。”   “怎么?”   他翠绿眼眸望向某一处,像透过阴暗海水看破什么:“那边好像有人,但我不太确定。”   荀枫当即肃然,叫上数人去探查,前往浦荣所指方向。   [他们过来了!]   斐望淮发现岩洞内修士兵分两路,一拨离开岩洞内,一拨向他们游来,狐疑道:“这距离还能洞念?”   四人为防被发现,已经藏匿得够远,谁料对方如有千里眼。   楚在霜:“应该不是洞念,对方瞎蒙的吧,这么远还能感知就离谱,是不是哪个算卦的胡扯。”   她自诩感应范围够大,都是小释和仙魔灵气双重作用,再加上只主修无我剑才做到。旁人要能这么远感知到,岂不是修为全用在洞念?   没过多久,荀枫等人靠近水草,他们四处拨开茂密绿叶,检查其中是否有人藏身,却一无所获、空空如也。   “好像没人。”   “我这边也没有!”   荀枫迷茫:“这回猜错了么?”   浦荣的预言不是每回都准,偶尔是隐隐有感,但不一定会应验。   众人在草中挪动,慢慢地走到深处,绿绸带般的海草高过头顶,更让人摸不准前方会有什么。   “啊——”   电光火石间,人群中爆发一声惨叫,荀枫被惊得突然回头:“叫什么?”   只见身后空无一人,出声队友骤然消失。   那人方才还站在草里,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。 第五十八章   荀枫瞪大眼:“人呢?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一时惊慌失措。   没人知道攻击来自何处,竟能让队友凭空消失,称得上邪门。   四下寂静无声,像落入巨兽布下的陷阱,不知何时会收网,让人煎熬极了。   正值此时,茂密水草间再次爆发惊叫,又一人在队伍里被离奇淘汰。   “往上方游,先从这里出去,附近有人埋伏!”   荀枫无暇搜寻敌人,决定远离遮挡视野的水草,以免继续被暗处修士偷袭。他不断向上,半个身子冒出水草堆,却感觉莫名有股力量在拽脚腕,硬生生地将自己往回拉,触感好似纠缠不休的藤蔓。   低头一看,浓密藻类挡住脚部,看不清究竟是何物,柔韧有力地捆住他。   神谕·斩。   劲风猛然劈开水草,原以为能看到攻击者,谁料绿草下方空无一物,半点没有术法或灵兽的影子。   不远处,第三名淘汰者出现,消失前还发出惊呼:“是幻术!”   荀枫:“但刚才那是实感……”   他当即展开洞念,想要感知敌人位置,却没察觉任何气息。   礁石后,楚在霜遥遥收回无我剑,没有一击淘汰红发男修,立刻识趣后撤,以免暴露位置。她想要故技重施,用剑刃击碎他怀里镜石,不料对方在水中如此敏捷,没被盈灵术气泡包裹,同样也能不受水流阻扰。   [这人比刚才那个灵活好多,是他穿得衣服不一样么?]   “他的外袍好像是件法器,能够抵消海水作用,就比其他人快得多。”楚在霜道,“这样看来,不能直接淘汰他,他算是小头目,身上该有灵珠。”   四人蹲守在水草丛里,待到荀枫等人靠近,斐望淮率先出手淘汰一人,楚在霜鬼鬼祟祟跟在其后,同样暗中狙击另一名修士。   她第二次就盯住荀枫,无奈撞上硬茬儿,对方躲过这一劫。他似乎是领队者,衣服都不太相同。   李荆芥和苏红栗也没闲着,很快跟斐望淮合击第三人。   顷刻间,荀枫带来的队伍就折损过半,共有六人踏入水草搜查,逃出来时居然仅剩三人,最可怕的是对方未露马脚,双方迟迟没正面对抗。   荀枫发信联系完浦荣,便朝着水草施放术法,决定直接将人轰出来。   神谕·风祇大作!   狂风在海底卷起旋涡,好似震荡的空气炮,刹那间就将绿藻炸平,把比人高的水草割得一干二净。   淡金微光在夹杂泡沫的气浪中闪现,只见巨大的天宝鼬被盈灵术包裹,它嘶吼着朝风浪猛扑过来,直接挡住暴烈的风系术法。   幽蓝魂火紧随其后,并没有在海底熄灭,反而如地狱里灼灼鬼火,跟随冲锋的天宝鼬杀向落蔷山谷的修士。   御甲术!   神谕·化灵!   无数灵气在此间碰撞,逼迫双方都甩出防御术法,想要帮各自的队伍存活下去。   苏红栗施放御甲术,荀枫则吟唱神谕,挥退迎面而来的蓝火,阻挡那一连串汹涌攻击。他探出敌人实力,忙道:“撤退——”   这是配合默契的成熟小队,而且其中有修为不俗的参赛者,蓝火施放者起码是殿内执事水准!   漫天溅射的火星之中,一道银光格外扎眼,穿过飞舞的水草残渣,箭矢般地朝荀枫射去。   荀枫抬臂想击退袖箭,却意外发现箭头在半空拐弯,居然不是朝自己要害而来,反倒勾住他胸前外袍,让自己预判的闪躲落空。   下一秒,外袍内装有灵珠的锦袋被勾住,云锦绳哗啦啦地响,钓走锦袋就往回收。   “不好!”   荀枫不顾蓝火攻击,反手就想抢回锦袋,在此淘汰事小,丢失灵珠事大。如果锦袋内灵珠被抢,那积分都会加给对方,平白被人捡走便宜。   即便他会被击杀,也得带灵珠上岸,否则双方分差就拉大。   神谕·风暴狮吼!   电光火石间,荀枫选择自爆,顺着袖箭方向施术,打算在临死前拖下一人。   这一击瞬间洞穿防御屏障!   苏红栗感受到盈灵术气泡破碎,她脸色骤变,惊呼道:“在霜!”   飓风如威风凛凛的狮头,直接击退天宝鼬和御甲术,准确无误地瞄准楚在霜。她被风暴迅猛的力量推着向后倒,不受控制地漂离礁石,手中还捏着那枚锦袋。   相比同伴慌乱,楚在霜镇定得多,任由自己如草叶般在水中扬起,无声无息用无我剑包住身体。在外人看来,她此时毫无防御,如象腿之下的蚂蚁,但流动不息的柔韧剑刃早覆盖全身,卸去翻涌而来的强大灵气。   或许剑意和道心有关,跟父亲一剑劈湖的锐利刚强不同,她的无我剑绵软浓稠、伸缩自如,总带着她骨子里的懒散及无争。非要说的话,不适合打架,更适合防守。   淡金气泡被风浪击碎时,她发觉用无我剑包裹自己,好像也不会被海水吞噬灵气。   万千魂火击中荀枫,风暴狮吼击中楚在霜,致使周围被喧嚣海水打乱,一时什么都看不清。   海水冲刷在每个人身上,甚至将盈灵术弄破,让他们四肢骤然变沉,识海内灵气再次流逝。   李荆芥被混乱战局震得倒退几步,他伸手拨开乱飞的水草,忙道:“都没事吧!?”   睁开眼来,荀枫被斐望淮一击淘汰,剩下两名修士也陆续失去资格。   斐望淮手持银扇,他环顾起四周,蹙眉道:“她在哪?”   附近被海底杂物遮蔽视线,术法中的楚在霜却不见踪影,不知被风暴狮吼拍到何处。   “在那边。”苏红栗重新施放盈灵术,她向最远处的楚在霜移动,却看到另一支熟悉队伍,愣道,“那是……”   [噫——我快要吐了。]   海底旋风之中,楚在霜被风系术法颠得头晕,却凭无我剑安然无恙挺过,甚至在海中隐隐感到道心流动。   外界天旋地转,连带识海也不舒服,迫使阴阳太极球如旋涡般运转,仙魔灵气不得不构建起平衡,才能勉强维持无我剑不被乱流冲破。   音壁术。   柔和灵气接住楚在霜,同时带来一阵波动,总算疏散剩余风浪,给她提供出落脚点。   楚在霜后背碰到屏障,借由无我剑重新回正,不再是头脚颠倒的状态,这才有时间转身查看,发现施术者竟是莲华宗弟子。   她欢声道:“秦欢师姐!”   秦欢施术的手还没收回,她发现楚在霜平安无事,叹道:“吓死了,还以为晚了一步!”   秦欢带队来寻人,遥遥看到战况,当即往这边赶,却瞧见楚在霜被术法炸飞。千钧一发之际,她迅速丢出音壁术,本以为没有拦住,谁料对方幸运漂走,顺势被音壁术接住。   秦欢不知楚在霜如何在风浪中全身而退,甚至连衣物都没破损,看上去神采奕奕。   其余三人身处另一头,同样没有看清楚情况。   苏红栗:“是秦欢师姐出手?”   李荆芥:“估计是,快过去,我们能跟其他人汇合了。”   两支队伍在海底碰面,便可以共同回到据点。   *   岩洞内,郁冷萱等人被莲华宗甩掉,只得暂时退回黎晖殿驻扎的地方。她和赶来的浦荣见面,还没来得及交流几句,感到怀中镜石灼热,连忙拿出来查看。   两人跟荀枫是同组,不但能互相联络,还能感知到情况。   “荀枫被淘汰了?”郁冷萱惊道,“他刚传完信,这才撑多久,不是带着好几人么?”   “这回是我考虑不周,不该让他过去探查。”浦荣握着镜石,沉吟道,“他跟那些人配合较少,碰到默契小组,恐怕不是对手……”   黎晖殿的确组织不少门派联手,但归根到底彼此有所保留,很多人甚至不清楚盟友术法。   “跟您有什么关系,您的预感又没错,说一千道一万,是他表现太差,不提前了解琼莲十二岛就算了,连小组赛复试都鲁莽大意,有负主教的殷殷嘱托。”   郁冷萱不悦:“尤其他还带着灵珠,这不是给我们添乱。早说由我来保管,他非要自己拿着,直接丢了还好,要是被人捡走,那才叫可气呢。”   复试弟子被直接淘汰,搜集的灵珠将跟他们一起上岸,不会被计入最后的小组成绩。现在不知道荀枫有多少灵珠,他们还没有沟通一二,荀枫就被人蹲点猎杀。   浦荣:“这不到一日,他应该没搜集太多,后面还有机会。”   *   莲华宗据点内,楚在霜将荀枫锦袋拆开,她将灵珠抖落进石面凹处,当即被珠光晃花眼,连带周围人发出惊叹。   石面之上金光璀璨,还有银光及白光散落下方,热闹地聚拢成一小堆。   楚在霜感慨:“这回确实发财了,体会白捡的快乐。”   她猜到蔷薇外袍的修士不一样,但不料荀枫深藏不露,比自己预想得更富有。   “那群人的灵珠也太多了吧!”李荆芥大感震撼,“早知望淮出手该慢一点,我们再掏掏其他人身上。”   “两颗,四颗,六颗……”苏红栗清点起来,“光金珠就有十一颗。”   秦欢看清灵珠,她同样一懵:“这是一人搜出的珠子?那他的动作未免太快。”   斐望淮:“应该是一两组搜的,他们一共有六人,都被他带在身上。”   而且他推测红发男修地位不凡,没准类似楚并晓或秦欢在莲华宗。   楚在霜用手拨弄灵珠,欣赏珠玉相撞的悦耳之音,发自肺腑道:“不管是谁搜的,都是我们的了。”   什么拾取贝类,什么猎杀青甲鱼,都没有蹲修士来得快,果然不劳而获才快活。   她现在只恨六人就一个穿蔷薇外袍的,不然一场斗法便能赚得盆满钵溢,再也不用在海底到处乱游。 第五十九章   没过多久,楚并晓也带队回来,跟楚在霜等人碰头。   “楚师兄。”   众人早就熟识,如今在海底聚齐,交换完镜石联络方式,便能商议莲华宗反攻之策。   秦欢拍拍楚在霜肩膀,说道:“人给你带来了,剩下我不管了,你们来商量吧。”   楚并晓略一点头,又望向自己妹妹:“霜儿,你随我来,有一事需劳你来做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楚在霜迷惑不解地跟随兄长,走到一张亮有橙火和红火的薄纸前,图上还粗略绘有海底的诸多地貌。她仔细端详一番,橙色好似是莲华宗弟子,红色却不知道是何人。   “我想让你待在这里,统领莲华宗的弟子。”楚并晓用手指一叩地图,他环顾一圈白衣修士,“其他人随我出战,在外面搜集灵珠,击退偷袭的修士。”   楚在霜懵道:“我来统领莲华宗弟子!?”   此话一出,不光楚在霜满头雾水,其余弟子也大感震撼,好半天没回过神来。   李荆芥面露惊讶:“但今年不是楚师兄带队,应该由你来……”   楚并晓摇头:“黎晖殿有精于问卜之人,他们号召其他修士围剿莲华宗,已经连续捣毁我们多个据点。我擅长剑法及术法,却很少排兵布阵,几次跟对方碰上,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,在谋略上稍显逊色。”   莲华宗辗转多处,无奈每次刚落脚没多久,又会被对方卜算出位置,频频落于下风。黎晖殿明显胸有成竹,不急不缓地发起追击,迫使莲华宗收回势力范围。   楚并晓和秦欢修为不俗,但他们调兵遣将上经验不足,加上对手还靠预知夺得先机,自然总被压一头。   为今之计,只有尽快更换指挥,让善于布局的人来。   楚在霜连忙摆手,推却道:“可我从未排兵布阵,完全没干过这事……”   斐望淮颔首,温声道:“确实,楚师兄的安排不错,我也觉得她是合适人选。”   她不由瞪他:“……你怎么能比我还自信?”   “望淮常年跟你弈棋,估计也是深有体会,对弈和调兵本就有共通之处。”楚并晓道,“虽然你精通棋道,但独自留守也不安全,不如让望淮留下,其他人随我出去,我们轮换着回据点休息,后两日也能节省不少时间。”   斐望淮:“可以。”   秦欢:“我没问题,两组拆开活动,要是有人淘汰,也不会被全歼,倒是安稳一些。”   李荆芥和苏红栗也无意见,自然听从师兄师姐调配。他们简单收拾一番,跟楚在霜和斐望淮打过招呼,便随秦欢师姐出发搜寻灵珠。   楚并晓带领其余弟子,抗击过来骚扰的修士。临走前,他还简单介绍图纸用法,告知二人如何用地图传信:“将灵气注入橙火,就能通知对应的小组,地图会随我们移动范围扩大,同时标明正面遇到的对手,你们观察一会儿就懂了。”   莲华宗兵分两路出击,唯留楚在霜和斐望淮,驻扎据点等旁人归来。   小组赛复试时间不等人,她甚至没法拒绝,就被安排得明白。   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下棋和调兵是两码事?”楚在霜望着图上游动的两簇橙火,那是出发的楚并晓和秦欢,她迷茫地打量起薄纸,“这也完全不是围棋棋盘。”   斐望淮闻言,略一沉吟道:“既然你不会,那就由我来,左右不过是调人……”   楚在霜瞧他伸出手指,她当即一把抓住对方:“不行,说是让我来,不许抢我的!”   斐望淮想调动橙火,谁料她会出手相拦。   温热柔软的掌心覆盖,小孩子般的举动,却没来得及躲开。他目光下移,便看到她紧捏自己两根手指,动作利落得可以,不容置疑的果断。   楚在霜顺着他视线,望向双方交握的手,这才讪讪地松开。   “不装了?”斐望淮手指微动,轻蹭指腹残余的温度,嘲笑道,“每次在人前装得乖巧,私底下却霸道得不行,稍不顺你意就要动手。”   数年来,他早将她的性子揣摩明白,此人与世无争更像不在乎,但碰到重视的事情,翻脸速度比谁都快。   她被人嘲讽修为低微能岿然不动,却也会为一颗桂花包发怒咬人,不是真没有脾气,而是怒气点不同。   唯有她在乎的,才能让她冲动,否则就是躺平的柔顺态度。   楚在霜心虚地嘀咕:“这怪我么,本来还没什么自信,但一看你都能指挥,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行了。”   不得不说,她本来对是否统领莲华宗无所谓,然而一听他说她不会,瞬间就生出几分不服,说什么也不肯换他了。   斐望淮挑眉:“……这叫什么话?”   “不是吧不是吧,这么多年就没在我手里赢过棋,还说交由你来,你怎么敢的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*   黎晖殿前来围攻莲华宗,却不料楚并晓带队杀出,战局顷刻间逆转。   浦荣和郁冷萱很快得知消息,外界传闻的莲华宗天才露面,如今将附近扫荡一空。   “这么快就被逼得走投无路?”郁冷萱诧异,“他要是出手,没有人指挥,即便他带的小组胜了,莲华宗其他小组也会溃败。”   小组赛只有三十组能晋级,两方现下纠缠不休,是要确保自己人晋级更多。   “我们按部就班,别跟他正面来,先绕后吞掉其他组,将莲华宗据点拿下来。”浦荣眼眸盈润起银光,盯着面前的指挥台,“西北方向,绕开两根巨柱,就能直击要害。”   *   薄纸上红火若隐若现,跟一簇橙火短暂相逢,没多久就消失在视野。   这是敌军的标识,唯有被门内弟子感知的存在,才会在地图上出现。一旦距离过远,红火就会消失,致使楚在霜和斐望淮都不好眨眼,生怕走神会遗漏掉什么。   “对方好像真知道我们在哪儿。”楚在霜将灵气注入两团橙火,指示这两组前往巨柱位置,思索道,“明明都没派人探查,奔着这里就过来了。”   斐望淮:“神启是黎晖殿的根基,通过趋吉避凶,立于不败之地。他们依靠预言术,能节省不少人力。”   她思忖片刻,再次推橙火:“但完全不动脑子,就信最后的结果,也很容易中套吧。”   “怎么往那边调派?”他看清她布局,意外道,“这组打不过对方,你刚让他们过去,又得让他们回来。”   “就是打不过,才要派过去。”   *   海底,莲华宗弟子刚抵达目的地,他们又收到撤退的传信,皆是一头雾水、面面相觑,不懂此番调动有何意义。   “他们说,现在是楚师兄妹妹指挥,该不会不小心弄错了吧?”其中一人道,“我来莲华宗多年,竟不知掌门还有其他子女。”   “你居然没听说过当年无名氏?据说是第一个攀至塔顶的人。”   “但她很少在修炼场露面,又不知道真实水平……”   带队人道:“行了,往回撤吧,不管有没有出错,先按照指令行动。”   一行人白跑一趟,返身去走回头路,不料刚移动一段,便跟黎晖殿人马相撞。   两支队伍察觉彼此,双方灵气一经接触,都在各自阵营的地图上暴露。   远处指挥台前,浦荣眼眸银光未黯,他看到莲华宗小组,当机立断做出决策:“追击。”   数名落蔷山谷修士施放术法,势不可挡地朝莲华宗冲来!   白衣弟子们连忙应战,甩出一连串术法还击。   据点内,楚在霜发现他们停下,她继续挪动橙火:“不是这里,还要后撤。”   众人正阻挡敌方修士,再次收到楚在霜指令,顿时束手无措。   “现在怎么撤?”有人惊道,“人家都打上门了,我们无路可退啊!?”   “朝指示方向走,边缠斗边后撤!”   “我就说调动出错了,没准一开始不该来这里……”   莲华宗小组没对方人多势众,迫不得已撤退,阵型堪称狼狈。他们在乱炸中步履艰难,勉强抵达楚在霜所指位置,眼看要被敌方一口吞下,凄惨地遭遇全员淘汰,丝毫找不到一条生路。   正值此时,石柱后涌出一大群黑影,迅猛地朝修士们扑来,带来咔嚓咔嚓的异响。   那是一群暴虐的鬼啸鱼,它们由于视力不佳,进攻路线相当固定,总按照特定模式捕猎,丝毫不顾身侧的白衣弟子,反而直冲着前方的黎晖殿修士而去!   莲华宗是逃过一劫,黎晖殿却葬身鱼腹!   “呜哇——”   数声惨叫响起,便有人影消失。   顷刻间,薄纸上红火熄灭大片,唯有橙火还安然摇曳。   楚在霜点头,慢悠悠推动橙火,满意道:“这回可以进攻了,最好再捡点灵珠。”   她早知莲华宗小组不敌对方,但要是没先前虚晃一剑,钓不上来黎晖殿修士,也钓不来带着灵珠的人。   另一边,指挥台上光点消散,惊得浦荣和郁冷萱起身。   他们死死地盯着地图,却许久不见光点亮起,派出的小组竟全军覆没!   “怎么可能?”郁冷萱愣道,“按照修为高低来看,明明我们实力更强!”   浦荣沉默片刻,若有所思道:“不是走投无路,而是临阵换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他会主动参战,是换人来带队,莲华宗有更擅布局的修士,甚至比他还出色。” 第六十章   郁冷萱:“但不管调兵遣将如何厉害,也不应该能越阶击杀全组。”  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,没多久却得知真相。有人过来汇报,一群鬼啸鱼袭击黎晖殿的人,却让莲华宗弟子侥幸存活下来。   郁冷萱懵道:“鬼啸鱼?”   “石柱间是鬼啸鱼时常出没的地方,看来对方不止擅长布局,而且博闻强识,如今待在海底,更是游刃有余。”浦荣道,“没关系,我们人数比莲华宗多,仍然有机会。”   黎晖殿拉拢落蔷山谷不少门派,势力远超莲华宗,仅仅是一组失利,还没到最终时刻。   无奈莲华宗新领队格外狡猾,即便有预言指示方向,依然没办法立刻攻破。   对方的布局不急不缓,各类战术层出不穷,靠压、纠缠、追逼、治孤和腾挪,将弈棋的打入和侵消活用到小组赛复试,竟慢悠悠推动莲华宗占下多个岩洞,将浦荣推算出的据点牢牢包裹,形成防御的屏障。   随着战况不断推进,浦荣用银眸扫视图面,好似看到些什么,同样眉心紧锁:“结果恐怕……”   话语戛然而止,他适时地收声,唯恐点破未来,让黎晖殿惨败的画面应验。   预言术可以帮修士趋利避害,但有一种情况会弄巧成拙。所谓知天命,是努力作为而不求结果,偏偏人一旦作为很难无悔,预知未来却无力改变未来,很容易徒生心魔,再没有翻身之地,反而屏蔽掉更好。   他要是预知到会输,总是惦记着此事,或许就真的输了。   *   莲华宗据点,斐望淮注视楚在霜频繁挪动橙火,欲言又止道:“你的棋风还真一贯如此。”   两人的棋风截然不同。斐望淮擅长以攻为守,开局就大胆采用定式,干净利落地直刺要害。楚在霜擅长安营扎寨,前期稳妥地龟缩起来,中期冷不丁就大杀四方,尤其越到危难之时,使出的招数就越多,好像不命悬一线不会下一样。   这也导致他们对弈时,斐望淮总前半局占上风,越往后越被牵鼻子走,很难挣脱她愈加缠人的棋招。   莲华宗和黎晖殿的对局,同样是莲华宗势弱,到她手里却有翻盘迹象,频频地以弱胜强。   别看她修为平平,但各类歪招极多,常年混迹在通天塔,恨不得将海底地貌及灵兽都跟战况联结起来。这些常识在平时毫无作用,现在居然一一派上用场。   “他们不就是会算。”楚在霜道,“我倒是挺好奇,要是算出位置,却没法靠过来,这预言还有什么用。”   黎晖殿靠问卜推算据点位置,但她在附近安插防御的棋,即便对方知道他们在哪,短时间同样没法杀进来。   斐望淮提醒:“这种防守策略没问题,但就这么僵持着,最后也只是平局。双方人数悬殊,你光守不攻,也没办法赢。”   楚在霜望着地图上的橙火和红火,若有所思道:“如果真是下棋的话,确实很难有机会赢,但这说到底不是棋局。”   他不解望她。   她眨了眨眼:“棋子会任由调配,但人可不会这样,再怎么活用弈棋战术,最后依旧是人的战斗。”   棋子永远会听从执棋者,可人并不一定能如此。   棋子不会有异心,人却有诸多情绪,他们会信任、怀疑、团结、决裂,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创造奇迹,也会在大难临头之时各奔东西,远比棋局要复杂多了。   *   门内更换领队效果显著。   莲华宗在指挥下屡夺胜绩,各小组连连称奇、士气倍增,很快攻占方才丢失的岩洞,重新在附近搜集起灵珠。   “楚师兄的妹妹还真有两下子?”白衣弟子进入岩洞,他依旧忘不了刚才酣畅淋漓的斗法,惊道,“这招围魏救赵用得好啊。”   他们在楚在霜指点之下,不但顺利攻下岩洞,甚至出手救起一组,各组配合大为默契。   “她叫楚在霜,不叫楚并晓妹妹,或者掌门的女儿。”秦欢严谨纠正,“就叫楚在霜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但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?”   苏红栗:“在霜喜欢弈棋,常年翻阅棋谱,应当是自学成才。”   白衣弟子咋舌:“我就说门内没教过,连楚师兄都不会,竟然是自学成才。”   其他人笑道:“那我回去后是不是也该读棋谱?”   “瞎扯吧,你日常修行都做不完,哪还有时间捣鼓这个!”   众人胜利后都轻松起来,一边搜集周围灵珠,一边互相调侃逗乐,倒是什么都不耽搁。   相比莲华宗的闲适,黎晖殿这边氛围紧绷得多,由于各门派接连失利,总被莲华宗斩于马下,不少人对浦荣的领导提出异议。   指挥台前,浦荣和郁冷萱想要调兵,却不料突然有人回岩洞,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郁冷萱看清来人,她面露诧异,迷惑道,“不都安排好了,你们埋伏北面……”   这群人该在北面岩洞狙击莲华宗,不应该现在就返回指挥台才对。   带队者却置若罔闻,反而质疑道:“你们刚开始信誓旦旦,我们才答应加入进来,现在总派我们冲锋,你们一直躲在后面,恐怕不合适吧?”   郁冷萱蹙眉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我们要在后方调动,否则由谁统揽全局!?”   “问题是统揽得也不好,我们被杀得节节败退,没看出有什么效果来。”   “对啊,人家莲华宗领队直接上阵,早就在海底四处猎杀,换我们这边是缩头乌龟,一直待在岩洞里不出来!”   “以前听说黎晖殿有多厉害,现在一看不过如此,却谣传得神乎其神。”有人斜睨浦荣一眼,“什么黎晖殿执事,明明调动那么多人马,却比不过人少的莲华宗。”   郁冷萱对“神”一字格外敏感,她瞧出对方不敬,怒道:“放肆,你好歹是落蔷山谷的修士,可知眼前这位乃……”   “冷萱。”   郁冷萱骤然收声。   浦荣出言制止完同伴,他又望向面色不善的众人,平静道:“各位稍安勿躁,既然你们来此,想必有所诉求,开门见山就行。”   “我们选择退出,不再听你调队,抹去镜石联系。”   浦荣:“可以,你们领完存放的灵珠,直接离开即可,我会解除镜石。”   一行人离开后,郁冷萱愤愤不平,气得称呼都忘改:“主上,你看他们的小人嘴脸,最初求着您要加入,现在却临阵脱逃,还给什么灵珠,就该淘汰他们!”   黎晖殿占上风时,他们蜂拥而至,想要分一杯羹。现在一时落于下风,这些人立刻原形毕露,丝毫没有共克难关的意识,迫不及待地要将灵珠分割。   “现在击杀他们,只会激化势态,更不利于局面。”浦荣垂下眼,盯着指挥台,“对方是故意的,料到我们内部如同散沙,所以频频狙击他们,逼着我们四分五裂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他叹息:“谋局就是谋心,我们输的不是实力,输的是人心。”   楚并晓带头上阵杀敌,楚在霜在后徐徐图谋,专门击溃黎晖殿薄弱势力,很快将脆弱联盟打得分崩离析。莲华宗上下拧成一股绳,黎晖殿势力却各怀私心,一旦有几组被她打崩,瞬间就引发连锁效应,不需要她动手,也能土崩瓦解。   “我们或许要输了,但黎晖殿不能输。”浦荣率先起身,他披上外袍,一扫指挥台,“来会会那个人吧。”   联手的众门派就要溃败,但他们可以直刺腹地,一探莲华宗新领队虚实。   *   薄纸上,大片红火如流星般分散,逐渐消隐踪迹,解除埋伏围堵。长久僵局之后,黎晖殿先一步退缩,现在迎来进攻时刻。   “总算轮到我们了。”   楚在霜立刻推动橙火,那是楚并晓小组,莲华宗尖兵队伍。只要他们攻下堡垒,将诸多岩洞揽入怀中,依靠此战搜集来的海量灵珠,门内不少小组都能顺利晋级。   前期积攒的力量一朝爆发,橙火在图面上势不可挡,以燎原之势反扑向红火,迅速地蔓延到海底各处!   这是胜利的冲锋,就要将最后一军!   斐望淮默不作声地旁观此幕,眼看她不费吹灰之力调兵,还莫名悠然地哼起小调。她现在神采飞扬,那双杏眸浸润着光,全神贯注低头布阵,漆黑睫毛偶尔颤动,跟平日里对弈如出一辙。   但不完全一样,这不只是下棋。   他知道她博闻强识、棋力超群,但不知她能聪明到这步,甚至深谙人心。   他眼眸如深潭,盯着那张薄纸,透过海底看到地面,看到琼莲十二岛,看到辽阔无垠的岛外。不知为何指尖发麻,突然生出一种预感,她不会就布局这一次,终有一天手边图纸变换,会放手谋划这浩浩天下。   这跟传魂入梦的一剑不同,并不是来自未来的传信,而是他当下萌生的判断。   一直以来,他被预言梦所扰,总关注她的修为,现在却醍醐灌顶般破除固有见解,或许她不一定实力出众到能刺死自己,但同样会对魔修势力有威胁。   一旦四象玖洲向外求助,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派出支援,出动的必然是刚刚崛起、尚未建岛的年轻弟子。相比天赋出众的楚并晓,能将各方势力调动的她,明显更危险。   他不一定能在她手里取胜,多年弈棋的胜败验证此点。   最好的办法是不让她离岛,永远没办法在大战中出力。   斐望淮目光逡巡,掠过她灵动的垂云髻,掠过她如雪般的脸颊,掠过她颜色略浅的眼,偶尔也难以形容对她的观感。   他应当是恨她的,那股如影随形的警惕及不安依旧未散,但长久以来的执念及陪伴又酿出依赖,不似清淡适口的粥,而似辛辣呛人的酒。每逢月圆之夜,酒味越发浓烈,甚至让克制天性的他生出自厌,想要借冰冷刺骨的潭水浇灭。   但随着魅族血脉的觉醒,胸腔内还有种触感异动,有什么不知名存在复苏。明知她不日会给自己带来危险,但神经战栗后仍忍不住用视线追逐,偏偏就挪不开眼。   他用指腹摩挲那两根手指,依旧无法挥退内心矛盾感。   *   楚并晓带队攻下岩洞,他一剑淘汰最后数人,彻底捣毁敌方大本营。   其他人兴高采烈冲进,连忙搜查起附近地形:“这回是大获全胜,完全将他们击溃!”   落蔷山谷修士溃不成军,一路上毫无阻挡之力,竟任由他们杀进来。   “现在报信回去,这里人员较少。”楚并晓收剑道,“他们应是内讧一波,就怕有人垂死挣扎,还留什么后手。”   “好的,我这就传信……”门内弟子拿出镜石,刚将灵气汇入,却是面色一愣,“咦?”   楚并晓:“怎么?”   “突然联系不上据点,不知他们到哪去了。”   *   岩洞内,浦荣和郁冷萱带人一路悄悄潜入,想要直捣莲华宗腹地,击杀在此指挥的领队,谁料扑了个空。进洞后空无一人,明明火堆还在燃烧,但地图及灵珠却不翼而飞。   浦荣摸了摸石台及石椅,上面还有残留的余温,凝眉道:“这是刚走没多久。”   郁冷萱环视一圈,没看到任何贝类:“倒是把东西都带走了。”   他们故意躲开莲华宗,没有暴露自身行踪,就想擒贼先擒王。不料对方格外警觉,眨眼间就逃窜出去,此事堪称离奇。   “现在朝各个方向搜,应该就在周围才对。”   [他们宁肯抛弃队伍,都要跑过来杀你呢,是不是玩儿不起?]小释目睹下方众人,惊叹道,[要不是我们感知强,真被他们抓个正着。]   飞剑之上,楚在霜此时却无暇回话,她被人一把捂住嘴,呜呜地说不出话,不由怒目瞪身边人,抗议地伸手击打他手背,恨不得要张嘴咬他手心。   敌方来得突然,他们发现也无处可躲,好在斐望淮动作够快,索性御剑载着她升到岩洞上方,甚至眼疾手快地收拾起图纸及灵珠。  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,他把她收起来太粗鲁了,直接就捂嘴往剑上一丢!   而且挨得也太紧,往日御剑不这样,两人现在恨不得都贴上。   斐望淮见她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,他刚怕她出声破阵,这才强硬地出手,如今掌心被湿热气息拂过,心底同样是万分别扭,闷声警告道:“别乱动,不然幻术藏不住你。” 第六十一章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她连忙低头俯瞰下方,果然发现黎晖殿修士毫无察觉。他们正认真地搜查据点,偏偏对二人熟视无睹,目光都没在上方停留,应当是被幻术所蒙蔽。   两人挨得太紧,在狭窄空间内分享彼此体温,一时都有些束手束脚。   斐望淮手掌被她吐息吹过,居然隐隐有灼烧之感,同样不好再触碰她,轻声道:“不许出声,就放开你。”   楚在霜眨着杏眸,老实地点点头,恨不得摆出人畜无害的模样,以此证明自己听话又懂事,完全服从对方指令。   斐望淮见她安静下来,这才没再捂她的嘴,放下环住她的胳膊。   幻术有施术范围,致使飞剑紧贴石壁,让二人站立地方较窄,甚至没办法直起身子。   楚在霜被他环着时还不觉危险,现在却莫名颤颤巍巍,总觉得快要被挤下去,又不愿意被他继续控制,索性伸出左臂搂住他的腰,化被动为主动地将他当扶杆。   斐望淮被她一搂,他骤然身躯僵硬,难以置信地瞪她。   她无辜地回望,眼神无声示意:你刚刚也这样。   他带着她上飞剑时,差点没将她勒死,她的动作够轻柔了。   斐望淮轻啧一声,又知飞剑位置有限,不好再管她的举动,只能一动不动被环着,任由她为维持平衡贴过来。他嘴唇紧抿,当下感触微妙,总觉得姿势不太对。   果不其然,楚在霜好似浪荡纨绔,搂了一会儿似有所感,察觉他腰身柔韧有力,还伸出手比划宽窄,不知道在惊叹些什么,又开始研究他腰间银饰。   她满脸天真无邪,像没沾染任何坏心,但手上的小动作不停,也不知是否在报被捂嘴之仇。   斐望淮浑身僵直,拍掉她不安分的爪子:“不许作妖。”   正下方,浦荣等人遍寻一圈不见人影,一时间都神色凝重。   “难道是陷阱?”郁冷萱疑道,“故意把我们引到此处?”   浦荣:“如果是陷阱,莲华宗该到了,他们应当就藏在附近。”   “但周围找不到人。”   众人站在火堆边议事,只听木柴噼里啪啦作响,不时有火星子溅起,将岩洞内照得忽明忽暗。深海里的洞穴似有鬼影覆盖,即便有火照明,依旧不算敞亮。   浦荣紧盯焰舌摇曳的火堆许久,他翠绿眼眸冷不丁化为银色,突然抬头望向上方:“说起来,此处很适合做幻术阵眼。”   “幻术阵眼?”   “对,幻术是真实之上构建的假象,真真假假,混混沌沌,反而看不清楚。”浦荣道,“这里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,没准我们思路一开始就被带偏,他们没有逃,还待在这里。”   郁冷萱当即戒备,她呼唤起其他人,愈加谨慎地搜查,连紧贴石壁的地方都不放过。   岩壁上方,斐望淮眼看他们分散开,询问道:“你跟楚师兄联络了么?”   楚在霜一手揽着他,一手握着传信镜石,悄无声息地点点头。收起地图时,他们跟楚并晓等人断联,但升到高空就恢复传信,只是其他人没赶来,抵达需要一些时间。   斐望淮驱使飞剑,向着洞口飘过去:“那我们先出去,他们开始破阵,此地就有风险。”   黎晖殿修士紧张地探查四周,楚在霜和斐望淮却同乘一剑,肆无忌惮地从上方落下,甚至跟他们擦肩而过。不得不说,这是考验心理的术法,不知道何时会被破阵,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活动,对谁都是一种挑战。   楚在霜缩在斐望淮身后,她此时大气都不敢出,第一次体验隐匿幻术中的滋味,仔细地观察起他施术过程。虽然书上有幻术原理,但都不及她亲眼所见,他用岩洞内火堆做阵眼,用形、声、闻、触做诱饵,只要阵眼没破,就能凝出幻象。   两人从浦荣面前经过,居然不会被对方发现。   浦荣外袍微微敞开,腰间佩戴着一枚锦囊,绣有精致的蔷薇暗纹。他镇定地指挥其他人,目光从楚在霜旁边擦过,让她下意识地神经紧绷,最终却没在她身上停留。   小释叹道:[他真的看不见。]   破除幻术需要时间,楚在霜和斐望淮都来到洞口,只差投入晦暗不明的海水,背后的修士却突然发声。   浦荣原本朝向洞内,他现在却忽有所感,冷不丁回头道:“他们要跑了。”   楚在霜和斐望淮一惊,竟不知对方从何察觉。   郁冷萱一愣:“在哪儿?”   “我们看不到!?”   众人瞬间骚动起来,却仍困守幻术之中,反让逃跑的二人加快步伐。   浦荣同样看不破幻术,但他凭直觉猛然出手,凌厉的旋风就朝飞剑击去,连带那双银眸熠熠生辉。   神谕·神启!   神启是黎晖殿秘法,这一眼看破诸多幻象,甚至看穿现在及未来!   风刃不受海水阻挡,直接就在周围乱劈,将水流搅得混乱。   [好密的术法。]   飞剑灵活地闪躲一二,却仍在术法攻击范围内,楚在霜察觉身后危机来临,她索性伸出隐形无我剑,直接拦住紧随其后的轰炸,顺势延长剑刃朝浦荣伸去。   风刃和剑刃相撞,海底之下气浪翻腾,交手瞬间波涛汹涌。   尽管幻术没被破解,但剑上二人隐有感知,银发男修准确无误地看到他们,让楚在霜和斐望淮如芒在背。斐望淮发现暴露,他同样不再隐藏,扬扇就挥起一层幽蓝火焰,让鬼魅般的蓝火扑向黎晖殿修士。   混乱中,无我剑在蓝火掩护中撤退,甚至还趁势勾走一物。她看到蔷薇外袍,怀揣试一试的心态,谁料居然真的捞到手。   烈焰降临时刻,众人总算在湍流中看清御剑二人,但他们现在早无暇追逐,忙于躲避骤降的火焰。   郁冷萱最先反应过来,正要起身去追目标,却发现身边人骤然跪地,惊慌失措道:“主上!?”   浦荣的银眸灼灼发亮,现在却痛苦不堪倒下,额头上冒起一层虚汗,脸色苍白道:“他们是……”   他刚才用神启看破幻术,发现飞剑上有一男一女,都是白衣的莲华宗弟子。正要预测二人逃跑方向,却感到眼前炸开极光,当即头晕目眩、识海混乱,被一股浩瀚巨力所反噬!   浦荣对高修运用神启被反噬过,却头一次被同龄人震回来,心下掀起一阵惊涛骇浪。明明能对他们其中一人使用预言,但心念微转联结起二人,却突如其来灵气紊乱,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!   神启是神子特有天赋,唯有一种情况会失效。   这二人分开时还不算什么,但共同的未来不容旁人窥探,缔造出的链条对世间有重大影响。   可他以前从未遇到此种情况,没见过勾缠那么紧的因果。   不远处,楚在霜和斐望淮脱身成功,朝着楚并晓等人方向游去,还在警惕黎晖殿追过来。   小释遥遥地感知,汇报道:[他们停下了,不知做什么。]   楚在霜:“应该是知道我哥他们返程,不敢再往这边来了。”   浦荣等人出其不意地偷袭,特意绕开莲华宗修士,想将据点灵珠一网打尽。这种战术需速战速决,一旦被对方发现,就要立刻抽身撤退,否则反被瓮中捉鳖。   斐望淮服下一枚白珠,说道:“先去跟他们碰头,三日时限快到了。”   没过多久,两人抵达另一岩洞,见到楚并晓等人。   楚并晓匆匆赶来,关切道:“霜儿,望淮,你们没事吧。”   “我们没事。”楚在霜挥挥手中薄纸,“地图和灵珠也没事。”   李荆芥眼看队友安然无恙,他长松一口气,庆幸道:“太好了,我们刚刚还商量,要是据点灵珠丢失,待会儿怎么重新分配。”   狡兔三窟,莲华宗藏匿灵珠位置不止一处,但楚在霜和斐望淮被淘汰总有影响,只剩李荆芥和苏红栗手中的珠子。   楚在霜闻言,忽然就想起什么,从袖间取出锦囊:“说起来,不但没有丢失,还捡到了新的。”   斐望淮看清她手中物件,不禁眉头紧锁,质疑道:“这是你捡来的?”   她被他视线一扫,不知为何竟心虚:“怎么不是呢?”   他眸色漆黑,似笑非笑道:“你倒真喜欢摸人腰。”   他算是发现她手欠,确实荤素不忌,逮谁都摸两把。   “……”   另一边,浦荣挥却头疼欲裂之感,下意识探向腰间,却直接摸个空,不由停在原地。   “怎么了?”郁冷萱道,“还是难受么?”   “不。”他没摸索到锦囊,蹙眉道,“被偷了。”   莲华宗一向光明磊落,加上他没发现有人近身,确实不料会遇到此事。   澎泽岛上空,于怒涛和却梦竹紧盯时辰,他们俯瞰一圈岸边被淘汰的弟子,即将迎来小组赛复试的结束时刻。   却梦竹抬头望向日晖,说道:“时辰到了。”   于怒涛单手施术:“那就收网,让我们来看看前三十组都有谁。”   术法应声而起,只见海域中浪花翻涌,再次卷起巨大的水龙,岸边出现黑压压的弟子。   时间一到,海底众人都被传送出来,居然是一刻都不能多留。 第六十二章   海域两侧,所有弟子在地上汇合,四处寻找同伴,逐渐聚拢起来。   荀枫早被淘汰,已经等候多时,看到浦荣和郁冷萱,连忙奔过来:“主上!”   郁冷萱看清来人,她手中捏着锦囊,开门见山道:“荀枫,你的灵珠没落到旁人手里吧?”   荀枫讪讪道:“啊。”   莲华宗同样来到岸上,楚在霜被直接传送回来,她正要拆开锦囊,一探其中灵珠数量,却发现囊中白光一闪,汇聚成数缕银丝,向天空中飞过去。   小释愣道:[灵珠消失了。]   不光是她,苏红栗和李荆芥身上也白光微闪,怀中的灵珠化为数缕银丝,齐刷刷地腾空而起。   楚在霜:“这是……”   斐望淮:“时辰到了,考官在统计分数。”   莲华宗弟子的灵珠都经过调配,楚并晓和秦欢为让更多小组晋级,将搜集来的灵珠均匀地分给每组,唯有楚在霜从浦荣身上摸来的锦囊,还没来得及统计数量,便被考官们直接收走。   众人携带的镜石破碎,存活人员身上白光乍现,淘汰人员却不会算在内。   “小组赛复试结束,现在公布晋级的人,入围者将参加终试。”   银光闪闪的灵丝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在却梦竹手中变为怒放的牡丹花。她肤如凝脂、手如柔荑,玉白指尖微微虚点,银丝就忙碌地编织起来,在半空中形成巨幅的晋级名单。   最前方是小组名次,后面为四位参赛人员的名字,晋级人员排名从低到高陆续显现。   在场修士都仰头观望,热切地寻找自己名字。   “有我们么?找到没有?”   “再等等,还没有公布完……”   荀枫看到第七名的成绩,顿时失魂落魄,惊叫道:“怎么才排第七!?”   他以为组员们坚持到最后,怎么都应该杀进前三,不料灵珠分数排第七。   浦荣抿唇,自责道:“怪我,不该遗失锦囊。”   “主上,这事跟您无关,怪他一意孤行。”郁冷萱听荀枫哀嚎,她当即火冒三丈,怒敲对方一顿,“你还有脸责怪我们?要不是你拒交灵珠,还那么早就被人淘汰,怎么会弄成这副鬼样子!”   荀枫一场比赛飞速上岸,竟还敢嫌他们名次不高,换谁听完都大为光火。   “啊——”荀枫痛呼,“我也没怨谁的意思!”   不远处,楚并晓和秦欢望着名单,眼看莲华宗占据半壁江山,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一半。   “十一,十二……”秦欢脸色稍缓,“比上回门派大比成绩要好。”   李荆芥眼睛瞪得滚圆,他来回地扫视名字:“没看到我们和楚师兄他们。”   “前几名还没出来。”楚在霜仰头张望,最前方的数字越来越小,代表小组排名越来越高,“接下来是第三名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第三名的小组公布,楚并晓和秦欢赫然在列。   秦欢一怔:“居然有两名比我们高,看来还有别的小组,一直在韬光养晦。”   莲华宗和黎晖殿势力相争,主要是为抢更多的晋级名额,但不妨碍散修小组只顾自己,在混战中低调积累分数。   楚并晓:“无妨,只要进入终试就好。”   苏红栗同样屏气凝神,时刻关注着名单,她突然眼前一亮:“第一第二都出来了。”   晋级名单全部公示,引发在场修士的哗然,一时间议论纷纷。   第一名:楚在霜、斐望淮、苏红栗、李荆芥   第二名:闾沛、节安、字专、乙环   第三名:楚并晓、秦欢、徐辽、邓一一   小组人员由笔画排序,莲华宗竟在前三名中夺得两个席位,甚至一举摘下小组赛榜首。   李荆芥大为震撼:“我们是第一!?”   楚在霜刚看到自己名字,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,就听门内弟子爆发欢呼,接着被人热情熊抱住。   下一刻,她脸颊就惨遭揉捏,瓮声瓮气道:“师姐……”   “真不错,这回是实至名归!”秦欢比楚在霜更激动,兴奋地拉扯着对方,“掌门也会感到欣慰的!”   莲华宗众人亢奋异常,此时也爆发滔滔欢声。他们全都围拢过来,庆祝门内复试表现。   *   莲华宗,清虚大殿之内布好筵席,等待小组赛前三十名到来。小组赛复试成绩未出,大殿内还没年轻修士,唯有两三带队的高修。   殿内座位早有安排,琼莲十二岛、落蔷山谷和四象玖洲各占一角,其余零散门派形成联盟,坐在最后一方空闲位置。   楚辰玥和肃停云正检查布置,他们忽闻身后响动,转头见一群修士进门。   带队男修身着蔷薇外袍,五官端正、气质凛然,身后还带着三四人,正是黎晖殿主教贸羽圣,此次代表落蔷山谷,带队参加门派大比。   贸羽圣看到楚辰玥和肃停云,他双手交握,行礼道:“我谨代表教皇,见过两位尊者。”   领队者一动,身后人也动。他们作揖跟岛内修士不同,都是黎晖殿特有的交握礼。   “贸主教无需多礼。”楚辰玥道,“快请入座。”   众人简单寒暄完,便按照门派落座。   落蔷山谷坐席偏西,贸羽圣还未彻底坐好,冷不丁发现对面有人。   不远处,有一深黛衣袍的男修,正在悠然品茶小憩,他有两道威严浓眉,即便面部五官再和善,终归有一股高手风范。   贸羽圣身形一顿,连随行者都发觉异常,顺其视线认出那男修。   “琉璃古橡珠,腰佩灰烬石,他是……”有人不敢置信道,“元空泽?”   “不可能吧,混垠尊者怎会现身于此,那四象玖洲不该土崩瓦解……”   “但要有人冒充的话,早被莲华宗赶出去。”   几人交头接耳起来。   或许有所察觉,元空泽突然举起茶杯,他浓眉带笑、气度不凡,向黎晖殿众人示意。   贸羽圣赶忙行礼,客气道:“见过混垠尊者。”   元空泽颔首,便算是回礼。他视线一扫,端详那长袍:“倒是好久不见这身衣服。”   贸羽圣听对方应声,真正证实其身份,不由局促地落座,好半天没回过神来。他一瞥不远处的楚辰玥及肃停云,没想到区区一场门派大比,竟能有两位九叶修士露面!   众所周知,世间现有三名九叶修士,分别是琼莲十二岛肃停云、四象玖洲元空泽及落蔷山谷教皇,他们由于大战后理念不同,各自选取一方开创天地,常年处于王不见王的状态,现在元空泽出现,换谁都会感到荒唐。   按理说,高修们不能随意离开属地,否则创造的空间会崩塌,被混沌之气吞没殆尽。   元空泽不知用何术法,远离自己的地盘,登上琼莲十二岛,只能说明一件事。四象玖洲前线战事紧张,他不得不亲自来求支援,甚至想在门派大比中寻找抗击魔修的年轻弟子。   贸羽圣将手放到桌下,私下比划一个手势,暗示同伴将此事汇报教皇,又道:“浦荣那边没事吧?”   “浦荣大人结束复试,刚刚跟我们联系上。”   “夜长梦多,这两天抓紧时间,尽快完成计划。”贸羽圣蹙眉,“……不能再拖了。”   他们此行不光为门派大比,更重要的是掩护神子获取神启,甚至为此筹划多年,但现在恐有变数。岛上光有肃停云罢了,又来一个元空泽,当真是高手林立。   相比忧心忡忡的黎晖殿,其他高修浑然不觉,还在静候弟子归来。   片刻后,殿外隐隐传来人声喧闹,显然是晋级的三十组修士。   元空泽修为高深,自然早有所感,饶有兴致道:“我们当年参加大比的情形还历历在目,只可惜我多年来没培养弟子,倒是你们的弟子都参赛了。”   他望向肃停云:“停云,听说你的亲传弟子报名,是不是继承你当年威名?也该拿个榜首?”   肃停云思及懒散的女儿,连忙淡定地饮茶:“区区虚名,不值一提,我的弟子心境开阔、淡泊名利,不会拘于一场门派大比,这小组赛榜首不拿也罢……”   正值此时,有人踏入清虚大殿,向楚辰玥汇报结果:“入围终试名单出来了,两位岛主正带人过来。”   楚辰玥拈过名单,她一目十行地扫过,讶异道:“霜儿竟是榜首。”   琼莲十二岛小组赛复试极为出彩,在三十组中占据十四组,但最惊奇的是第一名,竟是楚在霜的小组。   肃停云话都说一半,他突闻此消息,硬生生地改口:“这种比赛的榜首不拿也罢,但要是真想拿,不也信手拈来!”   元空泽听他大喘气式发言:“?”   元空泽:“你说话还是那么讨人厌。”   *   前三十组不但拥有终试资格,还将参加今晚门派大比的宴席,位置是莲峰山的清虚大殿。   楚在霜调动莲华宗击败黎晖殿,经此一战在门里名声大振,终试名单一公布,就被门内弟子团团围住,收获诸多喜气洋溢的钦佩之词。   直到一行人抵达大殿,他们才总算逃脱人群,有机会歇息一会儿。   “秦欢师姐太开心了。”楚在霜摸摸发热的脸蛋,“脸都要被她揉起火。”   秦欢看到莲华宗取得佳绩,她雀跃不已地紧抱楚在霜,恨不得将对方翻来覆去捏好久,连带一旁的苏红栗也惨遭毒手。   苏红栗揉脸:“我也。”   “你不反抗,这能赖谁?”斐望淮睨她,“我拉你走,你都不走,看着还挺享受。”   楚在霜老实承认:“被你看穿了,确实很享受。”   没人能拒绝师姐贴贴,尤其她还是看脸的人,要不是兄长叫停此事,甜蜜折磨还有一会儿。   “……”   李荆芥环顾四周,他看着往来的白衣弟子,惊叹道:“不过没想到入围还有宴席,那今晚大殿内不都是莲华宗的人。”   斐望淮:“还有另外十六组,加上他们的师长,人数也不会少。”   楚在霜左顾右盼:“我挺好奇第二名,居然比我哥他们分高,最后那个锦囊该分一些灵珠过去的。”   他们还未分配浦荣锦囊内的灵珠,于怒涛和却梦竹就开始统计分数,致使楚并晓和秦欢位列第三。第二名是陌生小组,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,也没人知道他们的修为。   苏红栗:“进去或许就能看到了。”   四人顺着人流踏进大殿,发现各门派早排好座位,没多久就在莲华宗落座。   桌上摆满灵酒佳果,还有恢复灵气的丹药,用于犒劳辛苦比赛的众人。琳琅满目,好不热闹,仔细一嗅空气中弥漫浓醇酒香及灵草芬芳。   四人入席后有说有笑,他们没挑第一排座位,想躲在后面大快朵颐,尝尝专为修士准备的佳肴。楚并晓等人坐在不远处,浦荣等人恰好位于斜前方。   天宝鼬早一溜烟蹿到桌上,它专心致志地啃着丹药,露出饿得发慌的小模样。   “这还有酒呢,拿什么酿的。”李荆芥提起酒壶晃晃,又浅闻酒液的味道,说道,“闻着还挺香,像是桂花酒,你们要不要尝尝?”   楚在霜顿时来兴趣,她举起酒杯,砸吧嘴道:“可以,来一点。”   斐望淮质疑:“你还能喝酒?”   “这种灵草酿的酒不就尝个味儿,估计跟清心丹差不多,是恢复灵气的,有什么不能喝?”   斐望淮一想也是,当即不再多言。   李荆芥离楚在霜较远,他颤颤巍巍地倒酒:“有点远,但没事,展现小组实力的时候到了。”   楚在霜也别扭探身,伸出握杯子的手,尝试着空中接酒:“没错,展现小组默契的时候到了。”   苏红栗望着他们危险的举动,她沉默片刻,小声提醒道:“总感觉会洒一桌。”   斐望淮:“你们其中一人站起倒酒会累死?”   二人异口同声:“是的。”   “?”   李荆芥手臂伸得发僵,依旧够不到酒杯,却偷懒不愿起身,瞄向桌上的天宝鼬,灵光乍现道:“不然让小天给你送去……”   斐望淮终于看不下去,他起身一把接过酒壶,又随手取过酒杯,默不作声替楚在霜倒酒,制止懒惰二人组越发离谱的举动。   楚在霜目光殷切,紧盯着浓香酒液:“没事,不劳烦小天,小斐送来了。”   斐望淮瞪她一眼,警告她少说废话,不紧不慢倒出半杯酒液。   楚在霜见他动作小心翼翼,催促道:“多来点,真秀气。”   “尝尝就行了。”   “这分量都尝不出味儿来……”   二人交谈间,大殿前方忽有高修露面,楚辰玥和肃停云站在前排,一侧是蔷薇外袍的贸羽圣,一侧是深色衣衫的元空泽。   数人闲谈几句,前往各自阵营,跟自己的弟子打招呼。   “掌门!”   楚辰玥回到莲华宗旁边,她望着欢闹的弟子们,笑道:“做得不错。”   莲华宗名列前茅,称得上大获全胜。   另一边,荀枫和郁冷萱看见贸羽圣,却是羞愧地低头,好半天不敢说话。黎晖殿在小组赛复试失利,他们实在无颜面对主教。   浦荣:“复试有我指挥不当的缘故,主教不要责怪他们。”   “算了,只要神启的事顺利,门派大比不算什么。”贸羽圣听其解围,他长叹一声,又叮嘱道,“现下好不容易进入莲华宗,早点寻回遗落的灵契,让神子融合更要紧。”   “你们趁着近日大比,抓紧时间完成此事。”   荀枫和郁冷萱对视一眼:“是。”   楚辰玥和贸羽圣都跟弟子搭话,唯有深黛衣袍的男修没跟旁人闲聊,随手把玩桌上放置的瓜果。他的容貌没丝毫变化,跟在忘川时一模一样,连腰间灰石都还在。   斐望淮看清那人,骤然间晃神,冷不丁失手。   咣当一声,酒液飞溅,好在大殿内欢声笑语,没人察觉到此处异常。   “只是说你秀气,别那么大火气。”   楚在霜难得见他失手,她出言调侃起来,却不闻他反唇相讥,当即诧异地抬眼,却见向来从容的他失神。  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,不知究竟在看何人。 第六十三章   楚在霜顺着斐望淮视线望去,迷惘道:“你在看什么?”   清虚大殿内觥筹交错、人声喧闹,放眼望去都乌泱泱,分辨不出他盯着谁看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斐望淮顷刻回神,一瞥洒落在地的酒液,“一时失手。”   他重新给楚在霜斟酒,这回没再失态,稳稳地放桌上。   正值此时,楚辰玥跟弟子打完招呼,起身宣布宴席开始。她身着威严外袍,环顾年轻的面孔,浅笑道:“恭喜各位通过小组赛复试,今晚就在莲峰山好好休息,终试及单人赛将在莲华宗修炼场举行。”   “届时,琼莲十二岛、落蔷山谷、四象玖洲及诸多隐世高修,都将在修炼场观赛,共同见证门派大比第一名诞生。”   小释惊叹:[居然要跑去修炼场,估计还得同台斗法!]   楚在霜一瞥丰盛宴席,在心里默默地回道:“难怪晚饭这么好,这是打架前吃饱。”   各门派资源不均,加上小组赛复试劳累,莲华宗就专门提供丹药及住处,让入围弟子们好好休整一晚。   楚辰玥说完终试流程,还介绍起观赛代表,各大阵营都有高修露面。琼莲十二岛是肃停云、于怒涛等人,落蔷山谷是黎晖殿主教贸羽圣,散修联盟则是影封阁掌门九弘。   李荆芥来时跟同门闲聊一番,他望着台上平平无奇的古袍男修,说道:“听说复试第二名是影封阁弟子,这位是他们的掌门九弘。”   “居然不是四象玖洲?”楚在霜诧异,“我还以为他们进的组少,排名才特别高呢。”   四象玖洲只获得四个席位,相比以前可谓惨不忍睹。她原以为是对方集中灵珠,减少小组数量,推动排名提升,不料第二名也并非他们的人,居然是新杀出来的门派。   除了三大阵营,门派大比还有诸多零散门派,形成短暂的散修联盟,在比赛中享有话语权。影封阁属于岛外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,九弘带领弟子参加门派大比,这回凭借小组赛亮眼成绩,居然成为散修联盟的代表。   苏红栗:“影封阁的人名字好神奇,连掌门都只有两个字。”   “确实。”楚在霜思索,“闾沛、节安、字专、乙环、九弘,不知道这是什么起名规律。”   一轮简单的寒暄,其他阵营都说完。   楚辰玥望着宴席上最后一角,她的目光在元空泽身上停留:“接下来是四象玖洲。”   元空泽笑道:“我就没什么好介绍的了,毕竟今年四象玖洲的修士少,单纯过来看热闹。”   “也好。”   元空泽身份特殊,出现在琼莲十二岛,容易引发更多波澜,不适宜大肆宣扬。   楚辰玥略一停顿,索性没报他名号,转而道:“那有请诸位随我移步楼上。”   高修将在二楼交流,会跟寻常弟子分开。各阵营代表闻言动身,随着楚辰玥往上面走。   自楚辰玥发言以来,斐望淮一声不吭,只听着旁人议论。他盯着远去的黛袍男修,尽管没等来掌门介绍,却早确认对方的身份。   红木珠串,腰佩灰石,坐在四象玖洲阵营主位。   毫无疑问,这是混垠尊者元空泽,但对方在前线主持抗魔大战,明明跟白骨老等人纠缠许久,怎么会出现在琼莲十二岛?   近年,魔修一直不断消耗仙修势力,四象玖洲参加大比的修士不多,元空泽却专程登岛拜访,想必彻底坐不住,过来观赛是假,要求支援是真。一旦琼莲十二岛入局,现有势力又要变化,恐怕会对他不利,朝着传魂入梦发展。   倘若元空泽成功求援,他的时间就越发紧迫,更不能在岛上久留。   必须要动手了。   斐望淮望向身侧的楚在霜,她正浑然不觉咀嚼灵果,额头上也丝毫不现莲纹。除了棋力超群外,她修为依旧平平,近年不见有机遇,应当没有大变化。   “掌门讲完了,我们开动吧!”李荆芥眼看掌门离去,他兴奋地举起酒杯,提议道,“咱们五个先干一杯!”   苏红栗举着杯子,好奇道:“我们五个?”   “对啊,我们加上小天,不就正好五个。”李荆芥从储物袋中取出小皿,他往里倒一点桂花酒,递到天宝鼬的面前,“不要将小天排除在外,喝酒庆功也要一起来。”   楚在霜一听此话,当即蠢蠢欲动,伸手摸向酒壶:“你要这么说,应该算六个。”小释还占一个,应该来一杯酒。   “何止是六个,应该是七个。”熟悉女声响起,话语里还含笑。   楚在霜看清来人,唤道:“师姐,哥哥。”   “妹妹这回是大功臣,我们都得来敬一杯!”秦欢举着酒杯,她缓步走过来,身后是楚并晓,还有其他莲华宗弟子。   “确实,没有霜儿,赢不下来。”楚并晓道,“还有留在据点的望淮。”   “楚师兄谬赞。”   两人带来不少同门弟子,瞬间就让场面热闹起来。   觥筹交错,言语欢畅。众人其乐融融围聚在一起,分享复试获胜的喜悦之情。   *   清风浮动二楼轻纱,楼上的人能俯瞰喧嚣欢闹的宴席,楼下的人却看不清屋内的景象。此地专门设有阵法,防止有人门外窥听。   楚辰玥招待完其他高修,这才挥别旁人进屋。现在,屋内仅三大阵营,再不见闲杂人等。   贸羽圣在桌边落座,元空泽靠坐在栏杆,他们听闻声响,都朝门口看去。   楚辰玥:“不好意思,让二位久等。”   元空泽:“辰玥事务繁忙,再说我等的时间够久,倒不差这一时了。”   “不过真没想到,区区一场门派大比,混垠尊者竟会露面。”贸羽圣道,“您专程来此处,究竟想做什么?”   “什么也不想做,只是有些感慨。”元空泽倚着栏杆,隔纱望着有说有笑人群,唏嘘道,“当四象玖洲年轻一辈抵御魔修时,大家却能悠然参加大比,明明都是修士,命运如此不同。”   他意有所指:“不管是琼莲十二岛,亦或是落蔷山谷,都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。”   贸羽圣察觉对方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,不由眼神闪烁,一时不好接话。尽管外界早听闻四象玖洲崛起的魔修势力,但只要教皇没有下令,自己自然不可能表态。   四象玖洲多次向另外两大阵营求助,落蔷山谷和琼莲十二岛却置之不理。元空泽用修为凝出幻影上岛,恐怕想借此机会洽谈,让另外两方仙修势力出兵。   楚辰玥打太极道:“谈不上明哲保身,只是四象玖洲的事,外来修士不好插手。元宗主当年不也说过,魔修之事跟我们无关。”   元空泽一怔:“这是还在责怪彻霆当初的冲动?”   “忘川叛乱时,元宗主亲口所说,无需外人来管家务事,跨过淮水时可没过问我们。”   千百年前,魔修曾用秘法控制花镜,让其只能流出无穷魔气,最后导致花镜力量失衡碎裂。仙魔大战后,仙修跟魑王为首的反战魔修达成协议,双方以忘川为界限,分管残余四象玖洲。   多年来,双方都相安无事,变数发生在某夜。仙修声称,有魔修跨过淮水,率先违背协议,击杀仙家修士。仙魔关系恶化,忘川叛乱爆发。   最终,魑王身殒,魔修溃散,四象玖洲彻底归仙修掌控。   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曾质疑叛乱诸多细节,元彻霆作为四象玖洲宗主之一,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,甚至放言忘川魔修之事,无需另外两大阵营来管。   元空泽:“倘若彻霆曾惹不快,我便替他在此致歉。他当年也是关心则乱,殊桃快跟他结成仙侣,却离奇被魔气击杀,实在是悲痛欲绝,才会说出那种话。“   “可以理解元宗主的哀痛,但魔修远在四象玖洲,我们确实很难去援助。”楚辰玥道,“今时不同往日,我们都各自开辟天地,你也只能凭幻影上岛,不再是当初的我们。”   贸羽圣:“尊者说得有理,即便是教皇大人,也无法离开黎晖殿,大家都是有心无力。”   二人一唱一和,答得天衣无缝,都显露推托之意。   元空泽缓慢直起身,他手握灰石把玩,低声道:“今时不同往日,即便魔修真是四象玖洲的事,这背负灭世之说的天地,难道也只跟四象玖洲有关?”   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我不知贸主教是否耳闻,但辰玥你我都该清楚,重拼花镜并不是结束,这世间早就摇摇欲坠。”   楚辰玥蹙眉。   贸羽圣愣道:“我曾听教皇提起过,当年花镜有一预言……”   众人当初重拼花镜碎片,却也从中参破世间未来,通天塔壁画至今还有记载。   元空泽:“没错,仙魔大战后,众修士只能勉强在属地存活,但混沌之气早晚会使天地溃散,届时会有一修士问世,此人同时有仙气和魔气,将会重新执掌花镜,甚至飞升到上界,打破现有的局面。”   贸羽圣:“一心问道,飞升上界,这听着是不少修行者毕生所愿。”   “对此人来说,飞升是百利无害,但对其他人来说,世间灵气将被彻底抽空,真要到那个时候,连高修属地都不复存在,天下将彻底无立足之处。”   花镜是世间力量之源,倘若有人重掌花镜,还凭此飞升到上界,势必会耗空一切仙魔之气,让万物被混沌吞没。   “那时候,除了那飞升之人,一切将化为虚无。”元空泽道,“唯有天下大乱,花镜才会现世,这也是魔修当年发动大战的缘由。如果预言为真,那人想要获取花镜,就必须搅得世间混乱,这样一想忘川叛乱恐是圈套,挑事者既非仙修也非魔修。”   楚辰玥:“你的意思是,当年有人故意挑起忘川两岸的争端,而此人是仙魔同体,恰好符合灭世预言。”   “没错,但仅是我个人猜想,忘川之战疑点众多,想要探明并不容易。如果魑王并未违约,四象玖洲也没出手,恐怕唯有一种可能,就是有人从中挑拨,想要重掀仙魔大战。”   “倘若这种情况属实,那不管是落蔷山谷,亦或是琼莲十二岛,全都逃不过此劫,早晚会被卷入其中。”   楚辰玥和贸羽圣对视,一时间都将信将疑。   楚辰玥:“即便真有此事,岛上共商管理,非我一家之言,不好立马答复。”   贸羽圣:“我也需禀告教皇,方能定夺此事。”   “我知你们皆有疑虑,不管最后如何决意,我也算提前警示过了。”元空泽道,“魔修复苏绝非四象玖洲一家之事,而跟天下大计相关,应当同舟共济才是。”   *   大殿内,莲华宗弟子齐聚着庆祝,楚在霜和斐望淮却短暂离席,在旁边取用灵草所制糕点。各类珍馐造型不一、颜色各异,在小碟中颇为精致,整齐地码在一起。   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”楚在霜数着豆花糕,很快又抬起头,左顾右盼道,“数量好像不够,还有我哥和秦欢姐,但这边没有了。”   宴席上会有人不断送来糕点,但桌上的豆花糕只剩五份,暂时还没有新的。   斐望淮:“随便拿点别的,没必要都一样。”   小释出言提醒:[隔壁桌有豆花糕!]   “我们去那边看看吧。”   斐望淮心中有事,本就无心取糕点,但听她语气活泼,便还是跟着过去。他朝二楼望去,层层轻纱遮掩视线,不知高修们在聊些什么,没再看到元空泽的身影。   殿内修士基本都在各自阵营活动,唯有取用点心时会来到中间,可谓泾渭分明。   两人稍微走远两步,打算再拿些新糕点。桌面,鹅黄上一抹红,果然有豆花糕,放置得满满当当。   楚在霜正要取过一碟,却被身边人抢先选走。她刚要顺势拿旁边的,发现那人将豆花糕放进自己托盘内,伸手的动作不由顿住。   “谢谢……”   楚在霜满脸发懵,扭头向对方道谢,却看到黎晖殿男修。他有着柔顺银发和翠绿眼眸,那双眼眸如灿灿宝石,莫名让她记忆混乱起来,明明他先前眼睛不是绿色。   斐望淮一愣,看清递她糕点那人,转瞬就皱起眉间。   银发男修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,都身披蔷薇外袍,也是黎晖殿修士。   两人面对黎晖殿修士,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不知他们缘何主动过来。   斐望淮狐疑道:“有事么?”   浦荣一瞄斐望淮,他又望向楚在霜,礼貌地询问:“在下黎晖殿浦荣,方才复试时打过照面,可否邀请这位仙友到我们那边小叙片刻?”   楚在霜下意识望向同伴,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,诧异道:“小叙片刻?就我么?”   “没错。”   [不是吧,难道是你偷人灵珠被找上门?]小释惊叹,[居然还跑来堵你,是不是玩儿不起!]   楚在霜复试时能拿第一,全靠荀枫和浦荣的锦囊,难怪小释怀疑对方来找茬儿。尤其红发男修双臂环胸,上下打量着她,显然耿耿于怀。黑发女修神色平静得多,但也没有银发男修和善。   斐望淮:“胜败乃兵家常事,我倒不知黎晖殿只有这点肚量,赛后还要计较。”   郁冷萱:“你误会了,我们并无恶意,单纯请她小坐。”   斐望淮挑眉。   “能凭自身谋略,破解占卜之术,我赛时就心生好奇,何人有如此高天资。”浦荣莞尔一笑,“正所谓不打不相识,或许相逢也是缘分,才想跟仙友交流一二。”   斐望淮:“相逢也是缘分?”   浦荣彬彬有礼: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我和这位仙友曾在岸上见过。入海前遇到,复试时交手,称得上有缘了?”   楚在霜曾盯着蔷薇外袍瞧,还被浦荣等人抓个正着。   斐望淮听对方记得清楚,他当即一抿嘴唇,好半天没有说话。   楚在霜闻言满头雾水,原以为对方来者不善,都准备往同桌身后缩,接着开始叫自家兄长,谁料会有这样的转折!   她忙道:“你可能误会了,我没什么天资,就是误打误撞。”   “准确预料鬼啸鱼的时机,略施小计瓦解敌军联盟,一次还能说误打误撞,几次必然是真才实学,着实让我钦佩不已。”浦荣和气道,“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,只是想闲聊两三句而已。”   小释感慨:[这人睁眼瞎吹的实力快赶上你同桌当年了!]   浦荣一番话分外热忱真挚,楚在霜却被夸得不自在。她一直以来有个毛病,受不了别人吹捧自己,以前初识斐望淮时,就很不适应这一套,换成浦荣也是同理。   好在同桌后来改掉这习惯,但眼前的男修却不知此事。   她张皇地望向斐望淮,用目光央求他说点什么,帮自己摆脱尴尬的互吹环节。   斐望淮方才听浦荣说有缘,心底就涌生出些许不快。他捕捉到她求助眼神,见她无措的可怜模样,这才略微放松下来,却没有施以援手,嘲笑道:“看我做什么,是你的缘分,问你去不去。”   他也不知为何语出讥诮,不是没猜到小组赛后,会有人关注大放异彩的她,但想结交她的人当真出现,却莫名其妙不舒服。   或许就像守蚌人和珍珠蚌,确信蚌内明珠与众不同,但当蚌壳真被撬开,人人围着珠子赞扬其辉,守蚌人又颇不是滋味。   不再是多年前通天塔,她兴奋拉着他分享水甲兽和水颠兽的时候,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的奇思妙想。   原来天下慧眼识珠的不止他一人。   楚在霜不料他如此冷酷无情,此刻竟跟自己划清距离,完全没有半分义气!   她哀怨地瞪斐望淮一眼,被迫出面跟对方周旋,硬着头皮道:“不好意思,我还有事,就不去了。”   荀枫不愿浦荣被拂面子,他上前一步,横眉道:“没必要那么胆小吧,我们又没什么恶意,再说这是莲华宗地盘,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,你同门也不会坐视不理。”   楚在霜偷瞄沉默的斐望淮,她眼珠子一转,忽然计上心头,坦然地应道:“确实胆小,但不是怕你们。”   “那你怕什么?”   她一指同伴,大方地耸肩:“没看他脸都拉成这样,你说我有胆子过去么?这不给自己找事儿嘛。”   斐望淮不料她这么说,他原本故作淡定,现在猛然一愣,心脏漏跳半拍。   荀枫懵道:“你过来跟他有什么关系?”   “真不是我不想去,队友善妒管得严。”楚在霜朝三人挤眉弄眼,又压低音量,故作为难道,“你们应该避开他来找我,他心眼就一丁点大,待会儿又撒泼发火,一哭二闹三上吊,老酸了!”   “?”   这番话像极市井里的凡人,被家里管得明明白白,只能无奈推掉牌友相约,实在不似修士,倒颇有烟火气。   三人齐刷刷望向俊美的白衣男修,当真品出对方脸上阴云,神色越发微妙。   斐望淮听她抹黑自己,又被三人来回扫视,不知为何竟恼羞成怒。他伸出手,将她提溜回来,笑眯眯道:“什么酸了?一哭二闹三上吊?”   楚在霜被抓住后领,还伸手挣扎起来,叫道:“看看!看看!”   荀枫:“是有点酸。”   斐望淮:“???”   楚在霜为报斐望淮作壁上观之仇,非要将这口黑锅扣给他不可,她煞有介事地叹息:“所以多多见谅,我真没办法去,不然队友情谊散了,明日小组赛也黄了,赛前总归要团结一点。”   “我听闻莲华宗修士团结一心,但不料竟到此等地步……”郁冷萱欲言又止,“难道这就是小组赛获胜的诀窍?”   她赛时还疑惑于莲华宗为何能严守军令,谁曾想他们训练到孟不离焦的地步!   浦荣旁观二人,他笑意微敛,提议道:“如果两位先有约,也可以一并过来。”   斐望淮断然回绝:“我不去。”   浦荣最初都没有叫自己,现在却莫名奇妙改口,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缘由,无非借机游说她而已。   楚在霜:“实不相瞒,小组还有两位同伴,我们打算商议终试,今天确实没有时间。”   “好吧,既然如此也不强求,只是当真有点可惜。”浦荣遗憾道,“那终试后再找时间,大家一同品茗弈棋。”   “好好好,下次一定,下次一定。”   楚在霜客套敷衍完,便随斐望淮离去,一溜烟跑得飞快。   荀枫见二人头也不回,嘀咕道:“我就说您客气也没用,他们照样不领情,依旧不愿意来!”   浦荣:“本就是我们有求于人,这倒也正常。”   “主上,她有什么特别之处,为什么要请她来小叙?”郁冷萱疑道,“单纯由于复试表现?”   “她的因果很奇怪,我莫名有预感,灵契跟她有关,只是这二人形影不离,倒叫我有些看不透了。”浦荣道,“本想分开他们看看,不料对方也有疑虑。”   浦荣只看楚在霜时,还能瞧见雪白猛兽,然而在海底预测两人,却被刺目极光遮蔽,便想分开二人,再单独试一试,谁料遭遇婉拒。   他们一直在找灵契下落,本想看能否抓住线索,没料到这条路中断了。   另一边,楚在霜摆脱三人,跟上阔步的某人,纳闷道:“好怪,还以为是找茬儿,怎么就盯上我了?”   浦荣如此和善,让她心生蹊跷。   即便她小组赛战术过人,也没道理受此礼待。毕竟多数修士只看修为,浦荣单靠一场复试,便认定她与众不同,实在有点立不住脚,应当有其他原因。   “不是挺好的,他认可你的排兵布阵,钦佩你的谋略决断,还主动来跟你攀谈。”斐望淮冷笑,“当初不就盯着人家看,现在换他过来打听你,听着对你颇为赞许,这不正中你下怀。”   他睨她一眼:“还邀请你品茶对弈,你不是最喜欢这个,怎么不过去?”   “你又犯什么病?”楚在霜听他语调怪异,又想起什么,颇为不满道,“你都不帮我解围,刚刚还看热闹,那场面多尬啊!”   “我又不是你的谁,为什么帮你解围?”   楚在霜诧异:“这是干什么?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?”   她时常觉得他怒点奇怪,这人极爱记仇翻小账,偶尔简直是阴晴不定,比如他不喜甜食却每次必须有一枚,对传信千纸鹤不屑一顾但收不到回信就耿耿于怀等。   斐望淮有一套拧巴逻辑,频频令她摸不着头脑。一如他现在,突然就抽风,不知搭错哪根筋。   难道是为她当众调侃他小心眼而生气?   “我高不高兴,对你重要么?你不就盼着我不高兴?”   “这话什么意思,难道我该气你……”   或许是元空泽露面,致使他心态焦虑;或许是她误打误撞,揭穿他隐秘的心思。   他惊觉她被人搭话时心生不悦,更懊恼于此幕竟然被她发现,甚至还为她婉拒对方而放松下来。   这种失控状态让他自我厌弃,总感觉体内有一股郁气,正在五脏六腑游走,四处寻找着爆发口,想要快刀斩乱麻地理清一切。   斐望淮索性停步,回头直视她,语气颇锋利:“为什么看我脸色就说不去?为什么要管我高不高兴?”   为什么她要在乎他感受?   楚在霜不懂他突然发难,被一连串问题砸蒙:“因为是朋友?”   他听完这回答,静静地注视她,随后垂下眼,斩钉截铁道:“我们不是朋友。”   她察觉他的黯然,忽感觉喉咙发涩,干巴巴道:   “……那是什么?”   空气突然凝滞,二人都不说话。   月白芸水袍被腰间银饰所束,更将眼前人衬得挺拔脱俗。   好半天后,他蹦出两个字,如石子击心湖,溅起阵阵波纹。   “仇人。”   话落,俊美青年抬眼望她,黑眸里映出光亮,像潜藏跳动的火。   只是目光短暂相触,却炽烈得要吞没她,以至于他用词寒凉,都没办法使人信服。 第六十四章   或许精通幻术的他本就是谜,她分不清他的嘴和眼,哪一部分在倾吐谎言。   又或许她看清了,却也没胆子戳破。   欲说还休,影影绰绰,如有小兽在心尖抓挠。   楚在霜不知为何扭捏,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,磕绊道:“行,仇人就仇人,我的仇人朋友,我们拿完点心,可以回去了么?”   斐望淮都等她追问,不料她居然会退,他一拳砸棉花上:“你倒是好脾气,我说是仇人,你都不翻脸。”   楚在霜没好气道:“不然呢,总不能跟三岁小孩计较。”   他正话反说次数过多,总是嘴巴极坏,实际行动相反,连她都习惯了。   那双杏眸被酒意浸泡,如同沾染莹润的光,连挑眉朝他翻白眼,都灵动率真得可以。什么都不知道,看着毫不设防,完全将他视为好友,肆无忌惮地流露诸多情绪。   他都直言是仇人,她居然也不相信。   但他宁肯她怀揣戒备,自己反而就不感棘手,不会在信赖面前摇摆不定。   斐望淮:“怎么什么都不计较?难道这天下就没有你想争取的事么?”   “有什么可争的?”楚在霜不明其意,“这天下多我一个不算多,少我一个也不算少,没什么非得由我来做的事吧。”   或者说,倘若她真是壁画上的灭世之人,那唯有她能做到的事,永远都不要发生才好。   “万一哪天门里派你离岛,就像小组赛复试一样,你必须去做呢?”   “你可真看得起我,以我目前的修为,就不可能轮得到,这不是上赶着出门给爹娘丢人现眼?”她思及阴阳太极球缓慢的修行速度,嘟囔道,“我踏踏实实待在门里,有事种点灵草练练气,没事读些闲书下下棋,不给他们添乱就算好了。”   “踏踏实实待在门里?一辈子都不出岛?”   “对,待岛上也没什么不好,不想打打杀杀不行么?”   斐望淮认真地审视她,妄图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。   多年来,他都在酝酿仇视她的情绪,却屡屡被她的磊落击败。梦中的她出剑果决,但面前的她毫无杀气,她还什么都没有做。   他应当恨她才对,可没恨她的理由。   楚在霜被他盯着,她满脸不服气,微抬下巴道:“怎么了?你该不会又要说我没出息?”   “不。”他紧绷的神情柔和,好似初春枝头的积雪,寒凉被日光融化,总算流露出笑意,“确实适合你,没什么不好。”   他只是突然想通了,倘若她一辈子不离岛,确实不杀她也可以。   只要她没被放进支援四象玖洲的队伍,那他们很难像传魂入梦中持剑对峙。   *   楚在霜和斐望淮回到莲华宗坐席时,宴席进入后半场,连桌边人都变少了。   李荆芥:“你们动作好慢。”   楚在霜将豆花糕放桌上,她左右环顾一圈,问道:“我哥和秦欢姐呢?”   “掌门刚才过来一趟,找他们说门里的事。”苏红栗道,“她还问你去哪里了。”   楚辰玥忙里抽空探望儿女,谁料女儿没在座位,阴差阳错地岔开了。莲华宗事务繁多,楚并晓和秦欢时常帮掌门分担,估计又去忙碌。   楚在霜了然地点头,正对错过一事可惜,谁曾想迎来另一位。她感觉肩膀被轻碰,回头一看却没瞧见人影,在小释出言提醒之下,才发现纱幕后的父亲,起身道:“我过去一下。”   三人顺着她抬腿方向一看,瞧见不远处的肃停云,自然没什么异议。   “爹爹,你怎么出来了?”楚在霜走到他面前,“你们不是要谈事?”   莲华宗高修要负责接待,基本都忙得脚不沾地,下楼逗留的时间不多。   “一群人互相瞎吹,没什么有用的,我就偷溜出来。”肃停云欣慰道,“霜儿,我就知道你颇有天赋,不声不响地拿下第一,刚才晓儿还跟我讲述复试,你在比赛里大显身手,不愧是停云湖弟子!”   他当初忽悠女儿报名,谁知她一举拿下榜首,确实是震惊四座。   “嗯……非要说的话,确实靠伸手……”她面对赞不绝口的父亲,支吾道,“但那是顺手牵羊的伸手,不是大显身手的身手……”   赢下复试主要靠无我剑能偷窃,普通修士对此防不胜防,算是走歪门邪道。   “那也是你的实力,你娘和我都很开心,最近实在太忙了,等门派大比结束,再叫上晓儿庆祝。”肃停云和蔼道,“能有这成绩远超我预期,后面拼不拼都无所谓了,终试会比复试要危险,你到时候也可以收着点,小心别把自己给弄伤了。”   楚在霜好奇:“终试和复试有什么不同么?”   “你们复试待在澎泽岛海水里,被吸收的灵气会转化为保护,一旦镜石枯竭就被传送出来,其实不会有什么大伤,但历年终试都是斗法,岛主们不可以出手,真真正正角逐生死。”   肃停云道:“我知道你不喜争斗,一年到头都不去修炼场,不适应的话跟单人赛一样,上场就弃权也行。”   她若有所思:“好,我到时候跟大家商量,视情况而定。”   “没错,点到为止,见好就收。”肃停云揉揉女儿脑袋,“流水不争先,争的是滔滔不绝,性命安危最重要,别总跟晓儿一样冒险。”   楚在霜老实应声。   肃停云叮嘱一番,他也不好缺席太久,跟女儿道别后就回去。   片刻后,楚在霜从轻纱后出来,同样回到自己的座位。   斐望淮瞧她落座,随口道:“肃掌门跟你聊什么了?”   楚在霜坦白:“终试不易,建议放弃。”   李荆芥赞同击掌:“副掌门大气,深有见地。”   苏红栗:“我们不求名次的话,正常发挥就好。”   楚在霜点点头,她取过先前的豆花糕,继续跟同伴有说有笑。   *   深夜,筵席进入尾声,众人打道回府。   次日就是小组赛终试,四人相约在修炼场碰头,便各自返回师门休整。   斐望淮在清虚大殿挥别旁人,却没有回孤星山,确定无人尾随后,直奔通天塔而去。他轻车熟路地抵达圆柱,很快就依靠无远弗届,跟白骨老等人会合。   戈壁之上,白骨老和查娜静候在法阵边,眼看斐望淮从中走下来。   “殿下,已经查过了,元空泽本人还在战场,能在琼莲十二岛露面,想必是用什么术法。他比元彻霆威望高,是当年推动休战协议的人之一,更是仙修中前三的强者,在外还算有几分面子,连他都不惜跑一趟,更说明对方是强弩之末,这回必须要盟友支援了。”   魔修过去销声匿影,被仙修欺压得太死,近年重新崛起,反攻四象玖洲,暂时没波及其他地方,自然让元空泽、元彻霆等仙修压力巨大。   “此人向来道貌岸然、心怀叵测,当初要不是他蒙蔽母后,说会化解淮水两岸误会,那晚不会损失惨重。”斐望淮道,“他千辛万苦登岛,应当有其他缘由。”   当年,淮水两岸由于仙修被魔气击杀之事一触即发,不少魔修莫名遭人讨伐,致使魔修内部怨气四溢。元空泽向魑王保证,必然化解矛盾,再多等一晚上。   谁曾想就是那晚,淮水以北沦陷,毫无防备的魔修失守被杀。年幼的他被母后藏于忘川,顺着河流逃生,勉强捡回一命。   至此,他永失过往的无忧无虑,立誓重返故土,让魂火燃遍四象玖洲。   白骨老忆起往事,长叹一声道:“想当初淮水两岸也曾安稳过,要不是殊桃仙子离奇身殒,至今找不到凶手……”   “算了吧,即便姑姑没离世,还会嫁祸其他事,他们早晚都会对母后发难。”斐望淮眼眸幽黑,“这帮人假仁假义,我们越退让,他们越嚣张,母后退守忘川,又换来些什么?”   他冷声道:“唯有用实力压其一头,才能夺回应有的尊重。”   他曾经也轻信仙魔无异,现实却是一记响亮耳光,心怀天真的后果就是母后殒命、故土失守。   谁不想以仁善治天下?   但事实证明没有用,连和谐如仙境的琼莲十二岛,也不过是楚辰玥等人暗中守护。   白骨老闻言,躬身提醒道:“殿下,既是如此,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现在您也应当动手,真拖到琼莲十二岛出兵,那就为时过晚。”   斐望淮一怔。   白骨老见他不应,忙道:“殿下。”   查娜眼看君臣又为此事争执,她一捋微卷秀发,制止道:“我倒是觉得,越是这种时候,就越不能动手。”   斐望淮回头望她,似乎静候她下文。   白骨老瞪她:“你……”   “现在尚且无法确定,琼莲十二岛是否出兵,贸然杀死她,没准激怒楚辰玥和肃停云,反而让元空泽渔翁得利,倒不如留她一命。”查娜道,“殿下当初远赴莲华宗,一是为藏身,二是为避免梦中之事发生,除了杀死她外,还有其他办法。”   斐望淮:“这么听来,你有主意?”   查娜取出一枚小瓶,将其献到他面前,低声道:“此药名为钻魂散,可以渗入识海,控制修士心神,让服药者明面保留心智,私下沦为被摆布的躯壳。”   她抬眼一笑:“殿下既是魅族,想必也不陌生,以前每逢月圆之夜,常有魅族借其俘获人类。”   钻魂散曾在魅族盛行一时,直到仙魔大战后,才被魑王宣布停用。早些年,魅族用此诱捕相中的修士,再行风月之事,可谓风靡一时。   服药者不会丧失自身意志,却会潜意识听从魅族的话,甚至连外人都看不出异常。   查娜料定斐望淮所想,相比白骨老直接杀掉的做法,钻魂散无疑要柔和得多,这才会借机献药。   谁曾想对方沉默。   斐望淮一瞄那小瓶,又紧盯她许久,慢悠悠道:“我不喜欢你的眼神。”   查娜一愣。   他笑意微凉:“洋洋得意,自命不凡,似乎笃定我所想,迫不及待地耍弄小聪明。”   查娜的目光就像在说,他对她怀揣不可告人的龌龊遐想,再怎么遮掩都没用,依然压抑不住本性。尤其刻意说明钻魂散来历,更似不怀好意。   但他厌恶外人臆想他和她的事。 第六十五章   查娜察觉到杀气,她忙不迭低头,大惊失色道:“殿下误会了,只是钻魂散可以操控心识,借此对她下暗示,不能对殿下出手,问题就迎刃而解。”   白骨老冷声道:“什么钻魂散,要我说斩草除根,才能够以绝后患。”   斐望淮思忖片刻。   只要让她留在岛上,那就什么事都没有。   他伸手取过玉瓶。   白骨老见状,满脸不赞同:“殿下……”   “你们继续探查前线,门派大比之后,此事定然了结。”   斐望淮说完,消失在法阵。   白骨老睨她一眼:“看你出的馊主意,怕不是故意为之?”   他一度怀疑查娜反水,传魂入梦要是真的,楚在霜是魔修大患,绝对不可以留下来。   “这叫什么话?”   “那为什么要提钻魂散?”   “殿下现在不杀她,不过看她特别,又是朝夕相处,自然于心不忍。一个坚信力量才能夺回尊重的人,怎么可能对毫无力量的人有耐心?”查娜不屑地笑道,“等他真能控制她,珍珠也沦为鱼目。”   她嘲讽:“人不都是这样,得不到时才美化,真到手早晚变淡,那就什么都不是了。”   一旦楚在霜服下钻魂散,她就毫无还手之力,再加上斐望淮离岛,相处时间减少,感情迟早散去。   到那时候,斐望淮无需劝说,他自己就会动手,没准还耻于再提及琼莲十二岛的日子。   *   一夜休整,便迎来门派大比小组赛的终试。   莲峰山,修炼场,千奇百怪的奇峰林立,衣着各异的修士聚集。   修炼场大门前猛然立起巨幕般的石碑,诸多报名者的名字在碑面浮现,如金光涌动,绵绵不绝。这上面都是参赛小组,将通过抽签决定顺序,迎来真刀实枪的对决。   楚在霜等人抵达修炼场时,他们被浩浩荡荡的修士惊呆,不料小组赛终试竟比复试人还多。   李荆芥迷茫:“复试不都筛掉好多人,怎么修炼场更热闹?”   苏红栗:“好像有不少人来观战,不全是报名参赛的弟子。”   “今天还是单人赛初试,不光有小组赛,人员肯定更多。”楚在霜道,“毕竟好多修士都重视单人赛,不一定会参加小组赛。”   小组赛讲究团队配合,单人赛却是单打独斗,更能体现修士水平。不少人为保持状态,甚至会放弃小组赛,全神贯注筹备单人赛。   四人排队在门口抽签,将灵气注入一方石块。这石块和石碑质地相同,只要感应到灵气,就会对应出名字。   白衣弟子等他们抽签结束,还依次发放含有数字的镜石,那是他们的赛场数字。   其他人拿的镜石都是301号,唯有楚在霜接过两枚镜石,分别是301号和39号。   斐望淮眼看她一手一个,疑道:“你居然还报名单人赛?”   楚在霜握着39号镜石晃晃:“帮我爹凑数,弃赛就可以。”   停云湖无人报名,她当初就报上了。   李荆芥仰头,他努力在石碑上找名字,想看小组将跟谁对决:“三百零一号赛场是在……”   “出来了,倒数第二行。”苏红栗回头道,“在霜,我还看到三十九号赛场。”   “是吗?在哪儿?”   楚在霜顺其所指方向望去,果然瞧见自己及组员名字。   第三百零一号赛场:   楚在霜、斐望淮、苏红栗、李荆芥   赵宏飞、郑胜、徐里、卢冉   第三十九号赛场:   楚在霜   赵宏飞   [这是彻底跟某一组撞上。]   斐望淮望着重复的名字:“看来你要跟同一人比两场。”   楚在霜点头。   李荆芥:“小组赛排在前面,时辰快到了,我们先过去。”   莲华宗修炼场本就形如莲蓬,每个孔洞被分割为独立场地,如今改动为小组赛擂台,擂台边还设有观众席。   四人刚踏进309号赛场,便看到满当当的观众,居然还瞧见熟悉的人影。   “哥哥,秦欢姐。”楚在霜惊喜道,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   楚并晓:“我们的比赛还没开始,所以先过来看看你们。”   秦欢坐在观众席,身边还有两位队友,名叫徐辽和邓一一。他们同样要参赛,只是还没有轮到,就来给师弟师妹们打气。   秦欢鼓励:“好好比,放轻松!”   或许四人获得复试第一的缘故,擂台边座无虚席,比其他场人气高。   “没想到有那么多观众。”李荆芥挠头,“压力好大。”   楚在霜一摆手,安抚道:“好好混,放轻松。”   擂台上已有三男一女,他们衣衫颜色各异,跟雪白芸水袍形成对比,正是楚在霜等人的对手。   打头的男修名叫赵宏飞,他五官方正、双臂环胸,手中捏着数枚符箓:“卢冉,就是他们么?”   翠衫女修答道:“对,听说是小组赛复试第一。”   赵宏飞远远打量四人,目光不经意掠过斐望淮,这才略微停顿:“除了拿扇子那个,其他人不足为惧,还是单人赛要紧。”   擂台边,白衣修士示意双方上台,由他来主持本场小组对决。   楚在霜调整好袖箭,她很快就找到自己的位置,跟队友们布开熟悉的队形。   “对决开始——”   话音刚落,只听一声巨响,天宝鼬就在术法作用之下,化为威武强健的巨兽,猛地朝对面四人冲锋。   赵宏飞眼看猛兽开道,他当即丢出一张符箓,喝道:“术法·破!”   砰的一声,巨大的天宝鼬骤然变回原样,这符箓竟破除李荆芥的膨大术!   术法解除的瞬间,擂台上白烟弥漫,四散雾气彻底遮蔽视线,连带观众席的人都惊叹,看不清场上的状况。重重迷阵之中,全都失去方向。   卢冉愣道:“……这是幻术?”   斐望淮趁天宝鼬被击退的时刻,瞬间用幻术替换而上,迷惑对方小组的视觉。浓稠迷雾之中,哗啦啦的声音响起,好像纤细而强韧的铁链,让人听得无端头皮发凉。   下一刻,白雾中有一银光闪烁,褐衫男修被云锦绳扫中,踉跄地跌落在擂台下!   “郑胜出局了!?”   [东南方向还有一人。]   楚在霜藏匿在白雾中,不动声色地收回袖箭,耐心等待下一轮偷袭。这是她最喜欢的战术,不跟人正面进行冲突,通过不断绕后和暗中攻击,扫除擂台上的对手,还不会暴露自身位置。   此时,苏红栗已治疗完天宝鼬,李荆芥再次施放膨大术。   赵宏飞故技重施,手中又飞出符箓,却遭锐利袖箭一击命中,被幽蓝火焰焚烧殆尽。   天宝鼬重振旗鼓,这回无人可挡,顿时破开出路!   观众们都目不转睛,时不时为战况欢呼。   秦欢思索:“用符的修士还可以,居然能够破解术法。”   “胜负已分。”楚并晓紧盯赛场,点评道,“霜儿他们配合默契,对方却没磨合多久。”   虽然双方修为差不多,但楚在霜等人多年搭档,明显游刃有余得多。他们对彼此术法熟悉,能猜到队友何时施术,作战时没丝毫停顿。   反观赵宏飞等人,本身就手忙脚乱。   果不其然,天宝鼬巨化成功,立刻占据优势,将修士撞下台。   顷刻间,台上只剩赵宏飞,还在抵御天宝鼬。冷锐的袖箭频繁锁路,很快也将他逼至死路。   擂台边的白衣修士盯着赛况,只等赵宏飞跌落擂台,就能够宣布胜负结果。   赵宏飞察觉情况不妙,他咬了咬牙,紧捏手中符箓,一边抵御着天宝鼬攻击,一边用余光偷瞄斐望淮。   天宝鼬发起猛冲,想撞落最后一人。   秦欢眼看赵宏飞落地,赞道:“赢了!”   白衣修士一击铜锣,宣告本场比赛结束,雄厚悠长的声音响起,观众席就要爆发喝彩,此时却异变突生。   一张符箓从擂台下飞起,直冲着斐望淮面门而去。   斐望淮闪身欲躲,忽思及身边人,索性挥扇去挡,却感威力惊人。   符箓上金光涌动,显然是灵气充足,转瞬就在擂台上爆开,掀起一阵夹杂沙石的气浪,连带反方向的天宝鼬被震得后退数步。这张起爆符远超先前水平,是隐藏着杀气的致命一击!   爆破声震耳欲聋,甚至掩盖住锣响。   举座哗然。   秦欢惊得站起:“怎么回事?他都掉下擂台了!”   修士离开擂台就算出局,按理说不能再继续对决。   楚并晓眉头紧锁,同样紧盯赵宏飞。   噼里啪啦,烈火飞溅,无我剑抵挡坠落的残渣浓烟,这才没有让爆炸继续扩散。   楚在霜挥开烟雾,忙不迭奔向同伴:“没事吧?”   斐望淮距离符箓最近,本可以侧步闪避,但怕三人跑不开,直接挡住起爆符。他一瞄手背,皮肤炸出焦黑血痕,伤口隐有蓝火涌现,镇定道:“还好。”   楚在霜望着他伤口惨状,便知道情况一点都不好。斐望淮近年较少受伤,能激发他魅族的血脉,燃起蓝火来进行恢复,想必起爆符的杀伤力不简单。   李荆芥望向赵宏飞,不满地质问:“明明都分出胜负,为什么还要出手?”   苏红栗凝眉:“赛后继续攻击,会被取消资格。”   “不好意思,一时失手。”赵宏飞拍拍衣服上的土,嗅到一丝血味儿,又望向斐望淮,突然领悟到什么,挑眉道,“岛外杀的兽修太多,忘记这是门派大比。”   李荆芥和苏红栗同时怔神,一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。   赵宏飞见二人满头雾水,露出一丝诡异的笑:“怪不得,我说心这么大,原来是不知道。”   [这家伙是故意的!]小释怒道,[兽修又怎么了?本尊还是释厄兽呢!]   楚在霜发现对方若无其事,平静道:“我不知道岛外什么样,但这里是琼莲十二岛,希望你向我的同伴道歉。”   赵宏飞:“如果我不呢?”   楚在霜:“虽然我的记性挺不错,但也可以忘记这是门派大比。”   双方在台上对峙,瞬间就剑拔弩张。   斐望淮走到楚在霜身后,提醒道:“不要冲动,赛后动手会失去资格。”   白衣修士赶到场边,眼看两组要打起来,喝止道:“赵宏飞、郑胜、徐里、卢冉,赛后还继续攻击,取消小组赛资格!”   观众席同样愤愤不平。   秦欢不满道:“这群人就没想好好比,估计私下早算计好了,专程不让莲华宗第一!”   楚并晓:“树大招风,这是被盯上了。据说有些修士无心小组赛,专门借此猎杀热门候选者,望淮修为不低,才被故意针对。”   部分修士在门派大比的侧重不同,有些是一心保小组赛,有些是一心保单人赛,不乏手段卑劣之人,故意在小组赛伤人,借此扫除单人赛障碍。   楚在霜等人获得复试第一,不少人就虎视眈眈,想让他们折戟而归。   徐辽:“取消他们资格不行么?”   “取消资格又有什么用?”秦欢道,“组里有人受伤,后续也不好比,这就是玩阴的。”   楚并晓起身道:“霜儿他们出来了,我去看看。”   邓一一:“我也过去吧,没准需要药修。”   修炼场边,楚并晓等人跟白衣修士沟通完,在不远处寻觅到围拢在一起的四人。   “霜儿,望淮怎么样?”楚并晓道,“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,将下场对决往后面排,要是伤得太重,那就只能弃赛。”   小组赛对决没法中止,半途受伤会影响后续比赛,所以很多人不愿同时参加小组赛和单人赛,唯恐体力及精力跟不上,到时候两边都讨不到好。   楚在霜眼看苏红栗帮斐望淮治疗,担忧道:“感觉不太妙。”   起爆符颇为蹊跷,比其他符箓强,灼伤力不一般。赵宏飞一直没有用,故意在下台后伤人。   “没什么事,一点小伤,不要小题大做。”斐望淮察觉她忧心忡忡,说道,“可以继续比。”   李荆芥:“算了吧,还比什么,身体要紧,我们本来就不求名次!”   苏红栗释放完治疗术,建议道:“我也觉得休息比较好。”   楚在霜:“哥哥,你帮我们弃赛吧。”   “好。”楚并晓安慰,“无妨,以后还能再报名门派大比,不急于这一次。”   话落,楚并晓等人就去办理手续。   斐望淮一向自尊心强,他闻言颇不赞同:“但都到这里,不比太可惜,正中他下怀。”   赵宏飞就想逼退众人,现在按照他计划来,自然令人感到懊恼。虽然四人不求名次,但被人膈应这一通,心里着实不舒服。   李荆芥:“要我说就该当场揍他一顿,反正我们不在乎名次,被取消资格也无妨。”   “莲华宗弟子怎么能赛后斗殴?”楚在霜道,“这有违门规,太不正派了。”   “你刚还说也可以忘记这是门派大比……”   她低头望手中39号镜石:“但我又反思一下,不应该赛后搞暗算,应该光明正大罚他。”   单纯揍赵宏飞一顿太便宜他,该让他失去最在乎的,这样才能称得上惩罚。   *   片刻后,楚在霜在三十九号赛场露面,果然在台上看到赵宏飞身影。   她正要过去,却被人拦住。   斐望淮一把握住其手腕,他已经猜出她所想,制止道:“不是都说弃赛,没打算比么?”   他着实没料到她会过来,连小组赛都赶鸭子上架的人,现在居然决定去打单人赛!   楚在霜垂眼,望着他手背的白纱,一时不敢用力挣脱,和气道:“确实没打算比,就想跟他聊聊。”   斐望淮蹙眉:“为什么要这么拼命,你明明最讨厌比试?”   楚在霜略一思索:“但你不是说过……”   “说过什么?”   她的话语轻柔,像是月白色羽毛,稳稳飘落在水面,拨弄开他心湖的涟漪。   “既然赢了你,不能输别人。” 第六十六章   这是他们多年前在通天塔门口说过的话。   斐望淮不料她还记得,恍神间松开手,竟让她溜出去。   楚在霜走向台边的白衣修士,将自己的镜石交给对方,准备参加单人赛对决。   擂台上,赵宏飞双臂环胸站在原地,上下扫视一番楚在霜,不屑地笑道:“来替你队友出头?”   小组赛前,他就发现自己跟一组彻底撞上,尽管知道对面组是复试第一,但还无法将人名和脸对应。   原以为单人赛对手会是持扇男修,特意在落败后用罡爆符伤人,就是想要耗损对方战力。谁曾想石碑上的“楚在霜”竟是眼前女修,她修为毫无压迫感,看上去不足为惧。   罡爆符唯有三张,倒是浪费掉一张。但赵宏飞厌恶兽修,也没感觉到太可惜。   “算不上出头,只是发觉对有些人讲道理没用,必须用一套我反感却必要的过程。”楚在霜不紧不慢道,“我一直排斥这个,但也该体验一回。”   她目光微凛:“刚才不愿道歉,那就等打完你,再张嘴也可以。”   赵宏飞听完此话,闪露一丝狠色:“真是大言不惭,别以为我看不出来,你可比他们弱得多。”   擂台边,斐望淮等人没法上台,只能站在下方观战。不远处,翠衫女修等人同样露面,正是赵宏飞的小组赛队友。   眼看对决就要开始,双方却实力悬殊,众人只能干着急。   “楚师兄过来没有?实在不行,让他来办理弃赛。”斐望淮蹙眉,“她现在都不会御剑,此人却有五叶中期修为,简直是以卵击石、鲁莽行事。”   他后悔方才没拉住她,居然让她从手中跑掉。   近年来,楚在霜都在队里担当智囊,更多是出谋划策、歪招取胜。他从未见她独自迎战过对手,连修炼场都不去的修士,怎么跟好斗的符修对决?   斐望淮推测赵宏飞有五叶中期,而且常年浸润在修炼场,斗法经验相当丰富,应该比李荆芥、苏红栗还要强。这种岛外修士做事不择手段,她稍有不慎就要血溅当场。   他信服她的智谋,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前,单靠计谋侥幸获胜太难。   苏红栗面露为难:“但在霜都决意做此事,我们却不顾她意愿,贸然替她弃赛……”   几步之外,卢冉盯着台上修士,气定神闲道:“劝劝你们的队友,想活命就不要上场。赵宏飞快五叶后期,小组赛时故意收力,你们队友不是对手。”   李荆芥:“偷袭完别人还敢张嘴,我看你们才不想活了!”   片刻后,楚并晓等人在三十九号赛场露面,看到报名参赛的楚在霜也是一惊。   秦欢懵道:“妹妹这是……”   熟悉楚在霜的人都清楚,她一向毫无斗志爱躺平,如今竟然在擂台露脸,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!   斐望淮忙不迭询问:“楚师兄,还能弃赛么?”   楚并晓望向台上,他略一停顿,答道:“可以是可以,但没有必要。”   “怎么会没有必要?她从未去过修炼场,现在直接就打单人赛……”   “霜儿从不做无准备之事。”楚并晓平静道,“她一直有个习惯,要么干脆不做,要么就做最好。”   斐望淮一怔。   话语间,擂台边的铜锣震天响,宣告单人赛正式进行。   “对决开始——”   相比小组赛的收敛,赵宏飞在单人赛全力以赴,一听锣响就召出一串符箓。闪动金光的符纸围着他打转,在分神的效果下悬在半空,好似一群变幻莫测的蝴蝶,仔细辨认可见流动的阵法符文。   两张薄纸突然腾空,扑棱棱地猛扑过来!   楚在霜云步一闪,躲开飞来的符纸,只听刺啦两声,便有火光炸开。她相当沉得住气,将符箓上花纹尽收眼底,接着反手射出袖箭,却听当啷一声脆响,锐利箭头好似砸中金属屏障,竟被一张悬空符纸直接撞开。   [好厚的防御!]   眨眼间,两人就靠短暂交手试探出彼此水平,同时向后一退,远程拉锯起来。   赵宏飞眼看袖箭破防失败,当即又甩出四五张符箓,迫不及待地追击楚在霜,想要一鼓作气取得胜利。只有越快地结束对决,才能越好地积蓄力量,为后续的赛事做准备。   他一抬手,符箓如有知觉般追逐楚在霜,爆裂接连而起,犹如蜇人蜂群,发起密密麻麻的攻击。   刹那间,擂台上火光刺目,甚至波及观众席。   李荆芥惊讶:“他小组赛时可没用那么多符箓。”   小组赛时,赵宏飞使用的符箓极少,跟现在比完全判若两人。   “单人赛更容易引人注意,说不定还会有高人指点,很多人都不重视小组赛。”斐望淮拧紧眉头,他目光追寻着楚在霜,解释道,“再加上有些招式是修士保命底牌,唯有生死攸关之际能被用到,只有没药修的单人赛,大家才有机会使出来。”   赛场上,雪白身影在爆炸间灵活躲避,时不时有银光闪现,在符箓上击出脆响。   楚在霜面对迅猛攻势,她并未马上展开反击,暗中观察符箓特点,逐渐品出一些差别。每张符纸上花纹不同,发挥作用也截然不同,有造成爆炸的攻击,有抵挡袖箭的防御,有御空而起的移动,可谓将各方面都囊括在内。   尽管她不喜争斗,常年不去修炼场,但不代表她对斗法一无所知。   修士对决最重要的绝不是修为高低,而是建立完整而完善的斗法套路,能够让自身各方面没短板。   不同斗法套路还展现修士性格,以她较熟悉的两名修士为例。   楚并晓擅长用剑,剑是中距离武器,迈步上前可发起攻击,云步后撤就进行防御,再加上朔雨术等远程狙击,就能在各个距离攻守兼备,招式中正果断。   斐望淮擅长用扇,扇是近身武器,幽蓝魂火进行大面攻击,再施放幻术来布局,贴近敌人完成刺杀,就能在群攻后精准收割,手法犀利狠辣。   眼前符修是远距离攻击,应当不擅长近战,用符纸防御本体。   现在唯一的难点是,他何时用炸伤斐望淮的符箓,那应该是杀伤力最大的底牌。   “刚刚不是还挺嚣张,现在怎么就只会逃?”赵宏飞甩出一串符箓,冷笑道,“我算是看出来了,你连分神都不会,恐怕没法击落符纸吧!”   [这家伙屁话真多!]   楚在霜望着迎面而来的起爆符,她猛地发射袖箭,银锁链般的云锦绳骤然延伸,好似一枚箭矢嗖得擦响,妄图一箭将符箓在空中击穿。   漫天符纸突然飘散,躲开直冲冲的利箭。正当赵宏飞手指微动,误以为已经成功避开,却见云锦绳不知被何物拉扯。   细绳笔直的行动轨迹突然转向,好似长鞭般上下回荡,犹如诡异自如的银蛇,瞬间将数张符纸同时打落,顷刻间撞出一连串爆声!   赵宏飞断定她不会分神御物,不料云锦绳能凭空变化,一时不察竟反被震退数步,差一点就要触及擂台边缘!   楚在霜一击得手,她哗啦啦收绳索:“打你还用得着分神吗?”   这一击灵活如鬼影,连台下人都皆愣神!   秦欢诧异:“刚刚那是分神?”   众所周知,唯有五叶修士才能分神,通过灵气来操纵外物,云锦绳骤然变换轨迹,显然只有分神能做到。   斐望淮紧盯着战局:“不,她现在还不会御剑。”   楚并晓端详许久,他心中隐有猜测:“确实不是分神,霜儿是用别的,居然还很熟练。”   那是无我剑。   相比父亲凌厉刚正的剑刃,妹妹的剑刃要柔和得多。倘若不是他曾研习无我剑口诀,大致理解此招的特点,恐怕也没办法想到,她竟用无我剑一拨云锦绳,代替分神来操控其他物体。   分神会有灵气波动,但无我剑向来特殊,甚至能够避开阵法,难怪赵宏飞不察中招。   他只是没料到,一向不爱修炼的妹妹,真将这熬人的招数学成了。上一回门派初试,他就猜测绊倒于怒涛的人是她,笃定她不喜太过张扬,这才会出来当众解围。   接下来,赵宏飞颇感纳闷,甩出的符纸被频频击落,却感受不到灵气走向。倘若跟其他修士对决,他们必然会使用分神,不然就是施放术法,但面前的楚在霜截然不同。   明明她主要靠袖箭攻击,偏偏还有种隐形的力量,在暗中操控着当下战况!   符箓天女散花般往外飞,不间断地在空中爆裂,她却如鱼般左右游动,丝毫没被火光伤到,反借此耐心消耗符纸存量。   赵宏飞本想速战速决,谁料被她拖入持久战,眼看用出的符箓远超预期,却迟迟拿不下眼前对手,心里也蹿上一阵火气,颇想痛下狠手重伤敌手。   他脸色微沉,捏着手中符纸,一时犹豫不决。   难道对战没五叶的废物,还得用上一张罡爆符么?   楚在霜发现赵宏飞动作变缓,迟迟都没用炸伤斐望淮的符箓,也在多番交手后有所推测,想必此符跟其他符箓不同,威力惊人却数量极少,对方也舍不得随意使用。   但唯有逼出他底牌,才能到她反攻时刻。   一张张符纸飞出,一连串爆炸响起,擂台上激烈斗法令人应接不暇。   爆破使台上温度升高,热浪让视野都模糊起来,极细的云锦绳如银色丝带,在擂台上狂乱肆意地扫动,不断绞碎四面八方的符纸,带来震耳欲聋的响声,一浪接着一浪。   秦欢若有所思:“她是想耗空对方符箓?”   楚并晓:“这是个办法,但没有杀伤术法,也不好马上翻盘。”   楚在霜的无我剑如柔韧柳枝,可以肆意地延长活动,但不是杀气凛然的锐器,面对层层符箓保护的赵宏飞,想要一击命中,同样会有难度。   斐望淮现在眉心紧锁,他早就无心讨论,时刻关注着战局。   漫长消耗让战况焦灼,赵宏飞竟觉楚在霜有用不完的灵气,三五个来回都不见颓势,依旧能够在擂台上到处乱窜,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。按理说,他的修为更高,灵气远超于她,现在却先力竭。   要知道寻常修士抵挡那么多符箓,即便没有被炸伤,也会逐渐没气力,谁曾想她是越打越精神。   楚在霜可不是越打越精神,阴阳太极球在体内运转,随着实战经验的积累,又让她产生出新体悟。   她在海底被荀枫的术法炸到,曾阴差阳错构建仙魔之气平衡,幸运地在混乱中安然而退。那时,她发觉只要催动道心流动,再用无我剑包裹住身体,可以抵御吸食灵气的海水。   现在一番斗法却更新她认知,当初并非隔绝吸食灵气的海水,而是阴阳太极球和无我剑同时运转,可以源源不断地生出新鲜灵气,让她误以为自己的灵气没被吸走。   一直以来,她进阶速度极慢,不得不为仙魔道心都填充灵气,现在却逐渐摸索出一点技巧,要能恰到好处地控制仙魔之气,居然可以从中创造出新灵气。   只是她对魔气认知不够,想要调控好比例,还需要多加练习。   鏖战良久,赵宏飞感觉识海空荡,他眼看她战意越来越浓,终于被逼得走投无路,不能再继续消耗下去,迫不得已丢出罡爆符!   散发绿光的符箓贴面而来,带来一阵隐含杀气的波动!   [就是这张!]   楚在霜仓促记住花纹及灵气波动,便迎来一阵声势惊人的罡风,跟斐望淮被击伤时如出一辙。   巨大的爆炸撼动擂台,呛人的烟尘四散飞起,连带烈火在空中刺啦作响。罡爆符造成的火舌蔓延,由于没有幽蓝魂火阻挡,竟比小组赛的炸裂更可怖,连不远处的观众席都震荡。   “在霜!”   “霜儿!”   众人接连奔去,仓皇赶到台边。   漫天火光中无人应声,正当他们忧心忡忡时,月白身影却重新显现,这才长松一口气。   只见她抬袖一挥四周灰烬,身体要害被无我剑包裹护好,脸庞却遭石粒不慎擦出血痕,在雪肤上留下一抹艳红:“看清了。”   最后一张符箓也就位,她就记住他所有招式。 第六十七章   另一边,高修飘浮在修炼场上空,正在关注各个赛场动向。他们脚踩云烟,站在高处俯瞰修炼场全景,只要目光稍一放远,就能将孔洞般的诸多擂台尽收眼底。   楚辰玥:“今日是单人赛初试,各位可以自行观战,终试将在莲云台举行,那时将聚集本届门派大比所有修士及观众,共同见证第一名诞生。”   “现在比赛那么多,倒是不知看哪场,诸位有什么主意?”   “贸主教,听闻黎晖殿也有弟子参赛,这可是往年没有的事,想来应该是实力不俗,不该给我们介绍一番?”   “既然尊者们来到岛上,不如多看岛内的修士。”   “于岛主,千炼派有什么好苗子么?你们门里都如何修行?”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化境修士,聚在一起也不乏攀比聊天。众人在修炼场上方闲逛,自然就叽叽喳喳起来,只是这时不再聊自身术法,反而会探讨门内弟子成长。   肃停云在莲华宗传道就颇受诟病,他现在面对各门派的授课交流,连忙偷偷摸摸躲在后面,生怕被问及情况,不料竟被人点名。   “说起来,停云的弟子好像是小组赛复试第一,不该说两句么?”元空泽笑道,“培养得那么好,倒也教教我们,好让我们借鉴一二。”   肃停云本就怕引火烧身,突然听闻此话,瞪元空泽一眼:“你都没有弟子,瞎借鉴些什么。”   他断定此人在装大尾巴狼,当年门派大比败于自己,现在依旧耿耿于怀。   元空泽:“这不就想看看榜首如何信手拈来。”   果不其然,众人一听此话,纷纷醒过神来。   “对啊,尊者当年在门派大比扬名,你的弟子肯定不一般!”   “应该带我们瞧瞧才是。”   “让我看看石碑上的擂台号……”   肃停云听旁人附和,顿感头皮发麻,一时骑虎难下。他都不确定女儿是否弃赛离开,没准她现在早溜回停云湖种灵草,谁曾想还会有这样的波折。   药闻笙斜他一眼:“让你以前口无遮拦,这回自作自受了吧。”   想当年肃停云在门派大比狂拉仇恨,如今可谓风水轮流转,谁都要跑过来看热闹。   *   擂台上,罡爆符炸裂威力摄人,爆炸击起的沙石噼里啪啦落下,砸在地面上发出怪异声响。   烟雾散去后,楚在霜依旧后背挺直,那双灵动的杏眸透亮,炯炯有神地紧盯赵宏飞,丝毫没被符箓飓风掀翻。   赵宏飞眼看她安然无恙,脸上显露一丝惶然,难以置信道:“怎么可能!?”   罡爆符耗费他大量灵气,甚至能够击杀五叶修士,却只在她脸上擦出伤口!   楚在霜脸侧的红痕艳丽,她方才运用无我剑包裹身躯,最大程度地降低爆炸伤害,如今体内道心更是下意识运转,源源不断地供给起灵气。   或许是激烈战斗调动呼吸,心脏都急促得跳动起来,五脏六腑涌入微凉空气,连带神台一片清明,陌生力量在血管中蠢蠢欲动。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,宛若第一次破解棋局时,绞尽脑汁却酣畅淋漓,骨子里兴奋得可以。   罡爆符花纹映入脑海,所有细节就准备就绪,散落的点连接成线,瞬间直指对手破绽。   原来斗法跟弈棋一样有趣,也可以钻研出各种布局。   爆破过后,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终于纵身前跃,率先发动攻击,脚下莲步虚影重叠,动作敏捷得如飞燕。   闪、冲、旋,她巧妙地避开层层符箓,顷刻间就跨越大半个擂台,恨不得雷电般杀到敌人面前。   卢冉惊道:“好快!”   衣袍在疾跑中翻飞,冷光在袖口里闪烁,袖箭如银钉般在半空中划出凌冽的光,毫不留情地射向正前方的赵宏飞!   赵宏飞甩出数张符箓,想要靠爆炸击退对方。   符纸表面盈动起灵气,有的是金光流动,有的是蓝光闪烁。   洞念。   楚在霜目光微转,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,仿佛猜到赵宏飞的动作,早就先一步施放无我剑。   左手的隐形剑刃瞬间刺破增加移速的蓝符,右手的隐形剑如长鞭般击向施放爆炸的黄符,硬生生地将其扫回去,直奔丢符箓的人而去。   接二连三的炸声响起,赵宏飞不料会失去疾速符加持,后撤闪避的动作顿时慢半拍,居然反被自己的起爆符击中。   环绕周身的符纸当即消失两张,那是他用来保护自身的防御符,却见眼前的利箭未撤,袖箭眨眼间刺到面前!   护甲符!   灵气屏障在身前展开,想要阻挡袖箭的攻击,却不料云锦绳再次变向,并未用箭尖刺向他双眼,反而如同盘旋晃动的蛇头,猛然在屏障上狠甩,将他抽得倒飞出去!   “好强!”李荆芥道,“怎么会突然就……”   楚在霜一改先前的保守战术,她雷厉风行地发起进攻,不但没在爆破后受伤,甚至在战局里转为上风。   斐望淮跟楚在霜对弈多年,他眼看台上的她露出熟悉表情,怔然道:“她看见了。”   那是她参破棋局的神情,每当她纵观完全局,总会这样眸光锃亮。   没错,她看见了。   楚在霜眼看赵宏飞踉跄爬起,根本就不留对方喘息余地,从容不迫地再次发起进攻。   起爆符、疾速符、防御符、护甲符,围绕在敌人身边的符箓都在她眼前明确起来,什么时候该击毁防御符纸,什么时候该躲避爆炸符纸,一切都能了然于心,甚至比本人更清晰!   赵宏飞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人,不知为何甩出任意符,都能被她精准地预知。   战况一朝逆转,原本被压着打的白衣女修出手果决,频频抵挡符箓男修的招式,丝毫不见灵气衰竭之势。   快一点,再快一点!   巨浪般的攻势袭来,一波又一波地冲刷过去,眼看就要将赵宏飞逼退至擂台边缘!   赵宏飞的招式被完全拆穿,无力招架密布的攻击,终于恼恨一咬牙。既然罡爆符都无法伤她,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,再用上增幅的术法。   他甩出最后两张符,喝道:“去死吧——”   罡爆符!   劲杀符!   熟悉的爆破重现,却被劲杀符催出愈加炽热的波浪,猩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,让观众席也骚动起来。   楚并晓一怔:“不好!”   此招一出,生死难测!   电光火石间,楚在霜认出符箓的花纹,终于在混战中迎来机会。不管她如何预判敌人动作,总在修为上低对方一头,想要真正地击败赵宏飞,唯有用杀伤力更大的术法。   就是这一刻!   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!   她当即抬起双臂,双手的无我剑同时流淌而出,在半空中撒开一张密闭的隐形之网,如同铁盖般将赵宏飞猛然扣住,用尽全力地向正中央收缩。   阴阳太极球疯狂运转,她在此刻调动浑身仙魔之气,力量如电流般在四肢内流窜,甚至想从她躯壳里爆发,竟带来修为突破之势。   五叶初期!   极致白光在眼前炸开,并未像上次般沙石四起,爆破威力被透明剑刃压制在擂台上,只在符修脚边的方寸之间绽放!   罡爆符的力量没有溢出剑刃,全被灌到赵宏飞及擂台上,发出山石崩塌般的轰然巨响!   众人惊叹:“这是……”   漫天火星被半球般的透明罩覆盖,他们终于借助烈焰看清无我剑,紧接着就见擂台分崩离析,在修炼场边被炸得粉碎。   可怖气浪呼啸而过,擂台被彻底损毁,完全是一片废墟。   “人呢!?”   “谁赢了?我看不清!”   “霜儿在哪儿?”   台下呼声四起。   四分五裂,支离破碎,呛人的浓烟滚滚,完全将视线遮蔽,看不清台上的结果。   白衣修士面对生死未卜的状况,不得不踏入擂台搜寻,寻觅斗法二人踪迹。   残壁之下,赵宏飞被罡爆符正面击伤,他如今被炸得浑身焦痕,早就彻底陷入昏迷,好在还余些许吐息。   白衣修士一探其额头,宣布道:“赵宏飞出局。”   然而,对决胜负仍不明,倘若楚在霜昏迷或殒命,本场比赛依旧平局。   众人迟迟不见楚在霜身影,此时更是屏气凝神,一颗心悬在半空中,生怕她激战惨遭不测。   斐望淮眉头紧皱,他望着寂静废墟,眼看裁判四处探查,下意识地五指紧握,控制不住呼吸发凉。   往日雀跃的女声没有响起,倘若她平安无事,早就该喊出声来。   他只觉一股钻心疼痛,开始在胸口处蔓延,令人惶惶不知所措,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,完全不敢多想最糟糕的后果。   这一刻漫长如千年,场上宛若陷入冰封。   无穷无尽的静谧后,窸窣声音终于响起,碎渣中伸出一只的手,拼尽全力地摇晃起来!   那只玉白的手已沾染伤痕,但动作却依旧灵活自如,即便看不到碎石下的人,也能通过动作感受到活力及欢腾!   “霜儿!”   楚并晓率先迈步过去,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。   斐望淮先一步抵达,猛然推开巨石,总算找到了她。   或许料到他会最先发现自己,那压制胸口的石壁一撤,她咳嗽两声能说话,便迫不及待地炫耀:“我赢了。”   她被迎面而来的光线刺得眯眼,明明脸上沾染狼狈擦伤,此刻竟还能神采飞扬,没心没肺地涌现出笑脸,只让他既好气又好笑。   纯粹的,欢悦的,喜不自胜的。   只因兑现过去的承诺,便骄傲畅快得不得了。  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,竟为自己的死敌来出头?   这世间又怎有如此愚蠢之人,竟被自己的死敌所打动?   思绪万千,百感交集。良久后,他流露出一丝笑意,温声道:“嗯,你赢了。”   不管是擂台的内外,她都赢得彻头彻尾。 第六十八章   片刻后,其他人也匆匆赶来,将楚在霜团团围住。   斐望淮和楚并晓把周围碎石清开,苏红栗和邓一一连忙上前治疗,生怕遗留什么内伤。   好在楚在霜用无我剑包裹自己,她发觉擂台即将崩塌,立刻收回左手剑刃,用来抵御迎面而来的气浪。   苏红栗检查完毕,微松一口气:“比我预想得要好。”   尽管楚在霜有多处擦伤,但内脏被保护得很好。她刚进阶五叶初期,识海通畅明快,甚至精神不错。   李荆芥:“太吓人了,没想到擂台都被打碎。”   秦欢望向裁判:“还有一件事……”   白衣修士恍然大悟,他面对擂台及观众席,用力奏响旁边的铜锣。   雄浑悠长的锣声响起,恨不得传遍整个修炼场,宣告着本场对决落幕。   “获胜者——楚在霜!”   擂台边爆发出欢呼,观众席也重新喝彩。   *   云端之上,众高修目睹这场赛事,看到透明铁盖,同样震撼不已。   元空泽方才提出观赛楚在霜,谁料被肃停云百般阻挠,甚至让楚辰玥引走众人。最后,楚辰玥带贸羽圣等人离开,无奈元空泽却相当执着,坚持一睹肃停云弟子风采。   肃停云迫不得已,只能看石碑带路,身后跟着瞧热闹的人。   他原以为是公开处刑,谁料到峰回路转,女儿居然打赢了!   楚在霜将爆炸压制在赵宏飞脚边,普通修士看不出她用的是什么,诸多高修却相当熟悉这招,尤其是曾败在肃停云手下的人。   “不愧为尊者的弟子,现在还年纪尚轻,无我剑出神入化!”   “未化境就有此等磅礴灵气……”   “有这般优秀弟子,您还刻意拦我们,实在太不像话,怎么藏着掖着?”   肃停云面对诸多夸赞,诧异地望着对决场,同样好半天没回神。   为什么藏着掖着?   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女儿那么强!!   虽然肃停云定期向楚在霜授课,但说实话从不过问修炼进度,再加上女儿不喜打打杀杀,更不会逼她到修炼场斗法,自然不清楚她的实际战力。   他确信女儿没怎么打过架,没料到她能单人赛获胜。   “尊者不该分享些培养弟子的诀窍?好让我们取取经。”   “对呀,也要多交流,这可算盘道!”   “大家都想请教一二。”   “……”   肃停云一背手,强装仙风道骨,硬着头皮道:“我培养弟子,讲究道法自然。”   其他人似懂非懂:“道法自然?”  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:“没错,世间种种修行,皆是道法自然,无需刻意干涉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“不愧是无我仙尊,理念也与众不同。”   药闻笙在背地里吐槽:“……你干脆就说放养吧。”   众人议论纷纷,都在热闹讨论。   元空泽望着赛场上的楚在霜,却突然沉默下来,手里盘动着木珠,不知在思索什么。   他从高处俯瞰擂台,望着碎石中圆形痕迹,那是楚在霜用无我剑压出来的,好似海水中隐隐涌现的旋涡。   肃停云挥却旁人,察觉对方的异样,忙道:“这回可以了吧,我们再换一场?”   对方刚才提议过来,如今却是一言不发。   “好。”元空泽当即醒神,他收回恍惚目光,“停云的弟子果然厉害。”   *   修炼场内,楚并晓和秦欢还有比赛,确定楚在霜无事过后,便要奔赴各自的对决。楚在霜跟兄长等人暂别,打算简单处理伤口,再过去看他们斗法。   角落里,楚在霜被苏红栗轻拭脸侧伤痕,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。   苏红栗连忙停手,慌道:“很疼么?”   楚在霜想接过素帕:“我自己来吧,主要没准备,就有一点疼。”   苏红栗面露为难:“我再轻点,只是……”   “我来吧。”斐望淮眼看苏红栗小心翼翼,对方将楚在霜当细瓷擦拭,索性伸出手来取走素帕。   苏红栗犹豫片刻,还是将帕子给斐望淮,又到一边跟李荆芥调配丹药。   楚在霜瞧他过来,伸手欲取过素帕:“不用麻烦,我可以的。”   斐望淮垂眸,他望着对方脸侧数道艳红血痕,将沾染药汁的素帕覆上她面颊,不容置疑道:“收声。”   楚在霜只得老实闭嘴,下一刻却感面庞剧痛。她被狠手激得眼冒泪花,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:“哇——”   这比苏红栗的擦拭动作还痛!   斐望淮用力一摁伤口,他面对她水意朦胧的杏眸,解释道:“不把污血弄出来,再怎么擦都没用,所以要使点力气。”   苏红栗听闻惨叫,她心虚地回头,小声道:“是这样的,但我刚才不敢用力,害怕在霜你受不了。”   李荆芥摆手安慰:“没事,坏人就让望淮当吧,反正他俩吵不了。”   楚在霜被猛压伤痕,刺激的疼痛过后,感受到药汁清凉。她此时敢怒不敢言,哀怨地瞪着斐望淮,闷声道:“我刚才也该给你擦伤口。”   早知道会有此节,她就猛摁斐望淮负伤手背,不该错过打击报复的机会。   “现在知道疼了?”斐望淮瞧她眼眶泛红,确认伤处没污血后,他动作也轻柔不少,责怪道,“非要闹着上场,才会弄成这样。”   她不是好勇斗狠之人,基本没有受过什么伤,难怪扛不住皮肉之苦。   “但是我赢了。”   “赢了又怎样?”   楚在霜坦然道:“我对决赢了,你不高兴么?”   又来了,又是这样的问题。   他高不高兴,对她重要么?   斐望淮紧盯她许久,乌黑睫毛颤动,回道:“……不高兴。”   “撒谎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听她语气果断,他心下微动,又皱起眉头,摁了摁她伤痕,让药汁浸进去。   楚在霜五官皱成一团,当即叽里呱啦起来,抨击他小心眼之举,气恼得要求也给他上药。   他被她的张牙舞爪逗乐,紧绷的面孔放松下来,这才缓慢地撤掉药帕。   “高兴。”   这一句冷不丁蹦出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然而两人相识多年,即便寥寥二字,也能心领神会。   楚在霜乍然收声,她眼睛睁得滚圆,难以置信地望他。   他眼神平和:“但不要有下次,起码不会受伤。” 第六十九章   他总是高傲锋利,如同摇曳的冷火,习惯用带刺的话来遮掩真心。即便每次过问她安危,也不会直接表明担忧,反而常用嘲讽或调侃,说些“又要搭命救你”的别扭话。   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,不再尖酸刻薄,眼底溢满真情。   楚在霜撞上他郑重神色,不知为何显露扭捏,她难得不好意思:“……哦。”   不是没接受过他的关心,只是过往从不会太直白。   这是一种新奇感触,如羽毛轻轻挠过,似有若无,心潮起伏。   或许,少年人总爱装作针锋相对,便是早隐隐觉察不同寻常,唯有用插科打诨,才能够混淆视听,不至于在戳破后无所适从。   “‘哦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‘哦’就是……”她闷声道,“这回情况特殊,下场就不比了。”   斐望淮听她承诺,他终于放心不少,从苏红栗手中接过丹药,又递到楚在霜的面前。   “还要吃药么?”   苏红栗解释:“恢复气血的沁元丹,吃完它就差不多。”   楚在霜了解地点头,将药丸放到鼻尖嗅嗅,还是老老实实地吞下,没多久浑身就温暖起来。   这一番治疗下来,她伤口也好多了。   众人确认楚在霜平安,这才聊起方才的战斗。   李荆芥:“不过真没想到,你能将符箓打回去,最后居然把他炸中。”   最终对决,赵宏飞抛出罡爆符和劲杀符,眼看都在空中爆出火花,谁料符箓能中途掉回来,反而命中丢符者。众人当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,幸好楚在霜劫后余生,没受什么致命伤,还顺利赢下比赛。   “没办法,我又没什么厉害术法,只能等他使出这招,再用他的符箓炸他。”楚在霜道,“好在成功了,不然就完了。”   她当时用无我剑压制爆炸,谁料符箓比初次还厉害,竟然把擂台都炸得粉碎。如果不是有仙魔道心护体,估计连她也会被波及。   “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,反正现在都赢了!”李荆芥道,“既然大家没事了,我们去看楚师兄?”   小组赛并未结束,尽管四人已弃赛,却能观战其他人。   莲华宗还有对决,他们一拍即合,看完石碑数字,前往对应赛场。   *   第一百五十七号擂台,台上刀光剑影,早就陷入酣战。   楚并晓手持长剑,剑刃在搏杀中嗡鸣,带来一阵清啸,携着淡绿灵气,直刺敌方要害。正对面的黑衣男修闪身避让,他身着干练衣衫,手持一把红缨枪,出手同样迅猛有力。   秦欢在后牵制另外三人,她单手施放音爆术,掀起一波激烈气浪!   黑衣男修当即指挥:“节安!”   节安立刻施放屏障,挡住连环的音爆术。   那根红缨枪嗖得一声射出,眼看要命中施术的秦欢,却被凭空出现的水龙挡住。清水凝聚出龙头,在擂台上盘旋而上,化为淅淅沥沥的雨。   徐辽和邓一一抓住机会,他们云步前冲,猛地袭向对方。   双方势均力敌,一时不分胜负。   [没想到这个门派好强。]小释惊叹,[明明以前从没听说过。]   楚在霜等人抵达时,台下已经座无虚席,原因无他,备受关注的两大小组在此碰头,分别是复试的第二名和第三名。楚并晓等人的对手居然是影封阁,对方都身着整齐的黑衣,跟芸水袍形成鲜明对比。   更令人惊奇的是,影封阁复试表现低调,没有搅入莲华宗和黎晖殿的争斗,但在对决赛里却实力出众!   四人找不到座位,只能站旁边观战。楚在霜目光微移,不经意瞄到对面的人影,犹记那是影封阁掌门九弘。   擂台一侧,古袍男修双臂环胸,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,正在观看自家弟子跟莲华宗的对决。   楚在霜狐疑:“影封阁掌门没跟其他高修一起?”   按理说,高修们都共同行动,少见如九弘的掌门,独自过来观战弟子。   斐望淮顺着她视线,看清不远处的九弘:“估计是散修的缘故。”   李荆芥:“但他们门派还真厉害,竟跟楚师兄打这么久!”   众人旁观战况颇感震撼,毕竟楚并晓和秦欢常年为掌门效力,在门里称得上训练有素,曾经下山执行不少任务。   场上,秦欢察觉对决僵持,她当即眉头紧皱,提醒道:“不能再拖,速战速决。”   倘若一场对决消耗灵气过多,他们后面的比赛会更困难,现在已经超出预估的时间。   楚并晓拔剑一挑,手腕灵活飘逸,剑尖朝外一甩,施放万莲齐发!   金莲凝翠灵气涌动,瞬间发射出数道绿光,噼里啪啦击向对方,一口气淘汰掉两人!   黑衣男修见势不妙,眼神骤然发狠,四周灵气异样波动,脚下的石壁都崩裂,不知要用何种术法。他身上黑袍猎猎作响,好似风中晃动的鬼影,散发阵阵肃杀的压迫感。   波浪汹涌的杀气袭来,楚并晓当即面色凛然,他感觉到一丝不对,喝道:“后退!”   正要等待对方出招,却忽听擂台外喊声。   九弘厉声道:“闾沛——”   这一声暴喝惊醒黑衣男修,连带场上其他人被镇住。   音爆术!   强劲的破空声呼啸而来,丝毫不顾影封阁剩下二人失神,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扫到台下!   台下,黑衣男修闾沛爬起,心有不甘地望向台上人,又瞥一眼不远处的掌门,一声不吭地带队离开。   擂台上,秦欢好奇道:“刚刚怎么突然后退?一般不该趁势攻击?”   “没准是我感觉错了。”楚并晓遥望影封阁一眼,他收回视线,打消了疑虑,“以为还有后手。”   铜锣发出巨响,宣告比赛结束。   “获胜者——莲华宗!”   对决的结果出来,观众席爆发欢呼。   楚在霜等人也面露欢欣,替获胜的师兄师姐高兴。   斐望淮:“这样看来,楚师兄他们有望第一。”   楚在霜:“就是不知他们掌门为何出声,倒是更快地决出胜负。”   倘若不是九弘贸然喊人,没准双方还要缠斗片刻。   *   角落里,影封阁聚在一起,掌门九弘站正中,身边环绕四名弟子,正是闾沛、节安、字专、乙环。   “掌门,为什么不让我出手?”闾沛道,“击伤楚并晓是计划中一环,假以时日让他成长起来,势必会对我们造成威胁。”   九弘:“时候尚早,还有机会,而且任务有变,我刚接到传信,今晚找另一人。”   众人一愣:“何人?”   “小组赛复试第一,莲华宗弟子,楚在霜。” 第七十章   不知不觉,天色渐暗,一轮明月高悬,修炼场依旧热闹。   石碑上还在不断涌动金光,浮现出参赛弟子的名字。斗法对决要持续数日,堪称精力和耐力的双重考验。   楚在霜等人观看多场赛事,如今也感觉到一丝疲惫,更不用说频繁上场的楚并晓等人。   修炼场门口,四人站在石碑前浏览名字,决定打道回府休整一番,再来继续看莲华宗对决。   “我先回龙虎峰拿东西,小天要休息一下。”李荆芥摸摸肩上的天宝鼬,“等天亮再过来观战吧。”   苏红栗:“正好秦欢师姐和楚师兄的单人赛在明日,我也回一趟千金方。”   “那就待会儿见!”楚在霜跟苏红栗、李荆芥告别,眼看他们各自回师门,又扭头询问另一人,“你回孤星山么?”   斐望淮:“你明日不比了?”   楚在霜打败赵宏飞,就赢下一场单人赛,可以继续比下去。   “不比了。”楚在霜嘀咕,“你都已经唠叨好久,我肯定不比下一场。”   自上药时,他就叮嘱一番,现在竟又提起。   “既然如此,要不要去逛逛?”他仰头一观月辉,提议道,“你不是一直闹着下山,修元节那天又不肯出去,现在正好还有些时辰。”   楚在霜一怔,不料他记得此事,当真被勾起念想。   *   深夜寒月清冷,如同素白玉盘,在轻云中若隐若现。   夜幕之下,红尘泽却灯火通明、人声喧闹,丝毫不见休市的景象,街道两侧商铺仍在忙碌。   两人身着芸水袍,在街上随意闲逛,偶尔都要被热闹人流冲散,索性紧贴着摊铺缓缓前行。   “没想到这么晚,还有那么多人。”楚在霜拈起小摊上木偶,颇感新奇地摆弄起来,“你不是一向最讨厌逛街?”   相比对万事好奇的她,他向来不爱凑热闹,总是抗拒参加人多的活动。每次有什么事,她和李荆芥千呼万唤,才能将斐望淮喊出来。   今日主动提出下山,确实称得上破天荒。   斐望淮站在她身侧,他察觉后方川流不息的人群,不动声色将她跟外界隔开,随口道:“不是讨厌逛街,只是感觉没事,就没必要出来。”   楚在霜:“那今天出来有事?”   “有事,待会儿要买点东西。”斐望淮一瞥她手中木偶,他目光流转,调侃道,“不过可以先给你买一筐破烂儿,怎么净选些哄小孩的东西?”   其他修士都浏览丹药法器,唯有她在凡人摊前挪不动腿。   他以前就收拾出几竹筐,没想到她至今仍是老毛病,每次都爱挑拣小玩意儿,依旧对积攒这些感兴趣。   楚在霜听他含笑嘲讽,当即握紧木偶,点头道:“也对,为了不伤我们感情,不能拒绝由你买单。”   斐望淮望她:“?”   “我是小孩,快点送我。”她理直气壮道,“今天没买满一筐,待会儿就别走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注视她良久,她说话时仰起脸来,看上去眉飞色舞,透着得意的狡黠。   尤其那双明澈杏眸乱转,酝酿着诸多鬼主意,好像迫不及待等他翻脸。   “幼稚。”他嗤笑一声,眼看她耍赖讨要,忽然就心里一软,“挑吧,又不值钱。”   楚在霜听他大方应下,她当即也不客气,伸手就拿起数样,非要痛宰他不可。   两人在店铺前有说有笑,却不知屋檐上有人旁观。   翘起的瓦片之上,蹲守着数个人影。   荀枫遥望街中的景象,眼看二人如胶似漆,叹气道:“受不了了,他俩能不能分开一会儿,我们就等不到一人落单?”   浦荣宽慰:“稍安勿躁,再等等看。”   荀枫:“但都离这么远,也听不清什么。”   浦荣:“他们洞察力惊人,要是距离再近,恐怕会被发现。”   “主上,您确信对方知道灵契在哪儿?”郁冷萱疑道,“主教再三嘱咐,让我们抓紧时间,要是找错了人,恐怕就来不及。”   “自我上岛以来,只对他们开眼出问题,这是神的指示。”浦荣道,“他们或许不知道灵契在哪儿,但没准不经意接触,身上应当会有线索。”   荀枫:“要我说还是咱们倒霉,怎么这回灵契飘荡在外,居然还跑到琼莲十二岛。”   所谓灵契,是神子融合的必要信物,乃过往黎晖殿高修陨落的碎片。神子在殿内血统已经够纯粹,但距离真正的教皇还有距离,想进一步提升血脉,就必须要融合灵契,方能完全掌控预知未来的能力。   每枚灵契都对应一位神子,会在某个时刻释放信号,让教皇推测出大致位置。   在灵契召唤中踏上旅途,可以说是神子必经修行。   只是过往灵契都在落蔷山谷,很少会散落其他高修属地,迫使他们不得不趁门派大比进岛。   “主上的血统千年难遇,更不要说这回感应的灵契,似乎源于教皇大人的兄长,那是仙魔大战中的尊者,飘荡在外不也正常?”郁冷萱凝眉,“越强的灵契,获取越困难,不要抱怨了。”   荀枫:“我没有抱怨……”   浦荣:“你们一路跟来辛苦,这也确实不算抱怨。”   浦荣都和煦地打圆场,荀枫和郁冷萱自然不好再吵,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。   “来了来了,终于动了!”荀枫等得无聊,发现二人挪步,连忙激动出声,无奈还未开心太久,又见对方停了下来,懵道,“怎么又吃上了?”   这二人总走走停停,一直在红尘泽打转,还真不打算出去了。   夜市不光有售物摊铺,还存在各式各样小吃,既有适合修士的佳果丹药,又有凡人制作的汤面小吃,品类众多,应有尽有。   倘若换做平日,斐望淮估计早没耐心,不许楚在霜逗留过久,吃些对修行无用的零食,光是糖桂花包就踩在底线,蜜饯等甜食更是深恶痛绝。   但不知为何,他今天相当包容,不但真给她买一筐杂物,还破格放任她乱吃东西。除了对伤口不好的零嘴,基本都没有表示反对。   小释眼看楚在霜买糖葫芦,斐望淮眉头微蹙,却什么也没说。   它不由惊叹:[你同桌居然没叽歪,这都快要不像他了!]   楚在霜兴高采烈掏钱,在心底随意地回道:“没准是见我受伤,现在不好计较呢。”   毕竟她今日刚被炸飞,目前随时都能苦肉计,谅他也不敢扫兴。   斐望淮哪能看不出她得寸进尺,先是讹诈自己一筐玩具,又闹着要尝尝凡人吃食,说能从中品人间百味,没准就迸发修行心得。   他如何会听信此等鬼话,然而心里面压着事,想多弥补她一些,倒不好再制止了。   楚在霜接过糖葫芦,迫不及待咬下一颗。红艳山楂果包裹糖衣,在暖光中晶莹剔透、闪闪发亮,只消轻轻一咬冰糖,清新滋味就蔓延开,酸中带甜,甜中带酸。   斐望淮见她眉眼愉快,没有扰其兴致,在旁一言不发。   谁料他不找茬儿,茬儿却来硬找他。   楚在霜咀嚼动作极慢,她轻轻咬碎冰糖外壳,让其崩裂时发出脆响,专程用此声音骚扰他。   光一声还不够,就要咔嚓咔嚓,宛若故意示威,偏要肆意践踏他平素对她的管理,一副料定他不敢说她的欠打嘴脸。   谁让她宴席上喝点酒,他都要对此产生异议,现在可谓风水轮流转。   斐望淮最开始对嚼糖声佯装不闻,无奈她的挑衅愈演愈烈,让自己想要忽视都难。   他察觉她故意拱火,既好气又好笑道:“高兴了?”   她好像总有种恶趣味,没事就想惹他发脾气。   “嗯,高兴。”楚在霜眨了眨眼,看上去天真无邪,暗示道,“还想天天高兴。”   斐望淮一怔,不知思及什么,笑意略微淡去:“……这倒也不难。”   毕竟门派大比之后,他必须离岛,再想要管她,也没机会了。   楚在霜不察他失神,她很快吃完糖葫芦,终于拍拍手道:“你要买什么,我们过去吧。”   *   片刻后,两人抵达一栋出售法器的小楼,屋内墙壁上悬挂各类飞剑,剑锋锐利,长短不一。   楚在霜不料斐望淮会来此,此地对莲华宗弟子极熟悉,不少人晋升五叶之后,都会来此处挑选飞剑。   她环顾一圈,却不见斐望淮挑剑,反而径直走向柜台,显然有备而来。   “为什么来买剑?”楚在霜几步跟过去,瞧他找店里人取剑盒,似乎早提前定制长剑,好奇道,“你不都有一把?”   他们经常同乘一剑,倘若没有记错的话,斐望淮的剑就在此制作。   斐望淮接过剑盒,他仔细检查起来:“虽然不知你何时能五叶,但没准有朝一日御剑,先备一把百益无害。”   “那等我需要御剑时,我们再过来挑好了。”楚在霜耸肩,“反正现在不是有你,不必想得那么长远。”   实际上,她已经五叶初期,只是还没试御剑,但他真小题大做,居然先一步制好。   她的语气欢悦,照旧懵懂随意,还不知未来变化。   斐望淮听闻此话,却忽然陷入沉默,连验剑动作都停滞,好半天后才重新盖上剑盒。   “门派大比结束后,我可能要离岛修行,有段时间不在门里。”   良久后,他终于回神,将剑盒递她,低声道:“苏红栗的剑不宜搭两人,你们也可以共乘这一把。” 第七十一章   此话一出,楚在霜接剑盒的动作顿住,听闻手里盒子发出咔哒一声,好像贸然摁下什么机关,世间万物都停止不前,连空气也不再流动。   数秒后,她才回过神来,重新询问道:“离岛修行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怎么这么突然?”   斐望淮不言。   楚在霜晃神,她手里还捧着剑盒,倏地领悟并不突然。   难怪他今日提议下山,难怪他提前定制飞剑,他向来是先做再说,早就率先筹备好了,告知她才是最后一步。   化境是修士进阶的转折点,不少人五叶后期会外出历练,这也是举办门派大比的意义之一。倘若今年大比不在岛内,楚并晓等人就离岛参赛,斐望淮同样五叶后期,会有此念并不意外。   他对门派大比没兴趣,不代表会放弃变强。   他一直比楚在霜等人修为高,倘若想继续冲击壁垒,在某天分别也是必然。   只是不料这天来得那么快。   进店时,两人在夜市里闲逛许久,氛围称得上融洽愉快;离店时,楚在霜将剑盒收回储物戒,望着剑柄上的红花绳结,不知为何却提不起劲,甚至还有点心烦意乱。   只是她向来擅长控制情绪,察觉彼此间变得寡言,还主动地活跃起气氛。   “其实也没事,修士总会离岛,你和我哥五叶后期,早晚都会出去看看。”楚在霜宽慰,“要去很长时间么?你之前也下山过,我们可以传纸鹤……”   她察觉他垂下眼,嘴边的话一收,忽然醒悟过来:“哦,纸鹤传不到岛外。”   “嗯。”   她嘴唇动了动,强作镇定道:“那就很难联系上了。”   山海远隔,杳无音信,再相逢也不知是何年。   他略一停顿,侧目望向她:“门派大比结束后,我会在岛上逗留几日,然后跟着岛外修士离开,并不是马上就要走。”   “所以这两天,你想要什么,想做什么,都可以说。”   斐望淮眉目清隽,往日孤冷都散去,嘴唇紧抿成一条线,目光难得流露柔和。   然而,她更适应他的嘲讽揶揄,面对他异常的包容,反而生出一丝恼意。   这算什么?   因为即将告别独行,所以感到一丝愧疚,用这种方式来弥补?   但既然知道不对,为什么还非要走,留下来不就好了,何必再惺惺作态。明明都决定最后再通知她,现在又装出一副歉意模样。   如果换做是别人,她没准心平气和祝福,但面对朝夕相处的他,却只觉某种恶念蠢蠢欲动,如张牙舞爪的藤蔓,迫使她涌现不少阴暗想法,在心底肆无忌惮曲解他的话。   或许她不知何时,早将他视为小释,总觉得他会无条件陪在她身边,就好像他们的出现都没有理由,属于她理所应当拥有的一切,没道理会从她手里溜走。   但他跟小释不一样,并不是谁的所有物。   她知道这自私霸道的心态不对,很快又深吸一口气调整过来,克制住翻涌情绪,转瞬就恢复平常。   楚在霜扬起笑脸:“是你就快离岛,应该是你想要什么、想做什么,告诉我才对。”   “你离岛前想去哪里?”她轻快道,“不然我陪你逛逛吧,再叫上红栗他们俩。”   斐望淮不料她如此豁达,既没有黯然神伤,也没有大为光火,反而出言开解自己,一改往日蛮不讲理,竟乖巧懂事得可以。   他不知为何眼眸微黯:“也好。”   仔细想来,两人相处总是他找她更多,确实也影响不到她什么。   *   浓稠夜幕中高悬满月,水银般的光倾泻而下,跟塔顶花镜碎片的红光交相辉映。   浦荣等人一路紧盯两人,跟随他们离开红尘泽,抵达莲峰山的高塔。楚在霜和斐望淮似乎轻车熟路,他们径直走向高塔门口,很快在昏暗中隐去身影。   夜色中,威严的通天塔高耸入云,不知究竟是用来做什么。   郁冷萱诧异:“这是莲华宗的修炼场所?”   荀枫震撼:“这几日都是门派大比,不养精蓄锐就算了,还专门跑过来修行?”   荀枫对两人甘拜下风,宴席上说要商议小组赛,对决期间还夜里再加练,就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修士。   “就是这里。”   郁冷萱和荀枫听闻此话,他们皆惊讶地回头,只见浦荣眼泛银光,竟然不知何时开眼,正炯炯有神地盯着高塔。   那双银眸如璀璨星辉,在灵契感召变得夺目,好像穿透层层石壁,寻觅到此行目的地。   浦荣:“灵契就在这里。”   他的推测果然没错,这两人接触过灵契,才在身上留下痕迹。   “真的吗?”荀枫大喜过望,“那今晚就能融合!”   郁冷萱:“先给主教传信,说我们找到了……”   通天塔外人烟稀少,唯有草丛虫鸣阵阵,打破夜里的一丝寂寥。   三人围着塔外打转,研究起登塔的道路,却不觉身后有黑影涌动。   密林中,数双眼睛盯着黎晖殿三人,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   *   通天塔,第一百层天台。   夜风微凉,月光如洗,塔外风景跟过去别无两样,照旧是仙气缥缈的琼莲十二岛。   楚在霜站在石栏前,仰头欣赏云间明月,竟发现隐隐呈正圆。她不知为何,突然想起书中记载,据说高阶魅族即便化人,也并不能领悟人类感情,总是在月圆之夜操控人心,因此遭到不少修士的诟病。   现在一看,即便出处实在不够严谨,部分野史也并非全无道理。   斐望淮却不知她所想,他用余光观察身边人,手指微微一动,从储物袋取物。眨眼间,温热的纸袋出现在手中,甚至还能从袋口飘散一缕热气。   他望着那袋桂花包,浓黑眼眸深不见底。   这是离岛前最重要的一步,只要不让她卷入大战,老老实实地待在岛上,就能改变既定的结局。   钻魂散对人无害,先让她服下,再进行暗示,不离岛出战。反正她本就反感打打杀杀,贸然进入仙魔对抗前线,没准又陷入单人对决的凶险困境,还不如在父母及兄长羽翼下平安窝着。   熟悉的纸袋窸窣声响起,氤氲湿热的桂花香飘出。   楚在霜根本不用侧头,便知对方取出什么,专程递到自己面前。   皎洁月色下,俊美青年眼底溢满星辉,一动不动握着纸袋,似乎在等她接过去。他神色镇定,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,动作都从容得不像话。   既然他那么冷静,为什么她不可以?   楚在霜注视他良久,她一瞥纸袋,又抬起眼来:“我不要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刚刚吃得太多,现在不想要了,不是很正常。”楚在霜随意摊手,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。”   斐望淮千算万算,不料她竟然拒绝,跟计划好的不一样!   毕竟这招百试百灵,过去就算他不给她,她都要上手来抢,绝不会视若无睹。   他一时不确定她看出什么,手指略微收紧,试探道:“那你就带走,我不吃这个。”   “我不带。”楚在霜眨了眨眼,她满脸无辜,轻松地反问,“既然你都不吃,为什么要做呢?”   这话一出,斐望淮脸色微变,他缓慢地放下手,收回那袋桂花包,幽幽地观察起她。   楚在霜面对他犀利眼神,全程却相当坦然,闲散地倚靠石栏,仿佛就是随口一问,像在谈论天气般风轻云淡。   漫长寂静里,有什么东西无声发酵,由于她的拒绝分崩离析。一直以来,他们像共踩一块板,能够保持相安无事,全靠各自收敛锋芒,默契回避彼此不认同的部分。   现在平衡被打破。   她甚至推测他会恼羞成怒,向来傲气的人突然遭遇冷待,没准要吐露不少尖酸之语,或者当即沉着脸拂袖而去。   但她突然没心情配合,也并不想顾及他情绪。   或许她就是故意的。   令人意外的是,斐望淮没有发恼,望着平静的楚在霜,脸上非但没挂寒霜,反而莫名其妙笑了。   他最初只有眼角含笑,接着如冰雪消融,春风就拂过五官,笑意在面庞上蔓延,甚至要用修长手指遮掩,才盖住翘起的唇角。不是彬彬有礼的假笑,就像看到前所未有的新鲜事,控制不住地流露诸多情绪。   楚在霜眼看他乐不可支,懵道:“你笑什么?”   “你在生气么?”   她当即一怔。   他见她不言,便越发笃定。   原来她也没法坦荡说是朋友,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。   他最初误以为她识破,转瞬却从话中品出什么。明明还没有达成计划,心底却泛起隐秘满足,涌现一丝异样的窃喜,甚至领悟她总招惹他的缘由,领悟她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。   她想看到那点恨,有恨的话,就会在乎。   而她现在终于开始恨了。 第七十二章   “为什么要生气?”   他再次发问,语气更平稳,宛若不紧不慢的猎人。   楚在霜听闻此话,心脏骤然加快,像被识破秘密,又见他笑意盈盈,惊觉自己落入柔韧丝线编织的密网。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,就像她曾挑动他怒火,现在换他来进攻自己。   他在模仿以前的她,挖掘她的不满,揭开她的秘密,验证她的在乎。通过这种手段,妄图占据上风。   兴之所至,步步为营,肆意掌控对方思绪,从中感到心满意足。   这是一场博弈,谁先泄露情绪,谁就失去先机。   “我没有生气。”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她面色平和,坦白道,“我很少有愤怒或难过的情绪。”   不得不说,她真是没心没肺,明明方才还动容,顷刻间收起表情,又变回往常大方的伶俐模样,好像什么都影响不到她。   但他不想看她这样。   他想要看别的。   斐望淮凝视她良久,手中仍握着纸袋,追问道:“你不要这个,那想要什么?”   “我想要什么,你就给什么?说得好像我张嘴,你都可以给一样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可以?”   明明连离岛都私自决定,现在倒装出一副好脾气。   她眉尖一挑,故意刁难道:“我要你身上值钱的,拿走你打架的扇子,或者你的宝石项链,看你还可不可以。”   斐望淮听她赌气,他轻笑一声,索性伸出手:“那你自己来取。”   晚风中,白袍青年长身玉立,沾染着夜色凉意,如莹润生辉的玉。他眉眼浸染笑意,现在朝她抬起手,像彻底敞开怀抱,任由对方予取予夺,蛊惑她更靠近一些。   不是没有过身体接触,只是绝不像今夜,是他刻意布的局。   斐望淮倚在石栏边,似乎颇有耐心,静候她过来。他注视她的目光格外专注,甚至配合地张开双臂,由着她主动过来探寻。没准魅生来狡猾,他只有一半血脉,也精通于用外表惑人,主动交出权力,以此进行勾引。   然而,即便知道他的把戏,她还是忍不住走近。   微风拂过,鼻尖嗅到一些松柏清新,是她多年熟悉的味道。银扇被别在他的腰后侧,以至于她只要伸手去拿,恨不得就要将彼此搂入怀里。   她的指尖微顿,没有摘取银扇,顺着轻薄芸水袍游移向上,掠过布料下绷紧的肌肉,留下蜻蜓点水的痕迹。   斐望淮察觉她动作,身躯骤然僵硬,后背却仍挺直,转瞬稍微放松,没抗拒她触碰。他不由嘲讽自己,明明要引她入局,却率先乱了手脚。   反观她倒大胆得多,手指好奇摸索,像在四处试探,最后落于幽蓝宝石,以及他领口的小片温热的皮肤。   她柔软指腹不经意蹭过锁骨,眼看对方的喉结上下微动,更品尝到一种新鲜体验。向来高傲的人不再出手,好像真的完全交出自己。   她抬起眼来,再次询问道:“什么都可以?”   “什么都可以。”   或许夜晚是他的主场,她朦胧间回忆起什么,同样是月华漫天,同样是清辉寒夜,只是那时他们被礁石相隔,用瀑布的水声压抑住心跳,远没有现在离得近,他更没任由她索取。   有一瞬间,她都想脱口而出,那要他可不可以。   但嘴唇微动,却没说出口。   月色溶溶,气息交缠,半遮半掩的话语,虚虚实实的试探。   双方对视时,呼吸都错拍。   过于贴近的距离,过于明艳的颜色,就算没有再近一步,某种旖旎情愫被微凉的风一吹,彼此吐息在方寸间交融,反而在心尖越发灼热,恍惚间竟如柔和绵密的吻。   斐望淮眼看她睫毛颤动,他瞳仁极黑,目光却下移,落到润泽的唇,忽然嗓子干涩。   真是作茧自缚。   他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,只是多年酿造出的爱恨过浓,以至于捕捉到一丝她的恨,曾经压抑的东西就骚动起来,连带血脉中的某些欲念,促使他诱导她落入陷阱。   这一刻宛若停滞,他们都屏气凝神,就像桌旁的赌徒,等待对方下一步。   她眼睛里盈满光亮,最终还是眸光忽闪,率先低下了头。   “就要这个吧。”   窸窣声响起,秘而不宣的情动也被打破,制止空气荒唐流动的暧昧。   斐望淮手中纸袋被扯走,如遭当头棒喝,猛然回过神来。他不禁抬眼,只见她耷拉着脑袋,早就咬住一枚包子,以此回避他的视线,什么都没有再多提。   失败了。   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,她依旧收放自如,只会被迷乱片刻。   懊恼、耻辱、羞愤,诸多情绪在血管乱窜,只让他五脏六腑发麻,唯有心尖被针一扎,传来切实的刺痛。   斐望淮面色平静,五指却攥得发白。他沉吟数秒,却仍不死心:“就要这个么?”   她支吾:“嗯。”   失落在胸腔内回荡,竟连痛觉都不再有。   他当下心中冷笑,暗骂是自不量力,居然错认无心者会有心。   但或许这才是对的,她没办法离岛,他必须要离岛。   最擅长弈棋智取的她,也做出最理智的决定。   *   从天台下来时,楚在霜已经吃完桂花包,她明显感到身边人情绪不高,自己往常伶牙俐齿,现在居然难得词穷,不知说什么缓和气氛。   斐望淮:“回去吧,待会儿就快天亮,说好要到修炼场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楚在霜跟在后面,她望着他的背影,亦步亦趋踩过对方脚印。   识海里,小释仍在叽叽喳喳,气恼道:[为什么不将他扣下?反正他都夸下海口,说要什么都可以,就让他不要离岛!]   坦白讲,她不是没动过此念,用私心绑架他留下,只是理智占据上风,终究还是没说出口。毕竟这世间很大很大,没道理为一份感情,必须得在岛上停留。   所以到此为止,不该继续戳破。   沉默在四周弥漫,两人都没再提天台的事,如木偶般一步一步往下走。   脚下阶梯平整,依旧盘旋环绕。塔壁没有窗户,唯有红光瀑布,照亮塔内空间,一切都静谧,跟过去无异。   这是通天塔夜晚的常态,尤其现在时值门派大比,多数修士聚在修炼场,塔里更空无人烟,上来时都不见人影。   风声微起,隐有喧嚣流动,好像就在楼下。   斐望淮停下脚步,他转头看她,蹙眉道:“你刚刚说话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楚在霜一愣,心道他总不能听见小释声音,接着就察觉一股浩荡灵气,好似从通天塔底层喷薄而上,连带塔壁都被震得晃动起来,那是唯有高修才能带来的战栗。   [有人冲上来了!]   两人脸色微变,都不知有何变故,当即调转方向,妄图避开危险。   天旋地转,塔壁摇晃,连带识海被激得嗡鸣。   浦荣等人进塔寻找灵契,猜到没准有机关陷阱,却没料到被绕后攻击。   寂静塔内不见一人,却有黑影从角落涌动。地面阴影如墨水般涌起,居然凝聚成一黑袍人。他猛然射出一道冷光,要不是浦荣心有所感,当机立断将同伴推开,恐怕郁冷萱血溅当场,直接就被此招毙命。   花镜碎片红光之下,数道寒凉的冷光闪现,迫使黎晖殿修士出手。   神谕·逆卷!   清锐撞击声响起,郁冷萱击落暗器,她怒视眼前四人:“什么人!?”   对方共有四人,皆被黑袍遮蔽容颜及体型,甚至凭空站于塔壁之上。他们如同漆黑阴森的索命鬼,虎视眈眈地盯着黎晖殿修士。   荀枫:“我们只是进塔看看,就算是莲华宗禁地,没必要痛下杀手吧。”   “他们不是莲华宗弟子。”浦荣忽感脚腕被缚,他连忙低头查看,只见数缕黑影缠住自己,惊道,“不好,这股修为是……”   高修展开的化境!   有人用灵气覆盖塔内空间,想将塔中人吞噬殆尽!   塔外,古袍男修面无表情地施术,漆黑阴影从草丛中钻出,顺着塔壁迅猛席卷而上,转瞬就将外层染成炭黑,如同黑蛇般直冲塔顶而去。   化境·鬼影曼陀罗。   九弘施术完毕,他眉间微动,传信道:“速战速决,除了楚在霜,那三人也有用。”   *   修炼场内,楚辰玥和肃停云正跟旁人交流,他们忽然面色一肃,同时望向高塔方向。   夜色里,通天塔在轻云中若隐若现,唯有塔尖的花镜碎片熠熠生辉,如鲜血般艳红,甚至有些刺眼。   众高修都感应惊人,自然发现化境展开。   “这波动是……”于怒涛怔然,“通天塔?”   贸羽圣突感怀中一热,他掏出断裂的石壁,慌道:“不好,神子大人有难。”   众人察觉不对,一时有些惶惶,忙道:“尊者,这是?”   回头一看,肃停云早就不见踪影,唯有楚辰玥还在原位。   她指派药闻笙等人通知弟子,这才有空制止混乱场面,镇定道:“诸位先稍安勿躁,待门里过去探查。”   *   翠绿寻踪蝶翅膀一扬,还没有振翅飞出去,就被浓黑灵气击落。这跟千渡岛的情形一样,高修化境会克制其他灵气,在自己开辟的空间里所向披靡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没选择离塔,察觉脚下危机来临后,当机立断选择去塔顶,决心用塔内屏障抵挡片刻。他们早弄透冥思板,如今破题和逃跑两不误,飞速地向上方移动,想跟身后人拉开距离。   [对方在八十层停留,现在开始往上赶了!]小释汇报,[……好像有两拨人?]   楚在霜用余光一瞥塔壁,隐觉有黑影奔涌而来:“现在的难题倒不是人,而是我们快被化境追上。”   这些黑影源于高修化境,跟药闻笙的百草回甘一样,都具备独特功效,是不外传的术法。即便他们甩脱追击者,要是被黑影们抓住,恐怕也凶多吉少!   “到老地方去。”斐望淮果断道,“那里能隔绝高修灵气,可以撑到掌门们过来。”   门内高修绝不会坐视不管,他们现在是跟时间赛跑,只要坚持片刻就好。   急促的步伐,加快的心跳,无尽的阶梯,一百七十五层终于近在眼前。   圆柱依旧立在大厅之中,斐望淮刚要破开幻术,拉着楚在霜钻进去,却见柱身下方黑影如水般漫开。   数道冷光从昏暗中击出,迎面而来是凛然杀气!   [小心!]   银扇和锐器在激烈摩擦中迸发火花,斐望淮拽着她,接着灵敏闪躲,忽感侧方有风,同样传来破空声。   一根银枪直指面门,他刚要释放幽蓝魂火,只见枪头凭空调转,莫名其妙摔到墙上,如同撞上隐形屏障。   无我剑骤然伸出,不但击落银枪,甚至卷起枪杆,反刺向黑袍人!   周围没有灵气波动,闾沛一时没有提防,不料武器反击自己,竟被擦出一道血痕,惊道:“怎么会!?” 第七十三章   楚在霜一击成功,脑袋里的弦紧绷,顺势收回指尖无我剑,当即关注起暗处敌人。   只见被击中的黑袍人向后一退,他的身躯骤然被阴影吞没,好似能借助化境轻松移动,时不时在塔内发起突击。   [他们到底是什么人?]   “不知道。”楚在霜道,“但在塔里张开化境,这简直是公然挑衅。”   众所周知,通天塔附近禁止御剑,更别提施放高修化境。这伙人明显来者不善,根本不在乎莲华宗规矩,找上他们必然另有目的。   乌黑灵气不知何时攀上塔壁,致使周围愈加晦暗不明,后背升腾起阴森寒凉。空气中弥漫一股花香,诡异而清幽的香味,让鼻尖都产生麻意。   “屏息。”斐望淮道,“这香味有致幻作用。”   楚在霜应声,听话地照做。   [那四人过来了。]   风声嗖嗖响起,又是一波奇袭。   银扇一抬,幽蓝魂火如星辰般散落,击退迎面而来的黑袍人。   炽烈火球擦破暗影,其中一人狡诈地闪身,正当他误以为躲避成功,却突感身侧烈焰焦灼。   斐望淮扬起银扇,数枚蓝火瞬间连接成环,眼看要将其桎梏,把此人焚烧殆尽!   电光火石间,地面阴影墨水状涌起,如黑浪般将蓝火扑灭,随即将黑袍人包裹,竟掩护对方捡回一命。   双方一番激烈交手,大致探明彼此实力。   [对方共有四人,都是五叶水平。]   楚在霜眼看斐望淮跟四人缠斗,她不时伸出无我剑助攻、偷袭,视线却紧紧关注脚边黑影的变化。不过刹那间,一百七十五层如遭黑布覆盖,连花镜碎片的光芒都被遮住,再这样下去,恐怕很难出逃。   倘若是在修炼场,时间也并不紧迫,楚在霜和斐望淮联手,未尝不能击败这四人。但现在有高修化境侵扰,他们必须尽快离开,否则不是被阴影抓住,就是掉入幻觉的陷阱。   斐望淮显然也意识到这点,他一边阻挡四人进攻,一边用蓝火燃烧四周,示意楚在霜跟上自己。   抬眼一看,不远处的圆柱早被黑影吞噬,甚至没法找到解开幻术的位置。   他当即蹙眉,停下了脚步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壁画被黑影吞噬,想要潜入里面,得破高修化境。”   楚在霜望着漆黑柱身,不知想起什么:“我试试。”   斐望淮一愣,也不知她有何主意,索性掩护她靠近柱体。   四下幽暗,唯有锐器相撞的清脆声,在浓稠黑影中闪现冷光。   密集杀招非但没压制二人,反而让小队频频受挫,致使闾沛等人急躁起来。他们收到的指令是活捉楚在霜,谁料她的同伴修为不俗,加上空中常有怪风袭来,明明没有灵气波动,却总有某物抵挡攻击,四打二竟迟迟无法取胜。   闾沛眉目发狠,他暗道要速战速决,恐怕只剩最后一招。   圆柱边,楚在霜思及海底经历,阴阳太极球运转时,灵气不会被海水吞噬。倘若澎泽岛海水跟于岛主化境有关,或许其他高修的化境,也可以用此招来破解?   现下战况混乱,她只得死马当活马医,在心底唤道:“小释!”   [来了!]   阴阳太极球刚刚流转,一阵罡风却汹涌而起。   古怪的灵气异动,闾沛的黑袍如鬼爪般乱晃,携起阵阵肃杀的狂风。他双手交叠施术,对准不远处二人,终于用上小组对决时被打断的一击。   鬼厄术。   厉风掠过,纠缠翻涌的黑影如百鬼出行,不同于仙气清正平和,是声势惊人的致命招!   正当闾沛误以为胜券在握,他眼前却炸开一片蓝光,感到术法被反击回来,愕然望向眼前绽放的元神花。   幽蓝焰火摇曳,忘川荼蘼绽放,千瓣花蕊在空中旋转,竟吸收鬼厄术的灵气!   斐望淮护体成功,他却察觉异状,发现灵气不对,脸色骤然变化:“你是……”   这是魔气!   眼前的人竟是魔修!   正值此时,一道雪白灵气如箭般刺破阴影,如同苍穹中惊现的闪电,准确无误地命中壁画圆柱。   “快来!”   斐望淮听闻楚在霜呼唤,他见黑影中圆柱出现,顿时不好再逗留,扇尖一点解开幻术,带着她就钻进壁画。   四人连忙起身去追,铺天盖地的阴影袭来,却没来及抓住二人,反而在圆柱上扑个空。   “他们进去了?”闾沛摸索圆柱,一时找不到机关,“这是传送阵?”   阴影退去,节安绕一圈,观察起壁画:“但我感觉不到阵法。”   “没想到让他们跑了。”闾沛道,“来不及了,先不管她,放出塔内魔气再说。”   除了活捉楚在霜外,他们此行另一目的,就是摧毁通天塔装置,让被压制的魔气释放。   *   通天塔顶端的红光刺目,古朴塔壁剧烈地晃动。   遥遥一看,任谁都觉察到不对,滔天气浪从塔顶汹涌冲下,犹如冰冷刺骨的海啸,顷刻间搅乱莲华宗灵气,甚至致使不少法器失灵。   有人在空中御剑,却莫名其妙地坠下,惊疑不定望着飞剑,竟不知缘何失效。有人在控火炼丹,却发现灵气在波动,只听一阵叮当怪响,丹炉失控顷刻炸开。   山上修士察觉异常,纷纷奔走交换信息。   “怎么回事?术法失效了!?”   “我也突然感觉不到灵气……”   古老的通天塔存放花镜碎片,源源不断地向外提供仙气,是门内重要的修炼场所。但实际上花镜还会释放魔气,只是往常被高修们镇压下去,这才能保证莲峰山一片清明,不会被交缠的仙魔之气扰乱。   现下,魔气被放出,仙气被打乱,一切也就变化。   塔底,贸羽圣手握断壁,抵达通天塔门口,惊道:“怎么会有如此蓬勃的魔气?”   “有人故意在此施术,让魔气蔓延出来。”肃停云一边拔剑施术,一边肃然解释道,“但这种使用花镜的方法,明明只有经历大战的高修才懂……”   唯有经历仙魔大战的修士,才知道如何释放压抑的魔气,特意门派大比发难,又是何方势力所为?   有我剑被举起,只见刺目白光如罩般扣下,刹那间就隔绝浩瀚魔气。   “通知门内弟子,暂停门派大比,尽快消除外溢魔气,不要让其扩散下山!”   *   圆柱内,楚在霜和斐望淮死里逃生,终于在柱内寻回片刻安宁。   楚在霜运转阴阳太极球,顺利用灵气破除黑影,寻觅到圆柱所在位置。斐望淮当机立断解开幻术,进来后就将术法封闭,总算甩脱穷追不舍的敌人。   漆黑中,两人都气喘吁吁,在激烈追逐后平复呼吸,一时间没有立马交谈。   斐望淮如今心事重重,他方才识破追击者的魔气,胸腔内如掀惊涛骇浪,竟不知对方是何方人马。   因为他待在琼莲十二岛,所以白骨老等人早有筹划,绝不让其他魔修登岛,以免引起肃停云、楚辰玥等人怀疑,暴露他的藏身位置。倘若岛上有魔修存在,莲华宗势必会警戒,没准加入抗魔大军,到时候打草惊蛇、得不偿失。   但现在有其他魔修登岛,甚至还公然使用魔气,是他都不曾耳闻的势力!   有人想从中搅混水,激化琼莲十二岛跟魔修矛盾,让岛内的仙修加入抗魔前线。从结果来看,四象玖洲获益最大,但这伙人要真是魔修,怎么会为四象玖洲效力?   重重迷雾袭来,竟让他忆起忘川之战,也是如此扑朔迷离。当时,元彻霆等人坚称殊桃仙子被魔气所杀,母后却悲愤于仙修击杀姑姑还倒打一耙,战事一触即发。   难道忘川之战还有第三方势力?   斐望淮察觉情况不明,急于跟白骨老等人商议此事,却没忘记身边还有另一人。   他平复混乱思绪,发现楚在霜不言:“怎么不说话?刚才受伤没?”   楚在霜闻言抬眼,她面对他关切的目光,言简意赅道:“没。”   “现下外面情况不明,先找一个藏身之处。”斐望淮抬腿,“我不确定他们能否破开壁画法阵,提前布好幻术,还能拖延时间,再往下走走吧。”   令人意外的是,斐望淮都走了两步,却没听到身后动静,回头见她仍一动不动。   暗色中,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,不知究竟在思索什么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楚在霜杏眸闪烁,却没有出声回答。她静静望着他,脸上没有表情,瞧不出丝毫喜怒,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   斐望淮一怔。   长久的寂静,意味不明的对视,骤然停顿的氛围。   片刻后,楚在霜终于开口,却聊起童年往事。   “我小时候生病,经常要喝很多药,有段时间简直将丹药当饭吃。”   “因为离魂症?”   “对,虽然知道吃药才能痊愈,才可以让神魂恢复正常,药长老和爹娘都没有错,但我还是讨厌喝药,所以我哥每次来看我,会偷带一包桂花糖。每次喝完药头昏脑涨,吃完糖却能好很多。”   她回忆道:“爹娘都清楚修士不该吃糖,看我难受却不忍心说什么,默许我哥私下带糖的事,后来看我喝药痛苦,干脆不再坚持治疗,放任我这样下去。”   四下晦暗不明,唯有她清脆声音回荡,像描述无足轻重的小事。   斐望淮沉默地听着,不知为何却心生不安,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。   识海内的小释寂静无声,只剩两股仙魔之气运转,五脏六腑隐隐犹如火烧。   她方才用阴阳太极球破除黑影,同时也察觉不同寻常,识海中朦朦胧胧,还存在其他东西。   “但他们不知道的是,其实我从没喝过药,不管多猛烈的药效,只要感觉到不对,扭头都能吐出来。”   紧绷的四肢终于松懈,连带胃里也轻松下来。   楚在霜嘴唇微动,她噗的一声吐出污血,慢条斯理抬手,抹去唇边艳色:“我没想到有一天,你也会逼我吃药。”   地面上,药剂已现出原形,沾染黑红鲜血,泛着诡异色泽。   斐望淮呼吸一窒,不知她有此离奇本事,竟能将钻魂散硬逼出来! 第七十四章   魅族生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,他们平日依靠幻术便得手,唯有一种情况使用药剂,那就是捕获的修士神魂强大,不得不用钻魂散加以辅助。   即便如此,他也从未见过排出钻魂散的情况,这说明她的识海浩瀚无垠、深不见底,甚至远超部分化境修士。   但凭她现有修为,明显不可能才对。   难道这就是宿命?   有一瞬间,斐望淮血管里似流动刺骨的寒水,本想依靠钻魂散回避既定的命运,却不料选择完依旧是殊途同归,只能迫不得已地面对结局。   两人好久都没说话,静静地注视着彼此。   斐望淮沉默良久,率先打破僵局:“没什么想问的?”   从他决意做此事开始,便猜到有暴露风险。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她发现的反应,或许是疑惑不解的无措,或许是惨遭背叛的哀伤,或许是歇斯底里的愤怒,甚至直接出手将他击倒,但都绝不该如现在这般,镇定自若像在看其他人的事。   她的嘴角沾染血迹,眼眸却分外平和,不哭不闹,毫无表情。   “问什么?”楚在霜低下头,凝视着钻魂散,“倒不如说,这样才合理,我一直很好奇,像你这样的人,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,千方百计围着我转,果然还是有目的。”   从相遇时,她就费解于斐望淮固执选择自己,只是多年相伴让她放下诸多疑点,刻意回避掉一些应该细究的事。人生在世,难得糊涂,何必事事参破,只可惜到头来,糊涂不了一辈子。   云淡风轻的态度,不急不缓的口吻,戳破真相的是她,可斐望淮听闻此话,却只觉心如刀绞,忽然就喘不过气。   她似对此无动于衷,根本没被伤到分毫。   但他宁愿她愤怒追问,总胜过无波无澜,起码代表她在乎。   她不愤怒,也不在乎,甚至一句话就否决过往。这一认知席卷胸腔,如千百只蚂蚁啃咬心尖,让他好半天都无法呼吸。   又是这样,每回都是这样,一如天台上他心跳如鼓,最后她照旧收放自如,仍能冷静理智地掌控全局。   “可以告诉我,这是什么么?”   斐望淮冷笑一声,挑衅道:“如果我告诉你,是致死毒药呢?”   或许被她的反应剜心,他偏要以刀相刺,故意用话来激她,试图挑动她怒火。妄图捕捉一丝动摇,想要最后验证一次。   可她依旧平静,语气极绵软:“看来是我自作多情,我们确实不是朋友。”   这话就像冷酷宣判,如重锤般狠狠砸下,终于将他击得支离破碎,连深处酿造许久的爱恨都溢出,化作一股无法言喻的怨毒,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。   “自作多情?”斐望淮露出自嘲的笑,“你说错了,你没有自作多情,自作多情的是我。”   是他万般纠结,是他方寸已乱,本以为是执棋之人,谁料棋艺技不如人,落入主动搭好的局。唯有她是天生棋手,不紧不慢旁观许久,轻而易举将他击毙。   “你从来就没用感情,还谈什么自作多情。”   他的语气锋利如刃,却莫名流露出哀意。   下一刻,银扇随手一扬,幽蓝魂火闪现。   倘若将她在此生擒,再想办法抹去记忆,此事没准还有余地!   圆柱内蕴含浓郁魔气,按理说仙修无法出手。楚在霜不料他施术,一时间脸色骤变,下意识抵挡回去。   只见漫天蓝火中有气息流转,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破空,如箭矢般穿过层层烈焰。   斐望淮特意弱化魂火术,试图让伤害压到最低,却不料她有实力还击,竟直接让自己倒飞出去!   这一招完全没有形态,根本不具备灵气波动!   顷刻间,诸多线索被这招连接,不管是初试绊倒于怒涛的神秘弟子,亦或是笼罩爆炸修炼场的透明屏障,全都获得合理解释。她不知何时习得此招,甚至借此才逢凶化吉。   烟尘飞扬,沙石四起。   斐望淮后背重重撞上石壁,他却像不觉疼痛,漫不经心地起身,低头道:“我倒是没想到,你还藏了一手。”   “这话该还给你。”楚在霜惊疑不定,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   他曾说魔气能屏蔽仙修化境,现在却能在圆柱内施术,背后的道理不言而喻。   斐望淮抬眼,他瞳仁黑沉,轻笑道:“都猜到了,还问什么?”   这话无疑是承认身份,顿时就让她心中一凛。   白衣的俊美青年半倚着墙,如今已经撤掉障眼法,肆无忌惮地运转魔气,连笑容都涌现几分妖异。他的身躯隐没在阴影里,容貌没有丝毫变化,却看着陌生又熟悉。   明明已经在岛上相伴多年,或许此刻他们才真正认识彼此,撕去光鲜亮丽、平安无事的外皮,袒露出最为锋利粗暴的部分,展现出不加修饰的张狂本体。   交手瞬间携来凛冽的风,楚在霜云步上前,为防被魂火击中,率先就拉近距离。她不知见斐望淮战斗过多少次,早将他的习惯铭记于心。每次毫不吝惜用魂火术轰炸,再依靠精准控制及银扇收割,想要破他上风,必须抢得先机。   识海里暂且没有声音,钻魂散药效极猛,小释依旧在休息,但她的感知却比往日还准,不需要小释出声指示,就能准确捕捉到他位置,抬手就挥拳使出一击!   令人意外的是,斐望淮没施放魂火,甚至没有闪身回避。   他就站在原地,硬生生地承受,以至于她来不及收手,更没有办法收回力道。   砰!   五指握拳命中血肉之躯,这一击打得他侧过头去!   楚在霜不料他没动,她呼吸微滞,颤声道:“……为什么?”   为什么不躲?   斐望淮侧着头,只觉嘴里蔓延开血腥味儿,又近乎自虐地摸摸唇角。他转头看她,眸光闪烁道:“面对来路不明的魔修,就只有这点力气,连袖箭都不会使?”  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:“不都说我们不是朋友,难道你还要手下留情?”   对方玩味轻佻的态度瞬间激怒她。   他是故意的。   原本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又涌现,不是没有怨与恨,也非没怒火翻涌,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,唯有保持冷静才能从中脱险,必须强作镇定、克制痛苦,方不会被他打乱阵脚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再次挥拳道:“胡说八道!”   他幽幽注视着她,忽然身影变幻,消失在晦暗里。   幻术!   楚在霜连忙静心探查,察觉他移动下层,忙不迭追了过去。   熟悉的塔壁,熟悉的入口,熟悉的阴暗楼梯,每次他们下来闲逛,都是他在前方探路,确定没事以后,再示意她跟上。   只是不料有一天,这个往日弈棋闲聊的秘密场所,居然成为他们兵戈相向的战场。   或许不愿使用袖箭也是如此,彼此留下的痕迹太多,以至于想回避,都处处受缚,被回忆袭涌。   他们在追逐间几番碰上,但都是短暂交手,并没有纠缠太久。   云锦绳呼啸而过,在黑暗中套了个空,遗憾错失她锁定的目标。袖箭、金电术、芸水袍、红花绳结,最可笑的是,她习得的多数斗法,恨不得都出自他手。   塔底一路都没有光,斐望淮迟迟没施术,只是甩开她,不断向下移。   楚在霜紧随其后,察觉他避而不战,质问道:“为什么潜入岛上?那药到底是什么?”   “不是说了,是来杀你。”   “激怒我对你有任何好处?”她闷声道,“既是如此,何必离岛前跟我告别?”   “……”   没准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即便她想方设法压抑,也依旧忆起点点滴滴。替她挡住风啸巨兽的决绝,私下偷做桂花包的别扭,掀开修炼场碎石的担忧,他总口是心非,却会出手相助。   她不理解,她不明白,倘若这都是假的,那什么才是真的。   暗色中,他似乎停顿片刻,紧接着语带讥诮:“想博取你信任,总得虚情假意。你不也说了,我怀揣目的。”   照旧是尖酸刻薄的语气,只是她往日确信他怄气,现在却混混沌沌,没法再分得清明。   她自以为靠多年陪伴看穿他,但那桂花包施以响亮耳光,其实她根本就没将他参透。   “虚情假意?”   “……对。”   这话如针般将她一扎,终将暴涨情绪戳破,让脑海的弦彻底崩垮。   或许是失去小释帮助,她只觉某种情绪再也无法按捺,蠢蠢欲动的魔气刺破表层仙气,心口堆涌的诸多恶念喷涌而出,恨不得在他身上施加利刃,才能一尝痛快报复的爽利。   “那确实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。”   阴阳太极球运转,双手无我剑同时伸出,第一回不是柔和粘稠的质感,反而化为迅猛难敌的锋利!   外来魔修不知何时会进来,斐望淮特意将她引到塔底,却忽感一阵凌厉的杀气,铺天盖地朝自己袭来,接着就心口刺痛,跟梦中如出一辙。   雪白灵气在此间炸开,照亮她素净白皙的脸,连带溅上一滴血花,好似艳丽的莲纹。   那双杏眸溢满颤动的光,不知是发自肺腑的怒,亦或是惨遭背叛的恨,看上去竟像缀满了泪。   原来她不是没有心。   胸口染开殷红,隐有蓝火摇曳。他明明被刺伤,却漾起了笑意:“果然是你。”   是他命中注定的仇人,也是他暗藏心底的秘密。 第七十五章   血珠在空中坠落,如梅花花瓣飘散。   楚在霜忽觉无我剑触感不对,紧接着看到大片蓝火燃烧,彻底将斐望淮的身躯包裹。他被魂火吞没,面庞在烈焰中忽明忽暗,刹那间就消失不见。   她当即心中一紧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塔底墙壁没有古文,同样没有任何光线,仿佛连气息都不再流动,简直是他最佳施术场所。   尽管双方了解彼此进攻模式,却是第一次斗法交手。无我剑骤然伸长,如飘带般向外扩散,想要寻找幻术阵眼,捣毁他现下藏身地点。   这招没有灵气波动,如隐形绸带般击毁阵眼,果然将他杀个措手不及。   斐望淮闪身躲避,刚从阴影中显露身形,便听耳边传来呼啸风声,忙不迭用银扇击落袖箭。当啷一声,锐利箭尖被打歪,却在灵气作用下转向,云锦绳如游动狂舞的蛇,携着凌然威势向他劈来。   这是分神效果!   不知何时,她竟有五叶修为!   漫天火星四溅,袖箭最终击落蓝火,好像搅动深海浪花。   楚在霜一击抽空,手腕轻甩就收回袖箭,头一次发现魂火难缠,不但能施放幻术混淆视线,还能替他阻挡攻击、恢复伤口。明明方才刺中他一回,现在伤口却逐渐愈合,甚至影响不到他的动作,照旧敏捷灵活。   “看来我们都藏了不止一手。”   不管是他的身份,亦或是她的修为,终于在杀意里,彻底浮出水面。   *   通天塔内魔气侵袭,闾沛等人将黎晖殿修士置于法阵,确信他们没法逃窜,这才披上黑袍准备离去。   节安望着地上三人,问道:“留下他们有什么用?”   “据说他们身世不凡,不是黎晖殿普通修士,可以用来制衡高修。”闾沛顺着汹涌魔气下塔,“走吧,趁着现在有魔气遮掩,将莲华宗搅得天翻地覆。”   空气中弥漫曼陀罗花香,这气味有致幻作用,能让修士失去力气。   周围安静下来,地上的白袍男修却忽然睁眼,他的眼眸呈现银色,发现同伴们昏迷不醒,察觉身陷高修化境。   浦荣思及方才的话,不料这帮人竟是魔修,借门派大比潜入岛内,恐怕有备而来,早已酝酿阴谋。魔气对仙修有屏蔽作用,倘若不尽快离开魔气,贸羽圣找不到他们,也就无法赶来营救。   但想逃出高修化境并不容易,为今之计就只剩融合灵契。   浦荣勉强爬起身来,他在郁冷萱及荀枫鼻下一探,确认他们被幻术困住,一时间还醒不过来。   塔内已彻底被魔气笼罩,完全分辨不出任何方位。浦荣银色的眼依旧没熄灭,也不确定能否抵达灵契位置。   *   风声、蓝火、袖箭、银扇,武器相撞的清锐声响起,数道冷光在幽深塔底闪现。   双方都不再隐藏身份,肆无忌惮地出手,在沉默中接连施术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。   又是一阵风声袭来,无我剑擦过斐望淮,只割开雪白芸水袍,裸露出衣料下臂膀。魂火环绕他周身,似乎是无处不在,形成无懈可击的屏障,根本就没法轻易破防。   楚在霜心下一恼,不料魅族防御惊人,除了刚才暴怒刺出一剑,单纯用无我剑竟不奏效。   只是她还未想出,那一剑跟普通攻击有何区别,为什么只有那击能将他刺伤,其他攻击就像毛毛雨,打在他身上没任何作用。   怎么才能让柔和剑身再变锋利?   她屏气凝神,试图回忆方才那一幕,抽丝剥茧地探寻真相。   另一边,斐望淮目光闪烁,犹记方才雪白灵气,确信那是梦中招式。数次交手已让他探明她术法,那种隐形柔韧的剑刃不产生任何灵气波动,非常适合偷袭,但杀伤力不大。   唯有雪白灵气有效,但施放应该有条件,她没法频频使用。   只是她的修为远超他预期,本想速战速决,谁料越拖越久。   叮——   箭尖和银扇碰撞,很快就嗡鸣起来,竟将耳畔震得发麻。   斐望淮以扇还击,想要尽快地结束,必须用幻术抓她。相比其他有杀伤力的术法,幻术造成的实质伤害最低。   但唯有她心防被破、思绪大乱时,他趁此施术才最为有效,只是她情绪向来整理极快,刚才短暂地怒刺一剑,很快又恢复冷静。   斐望淮眼眸漆黑,他紧盯不远处的人,在脑海里寻觅办法。   “你刚刚说,明知自己有离魂症,却一直不愿意吃药,每次都偷偷吐掉,是在害怕什么么?”   楚在霜收回袖箭,闻言神色一怔。   斐望淮思及她每次情绪波动,她不是没有感情,而是能立马压下,简直像将自己割裂开,靠两部分来控制言行。   [人都有喜怒哀乐,我当然也会不高兴,只是次数比较少。]   [其实我不太有这些感觉,有时候自己也无法判断,究竟有没有在难过。]   [我没有生气,我很少有愤怒或难过的情绪。]   依稀间,不少话随记忆翻涌,让他捕捉到蛛丝马迹。   “我突然想起来,你好像管另一半神魂叫‘小释’,那个识海里你捏造出的存在。”   楚在霜不料他竟知道小释,她突然感到一丝窒息,像是被戳破什么秘密。   或许是过于了解彼此,斐望淮察觉她变脸,若有所思地分析:“它就是应对激烈情绪的另一个你么?因为你没法妥善处理,索性将神魂一分为二,受挫时就丢给另一半自己,倒也挺符合你逃避的性子。”   她的情绪不会凭空消失,那就是被其他东西接过,再联系她常年难治的离魂症,他自然而然生出大胆猜想,索性故意出言一试。   她睫毛微颤,强作镇定道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但你可能搞错了,我不是小释。”   “又要拿糊弄楚师兄那套糊弄我?别人不知道,我还能不懂?”   他见她面容绷紧,越发笃定所想,慢条斯理道:“知道你的离魂症为什么好不了么?因为你不愿意一个人落单,却自始至终不敢跟人交心,只能跟另一半自己来交流,总想龟缩在厚厚的壳里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以为躲开就不会受伤,以为这样就不再孤独,实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因为你一直是个胆小鬼,甚至没法接受全部的自己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一阵无尽的沉默弥漫。   良久后,她终于抬眼,眼眸里晃动着光,语气却难得锐利:“不要仿佛很了解我,你明明什么都不懂。”   不是她不敢说,只是有些事情,本来就说不得。   就是这一刻!   斐望淮察觉她情绪混乱,干脆利落地施放幻术。   千瓣荼蘼在蓝焰中盛开,素白花瓣猛然发射,暴雨梨花般袭来,让人无处可避。   一时间,塔内都被漫天繁花遮蔽,由于距离六叶还有一步,他如今只展开半个化境,忘川荼蘼创造的天地仍不稳定。   但相对五叶的她来说,化境施放的幻术足矣。   然而,数道雪白灵气却犀利钻出,直接在花海中杀出一条路,一如破解圆柱上的黑影,再次碾碎沿途的蓝焰荼蘼。   阴阳太极球疯狂运转,这一刻,仙魔之气彻底融合,不再是往日仙气包裹魔气,以此来掩盖她异常的状态。   无我剑彻底变幻,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刃,彻底释放出她心底潜藏的猛兽!   释厄释厄,既然他非要招惹,那理应承受随之而来的灾厄!   歇斯底里,图穷匕见,杀气顷刻间震荡开来,早不是他能避开的战斗。   她目光锃亮,多年来隐藏的秘密被他一激,携着剑气及怨恨滚滚喷涌,终于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。   漫天花海中,幻术被雪白无我剑破开,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力量。既非仙气,也非魔气,彻底撕扯开表层的伪装,无所顾忌地在通天塔内展现。   这一回,她准确用剑刺中他,不再被蓝焰阻隔,却终究没有刺透。   血花飞溅。   “犹豫什么?”他的脸侧沾血,容颜越发妖艳,白袍彻底斑驳,被刺中左胸口,仍能傲骨依旧,大笑道,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,错过今天就没有了,杀我应该刺另一边。”   倘若拔剑相向是他们难逃的宿命,再怎么样都无法转变传魂入梦,为什么不能大胆试一把,干脆让她提前一剑穿心!   他不甘心,既然生而为人,无法改变相杀命运,起码掌控最终结局!   楚在霜撞上他灼灼的眼,她顿时神魂一震,似清醒过来一些,涌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   他是真不怕死,竟让她来杀他!   疯了!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,还要将她逼疯不可!   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被他挖出,以至于她调动隐藏魔气,露出最为糟糕的自己。一直以来,她怕张牙舞爪的恶念伤到旁人,总是用和善友好的面目示人,刻意将另一面埋在识海深处,唯恐壁画上的灭世之说成真。   但她都那么努力,他却还要激怒她,甚至迫使她融合魔气。   那她又凭什么让他如意?   胸口有东西剧烈窜动,隐隐燃起一股灼热,连带理智都分崩离析。   “你根本不怕死,就这么杀了你,未免太便宜你。”   斐望淮一怔。   “以前忍你是看在有交情,但你都是潜入岛的魔修,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,我再对你做什么,也不算做坏事吧。”   没准是终于击碎他伪善的面具,看到他玉白脸颊染上艳色,她过去遗忘的荒唐念头,也在此刻被激活,还有曾压下隐秘的施虐欲。   她以前误以为他很好,自己不应当那么坏,但他都已经坏了,她又何必再好?   她的五官倏地柔和,又露出往常的笑容,天真无邪地歪头:“你刚刚好像很了解我,不会以为我不了解你?”   只是他们以前是朋友,总友善地包容彼此,避而不谈很多事情。   但现在撕破脸,没道理再忍了。   他见她笑意盈盈,感生出一丝不妙,不知她有何主意。   这是她每次恶作剧前最常用的语气,巧言令色地甩脱责任,再不管不顾惹他逗乐。多年来重复过无数回,简直不知道有多熟悉。   下一刻,锋利的无我剑骤然柔和,没有继续刺穿他身躯,但依旧无法让人挣脱。   绸带般的剑刃收敛起杀气,反而紧紧地缚住他手脚。他只觉奇怪触感抚过袒露的肌肤,紧接着柔韧剑身顺衣领探入内部,漫不经心地向下游走,顿时反应过来,不由身形一颤。   他一时惊怒交加,羞愤道:“你怎么敢……”   楚在霜眼看他怒视自己,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:“告诉你个秘密,今天是月圆夜。”   她声音都甜而发软,流淌丝丝缕缕恶意。   “你每年都最讨厌这一天吧,因为变得特别不像你自己。” 第七十六章   魅族擅施幻术,每逢月圆之夜,本性就会复苏。这一天,他们的力量及血脉觉醒,在月色的感召之下增强,但同时也无法压抑沉积的欲与念,这才会留下蛊惑人心、吸食精魂的记载。   斐望淮作为混血,他一直都隐藏身份,只要迎来月圆,便会独自藏身。   除了形影不离的楚在霜外,很少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。倘若不是她那天没收到千纸鹤,怀揣好奇心前往孤星山寻他,没准不会撞破此事,料不到素来高傲的人,也会由于欲望失态。   既然他都是无情无义的魅,为何她不能是无情无义的人?   这都是魅族做过的事,她模仿书中记载罢了。   柔顺剑刃轻缓蔓延过肌肤,顺着紧实的背部肌肉流淌,沿着身体线条继续向下,当即让人头皮发麻,不由自主战栗起来。   斐望淮料到她怒极之时,没准将他一剑穿心,却不料她胆大包天,竟涌生戏耍、把玩自己的念头!   方才激战不留余地,他此时白衣褴褛,脸颊沾染血迹,耳根却涌生绯色,气得咬牙道: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   “知道。”楚在霜背着手,她根本没碰他,老神在在道,“惩恶扬善,拷问魔修,都是仙家弟子应做之事。”   “一派胡言。”   “跟你说话实在太累,既然你连死都不怕,就换一种审讯手段。”她察觉他气息不稳,“不如现在再问一遍,看看你会不会回答。”   束发的精致银冠早就歪斜,连带数缕漆黑长发披散,遮掩他俊美清傲的眉眼。   鲜红腰带一垂,宽大芸水袍松散开来,足以让无我剑毫不费力伸入,调皮而恶劣地四处探寻,像报复他往日的高高在上,要将他道貌岸然的姿态砸得稀巴烂。   不再顾及他心情,不再思索于现实,她心中猛兽被放出,只想肆意蹂躏他骄傲,让他再也无法含笑挑衅,再也不敢激怒自己。   剑刃的拨弄相当轻浮,线条流畅的侧脸,领口深陷的锁骨,上下微动的喉结,全被一一地抚过。   “为什么假扮仙修潜入岛上?有什么目的?”   白袍裂口出露出一截臂膀,剑刃挑开破损袖口,便触及垂下的手背。   他五指用力握起,在克制中轻抖,露出淡青色经脉,极具男性力量美。   “外面的那群修士,跟你有没有关系?”   斐望淮注意力全在无我剑,他身躯都僵硬,根本没法回答,妄图用魂火脱身,却发现无济于事。   相比温热皮肤,剑身没有温度,反而柔腻微凉,如用上好锦缎细细磨蹭,力度却透着不容挣脱的强势。   原本他都抑制住今夜反应,却由于刻意撩拨,体内燥热起来。   或许是他不应声,她的态度也变化。   “不知道,还是不想答?”楚在霜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,尽情品尝他的不安及动摇,“那问个你会的,给我下的药,究竟是什么?”   这话听起来善解人意、体谅包容,剑身却毫不客气碾过紧致腹部,威胁般地盘绕在他柔韧腰身,竟在此反复摩挲,故意坏心磋磨他,随心所欲将他吊起来,引起阵阵潮动般情热。   斐望淮瞳孔微震,唇边只溢出一声,接着就抿紧嘴唇,咬碎残存的轻喘,难以置信地瞪她。   这一刻,他望着那双盈盈发亮的杏眸,才惊觉自己诱导出她怎样一面,肆意妄为、言语孟浪、无视礼法,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,天真而邪恶地注视自己,还露出巧笑嫣然的嘴脸。   这是一场地位悬殊的拷问,她是游刃有余的掌控者,而他却沦为她手下玩物!   塔底晦暗不清,四周一片寂静,唯有愈加紊乱而暧昧的呼吸,低沉而惑人。   不知何时,斐望淮眼里氤氲起雾,他点漆般的眼眸混沌,连白皙额头冒出薄汗,闷声道:“……为什么?”   “什么为什么,这可是审讯。”楚在霜见他不言,故意凑到他身边,往他耳里吹气,“还是说你故意不答,就在期盼我做什么。”   她眼里浮漾着光,声音都柔软似蜜,话语间不经意吐息,便如细风般钻入他耳根,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。   清冽微甜的香气在鼻尖弥漫,那是常伴在她身上的味道,不知吃了多少蜜饯糖块,她才将自己浸润成这样。   他理应羞恼、愤怒、耻辱,宁愿葬身于她剑下,也不该被如此折辱。   但望着她娇俏灵动、言笑晏晏的面孔,察觉那暧昧而旖旎的气息扫过,却依旧会心跳如鼓,头脑凌乱得发麻。   五脏六腑像酒酣般灼热,抑制不住地忆起月圆之夜,不少令他自厌的缱绻情梦。   最糟糕的是,一切被她发现。   剑刃无意间经过此处,突然就停顿片刻,或许没料到他的激烈,连她的神色也怔住。   片刻后,斐望淮见她似笑非笑,乌黑瞳仁猛烈颤动,像被窥破难以启齿的秘密。巨大的羞辱感如热浪般从脚冲上头,他的耳根红得滴血,仿佛唯有紧咬牙关,此刻才能不露脆弱。   不料她云淡风轻,竟补上最后一刀。   “原来真想被轻贱。”   *   塔内魔气浓郁,仙魔灵气平衡被打乱,让塔内屏障失去作用。   浦荣被浩瀚魔气所环绕,他的银眸在黑雾中发亮,终于抵达一百七十五层,抵达预言指示中的位置。   当他开眼时,高修化境营造的黑影无用,他准确无误地看到大厅圆柱,以及柱身纷繁复杂的绚丽壁画。   浓艳色彩之下,手握两团灵气的小人脚踩玉盘,好像怀揣通天彻地的本领,看上去亦正亦邪、威风凛然。   虽然早在此行开始前,教皇大人就曾经说过,每个灵契的形态都各不相同,只是跟高修建立联系的碎片,但浦荣面对圆柱同样迟疑,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找错。   无奈时间紧迫,现下没法研究,必须立刻融合才行。   浦荣将双手覆盖柱身,只见手心处绿光蔓延,飞速地将壁画覆盖。  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,圆柱好像被触动机关,一种浩瀚之力在柱内隐现,铺天盖地的仙气从中涌出,终于唤醒沉睡已久的灵契真面目! 第七十七章   柱身的壁画流转起来,让人眼花缭乱,甚至头晕目眩。浦荣却屏气凝神,丝毫不敢懈怠,生怕稍一眨眼,错失融合机会,静候那位大名鼎鼎的修士露面。   每枚灵契都对应一位被供奉在黎晖殿的陨灭高修,当新任神子需要融合血脉、增强神启时,神子就会外出寻觅苏醒的灵契,借此来跟远古前辈建立联络,快速地获取传承。   这种模式跟修士陨落后遗留的小洞天差不多,不同之处是小洞天仅有秘籍及天材地宝,灵契召唤而来的却是高修碎片,不但一睹远古高修真容,还能当面接受对方指点。   当然,被召出的高修也有限制,最多能用灵气影响一人,不能随便改动他人气运。   浦荣离开落蔷山谷时,他就知道灵契连接对象是谁。那是现任教皇之兄,在仙魔大战中自爆道心,以此抵御无数魔修的日晟尊者。   倘若对方没在大战牺牲,未尝不能跟教皇、无我尊者及混垠尊者相提并论,只可惜造化弄人,大战摧毁掉一切。落蔷山谷还未建立,日晟尊者就已神陨。   或许正因如此,他的神识才会随着花镜碎片,散落在琼莲十二岛的通天塔,而不是跟过往灵契一样,埋藏在落蔷山谷里。   阵阵嗡鸣逐渐化为轰隆巨响,圆柱上的绿光越发耀眼,眼看日晟尊者就要现身。   正当浦荣准备行礼恭候尊者时,柱内灵气却不知为何混乱起来,原本流转的绿光忽隐忽现,没多久竟慢慢沉寂下来,连壁画颜色也随之黯淡。   片刻后,充盈仙气被一朝清空,但日晟尊者却没出现,更不要提传承血脉!   “怎么会!?”   即便有灵契支撑,高修也只能被召唤片刻,没有办法在此停留过久。   浦荣不料融合失败,尊者居然没有感召,连忙双手覆盖柱身,妄图再次激活灵契。   然而,这回连手心绿光都没有亮起,圆柱在剧烈摇晃后一动不动,第一百七十五层唯有死寂。   *   这是一场漫长的折磨,又似淋淋漓漓的幻梦。   安静的塔底没有旁人,唯有负手而立的女修,以及四肢被缚的男修。   五感在此刻分外清晰,四肢如被轻云包裹,仅有情绪随流淌的柔剑起伏。如同沉浸在月夜迷雾,微凉剑刃如潮润的风,却无法缓解心底灼热,又如夏季夜幕前憋雨,只能徒劳躁动,等待骤雨落下。   她似不满于他的隐忍,偏要坏心眼地作弄,逼他发出低闷声音。   没准是察觉他的反应,她愈加兴致盎然,如同善于研究的学士,欣赏他的忍耐、羞恼、脆弱,非要彻底摧毁他强悍的意志力,让其往日的高傲自尊分崩离析。   “是谁刚才说我是胆小鬼,没法接受全部的自己?”   她幸灾乐祸观望,还不忘说点风凉话。   “现在看起来,好像你也不能接受全部的你。”   意识朦胧间,斐望淮早听不进嘲笑之语,只看到她湿润樱唇微动。明明嗓音依旧绵软,却好似恼人的剑刃,随心所欲地拨弄心弦。   那些刻意回避的与幻想,彻底压断脑海中最后一根弦,如洪流般波涛汹涌、回天无力。   或许真如她所说,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,而他妄想克制的东西,也在她面前暴露无遗。   如歌如泣,迷迷离离。   一切结束后,白袍男修漆黑长发散落,低头时遮掩住面孔,看不清现下表情,只能听到些许气喘。   他被缚的双手垂下,似乎彻底慵倦下来,如清竹被积雪压弯,一时没法傲风挺立。   楚在霜见状,她用剑身再次拨弄,发现斐望淮没有反应,确信他思绪涣散,恐怕暂时没法重拼被打碎的自尊心,正处于颜面尽失的颓丧状态。   “上去了,待在魔气浓郁的地方,反而会对你有好处。”   她一瞥他伤口的蓝火,魂火已逐步让剑痕愈合,魅族恢复力果然不容小觑。   圆柱内蕴含魔气,倘若不是她仙魔同修,今日的战斗必然败北,换做是其他仙修,连施术都做不到。待在这里太久,没准让他翻盘,还是不要横生枝节,尽快想办法出去为好。   识海内的小释仍不回应,不知是否由于灵气消耗过多,至今都没有恢复过来。   楚在霜惩治完斐望淮,也算长出一口恶气,用无我剑卷起对方,准备离开无字塔底。   然而,她刚抬腿没走两步,塔壁却忽然浮现绿光。古老圆柱被激活,终于受到灵契作用,在此刻被彻底唤醒。   往常的塔底三层不记载任何文字,现在古文却如漩涡般在墙壁上运转,让人目不暇接、心生震撼。   光怪陆离的景象过后,就是天崩地裂般摇晃。只听咔嚓数声,上方的楼层及阶梯断裂,如山石崩塌般倾泻而下。   巨大的烟尘覆盖四周,一股强大威压迎面而来,瞬间让柱内灵气混乱起来。   变故间,无我剑那头突然松开,楚在霜发现被抓的人趁机逃走,正心底暗道不妙,伸长无我剑要去追,头顶巨石却轰然落下,只得先用剑身护住自己,在混乱动荡中保存灵力。   毁天灭地的颠簸,咆哮如海的仙气。   这一刻,远古高修在感召中苏醒,幽暗柱内一道金光破空,只见一名浅袍男修凭空现身。他身披庄重神圣的长袍,袖口遍布精致的金纹,极像黎晖殿修士的服装,然而细节又略有不同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皆是一惊,他们频繁出入圆柱,却第一次见到此人。   浅袍男修突然出现在柱内,他容貌威严、气质不凡,身躯及衣着都呈现半透明,认真地审视他们:“我倒没有想到,叫我出来的后人,居然身穿芸水袍。”   斐望淮一听此话,察觉高修气场,顿时感到不妙。他当即探手去摸无远弗届,准备趁脱离无我剑,抓紧时间传送出塔。   谁料指尖还没触碰蓝宝石,汹涌可怖的高修化境袭来,强大威压将他摁倒在地,瞬间就在晦暗中暴露身形!   “更有意思的是,其中一个还是魔修。”浅袍男修不费吹灰之力,不过稍一抬手,就将对方制住。   楚在霜眼看斐望淮被抓,顿时惊疑不定,莫名慌乱起来。她在岛上生活数年,确信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岛主。难道是爹娘跟外来修士联手,派其他属地的高修过来救援?   她一时也颇不确定对方身份,试探道:“敢问是哪位尊者?”   “现在是何名讳我不确定,但以前都唤我日晟仙尊。”   此话一出,楚在霜和斐望淮同时一怔,丝毫不敢相信对方身份!   日晟尊者的名号如雷贯耳,是跟肃停云等人同代天才,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但决计不应该现身此处。   原因无他,无数熟读仙魔历史的修士,都记得日晟仙尊在大战中神陨,依靠自爆道心击退无数魔修,此事发生在他们出生之前。   然而,眼前的浅袍男修却说,他是日晟尊者,这岂不是见鬼?   斐望淮如今被威压扣下,难以置信道:“怎么可能?”   楚在霜:“但您明明都……”   “早就神陨?”日晟尊者接过她下文,他眼睛一眯,目光锐利道,“确实,我早在当年大战中神识溃散,现在受到感召才现身,只能在世间停留片刻,所以是你们谁使用灵契,不是黎晖殿修士,却将我从此唤出?”   日晟尊者受召而来,不料却没看见神子,反而撞见两名莲华宗弟子,而且明显都身份异常。按理说,神启只能传给黎晖殿修士,但面前两人都不是候选者。   楚在霜不言,她目光落于日晟尊者的手指,发现对方身体及袖口愈加透明,恐怕真跟他说得一样,没法在此停留太久,已经快到消散时刻。   将九叶高修召出片刻,应当是黎晖殿不传秘法,但究竟是何人所为,连柱内的她也不清楚。   “看来都不知道,但总不能跑空。”   日晟尊者凝视他们许久,他像是看出什么,突然就抬起手来,指尖汇聚灵气,似要出手攻击:“既然如此,本尊在此遇见你们,或许也是神的指示。”   杀意凛冽,寒风阵阵。   斐望淮暗叹不妙,日晟尊者向来仇视魔修,当年不惜自爆道心血葬,现在没准想在消散前击毙自己。无奈修为差异过大,他根本没法击破对方化境,今日没准要在此丧命。   下一刻,指尖仙气骤然发射,深绿灵气如锋利碧剑,干脆利落地洞穿胸口!   雨点般的鲜血溅落,最初仅是数滴艳红,紧接着是大片斑驳。   白袍女修如蝴蝶般坠落,往常活蹦乱跳的人,此时毫无招架之力,宛若枝头落尽的花。   斐望淮瞳孔缩起,他心口骤然一痛,突然就喘不上气,不料这一击没落自己身上,反而迅雷般击中楚在霜,刹那间让她落于血泊!   阴阳太极球被粉碎,腥甜同样涌上咽喉。   她颤声道:“……为什么?”   日晟尊者面无表情:“仙魔灵气,心怀厄兽,灭世之子,其罪当诛。” 第七十八章   莲峰山,魔气滔天,四下混乱。   通天塔莫名遭受袭击,有人用花镜碎片,释放出大量魔气,致使山上灵气受扰,各类仙家术法失灵,连带修炼场的门派大比都中止。   岛外修士暂时退到屋内,莲华宗弟子却被召集,负责封印多余的魔气。   楚并晓和秦欢本在参加单人对决,他们接到掌门及岛主的通知,匆匆从修炼场出来,跟赶到的弟子碰头。   秦欢望向一队,指挥道:“你们到山门找却岛主,阻拦外溢的魔气下山。”   众弟子应声:“是!”   “你们在此等药长老,带受伤者去千金方。”   “是!”   在场弟子接受完指示,便按队分头行事,各自去寻领队高修。   秦欢看向楚并晓,问道:“我们带人去找肃掌门?”   “对,通天塔附近魔气浓郁,不少术法都失效,不宜带修为低的弟子。”楚并晓环顾一圈,“霜儿他们回去了?”   “四个人都不在修炼场,估计是比赛时受伤,回师门休息了。”秦欢道,“这样也好,倘若山上真混入魔修,他们鲜少跟人斗法,正巧避开一场混战。”   门内不善斗法的弟子返回师门,如今在外收复魔气的弟子,都是频繁出任务的精锐。   楚并晓沉默不言,遥望不远处幽黑的通天塔,塔壁现下彻底被魔气环绕,又被肃停云的结界罩住,愈加看不清周围的情况,唯有塔顶碎片散发妖冶红光。   海量魔气在塔周翻涌,一切都灰蒙蒙的,乌云密布,狂风咆哮,似有阴森可怖的雷暴雨在此降世。   他不知为何心生不安,想起妹妹出事那晚,通天塔有相似景象。   白日里,他们还在安宁的雪地里玩耍,傍晚时却大雪纷飞,呼啸而来的冷风如凄苦狼嚎。雪夜过后,妹妹就发起高烧,病醒患上离魂症,没人明白为什么。   楚并晓突然想确认楚在霜情况。   偏偏现在门内混乱,塔外魔气还需清理,没时间前往停云湖。   *   这一击快如惊雷,根本没回旋余地。   那强大仙气瞬间击碎道心,楚在霜望着冷酷的尊者,还没来得及体会疼痛,就觉得五脏六腑的灵气流逝,连带五感在此刻朦胧起来。或许,人的神经面对超出极限的剧痛,反而会进入麻木混沌的状态。   当真正濒死之时,脑海里还未想到“死”的概念,死亡就已悄然来临。   她手指微动,试图挽留体内的灵气,却感觉胸腔空空荡荡,只能静待生机缓慢流走。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,但事情真正发生,似乎只遗留无力。   她不甘心。   下一刻,漫天蓝火绽放,斐望淮咬紧牙关,硬拼着从威压下起身,赶到楚在霜身边。他低头检查起伤势,待用灵气探入识海,探明她道心的情况,顿时脸色发白。   原想用药或灵气控制伤势,谁料她此刻识海混乱,显然道心被损毁,竟没留下丝毫机会。   “什么仙魔灵气?她明明就是仙修,连元神花都没有!”   斐望淮思绪一片混乱,万万没想到,日晟尊者出手击杀的对象,是从小在莲华宗长大的楚在霜。   倘若她不是仙家修士,又怎会在梦中被称为释厄仙尊,跟自己在大战时拔剑对峙?   “没有元神花,不代表没道心,而是用其他东西承载灵气。”日晟尊者道,“她既非仙修,也不是魔修,狡猾地将神魂一分为二。要不是现下魔气和仙气融合,本尊恐怕都没看出来,她竟然有两种灵气。”   道心是修士力量的源头,一切灵气出自本心,完全不可能遮掩。但楚在霜竟控制自如,巧妙将仙魔之气分开,故意用仙气藏住魔气,自然让日晟尊者感到心惊。   “按理说,修士无法隐藏自身道心,不管是仙气或魔气,都在心绽时暴露无遗,这就像人无法遮掩本性。但她不知模仿哪位仙修道心,居然压制自己的修魔之心,甚至用仙气包裹魔气,这才能瞒天过海。”   他厉声道:“此番造诣,假以时日,必成大害。”   斐望淮闻言怔然,听到日晟尊者说她模仿仙修,忽回想起兄妹二人过去的话。   [当年由于我的疏忽,霜儿生了一场大病。]   [我中间生了一场大病,病好后却患上离魂症,就将通天塔忘到脑后了。]   [她当时修为进阶缓慢,我为探明缘由,将灵气注入她识海,谁料当晚就发起高烧。]   [要是你能知道未来,知道修为高会有不好结果,而且这结果没法改变,你还会这么想吗?]   一时间,诸多关于离魂症的线索浮出,抽丝剥茧般地靠近真相,他似终于伸手抓住什么。   原来如此,竟是如此。   她在通天塔看到壁画,又借楚并晓仙气,模仿对方的道心,将仙魔之气分开,这才保守秘密至今。   难怪她自始至终不喜修炼及打斗,难怪她那年止步于一百七十五层。   他想要改变自己被杀的命运,而她也在躲避壁画的结局!   “万花秘境曾有预言,灭世之子身怀两种灵气,能自由运用仙气或魔气,他日彻底成长起来,此界将分崩离析、不复存在。”   日晟尊者垂眸,望着如风沙般消散的指尖,自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,又道:“既然将我在此召出,或许就是要避此劫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   被灵契召唤而出的高修,只能影响一人命运,他方才击中楚在霜,已将自身力量用尽。   “为万世开太平?”   斐望淮握着楚在霜的手指,感觉她的力气越来越轻,此时被这话一刺,突然就喘不过气。他低着头,声音都发颤:“难道保你们的太平,就只能用这种方式?”   什么灭世之子?   她连自小收集的破烂儿都舍不得扔,如此优柔寡断、怀念旧物的人,怎么可能毁天灭地?   何其可笑,简直荒唐!   然而,塔底无人回应。   不知何时,日晟尊者彻底消散,他的身躯及衣袍都化为齑粉,在漫天金光中洋洋洒洒,如同悄无声息落下的雨。   仙气凝聚的光点在塔内飘然,只剩废墟血泊旁边的二人。   斐望淮眼看楚在霜脸色煞白,那盈润的眼眸逐渐黯淡。尽管他用灵气注入她识海,但现下却无济于事,没有道心做支撑,灵气就没法凝聚,很快随伤口蹿出。   或许是体内的力量流失,她此时神色安静、懵懂、恍惚,只能无力地望着他,无奈目光早已涣散,没法在他脸上聚焦,只能落于一个虚点。   她嘴唇动了动,却没办法发声,失去往常的神气活现,再也说不出俏皮话,也再没能力跟他谈笑。   如寒冬中枯槁的花草,又如被迫离水的游鱼。唯用手指触碰她微动的唇瓣,才能依靠嘴型勉强辨认,她此刻究竟想说什么。   他指尖湿润而冰凉,只觉她的唇如薄雪,终于读懂那四个字。   她说的是,你如愿了。   他说是来杀她,现在他如愿了。   一瞬间,斐望淮心如刀绞,只觉这四字比她的隐形剑刺他更痛,就如一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里乱搅,明明不是薄如蝉翼的利刃,却像将骨血彻底打碎,淤积在自己身体里,找不到任何一个爆发口,只能让发闷悲意四处乱窜。   她向来最会诛心,杀人于无形之间,连濒死都跟他作对。   掌心的手缓慢滑落,楚在霜睫毛忽闪,似乎要迷蒙入睡。   莫大的慌乱袭涌,他忍不住收紧手:“……醒醒。”   她胸前是怒放的血花,除非现在修补她身躯,让溃散道心重新凝聚,否则回天无力。   但光是能治疗高修伤势的术法就寥寥无几,更不要说道心粉碎是不可逆的伤害,能不能让她道心再次复原,全都是未知数。   以他现有所学,也只知道一计。   幽蓝魂火在四周亮起,如同寂静长夜里灿开的灯,环绕在二人的身边,起起伏伏,上下飘荡。   既然日晟尊者说她模仿楚并晓道心,用仙气包裹住魔气,让识海跟仙修一样,那没准代表她也能模仿其他道心,让魔气包裹住仙气,变得跟魔修一样。   魅族濒临绝境之时,神魂会陷入沉睡,用梦境来完成治疗。   至今,没有药修明白此法如何让魅恢复,有人推断他们依靠的是精神力,追本溯源地挖掘自身内心。心念一转,百伤不惧,便拥有强大的自愈力。   倘若她能够模仿他,没准能借梦恢复,或许可以重聚道心。   斐望淮伤口处蓝火如萤火虫般飞散,没有继续修复他的伤势,反而如潮般涌向楚在霜。   暗色里,蓝焰盛大,漫天繁花,彻底笼罩住二人。   失血过多,意识朦胧,楚在霜的视线早模糊,看不清他当下是何神情,却能嗅到荼蘼清幽香味,听到那熟悉又低沉的男声。   “晚安。”   他让魂火轻柔落在她身体上,眼看她的目光迷蒙起来,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梦,也不知她能否凭自己梦醒。   魅族的梦素来纷繁复杂,连他也不确定,她会不会迷失。   “别忘了,既然赢了我,不能输别人。”   闭眼前,她听到他这么说,就算看不见神色,都能想象他表情。他大概会微扯唇角,又露出揶揄的笑,如他们平日里互相打趣时那样。   紧接着,一股熟悉灵气笼盖她识海,徐徐将她拉进沉沉梦境。 第七十九章   水声汩汩,清波似在耳边荡漾,缓缓蔓延过她指尖,带来微凉的触感。   是梦,眼前一片昏暗,蓝火荡然无存,什么都看不见,只有呼吸在流动。   没有办法抬起手指,没有办法把控意识,整个人如溪流中漂荡的纸船,只能随着波涛上下起伏,迷迷蒙蒙不知要到何处,静静等候清水将船身浸透。   好在她身下是春天的溪水,并不会冰凉刺骨,反而饱含阳光暖意。她曾经做过很多的梦,尤其幼年卧床千金方时,整夜都是灼热难缠、光怪陆离的画面,倒很少有如此惬意而恬静的美梦。   纸船靠岸,如同在石壁轻触一下,连带她呼吸都停顿。   下一刻,眼前忽然天光大亮,一阵呼啸的风拂在脸上,猛然将她吹醒过来。耳边涛声阵阵,嗅到海水微涩的味道,接着睁开眼,是跟琼莲十二岛截然不同的风景。   碧波荡漾,翻腾迭起,她站在高耸石崖之上,将辽阔无垠的海尽收眼底。这一切对她万分陌生,不是沾满血迹的通天塔,不是青山绵延的莲峰山,完全是没来过的地方。   这是哪里?   她应该被日晟尊者的术法击中?   楚在霜想要查看身上的伤口,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低头,却感到衣领被人轻拉住。   一双女人的手凑近,耐心地帮她整理外袍,似乎担忧大风侵扰她,甚至用细绳在领口打结,编织成一朵漂亮的花蕊。   楚在霜一怔,她认出红花绳结编法,下意识地抬起头来,便看清女子的容颜。   臻首娥眉,肤如凝脂,女子眉眼间透着几分熟悉,身着异域色彩的衣袍,佩戴精致琳琅的银器,动作间发出清脆声响,尽管神色柔和,却是气质不凡。   或许看出面前人的停顿,女子流露些许笑意:“怎么了,阿淮?”   楚在霜还没缓过神来,就感觉自己张开嘴,声音却不是她的,反而是耳熟男声。   “母后,太幼稚了,我不戴这个。”   没有青年时的低沉,还稍微有些稚嫩,语气却如出一辙,带着与生俱来的冷锐傲气。   “但千香结有美好寓意,亲手给孩童系上,能保佑顺遂平安。”女人拨弄花蕊绳结,“而且我觉得很好看,跟阿淮也相当合适。”   他别扭地侧头,躲避母亲的手:“我们是修士,母后是魅族,何必轻信凡人那套。”   这是斐望淮的母亲,难怪跟他容貌相仿!   她现在身处他的记忆!   楚在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,很快就搞明白自身处境,自己跟平日里小释一样,现在和斐望淮共用一具身体,没办法控制身体言行,只能观看他童年经历。   她犹记闭眼前漫天蓝火,不知道他施放什么术法,将她送到此处有何意义?   不远处,腰佩弯刀的女修踏上石崖,她有小麦色皮肤,同样佩戴着银器,脚步颇为匆匆,但看到母子二人,突然就犹豫下来。   “查娜,有事么?”   “魑王大人,图尔恰回来了,说有要事禀告。”查娜一瞥斐望淮,轻声道,“似跟南边情况有关。”   魑王脸色微变,替儿子整理好外袍,说道:“阿淮,你先下去修行吧,待会儿殊桃要来,没准能碰到她。”   “母后,南边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,都是些小事。”   斐望淮似有不满,但他没表达出来,跟母后告辞以后,便缓步离开高崖。   楚在霜尚未从闯入他记忆一事回神,听到旁人对斐望淮母亲的称呼,更是吓一大跳。原因无他,魑王是历史古籍中的人物,曾经掌管四象玖洲以北,倘若她是斐望淮母后,那他绝非普通的魔修。   果不其然,楚在霜很快确认他身份,她目前跟他同视角,随着小路一直往下,便看到两侧诸多魔修。他们皆穿别具特色的衣袍,深色衣料上是艳丽繁复的图腾刺绣,图案透着张狂又野性的生命力,搭配闪闪发光的精美银器,跟书中记载如出一辙。   路边,有人认出斐望淮,他们低头回避,不敢直视他容貌,恭敬地躬身行礼:“殿下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斐望淮见怪不怪,朝他们颔首示意,没管惶恐的众人,独自到一旁修行。   楚在霜暗道,不怪他平时装得温润有礼,实际跩得跟二五八万,原来是有后台的魔二代!   尤其魔修阵营似跟岛上不同,非常讲究阶级及背景,他作为魑王之子,在此处地位不俗,甚至比她和兄长在莲华宗受尊敬。   他所到之处无人敢挡,前方人群自动就分出路来,周围人还时不时弯腰问好,态度谦卑得可以。   不知何时,她暂时抛却身受重伤的烦心事,好奇地观察着魔修阵营的一切,还跟琼莲十二岛对比起来。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新鲜场景,要知道有关魔修的古籍极少,许多风俗、礼法、服饰连书中都没有,现在却通过他的回忆一一展现。   果然还是爹娘创造的地方最好,不管是瞎搞预言、胡乱出手的黎晖殿,还是等级森严、阶级分明的魔修阵营,都让人有点不习惯。   没多久,一名手握骨杖的修士露面,开始指导斐望淮控制魔气,此人名唤白骨老,时常为斐望淮授课,同样是威压强大的高修。   “殿下,气依靠心念运转,不同道心使每个人的气不同,尽管世人将气统分为仙气和魔气,但实际这只是粗略划分,气一上一下,仙气清正平和向上,魔气恣肆随意向下,就像动和不动、白棋和黑棋般对照,我们想增进修为,就要加强其特性。”   白骨老:“仙修常通过摒弃杂念、守正端方,来保证仙气的纯净,而魔修则讲究心念爆发,让激烈力量在识海震荡,再淋漓尽致挥洒出来,才能发挥魔气之锐。”   斐望淮:“什么叫‘只是粗略划分’?难道世间还有其他气?”   “没错,比如魑王大人属地外的混沌之气,就是修士们至今没探明的力量,既不是仙气,也不是魔气。”白骨老道,“高修落入混沌之气,都有可能被撕碎,可见修士暂时还无法掌管世间所有的气。”   “当然,殿下修炼的是魔气,我们今日也只讲这个。”   很快,白骨老开始传授练气,斐望淮现在修为不高,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,时常会有问题求解。   二人一来一回交流,基本都围绕着修炼,很少谈及其他事情。   楚在霜一边偷听他们讨论修魔,一边在心里腹诽自家爹爹,看来就算是魔修阵营,也是依靠正常授课进阶,绝不像爹爹般说些古里古怪的玄话,学多学少全靠自己领悟,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   她难得听到思路清晰的教学,很快将修魔方法全记清楚,再联系曾在柱内浏览的古文,解答掉过去的不少困惑。   令人无奈的是,不知由于她跟斐望淮共用一具身体,还是她的道心被日晟尊者击碎,身体里暂且无法调动起灵气,依旧空空荡荡,实在令人泄气。   斐望淮倒是成功施术,他修炼一帆风顺、相当努力,片刻后就掌握诀窍,甚至不愿提前结束课程,让白骨老继续传授下去。   白骨老闻言,他略一迟疑:“殿下,修炼贪多不精,现下还有空闲,不如传您棋术。”   斐望淮皱眉:“棋术有什么用?”   白骨老振振有词:“统揽棋局就能统揽全局,下棋帮助棋手提升洞察力,同样能对您修为有益。”   斐望淮思索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楚在霜听完这番话,实在忍不住吐槽:“他就单纯没备课骗你的,下棋对修行没有用,我用亲身经历证明。”   什么下棋对修炼有益,明显斐望淮术法学太快,白骨老不确定是否再教,所以拿围棋来打发他而已!   破案了,他之所以精通棋术,是被白骨老敷衍出来的。   果然这帮高修自身实力强,但传道授课能力相当有限,不管是仙是魔都不例外。爹爹是讲不清楚,白骨老是时长不满,反正总有疏漏之处。   但她的嘀咕显然没用,只能眼看白骨老教斐望淮下棋。   这里或许是他的回忆,或许是捏造出的幻术,或许是术法造就的梦境,总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存在,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静静旁观。毕竟她既无道心也无躯体,没准只是一丝游魂而已。   时间和空间也在此错位,就像混乱的记忆碎片,一下流逝掉不少光阴。   在记忆的梦里,她彻底得知他的身份,很快熟悉他的生活。魑王的幼子,未来的魔尊,父亲应该是魔修,但从来没有出现过,有一个叫殊桃的姑姑,居然是淮水以南的仙修,她时常跨河过来看他。   除此以外,他的日常就是修炼和弈棋,堪称枯燥得可以,跟莲华宗差不多。   唯一不同的是,他那时经常跟她下棋,现在是跟白骨老对弈。在莲华宗里,他好歹还接触李荆芥和苏红栗,如今却从不跟同龄人打交道,没准碍于身份悬殊,基本就没什么朋友。   但他一向孤傲,也不屑有朋友吧。   楚在霜观其幼年生活,此时心情依旧复杂,很难彻底理解他。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打保佑平安的红花绳结,就像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下不明药剂。   此人真是从头到尾的矛盾,倘若眼前一切是真的,他自小就是不爱理人的性子,那他们对于彼此或许当真不同,可也是他亲手斩断一切,说他们不是朋友。   算了,累了,毁灭吧。   反正她道心都被碾碎,现在想这些事干嘛,做鬼也该简单点。   无奈忍一时越想越气,她暂时没办法做什么,便对下棋的斐望淮撒气。   又是一天的课后对弈,但斐望淮是初学者,很快就落于下风。楚在霜作为老手,还跟他共用一具身体,总算领悟小释曾经的火大,在这个位置看别人下棋,确实恨不得自己上手。   他每下一步棋,她都颇有意见,不等那枚黑棋落定,便下意识地出声:“啧。”   悬在空中的手一顿,黑棋向旁边移动,似乎要更换位置。   “啧啧。”   斐望淮思索片刻,他终有决断,落下那黑棋。   “啧啧啧。”   “……”   白骨老察觉他走神,疑道:“殿下,怎么了?”   “……没什么。”   这一盘果然输得片甲不留。   结束后,白骨老简单地讲解一二,发现斐望淮脸色不佳,深知殿下自尊心受挫,见势不妙连忙匆匆离去。   然而,白骨老有眼力见儿,却有人煽风点火。   楚在霜看着乱七八糟的棋,仗着如今没人能听到,阴阳怪气地拖长调:“噫——”   “就这?就这?什么殿下,就这水平?”   原以为不会有回应,毕竟她都没有形态,谁料幼年斐望淮突然发声。   他眉头紧蹙,似颇为不满:“有那么多意见的话,不然你跟我下一局。”   两人共用一具身体,但他竟听到她声音!   楚在霜闻言一惊,都当这回忆只能旁观,却不料还可以真正参与。   “怎么不说话?”斐望淮道,“我听你那天自诩棋艺不错,不如现在跟我下一局?”   他那天就听到陌生声音,以为是幻听,谁料是真的。   楚在霜回神,断然道:“我不。”   斐望淮挑眉:“你不敢吗?”   “不是不敢,是不想让你如意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一直是个找虐的变态,不管是下棋,亦或是斗法,全都如此。”她轻啧一声,嫌弃道,“我为什么上赶着满足你?”   “???” 第八十章   或许是没有躯体也没有道心,楚在霜态度随意得多,连措辞都无所顾忌。她一边想着现在的斐望淮是个孩子,按理说不该迁怒于他,一边想着就是孩子才不能放过,反正这一切不知是不是幻境,谅他也没能力把她怎么样。   果不其然,斐望淮厉声痛批她对自己的抹黑,年幼的魔修还没法散发高修气场,但口气已隐有几分青年时凛然威势。   无奈他的话没有用,楚在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或者说她现在根本没耳朵,所以愈加不在乎。   待他发表完意见,她才漫不经心道:“啊对对对。”   斐望淮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,方才的辩驳都成无用功:“……”   这敷衍的态度越发让人语噎,他搞不明白突然出现的声音,也不明白其他人为何听不见。她在修炼时明明发表见解,但白骨老却丝毫没有反应,更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。   斐望淮不解:“你究竟是何人?为什么能跟我交流?”   “我究竟是何人?”楚在霜思及他原话,“呵,我是你仇人。”   他一怔,挑眉道:“我们有什么仇?”   她撇嘴:“那就要问你自己,心里没点儿数啊。”   毕竟这仇从何而来,她至今也并不清楚。   “……你性子一直如此恶劣么?”   她突然出现在他体内,说话扰乱他下棋就算了,脾气居然还那么横?   楚在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语气那么冲,没准是一路积累的压力及挫折太多,先是识破斐望淮身份,又是被日晟尊者击杀,意外地出现在此处,紧绷的弦彻底断裂,实在没法强作镇定。   再加上小释也无法现身,没人替她分担杂乱情绪,诸多委屈及烦闷最后都化为暴躁,致使她像极简单直接的释厄兽,破罐破摔地抒发情绪。   她听闻此言,更加豪横道:“对,一直这么恶劣,过得下去就过,过不下去就散,有本事你把我撵出去,没本事你就闭嘴好了!”   “……”  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。   不得不说,斐望淮没本事,所以选择闭嘴,没在她气头上继续招惹。   楚在霜原以为他会告状,比如将此事告诉白骨老,或者询问他母后魑王,探究一番离奇出现的她,但意外的是他没这么做,照旧每日修行及下棋,只是偶尔会跟她搭话。   年幼的斐望淮还没有成年后的心性,他性格没那么强势激烈,面对古里古怪、时常烂话的楚在霜,竟然是他包容得比较多,简直跟莲华宗时颠倒过来。   这导致楚在霜越发怀疑他有毛病,对他冷言恶语却换得好脾气,这不是变态,还能是什么?   心情不好时,她就不理他的搭话,盘算自己当下处境;心情尚可时,她会随他修炼或弈棋,闲来无事瞎扯两句。   她现在已经完全学会修魔,唯一问题是跟他共用身体,没有机会调动灵气。斐望淮掌握着身体主动权,而她能做的仅有旁观和交流。   又是一日练气结束,斐望淮察觉她沉默,忽然询问道:“所以你是修士么?现在是什么修为?”   楚在霜懒洋洋道:“高修的事你少管,反正比你要厉害。”   他向来争强好胜,闻言自然不服:“你都没跟我交手,怎么知道比我强?”   “谁说没跟你交手,我不但刺中了你,还将你……”她下意识反驳,又回想起什么,突然就停下来,将后半句咽回去。   斐望淮听她骤然收声,迷茫追问道:“将我什么?”   当时情绪激动,楚在霜没多想,现在思及失控场面,她才事后感到尴尬,不好意思地干咳:“好女修不提当年勇,过去的事都过去了。”   “?”   这样想来,她同样报复他,而且手段强硬,简直是羞辱人,确实不好太嚣张。   幻境内时间流逝很快,日常生活基本没变化。   不知不觉,楚在霜搞懂魔修阵营,他们内部也有诸多部族,如今都在魑王麾下,调动起来还算有序。只是现在日子平静,她心底却隐有不安,原因是不知幻境何时结束,会不会有史册上的忘川之战。   自从得知斐望淮身份后,她或多或少猜到他潜入岛内的理由,倘若他是魑王的遗孤,那替母报仇、重整魔修势力,完全是一种必然。   尽管她不像兄长般帮母亲处理诸多事务,但同样听闻到岛外的风风雨雨,知道四象玖洲向岛内及落蔷山谷求援,想要联手剿灭复苏的魔修势力。只是岛主们及教皇有诸多考虑,加上忘川之战爆发疑点颇多,所以迟迟没有回应。   但现在她闯入他回忆,是不是代表有机会,得知当年战役真相?   可惜的是,幻境好像有诸多限制,斐望淮仅在熟悉地方活动,也不会听从她的话去闲逛,没准是记忆只有这么多。   她只能通过他的生活推断,用各类细节来获取线索。   今日,各大部族布置略有变化,营地内的装饰焕然一新。门口悬挂五颜六色的绸条,末端还吊着漂亮银坠,随风飘散时猎猎作响。   往常看重修为、地位的魔修都露出放松神态,他们将锋利寒凉的法器收好,难得在营地内愉快闲谈。   楚在霜推测是迎接什么节日,没准对淮水边魔修很重要,因为白骨老破天荒没授课,此事让斐望淮耿耿于怀。   他只得独自修炼片刻,郁闷地离开授课学堂。   楚在霜好奇:“为什么今天不教课?是有什么安排么?”   “没什么安排,无聊的日子。”斐望淮一边穿过营地,一边随口解释道,“只是没什么用的习俗罢了。”   楚在霜刚想问是何习俗,突然余光处瞥到一人影,接着就嗅到桃花芬芳。   粉衫女修不知从何蹿出,她容貌俏丽、眼角含笑,突然一把揽住斐望淮,调侃道:“白骨老说你修为精进,我看也没什么呀,还不是被抓住了!”   斐望淮惨遭偷袭,连忙挣扎起来,妄图逃出魔爪,随即瞪向那人:“你都化境修士,这是胜之不武。”   无奈他的抗争无用,反被那人摁住脑袋。   “见到我先叫姑姑,小孩子该有礼数。”粉衫女修揉了揉他的头,嘀咕道,“老气横秋,阴阳怪气,究竟是随了谁?你母后可不这样,难道是我哥问题?”   楚在霜早认出来人,眼前女修名唤殊桃,是斐望淮的亲姑姑。她是仙家修士,平日居住在淮水以南,但似乎常来北边闲逛,跟不少魔修关系不错。   “放开我。”斐望淮拍掉她的手,凝眉道,“你不是都快有仙侣,怎么还老往这边跑?”   “彻霆又不介意这个,再说他介意也没用,谁还能拦得住我。”殊桃笑道,“今天可是最盛大的节日,我当然要过来凑热闹,难道你待会儿不去庆祝么?”   斐望淮冷声道:“当然不去,这有什么好庆祝的。”   “啧,没意思,不知你血脉觉醒后,会不会有姑娘上当。”殊桃瞧他板着个脸,她似颇感扫兴,又出言打趣道,“没准你现在不屑一顾,等真找到那个人后,再到每年月圆之夜,就控制不住想她了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斐望淮相当傲气,嗤笑道,“相比这种事情,我只会想忘川,还有各大部族的事。”   “没意思透了,真是修炼狂。”殊桃摆手,“算了,不跟小孩一般见识。”   楚在霜听闻二人聊天,现在才恍然大悟,今日是月圆之夜。这居然是魔修节日,难怪布置隆重起来,属于书中都没有的新鲜知识。   她还没见过魔修节日,不由出言询问:“所以你们节日都做什么?”   他在心底回她:“浪费宝贵的光阴,就像你平时待在我体内,经常做的那样。”   “?”   楚在霜眉头一跳,看来有些人嘴欠的习惯从小就养成,难怪连亲姑姑都忍受不了。   殊桃好像要去拜访其他人,斐望淮则准备打道回府。   两人简单寒暄一番,便要告别,各自离开。   临别前,殊桃扫视斐望淮一番,她不知思及什么,冷不丁道:“对了,最近有仙修接触过你么?”   斐望淮迷惑:“你是在说自己?”   “当然不是说我,除了我以外呢?有没有淮水以南的修士来找你?”她笑意微敛,“询问你有关魅的事情?”   “没有。”他挑眉,“就算真的来问,我为什么要说?”   殊桃闻言,松一口气:“不错,那没事了,看来你还是聪明的。”   “出什么事了么?忽然间问这个?”   “暂且没什么事。”殊桃挠头,“只是最近南边有人研究灵气,不知从何打听到魅族秘法,能将魔气幻化为仙气,你又是混血,怕被人找上。我也会跟你母后打声招呼,不想透露秘法的话,近段时间注意一些。” 第八十一章   斐望淮听殊桃说完,他沉默片刻,似若有所思。   殊桃见他眉头紧蹙,随即摆手道:“行啦,别苦大仇深的,我只是提醒你最近注意,本来也不是小孩操心的事。”   “我不是小孩。”   “这还打着千香结,不是小孩是什么?”   “……是母后非要打的。”   无奈斐望淮的解释毫无作用,殊桃早一溜烟跑开,跟不远处魔修攀谈。   楚在霜旁听完二人对话,疑道:“魔气幻化为仙气?这还能互相转化?”   “不是互相转化,只是依靠秘法,将灵气或者魔气,伪造成仙气而已。”   斐望淮听她发问,索性就解释起来。尽管高阶魅族具备人型,但归根到底还是灵兽,体内流动的是灵气,而非仙气或魔气。   因此,多数魅族无法使用修士术法,都依靠做梦来获取秘法传承。这些秘法从未被术法典籍收录,基本不为修士所知,具备各式各样的奇特作用。   “我们的秘法有很多,比如混淆视听的幻术、修复伤势的梦境、传递吉凶的引魂术,能够领悟多少,跟血统有关系。”   楚在霜听到修复伤势的梦境一怔,莫名其妙就代入自身处境。   斐望淮却不察她失神,继续道:“因为我是混血,所以能用修士术法,但使用部分魅族秘法就很吃力,甚至会对修为有损伤。”   “体内不是灵气,所以不顺手么?”   “可以这么说,普通的魅不能施术,却能掌握不少秘法。当然,倘若修为更高一些,魅中王族也能施术,像母后就可以办到。”他景仰道,“不过我也只见过她有此实力,甚至不仅仅是施术,还创造出简单术法。”   那被创造出的术法应该是金电术。她当初习得此术,才能够聚气凝元,突破长久以来无法修行的问题。   现在想来,她闭眼前身负重伤,却隐隐看到漫天蓝光,难道也是一种魅族秘法?倘若这里真是修复伤势的梦境,是不是代表眼前的一切,没准在引导她重塑道心?   斐望淮察觉她安静,问道:“怎么突然不说话了?”   “没什么,只是好奇。”   她只是在想,这究竟是不是秘法幻境,而他会不会是借此来救她。   如他所说,他们是立场相反的敌人,没必要自损修为替她重塑道心,但她又为何会来到这里?   “好奇什么?你不会还在惦记节日?”斐望淮略一思索,他停顿片刻,似有些纠结,“……实在想去的话,也不是不可以。”   他确实对任何吵闹盛会没兴趣,但她要过于好奇,去看看也未尝不行。   楚在霜闻言,她还没反应过来,便见他率先迈步,径直地走向高崖。   天色渐暗,小径狭窄,这一路都没什么人烟,只隐隐听到远方欢闹。那是营地内在篝火边聚会的魔修们,而他们却避开集会往高处走去,显然不是斐望淮常去的区域。   她望着愈加陌生的环境,问道:“我们要去哪儿?”   “你不是好奇节日?这边同样能看到。”   楚在霜正感不解,却发觉前方辉光渐亮,不似灼热燃烧的太阳升起,反而在夜里听到翻滚浪声,接下来就为眼前展开的浩瀚画卷动容。   柔和月光扑面而来,跟星辉共同挥洒而下,待到他们抵达崖顶,俯瞰无边无垠的波涛,也终于看到月夜全貌。   一时间,尘封已久的记忆复苏,想起她修为停滞多年再次进阶的那天,想起他在通天塔天台夜晚对她说过的话。   [那里没有山,全是碧波荡漾。满月时,夜空会被镀上一层银光,连海水都波光粼粼,好像天和海连在一起。那一天月亮会特别大,天上和海里都是月光,让人感觉海水会将月亮吃掉,所以有人管那天叫‘吞月夜’。]   她喉咙微涩:“……这是‘吞月夜’?”   “对,正是由于这样的景象,今天才是一年最盛大的节日,所有人都会聚到一起庆祝。”斐望淮同样极少看到此景,他难得放下锐气,像被美景迷惑,意外道,“居然真的很美。”   海天同色,清波醉人,巨大的月亮在天空中美得炫目,在海中映照出微微颤动的波影,仿佛将世界都彻底照亮。   曾几何时,他们共倚天台,欣赏云雾缥缈的琼莲十二岛,在夜风中交流观景的激荡之情。   而今,同样的人,不同的景,却物是人非。   [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,你带我去看看呗。]   [只要你那时还想去,还有胆子跟我过去。]   他们竟真的来了。   或许他隐瞒诸多,但此事却没说谎。   少年时不经意的闲谈此刻浮现,连带无数莲峰山的碎片溢出。   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被月光照得尽显,甚至许多连她都以为忘却的细节,竟似眼前奔涌不息的浪潮,又从海底翻卷,漂出水面。   月光明澈,海水开始吞噬玉盘,让周围都亮得刺目。海和天都皎洁如玉,他们站在高崖上,共用一具身体,欣赏眼前奇景。  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心底冒出,一如眼前被月晕浸透的滔滔海水。倘若那年在通天塔进阶,她体会到的是轻盈若羽的舒畅,那现在的感触分明就复杂得多。   或许是平和,或许是忧伤,如同摇摇晃晃的月光,一点一点被海水吞噬,向着无边无际的浪花坠去。   没准跟他带给她的回忆一样,脆弱、轻薄、柔和、静谧,却转瞬即逝,如同五指捏不住的水,只能任由它从指缝流淌出去。   她在此刻顿悟,终究回不去了。   即便她重伤痊愈,即便她道心修复,他们也回不到那一刻了。   不会再共赏修元节烟火,不会再吃着桂花包弈棋,他是魑王的遗孤,只要离开这幻境,他们就必然要对立,再也回不去往昔。   胸口处似有漩涡搅动,在意识里酝酿、发酵,如厚冰下隐隐窜动的激流,四处寻找着爆发的裂缝。这是仙气,亦或是魔气,她早就分不清,只想淋漓尽致地挥发出去,否则就要被汹涌情绪堵得喘不上气。   魅族的梦会追本溯源,挖掘梦中修士的内心。想要重塑道心,就要回归本真,忆起缘何修行。   而她第一次体会到修行乐趣,居然源于同他爬塔的回忆。   淤积的情绪终于爆发。   随着满月坠落,浑身灵气喷涌,熟悉的仙魔之气流转,夹杂着钻心刻骨的疼痛,感受到久违的阴阳太极球。   漫长寂静过后,她只觉体内的激烈痛感消失,唯有稍显薄弱的灵气在恢复,缓慢地重塑起崭新的道心,闷声道:“原来你真喜欢做没意义的事。”   是朋友,是仇人,她至今仍然摸不透,就像猜不透他一样。   斐望淮:“是说带你来看这个?”   “……不,是别的。”   他说,做过最没意义的事,就是当时跑回去救她。   楚在霜触及尚未恢复的阴阳太极球,心道这或许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。 第八十二章   塔底,幽蓝色魂火环绕,源源不断地涌上,如飘浮在空中的灯盏。   斐望淮守在楚在霜身边,察觉她体内微弱的仙魔之气,知道她已经能够调动灵气,开始慢慢地凝聚道心。不知何时,他脸色苍白,心口如火烧,强压下钻心刺骨的疼痛,继续引导梦境向前进行。   维持梦境需要消耗魂火,而她的伤势过重,对他同样是压力。   他眼看她双目紧闭,将指尖搭上她额头,注入新的灵气。   既然道心恢复,那就只剩一步,将她唤醒过来。   *   阴阳太极球复苏后,无数灵气涌入体内,时间流速仿佛加快,连四周环境都扭曲,如跑马灯般在眼前晃过。   楚在霜发现变化,越发确定此处是修复伤势的梦境,知道自己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,再看眼前的诸多事物颇怅然。   梦境不知被何力量触动,似乎就要崩坏溃散,连带回忆都成碎片。她和幼年斐望淮的连接淡去,或许是重塑道心的缘故,她在逐渐脱离他的身躯。   这里是他的记忆深处,只是为了施术救她,才让她不经意闯入,现下道心逐步在修复,恐怕代表梦境快结束。   她不知何时彻底离开,索性目不转睛地看,想将更多画面印进脑海,记住他童年时诸多细节。   只是这漫天月色如转折点,接下来的回忆不算愉快,甚至称得上沉重惨烈。   吞月夜,斐望淮独自站在山崖上,静观月亮和海水彻底融为一体,又在高处享受许久的夜风,才顺着小径原路返回。   营地外传来欢闹之声,营地内却伫立着一人。   魑王头戴繁复的银饰,她转头间银光闪烁,看到斐望淮从小径下来,笑道:“阿淮,你居然会去观月,明明以前觉得无趣。”   斐望淮:“白骨老今日不授课,我也没什么地方去。”   “怎么不跟殊桃一起去逛?”   “她太吵了,实在扰人。”   魑王笑着摇头,索性将儿子唤到身边,共同沿绵延的忘川散步。他们顺着水流慢慢走,隔着清月及夜色遥望远方,那是淮水以南的仙修居所,也是殊桃过来时的方向。   不知不觉,斐望淮察觉母后停步,他稍一侧头,问道:“怎么了,母后?”   魑王注视那分割仙魔阵营的河流:“你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么?”   “源于忘川的别名。”   忘川又叫淮水,仙魔修士在河边达成协议,就此相安无事近千年。   “对,也不对。”她目光悠远,眺望着对岸,细语道,“望淮,望淮,能如此平静地望着这淮水,既不向前也不退后,恐怕就是最好的了。”   夜风袭过,草木窸窣。女子发髻垂下的银饰被吹得清脆作响,引魂银打造的饰物相撞时声音清灵,像奏起一首缥缈又略为伤感的挽歌。   下一刻,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,来到气氛紧张的营地。   篝火边,众魔修面色肃然、浑身杀气,正义愤填膺地议事。魑王站在人群的正中心,她突然间憔悴许多,眉眼间难掩哀意,连皮肤都苍白起来。   “这决计是陷害,谁不知道殊桃的身份,怎会有魔修对她出手?”   “近期有魅族接连失踪,说我们有人击杀殊桃,我看是他们倒打一耙。”   “姓元的早看不惯她,还骗她要结成仙侣,说什么元彻霆一夜白头,没准都是道貌岸然的鬼话!”   帐内,斐望淮听到动静,忙挑开门帘旁观,眼看魑王被包围。   他的黑眸被不远处火光照亮,面庞被忽明忽暗的影子拂过,不曾想他过去嫌吵的人,竟会有一日再说不出话。   门外,白骨老发现他,伸手放下门帘:“殿下,莫要太过哀痛,交给您母后就好。”   “魑王大人,这千年来我们忍得够久,可最后又换来什么呢?”图尔恰怒道,“他们照旧在警惕防备北面,明明大家都在大战中出力,却从未将我们视为盟友。既然如此,我们当年为何要退,倒不如一战到底!”   魑王凝眉提醒:“图尔恰。”   虎背熊腰的男修却充耳不闻,仍然在气愤地滔滔不绝:“难道不对吗?左右都到今日的局面,还不如当年释放花镜魔气,将他们全杀光……”   “住嘴!”   一股强大灵气冒出,瞬间将图尔恰击倒在地,制止他越加狂妄放肆的话语。   猩红色篝火猛然跳跃,化为深蓝妖异的魂火,如嘶嘶作响的蛇般,骤然威慑在场魔修。   “退出战役是诸多部族共同的选择,为的不是向仙修们摇尾乞怜,而是要守住摇摇欲坠的此界。”魑王厉声道,“倘若世间魔气过盛,属地早晚同样崩裂,即便仙魔不两立,此事也休要再提!”   图尔恰口吐鲜血,恨声道:“那我们就继续忍下去吗!?”   “待天亮元空泽过来,听听他给的交代。”魑王道,“殊桃确实被魔气击中,却并非忘川魔修出手,倘若明日再无结果……”   “那我们也能重新越过忘川。”   然而,天光没有再亮,太阳没有升起,取而代之是滔天大火,照亮黑夜的是熊熊烈焰。   流淌的忘川水面上有无数火星坠落,如同天上的星辰落下,夹杂着摄人威势袭来。   南面的修士突然杀过淮水,箭矢及法器在营地上方悬空,随之而来是浓烟、厮杀、哭号、鲜血。   众魔修抵御突袭,魑王在前调动完队伍,却将斐望淮私下送走。   冰冷河水淹没头顶,如同阴阳相隔的镜面,他只能隔水看火光冲天的天空,甚至没办法探头出水面。   水中,那冷锐女声传进耳畔,竟泣血般的歇斯底里。   “阿淮,不要回头,顺着这淮水,顺着这忘川,一直往下游!”   “你是真正的王族,当你重踏这片土地,诸多逆贼当死无赦——”   一阵刻骨疼痛在胸口蔓延,迫使识海里的魔气涌出。   楚在霜心知是斐望淮的悲痛感触,却不料在梦境末尾跟他感同身受。   她忽领悟自己为何看到这些画面,她为修复阴阳太极球进入他梦境,而这些是斐望淮凝结道心、追逐力量的缘由!   不同于岛内明艳灿烂,他的记忆总是沾血,跟兄长的清正仙气截然不同,模仿起来是完全相反的感受。   魔修讲究心念爆发,让激烈力量在识海震荡,才能发挥魔气之锐。   她被惨痛繁杂的记忆碎片席卷,在层层递进的浓郁情绪中,只觉阴阳太极球愈加充盈,运用梦中所学的修魔技法,疯狂地吸收着身边的灵气!   识海里,有什么力量蠢蠢欲动,迫不及待地想挥洒出来,冲破周身环境的束缚!   下一刻,雪白灵气在暗色撕出裂缝,利箭般的剑刃也破空而来,梦境尽头是一张熟悉的脸。   “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?”   眼前人容貌素净、艳红莲纹,握着无形剑刃,踏着烈火而来。   那是她自己。   楚在霜猛然睁大眼,在幻境支离破碎前,终于领悟缘分之起。   *   塔内,断壁残垣晃动起来,似有旋涡在此涌现。   斐望淮识海一空,瞬间就气息紊乱,嗓子里骤然涌上腥甜。他只觉自身及柱内的灵气向她汇聚,倘若不是自己及时停手,差点被这份浩瀚之力抽空。   如果他以前还不知“厄兽”是什么,现下便深刻领悟她的道心,简直是吞天噬地之大能。   仙魔之气彻底苏醒,如饕餮般肆无忌惮吞噬仙气和魔气,贪婪地搜刮着塔壁的每个角落,连日晟尊者消散的光点都没放过!   她在他梦境中竟学会修魔,重新凝聚的道心越发强悍!   流光溢彩的阴阳太极球修补她被洞穿的胸口,两股力量彻底融为一体,现在雪白光团隐现威压。   她真的是仙魔同体。   这是他们口中的灭世之子,而他居然又将她救活了。   斐望淮垂眸望她睡颜许久,他拭去嘴角血意,缓缓地伸出手指,触碰那流转的阴阳太极球。   只见指尖一点,不需要耗费过多力气,仙魔之气便随他动作分开,其中一团将另一团包裹、覆盖,熠熠生辉的光团也逐渐黯淡。   好了,她的痛苦及难过又有人承载,依然能在岛内快乐地摆烂。   他本该立刻启动无远弗届,却不知为何挪不动腿,只觉心口的剑伤滚烫。   最后,他躬下身来,细致地替她整好衣角,手指悬在空中许久,轻轻蹭掉她脸侧的血。   *   过溢的记忆碎片让她心念灼热,连带识海都被逼得高速运转。   混沌之中,她再次如水上漂浮的纸船,只是不像来时的轻缓春水,离开时却是惊涛骇浪、颠簸万分,在激流中快要失去方向。   正陷入走投无路之时,忽听到熟悉的声音,就像惊醒人的鸣锣。   [快醒醒!他要走了!]   这是小释的声音。   废墟之中,楚在霜猛然间睁开眼,头顶是四分五裂的断石。她依旧躺在血泊之中,只是胸口的伤消失,阴阳太极球回归正常,甚至连小释都修养完好。   不知何时,识海仙气又包裹魔气,恢复成平时伪装模样。   她强撑着起身,扫视一圈周围,却没见到任何人。   四下晦暗,烟尘四起,重归寂静。   既没有日晟尊者的身影,也没有她想要看见的人。   他真的走了。   不是没猜到梦醒就告别,却没料到会是不告而别。   或许是察觉她失落,小释一向叽叽喳喳,此刻竟也没有说话。   “真神奇,每次都是这样。”   [……什么?]   楚在霜低下头,明明芸水袍早该在战斗中凌乱,但此刻腰间的红花绳结却完好。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千香结,忽然就忆起此结的含义,轻声道:“我不找他时,他总会出现,我一想找他,他就不见了。” 第八十三章   通天塔附近,楚并晓和秦欢带人抵达,还未跟肃停云等高修碰头,迎面就是一阵呼啸罡风。   四周魔气肆虐,现在阴影密布,有一黑袍男修在浓稠影子里探身,他认出楚并晓等人,突然抛掷出一物。   只见晦暗中银枪一闪,森然杀气席卷而来,耳畔传来古怪摄人的异响,如有孤魂野鬼盘旋头顶。   鬼厄术!   此术不同凡响,秦欢察觉灵气波动,惊道:“魔修!?”   危机降临,楚并晓手中剑影翻飞,当下挥出一道绿光,劈落如箭般的银枪。   当啷一声,银枪落地,然而鬼厄术却没结束,无数恶鬼从枪身迸发而出,凶狠地朝莲华宗弟子扑来。   化境·金莲凝翠!   翠绿的莲花骤然盛开,在空中凝出金绿屏障,硬生生挡住噬人恶鬼!   楚并晓一瞥滚落在地的银枪,望向藏匿黑影中的修士,笃定道:“是你。”   他向来牢记对手的招式,闾沛在赛场有一招未出,当时让自己印象深刻。现在,即便眼前黑袍修士没露真容,但眼熟的步法及法器依旧暴露。   秦欢:“谁?”   “我们小组赛的对手。”楚并晓凝眉,“影封阁弟子。”   她一怔:“但他们当时明明用的是仙术……”   秦欢犹记闾沛等人在赛场运用仙家术法,现下却在魔气包裹中修为大涨、施术自如,自然感觉到不可思议。   过量魔气让鬼厄术威力大增,闾沛修为也瞬间得以提升,倘若不是楚并晓张开半个化境,方才必然没法挡下这一击。   “我倒是没想到,莲华宗化境弟子有那么多,遇到一个还能遇到第二个。”闾沛被戳破身份,索性从黑影中现身,冷笑道,“那就看看你的化境能撑多久。”   黑影如潮水般汹涌袭来,瞬间使金绿屏障黯淡。   双方在赛场上实力相当,但花镜碎片溢出的魔气为闾沛加持,竟能让他以一敌多还不落下风。   万莲齐发!   碧绿灵气亮起,冲破层层黑影,勉强支撑住化境!   楚并晓离六叶一步之遥,听闻闾沛的话却心中一跳,愈加感到不安。他不知对方所说的另一位化境弟子是谁,但门内跟自己修为相当的人屈指可数,只愿不是常伴妹妹那一位才好。   *   高塔门口,厚实屏障如盖般罩住塔身,尽力阻挡流窜出的魔气。只见狂风大作中一黑一白,正是两名以命相搏的高修。   九弘借助雄浑魔气,妄图压制住肃停云,谁料黑雾中两道光芒乍现,毫不客气地刺破鬼影曼陀罗,还携来浩浩荡荡、壮阔似海的灵气!   九弘:“怎么可能!?”   花镜碎片施放魔气,能加强魔修实力,克制仙修的术法,但肃停云灵气却丝毫不减,反而比借助碎片的自己还强!   肃停云的仙气要维持岛上阵心运转,他方才还用屏障拦住魔气溢出,现在长时间缠斗依然不见颓势,简直是灵气充溢的怪物!   贸羽圣望着天空中黑云滚滚,他空有七叶后期修为,却完全没办法帮上忙。   原因无他,九弘本就有八叶修为,操控魔气后逼近八叶末期,肃停云更是九叶中期的修士,高修们术法如电闪雷鸣,稍一近身恐就被波及,没准瞬间身陨神灭。   “愣着做什么?”肃停云喝道,“你跟过来是为寻人,不是跑来看戏的吧!”   岛外掌门早守好各自弟子,岛主们也在四处封印溢出魔气,唯有贸羽圣执意冒险来通天塔,明显是发现黎晖殿修士身处险境。   贸羽圣听闻暴喝,这才如梦初醒,既然没法插手高修斗法,那就只能尽快收复魔气。   郁冷萱最后发信,说三人找到灵契,地点是通天塔内。然而,现在塔身被魔气环绕,唯有重新让灵气平衡,才能探明神子的下落。   众人当即动身,清理附近魔气。   九弘不敌肃停云,察觉渐落下风,不得不撤回塔内化境,全力抗击眼前的敌人。他看到贸羽圣离去,忙向其他魔修传信,让其回塔看好浦荣等人。   *   塔内,第一百七十五层。   浦荣融合灵契失败,他见仙气涌现一刻,接着柱身彻底黯淡,一时间惊疑不定。原先圆柱内似有灵气涌动,现在却像被谁吞噬殆尽,消失得干干净净。   四周魔气愈加浓郁,本想借灵契破阵,谁料会有此等变故。   他只觉体内灵气消耗,渐渐快无法维持开眼,连带鬼影曼陀罗的毒性涌上。正是一筹莫展之时,却见柱内有白光隐现,很快就钻出一个人影。   [是那个银头发的!]   楚在霜从柱内出来,看见浦荣也是一愣。   她在圆柱底部苏醒后,一路找遍诸多楼层,都不见斐望淮和日晟尊者,索性用无我剑先探出柱身,确认附近黑袍人散去,才决定出来探查周围。   不料浦荣居然在此层。   塔内的高修化境暂退,却不知何时充溢魔气,难怪他现下脸色惨白。   浦荣看到她同样怔然,似乎没想到柱内有人。   楚在霜发现通天塔异常,忙道:“这里的魔气怎么回事?”   她现在已习得修魔之法,一出来发现澎湃魔气,自然脸色大变。魔气浓郁会压制仙修,恐怕对门内弟子不利,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。   “是花镜碎片,我们被魔修追击,他们不知用何方法,让碎片的魔气溢出。”   “魔修?”她喉咙干涩,忽思及某人。   “对,是一群黑袍修士,我方才亲耳所闻。”浦荣凝眉,“他们中似有高修,刚刚还展开化境。”   那群追击她和斐望淮的黑袍人竟是魔修!   楚在霜一时心情复杂,庆幸于放出魔气的并非是他,又迷惑于魔修为何会来杀他?   她现在已经知道斐望淮身世,可方才银枪男修攻击时毫不留手,居然不知斐望淮是魑王之子么?   她犹豫片刻,问道:“……那你有看到其他人么?”   “你是指谁?”浦荣思及他们追踪二人进塔,似有所悟道,“没看见你拿扇子的同伴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他果然还是离开了,甚至不知用何手段。   “附近魔气浓郁,找你同伴很难。”浦荣道,“只有突破塔内魔气,让外界仙气重新涌入,高修才能进来救援,到时候没准能找到他。”   “去塔顶,那里是存放碎片的地方,也是魔气溢出的源泉。”楚在霜回神,环顾起周围,果断道,“想办法让碎片不再溢出魔气,就能让通天塔和莲峰山复原!”   她躲进圆柱前,塔内有高修化境,如今却已经撤去,应该是有长老或岛主赶到塔边,黑袍修士们才不得不全力转战塔外。   既然如此,现在就是塔内防守最薄弱的时刻,对方忙于阻挡高修进塔,估计没时间管塔里的他们。   “……好。”   浦荣眼看她转身上楼,他有诸多疑惑想要问,比如她怎么能进入灵契柱内,比如为何她身上绿莲猛兽发生变化,现在突然身缠幽蓝火花,却还是由于危急状况,将这些话全部咽回去,只言简意赅地应声。   毕竟现在制止魔气、向外求援最重要,荀枫和郁冷萱还在法阵昏迷不醒,当务之急是离开通天塔。   浦荣还残存部分灵气,索性跟着她往上跑,前往闪耀红光的塔顶。   花镜碎片位于两百层。   楚在霜一边马不停蹄地向上,一边感到阴阳太极球流转,重新凝聚的道心好似饥饿野兽,肆无忌惮地吸收周围魔气。   小释惊讶:[这是……]   楚在霜好像猜到它要说什么,应道:“嗯。”   她醒来后还发现一件怪事,那就是柱内灵气被消耗一空,不管是仙气,亦或是魔气,全都消失了。   然而,她在塔内奔走才领悟过来,或许不是凭空消失,反而是被自己吸入。   修复破损道心需要大量灵气,她昏迷时将柱内灵气吞掉,又在梦中掌握修魔之法,如今被彻底打通任督二脉。   曾经缺乏力量的那一半修魔道心,此时不知餍足地吸纳塔内魔气,好在花镜碎片溢出的魔气过多,现在消失一些也不会被人察觉。   很快,塔顶大厅近在眼前,顶部就是存放花镜碎片的地方,却被诡异藤蔓般的黑影缠绕。附近有黑火在涌动,像有什么藏在里面。   随着她体内修魔道心变强,小释同样能在魔气中感知,汇报道:[黑影里有个修士,不是开化境的人。]   浦荣也借助开眼,看到远方的字专:“他们是魔修,有魔气加持,我们恐怕不是对手。”   “他好像在控制花镜碎片。”楚在霜试探地伸出无我剑,想触碰包裹碎片的黑影,“要是能让他出来片刻,没准我可以抑制魔气。”   她的无我剑足以触及花镜碎片,无奈影子里还藏着黑袍修士,贸然让剑刃钻进去可能被挡,那就打草惊蛇、得不偿失。   浦荣思索:“我来引开他。”   “你确定?”楚在霜怔道,“我只是有可能抑制魔气,可毕竟从未接触过花镜碎片。”   如果她的剑触碰完花镜碎片无用,那浦荣估计就在魔修手下丧命。   “但你要是成功,我们就欠你一命,不是么?”   话毕,浦荣当机立断行动,朝她的反方向移动,决心引开影中魔修。   楚在霜一愣,眼看他过去,嘀咕道:“……是两条命。”   她猜日晟尊者跟黎晖殿修士脱不了干系,但现在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,让莲峰山复原更为重要。   黑影中,字专正在引导花镜碎片流出魔气,等待同伴归来进行下一轮换班,却忽感大厅内出现灵气波动。余光一扫,黎晖殿修士不知何时现身,准备攻击闪烁红光的塔顶。   字专骤然一惊,似没料到对方会逃出法阵,还能抵达遍布魔气的大厅。   他当即操控附近黑影,托着自己向浦荣冲去,妄图阻拦偷袭,却反而中了计。   另一边,无我剑骤然延伸,在黑影离开的片刻,干脆利落地击中花镜碎片!   声东击西的战术让楚在霜命中,她只觉无穷无尽的魔气顺剑刃涌入体内,连带阴阳太极球都灼热发烫,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识海撑满,只能依靠道心飞速流转来消耗,拼尽全力地堵塞溢出魔气!   下一刻,心念爆发,虚弱道心彻底恢复,甚至晋升五叶中期! 第八十四章   阴阳太极球以前从未遇到如此多魔气,现在源源不断地吸入,瞬间就突破修为桎梏。   楚在霜发现道心运转,两股仙魔之气下意识平衡,过量魔气带动她体内仙气,竟似旋涡般要从中涌现新的灵气,致使跟她连接的花镜碎片都受影响,不再向外溢出魔气,反而彻底安宁下来,似乎缓慢恢复正常。   她似有所悟,试探地运转修仙道心,果然花镜里魔气更少,妖冶红光也平和起来。   *   通天塔外,塔顶红光渐弱,花镜碎片波动。   塔侧修士本在封印魔气,很快就发现四周的异状。   “魔气好像变少了?”   秦欢望向高塔,恍然大悟道:“塔内不再外溢,花镜似乎恢复。”   楚并晓等人正跟闾沛苦战,他们发现魔气在消失,当机立断向闾沛进攻。   闾沛借塔内魔气以一敌多,如今彻底失去力量来源,当即不敌眼前莲华宗弟子。他见势不妙,向黑影里涌去,看着想要逃跑。   楚并晓带头去追:“掌门有令,尽量活捉。”   闾沛等人不知用何手段,伪装成仙修潜入门内,后续必然要接受盘问。   “是!”   *   空中,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原本难舍难分,由于塔内魔气停止溢出,在顷刻间分出胜负。   有我剑携来凛然杀意,如乌云中乍现的闪电,在嗡鸣声中准确击落九弘!   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   肃停云一剑克敌,没有要对方性命。他用术法扯过九弘,刚想逼问魔修来历,九弘却突然灵气紊乱,竟暴起自绝命脉!   肃停云神色大震,欲出手制止,仍晚了一步。   只见九弘唇角溢血,鼻尖下再无一丝气息,电光火石间自毁神识,似唯恐被探查出什么。   肃停云脸色复杂,不料这帮魔修如此决绝,根本就没准备活着离去。   *   塔顶,楚在霜误打误撞得手,通过自身道心的变化,关闭花镜外溢魔气,一时间有些恍神。   有一瞬间,她跟花镜碎片像同源存在,觉得碎片就该被自己掌控。明明第一次触碰,但气息却很熟悉。   他们都有仙气和魔气,甚至都能产生新灵气。当她的道心趋于仙,碎片也释放出仙气。   正因如此,她根本不知魔修用何术法,却能轻而易举停掉法阵,宛若在调动自己的躯体。   “住手!”   字专察觉魔气不再溢出,他顿时顾不上浦荣,返身向楚在霜扑去。   浦荣惊道:“小心——”   楚在霜余光一扫气势冲冲的字专,还没来得及挥出无我剑防守,便见塔顶数道白光亮起,塔壁的黑影眨眼间消失。   花镜碎片被复原,重新释放出仙气,给高修营造空间,魔修也大势已去。   数名白袍修士闪现,一击压制黑袍魔修。他们都是黎晖殿修士,刚刚感受到塔内魔气溃散,就立刻运用化境潜入塔顶,还解救被困法阵的荀枫和郁冷萱。   “神子大人,您没事吧!?”   最初,贸羽圣没在法阵里看到浦荣,吓得倒吸一口凉气,如今终于找到对方,这才略微放松下来。   小释诧异道:[神子?]   “我没事。”浦荣提醒,“……贸主教,还有人。”   贸羽圣一愣,回头就看到楚在霜,她此刻懵懂又怔然,也不知有没有听到。他连忙收声,不好继续聊,过问起浦荣的伤势。   *   通天塔的花镜碎片复原,但仍在岛内有后续效应。   门派大比居然混进魔修,还用术法释放花镜魔气,在众修士中引发轩然大波。   尽管莲华宗处理得当,没让魔气波及其他岛,可莲峰山上仍有修士灵气紊乱,显然是受到汹涌魔气的影响,如今待在千金方内接受调养。   此等情况,门派大比只能草率收场,根本没法继续进行下去。   清虚大殿内,众高修齐聚一堂,皆对此议论纷纷。五湖四海的修士聚在岛上,竟会被四五个魔修扰乱,堪称奇耻大辱。   原本被仙修回避的战事,现在也被抬出来讨论。   “虽然早知魔修势力猖獗,但公然潜入琼莲十二岛,甚至伪装成仙修模样,简直是无法无天!”   “当年仙魔大战爆发,就是由于魔修释放花镜魔气,这才导致灵气失衡、板块崩裂,高修属地被混沌之气包围,他们如今故技重施,我们不能坐视不理……”   “但他们真想攻下琼莲十二岛,何必只派这么几个人?”于怒涛道,“实在于理不合。”   有人惊叹:“于岛主此话何意,你可是岛内修士,得知有魔修潜入,竟咽的下这口气?”   于怒涛:“现下仙魔前线战事紧张,愈是到这种时刻,愈不能盲目置气。”   元空泽手握灰石,平和道:“于岛主言之有理,依我看来,这帮魔修自然不是要攻下琼莲十二岛,而是想借花镜碎片扰乱世间,让万花秘境现世,以此重掀当年大战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众所周知,唯有世间大乱时,花镜才会再出现,如今四象玖洲战事僵持,他们只得从其他地方下手。谁料岛主们出手果决,迅速制止魔气的蔓延,这才没有酿出祸事。”   旁人讶异道:“让万花秘境现世?”   “没错,倘若四象玖洲沦陷,战火势必蔓延别处,等花镜真重现,恐怕为时过晚。”元空泽道,“现下仙修应当众志成城,尽快平息前线战事,阻止惨剧发生。”   他面色凛然:“在下在此号召诸位,抛却往昔诸多偏见,齐心协力抗击魔修,不要重蹈大战覆辙。”   “说得对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!”   “先是四象玖洲,再是琼莲十二岛,下一个又是哪儿?落蔷山谷么!?”   “贸主教,您也说句话,黎晖殿掌管落蔷山谷,教皇更曾见证大战,怎么能坐视不管?”   贸羽圣面对追问,此时不好回应,堪称如坐针毡。   殿内,修士们群情激愤,楚辰玥却没参与。她站在二楼旁听,冷声道:“真厉害,好好一场门派大比,变成号召仙修参战。”   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,谁料魔修潜入岛内,捅破最后一层薄纸,现下各方都得表态,倒让四象玖洲如愿。   出兵援助究竟能平息魔修,还是挑起更大的祸乱,如今无人得知。   却梦竹:“但真没想到,魔修能伪装成仙修,世间还有这般术法?”   “我派门里人查过了,影封阁来自毓涅城,那是散修聚集地。倘若他们是魔修,必然会留有痕迹。”楚辰玥道,“如果查明他们来历,没准就能搞明白,是谁在盼着交战。”   “可毓涅城远在岛外,岛主们都无法离岛……”   “只能在门里召集弟子了,我已让晓儿去办此事。”楚辰玥凝眉,“动作够快的话,或许可以在奔赴四象玖洲前有结果。”   *   高修在大殿热火朝天探讨仙魔之事,受伤弟子们则在千金方内卧床修养。   楚在霜和浦荣当日被贸羽圣等人救出,一离开通天塔就被送往千金方救治,唯恐过浓的魔气对他们识海有损伤。   郁冷萱和荀枫在法阵中昏迷过久,长时间遭受鬼影曼陀罗的毒害,情况较为凶险。浦荣体质特殊,但安全后也精疲力尽,没多久同样陷入高烧。   只有楚在霜状况良好,药长老见状都惊叹不已,还安抚起担忧的肃停云。   药闻笙:“花镜是众生力量之源,或许是没有元神花的缘故,霜儿对花镜碎片并不敏感,甚至没怎么受外溢魔气影响。”   可以说,花镜的名字就源于此,元神花是修士灵气的基点,而花镜涵盖世间所有元神花,是当之无愧的力量之始。偏偏楚在霜心绽时没开花,自然很难被花镜碎片搅乱。   肃停云:“我确实没想到,霜儿会在塔里。”   “没想到的不该是另几位?”药闻笙道,“她好歹是莲华宗弟子,到塔里修行答题正常,黎晖殿修士也往里面钻,这件事才是处处有蹊跷。”   无奈浦荣等人暂时未醒,加上贸羽圣频频过来,尚且还不好追查缘由。   “霜儿还在千金方么?”肃停云环顾一圈,“我去看看她。”   “实在不巧,她伤势不重,不愿意多待,前一刻刚跟红栗走了。”药闻笙叹息,“可能是小时候有阴影,每次都不想躺在千金方。”   千金方小楼门口,岛内外修士人来人往,相比往日要更加忙碌。   门派大比的混乱致使药修短缺,楚在霜害怕耽误苏红栗的事,索性婉拒她继续送自己,提出一个人离开千金方。   苏红栗闻言,她面露犹豫,小心翼翼道:“在霜,你真的没事么?”   “当然没事,药长老不也说了,我恢复得很好。”楚在霜宽慰,“所以你去忙吧。”   “我不是说这个。”苏红栗纠结再三,硬着头皮道,“……我是说,他离岛修行,你真没事么?”   楚在霜静养期间,楚辰玥、楚并晓等人都来看过她,连忙于封印魔气的李荆芥也抽空露面,唯独往日跟她形影不离的斐望淮不知所踪,明显就不同寻常。   苏红栗发现此事,她自然感到不解,一问才知斐望淮已离岛修行,甚至只跟楚在霜提前打招呼。   这件事简直不合情理,四人前段时间还共同参加门派大比,不过由于魔修入侵忙于门里任务,斐望淮居然就独自离岛,让她和李荆芥极不理解。   楚在霜一怔,她指指身上佩剑,剑柄还点缀红花:“当然没有事,我不都给你看过飞剑,他是好好道别后离开的,还让我们以后共乘这把剑。”   苏红栗不言,似将信将疑。   “而且我也是最近才发现,或许人的情感跟距离无关。”楚在霜睫毛微颤,随即垂下眼睑,轻声道,“并不是离得越近,就越能读懂彼此,反而是距离拉远,很多事才看清楚。”   一如他们相伴多年,却自始至终都不够了解对方,直到撕破诸多伪装,往日的层层迷障才迎刃而解,让雾气下真实的彼此露出水面。   “虽然告别时发生一些小小的不愉快,但我现在反而确信,什么都没有被影响,这该叫不破不立吗?”她挠了挠脸,随即抬起眼,笑道,“所以真的没事,因为还会相见。”   倘若迎接不可抗的预言是她的宿命,那能由于不可抗的命运跟他相遇,或许也不是糟糕透顶。 第八十五章   苏红栗:“还会相见?”   “嗯,还会相见。”   楚在霜略一停顿,支吾道:“虽然这么说很腻歪,但我们缘分还没尽,想不见都不行。”   毕竟从他梦中的景象来看,他们势必还要再刺一剑,好歹要照着预言来演。   苏红栗察觉对方平和不似作假,她悬起的心终于落下,温声道:“没关系,你们一直很腻歪,我们早就习惯了。”   楚在霜:“?”   她当即辩驳:“也没有一直吧,之前真不腻歪……”   苏红栗:“不,之前也很腻歪,偶尔都受不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说笑几句,这才挥手作别。苏红栗要继续忙碌,楚在霜则准备离开。   楚在霜目送苏红栗回去,嘀咕道:“真腻歪也不怪我,怪他不照路数来。”   明明是潜入岛内杀她,却莫名其妙救下她两回,连她都不懂他想做什么。   [我们现在去哪儿?停云湖?]   “先去老地方。”楚在霜回神,“故地重游一番。”   *   通天塔外,人烟稀少,塔壁黑影彻底消散。   塔内,花镜碎片释放出的魔气已清理完毕,只是冥思板受影响,暂时还没有恢复。   因此,楚在霜一路上来没答题,轻而易举地抵达高层。或许是门里还忙于休整,现在塔里一个人也没有,唯有她的脚步声回荡。   小释眼看她离开千金方,便直奔通天塔高层,疑道:[怎么突然来这里?]   “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。”   魔修入侵那天,楚在霜一心阻止花镜碎片流出魔气,来不及细细梳理很多事情,现在才终于有时间思考。她来到一百七十五层,不由自主地停下来,触摸壁画圆柱,却没再进内部。   往日,她跟着他随意进出圆柱,还是第一次独自来这里。   [我们不会幻术,所以没法进去。]   她听到此话,终于意识到,真回不去了。   浦荣当时说没见到斐望淮,那或许他借柱内魔气离开,不知道传送到岛外何处。   楚在霜望着壁画上的小人,在圆柱前停顿片刻,索性继续向上攀爬,终于来到两百层大厅。   穹顶之上,红光闪烁,那是不再溢出魔气的花镜碎片。   楚在霜注视良久,她试着伸出无我剑,让其探向花镜碎片,随之而来是熟悉波动。   复原的花镜碎片流淌出无穷灵气,源源不断地顺着剑刃流向她,直到阴阳太极球再次灼热,识海充盈起旋转的仙气和魔气。   这自然的感触就像他们同源,可以随意地取用彼此灵气,跟那天制止魔修术法时一模一样。   楚在霜感受修为渐增,在心里暗道果然如此。   她用无我剑阻止魔气外溢时,误打误撞地突破修为,又思及自身数次进阶,基本都是在通天塔里,不禁产生胆大的念头,或许自己能控制花镜。   一直以来,她都在逃避壁画上的事,但现在第一次想要试试,坦然迎接这些又会如何?   梦里,她和他相遇在混乱战场,被旁人称为“释厄仙尊”,但她要真是灭世之子,又怎么会能替仙门出战?   预言和预言相互叠加,让未来变得扑朔迷离。   他曾嘲笑她,想得多而做得少,不如这回换种方法,试着先做再继续想。   如果躲避无法解决一切,那顺势而为,再伺机而动,也未尝不可。   此念一出,豁然开朗。   无我剑继续吸取灵气,浩瀚无垠的力量从碎片涌出,眼看就要将她的识海填满,直到灵台一片清明,道心忽然暴涨起来!   五叶后期!   进阶之后,她好似碰到什么屏障,突然跟碎片断开连接,没有办法再吸取灵气。那是修士必须突破的化境,唯有自身境界展开,修为才能更进一步。   “看来他们的眼光不错,一个鼓吹我是天下第一,一个夸我‘此番造诣,假以时日,必成大害’。”楚在霜收回无我剑,她望着张开五指,平复跃动的道心,“就我不知道自己的实力。”   壁画上的小人脚踩花镜,而她居然能控制花镜,真如日晟尊者所说,是预言的灭世之子。   [后者不是夸吧。]小释听她出言调侃,它不知回想起什么,小声道,[你跟以前不一样了。]   幼年的楚在霜看到壁画时仓皇不已,现在她验证自己能操控花镜,更加确信壁画小人的身份,反而释然和放松下来。   “毕竟都被打死一回,确实没什么顾虑了。”她垂眸,“而且我以前总抗拒不可更改的命运,现在却突然觉得,或许这样也不错。”   [为什么?]   “因为代表还会见面。”   既然她千方百计逃不过命运,是不是代表也不会错过重逢?   过去,她总是惶恐于自己的身份,害怕被人窥破预言秘密,却仍被日晟尊者毫不留情地击杀。   现在再次从梦中苏醒,以前的观念反而变化。   不管是灭世之子也好,亦或是释厄仙尊也罢,她想要自己看一眼未来。   即便结果不好,也想亲眼见证。   [……你还想跟他见面么?]   “为什么不?”楚在霜眨眨眼,“没准能再刺他一剑,这不是挺值得期待。”   小释:[?]   它惊叹:[总觉得你醒来,丧心病狂很多。]   “不可以么?”   [当然可以,建议保持,多刺两剑。]小释道,[这回我必不能错过!]   “不过到那时候,估计还要好久。”楚在霜道,“毕竟真要是仙尊,起码得能够化境,但我们没有元神花,也不知如何再进阶。”   她方才还能吸取灵气,无奈却被化境阻挡,这是修士的一道坎,倘若不跨过去,没法抵达六叶。   不少修士就卡在这里,在外历练多年才觉醒,终于能张开六叶化境。   小释出谋划策:[如果参照普通弟子,那就只剩离岛修行?但我们之前也没想过此事,连离岛历练的计划都没有,好像一时想不到去哪里?]   “或许可以问问我哥。”楚在霜若有所思,“如果没有门派大比,他应该会离岛修行。”   *   黑夜寂静,不见星光。   传送法阵隐没在戈壁之上,隐隐可见不远处的帐子。   营地内,篝火将夜色驱散,火舌肆意晃动,落下摇曳阴影。腰佩弯刀的女修站在帐外,她听闻门帘被掀开的动静,侧头就看到骨杖男修从内出来。   查娜:“怎么样?”   白骨老摇头:“殿下还未醒来,伤势仍在恢复。”   “按理说,魅族恢复力远超常人,这回却受那么重的伤。”查娜皱眉,“难道是被岛上高修发现?”   斐望淮凭借无远弗届传送离岛,归来时却是魔气耗尽、魂火溃散,自然让白骨老大惊失色。   一般来说,魅族有自愈办法,不会有过重伤势,但他不知为何无法入梦,好像已经先一轮使用梦境,近日在白骨老术法作用之下,才重新调动枯竭的魂火,勉强开始自身的治疗。   “倘若是高修术法,应当会留下伤口,殿下却是识海衰竭,看着不像被高修所伤,反倒像自己用错秘法。”白骨老眉头紧锁,他忽然想起什么,问道,“让你查的事情如何?”   “影封阁来自毓涅城,那里距离万花秘境极近,向来是三不管的地方。”查娜道,“倘若真如殿下所言,有魔修藏匿其中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忘川之战后,各个部族四散分裂,或许有人逃到那里。”   白骨老欲言又止:“但既然是魔修,不跟我们进行联络,反而潜入琼莲十二岛,甚至掌握将魔气幻化为仙气的秘法……”   查娜:“秘法唯有魅族能知,当年淮水以北接连有魅族失踪,再加上殊桃仙子曾给魑王大人传信,转瞬就被魔气所杀,一切倒像连起来了。”   “这样看来,恐怕免不得要跑一趟毓涅城,才能探明对方的身份。”白骨老望向帐内,“只能等殿下醒来了。” 第八十六章   莲峰山,青山相接处恰有一片平坦土地,从中隐现精致繁复的传送法阵。这是藏匿于莲华宗的离岛阵法,跟提供给岛外修士的传送阵不同,只有门内弟子可以使用。   白衣弟子齐聚在此,在绿林中犹如云烟,只待整装后就出发。   小释观察起周围人,惊叹道:[你哥未免安排得太快,只是昨日一问,今日便要出发!]   “……我也没想到这么赶。”   楚在霜望着不远处交谈的楚并晓和秦欢,现在还有点缓不过神,没料到马上就要离岛。   昨日,她不过是询问兄长化境之事、离岛历练是否对修行有益,谁曾想对方今日就将此事布置好,直接通知她来门里阵法集合。   这是何等可怖的速度,连她都对兄长甘拜下风。   “人员集结得差不多?”秦欢环顾一圈,“那我联系掌门开启法阵。”   楚并晓:“稍等,应该还有几人。”   楚在霜站在一边,她听到此话,茫然道:“哥哥,秦欢姐,你们事先就筹划好离岛?”   这支离岛小队人员精简却完备,明显不是闲散的历练队伍,反而像要去执行什么任务。   现在,莲华宗弟子忙于魔修入侵后的休整,连带大部分岛外修士都未离开,他们不走主岛的传送法阵,却从门里的法阵私下离岛,任谁看都觉得有问题。   楚并晓:“不是事先筹划,也是突然受命。”   楚在霜不解。   秦欢解释:“潜入门内的魔修大多在败北后自毙,唯有一人被抓住,他出身于毓涅城。却岛主用术法抽取他神识,发现他从未到过四象玖洲,如果他是受人指使潜入岛内,必然在毓涅城跟对方有接触,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。”   楚在霜一怔:“那些魔修是从毓涅城过来的?”   斐望淮借魅族秘法才潜入岛内,但影封阁魔修又不是魅族,按照常理不应该掌握秘法。   这帮魔修不知斐望淮的真实身份,他们扰乱岛上不像为淮水以北的惨剧复仇,倒更像被谁派来浑水摸鱼,激化仙魔之间的矛盾,难怪会让莲华宗高修起疑。   “没错,他们伪装成仙修的手段来路不明,为防以后出现类似的事,掌门便派我们一探究竟。”她叹息,“此事十万火急,只可惜门内弟子大半受魔气影响,能调动的人员不多,我们也是仓促集结。”   楚在霜似有所悟,掌门及岛主无法离岛,只要是靠近通天塔的普通弟子,基本都受到外溢魔气的干扰,就像浦荣、郁冷萱等人还在千金方昏迷,剩下的可靠修士寥寥无几。   倘若不是她在梦中休养,加上吸收魔气对自己无害,没准现在也重病卧床。   “岛内现在鱼龙混杂,此事不宜声张,只能私下征召。”楚并晓望向楚在霜,说道,“你不是问我如何张开化境,毓涅城是离万花秘境最近的地方,历年都有不少修士盘踞此处悟道,就是为研习如何化境,没准对你有启发。”   “当然,如果你想去其他地方,也可以询问一番爹娘。”   “这时候还去什么其他地方,既然人手不够,那肯定来这边。”楚在霜垂眸,“……而且我也很好奇那群魔修用什么手法隐藏魔气。”   如果有人故意激化仙魔冲突,放出花镜碎片魔气是为逼仙修出手,那查明影封阁背后的真相,没准能暂缓岛上援助四象玖洲。   片刻后,最后两人也抵达法阵,竟是楚在霜认识的面孔。   楚在霜看到苏红栗和李荆芥惊喜不已,没料到兄长会叫来她熟悉的队友。   “一个来自千金方,一个来自龙虎峰,这搭配确实合理。”秦欢一边伸手施术,一边等法阵发光,“好了,那我们出发,前往毓涅城!”   传送法阵缓缓启动,将一行人送往岛外,甚至没惊动岛上其他人。   *   千金方内,浦荣一连高烧数日,他体内毒素及魔气终于排出,刚刚彻底清醒过来,便联系主教贸羽圣,想要得知楚在霜及同伴们的状况。   “荀枫和冷萱已经安稳下来,但至今还没醒来,估计是灵气耗尽,还需要一段时间。”贸羽圣汇报,“至于您说的莲华宗弟子,她就没在千金方多待,已经离开好几日了。”   浦荣一愣:“她已经痊愈?”   这简直不可思议。   他和楚在霜同时深入魔气最浓的塔顶,没道理他一连昏迷好长时间,她却像没事人般转身离去。   两人当时在圆柱前碰头,浦荣看到突然冒出的楚在霜,心里就隐隐有所推测,只是碍于情况危急没有多问。现在得知她平安无事,甚至不用多加治疗,某种猜测越发笃定。   “是的,您那日进塔说找到灵契,现在是融合成功了么?”贸羽圣叹息,“门派大比潜入魔修,混垠尊者借此向黎晖殿及莲华宗施压,希望我们派出修士支援四象玖洲,此事需要同教皇大人当面商议。倘若您获取神启成功,我们即刻就返回属地,恐怕岛内不宜久留。”   浦荣闻言,翠绿的眼眸微暗,坦白道:“我确实找到灵契,但融合时失败了。”   “怎么会?”贸羽圣惊道,“您是被选召的神子,日晟尊者更是教皇大人的兄长,不可能不将神启传承给您。”   “……我并未见到日晟尊者。”浦荣无奈道,“灵契触发时涌出仙气,然而很快就平静下来,之后再次启动灵契,便没有任何效果,恐怕是彻底失效。”   灵契召出的高修在世间不能存留过久,同时只能用灵气扭转一人命运,后续圆柱无声无息,应该就是使用完毕。   他当时不明白仙气缘何消散,后来看到楚在霜从柱内露面,便猜测日晟尊者遇到另一人。   “我怀疑那时曾有其他人见到日晟尊者,连带传承下来的神启也被对方吸收。”他低声道,“她自己好像还未察觉,没有神启血脉的修士,恐怕要等八叶炼魄,才能彻底接纳传承,所以或许还有机会。”   圆柱内仙气不可能凭空消失,或许楚在霜无意间吸入,只是她吞得囫囵,自己都没有注意。   “但要真是这种情况,对方不见得愿意让出来,那可是神启传承……”贸羽圣迷惘,“……尊者怎会做出此事,完全没有考虑过您!”   神启对神子血脉极为重要,浦荣不远万里奔赴岛上,便是为融合灵契,现在却意外遗失,瞬间就被动起来。   如果楚在霜拒绝归还,浦荣同样没什么办法,一旦神启进入修士识海,唯有对方自愿,才能重新提取。   浦荣不好妄议神陨的尊者,他脸侧的银发微垂,轻声道:“事已至此,唯有恳请教皇大人跟岛主们传信,让他出面来说动此事了。”   只是此乃下下之策,想让别人将吃进的东西吐出来,那势必要给出更大的好处才行。   *   天空中,白衣弟子御剑飞行,正是莲华宗一行人。他们通过法阵离岛,还要经历漫长旅途,才能够抵达毓涅城。   队内旧友重聚,倒为枯燥之行,提供不少趣味。   李荆芥肩上缩着天宝鼬,他站在飞剑之上,回头遥望起二人: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我们都不知道你学会御剑!”   迎面而来是强劲的风,楚在霜第一次尝试御剑,她身后还载着苏红栗,晃晃悠悠道:“就是前段时间才学会。”   尽管她依靠花镜碎片内灵气进阶,但果然实际控制还需要熟练,正在摸索中掌握御剑技巧。   “在霜,不然我下来吧。”苏红栗犹豫,“你刚开始御剑,载人可能会累。”   “没事,这剑本来就能载两人。”楚在霜重新把握平衡,“这下就好了,不会再晃了。”   “看来那家伙挑剑还行。”李荆芥一瞥她脚下的红花飞剑,他不知思及什么,嘀咕道,“就是没什么眼力见儿,居然只跟你打招呼,一声不吭就离岛了,还真是一如既往,不把我们放眼里,从学堂时就这样。”   此话怨气冲天,一听便知说谁。   三人经历混战后再重逢,只是往常的小队少一人,势不可免会提起。   楚在霜一怔,突然想起来,真要说如何跟李荆芥相识,还少不了斐望淮最初牵线。倘若不是她被捉到学堂,那没办法遇到两位队友。   这样一想,她身边诸多的人或事,竟然都跟他脱不了干系。   往昔学堂的嬉笑打闹涌现,反倒将沉重惨烈的梦冲淡,好像他不再是遥远的魑王之子,依然是队伍里含笑嘲讽却总出手相助的人。   楚在霜睫毛微颤,怀念道:“他不是总爱搞这套,不合群习惯了,就要单打独斗。”   “确实,真以为就他能离岛?我们不也出来了?”李荆芥道,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说不定下次见面,我们修为比他还强,到时候让他后悔去吧!”   楚在霜闻言,忍不住一笑。她忽领悟二人为何离岛,没准是想要安慰自己,没准是放不下某一人,才暂时放下门内任务,一路跟随前往毓涅城。   他在淮水以北没有同龄魔修伙伴,倒在岛上误打误撞结识同门队友。   尽管他们尚且不知一切,但那些回忆都不是假的,原来不只她一人记得。   她不由附和:“对,说不定到时候小天都比他强,就跟咱们当初卖丹药一样,等他赶来黄花菜都凉了!”   苏红栗听他们中气十足,笑道:“我这回也带了好多丹药。”   *   一行人御剑飞行好久,抵达毓涅城的边缘。   楚并晓和秦欢并非第一次离岛,他们望见不远处红光,随即示意众人停下:“我们快到了,先更换着装。”   李荆芥:“更换着装?”   楚并晓:“对,我们身着芸水袍,很容易被人盯上。此处是散修聚集地,尽管城内高修不多,但是人员鱼龙混杂,还是小心一点为好。”   相比排名前三的仙修阵营,毓涅城的修士数量不多,地方远远不及岛内开阔,甚至还没有红尘泽大。但此处乃出名的三不管地带,坐落于三大阵营正中央,城内秩序勉强由城主维持,只是种种原因,难免有所疏漏。   他们奔赴此地,打听影封阁魔修,还是低调些更妥。   楚在霜遥望毓涅城,熟悉的红光映入眼帘,像极通天塔高处的花镜碎片,但天空中的红色漩涡比岛上更大,如同夕阳般将轻云彻底染红,看上去斑斓绚丽、美不胜收。   她一指红光,好奇道:“那也是花镜碎片吗?”   “不是花镜碎片。”楚并晓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,回道,“是存放花镜的地方,万花秘境的入口。” 第八十七章   万花秘境就是当年仙魔大战的主战场,而毓涅城则是秘境外溢灵气所形成的属地,并非八九叶修士用修为开创出的天地。正因如此,此地不属于任何一方阵营,倒是聚集四面八方的修士。   众多修士会在万花秘境边缘悟道,帮助自己更好地理解元神花,以便晋升六叶、张开化境。   血红天空之下,毓涅城古朴而平凡,犹如万花秘境漩涡中落下的水滴。城外有大片荒芜之地,需要修士御剑飞行许久,才能抵达属地中央的城里。   莲华宗等人很快就换下芸水袍,他们身着不同颜色的衣衫,佩戴着形形色色的法器,不再是整齐统一的着装,看上去倒真像一帮散修。   “我们先完成此行任务。”楚并晓道,“去查魔修法器,或许有人知道。”   影封阁魔修用的是假名,或许连门派名都伪造,唯有顺着遗留的法器来找,没准可以发现蛛丝马迹。   “是。”   众人自然无意见,跟随楚并晓进城。   楚在霜途经城门,风沙轻拂一旁岩石,依稀可见斑驳大字,上书“前尘往事,事事皆休”。   入城后,迎面而来是诸多出城的修士,他们不但身披长袍、散修打扮,有些连脸上都戴着面具,将自己真容挡得严严实实。   街上少有人交谈,更没有热闹市集,明明人来人往,却没什么生机。   李荆芥意外道:“总感觉这里死气沉沉的。”   “而且出城的人好多。”苏红栗左右环顾,“进城的人却很少。”   [这里灵气好稀薄,仙气和灵气都少。]   “哥哥,秦欢姐,这里不是离万花秘境很近?”楚在霜不解,“按理说,有花镜的地方灵气充溢,应该会像通天塔一样,怎么城里灵气却快没有?”   “我多年前帮掌门送信,曾经在此辗转,也没停留太久。”秦欢错愕,“当时好像不是这样。”   一行人没在街上逗留过久,他们很快抵达某座小楼,那是毓涅城内出名的法器行。   店内同样人烟稀少、生意萧条,柜台前坐着一名枯槁老人。他的眼睛耷拉着,并没什么精气神,看上去不像修士,倒像垂垂老矣的凡人。   楚并晓从储物袋中取出银枪,那是从闾沛手中缴获的法器,将其轻轻地放在柜台之上。   “不好意思,打扰一下,请问您还记得当时将此物卖给何人么?”   老人一抬眼皮,他瞄向银枪,停顿片刻后,答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   [他在撒谎,眼珠子转了!]   楚并晓和秦欢对视一眼,看出对方不愿意配合,犹豫要不要阐明身份。   他们身上带着掌门的停云落月令,肃停云和楚辰玥在外有一定威名,但毓涅城属于三不管地带,不知散修们会不会吃这套。   不等一行人继续说话,法器行老人却像看穿什么,率先开口道:“你们进城时没看到门口石头?上面不都写着清清楚楚。”   秦欢一怔:“门口石头?”   楚在霜:“是说‘前尘往事,事事皆休’?”   “对,只要进了毓涅城,那就是前尘往事、事事皆休,从本店售出的东西,向来不会过问更多。”   老人慢悠悠道:“我不管客人从哪儿来,也不管他们修仙修魔,这些年找我来打听的人多了,你们不是第一群,也不是最后一群,反正这世间早晚都会完蛋,外面那点破事儿跟我无关,你们也休要再来问了。”   “您有所不知,这群人牵扯仙魔战事……”   “哈哈,仙魔战事,毓涅城见证过的仙魔之争还少么?”老人大笑,“毓涅城之所以叫这名,不都是些残渣余孽!”   此话一出,更为直接,可谓坦荡地置身事外,竟连城外风波都不在乎,让莲华宗弟子面面相觑。   秦欢凝眉:“早听说毓涅城三不管,果然连城内修士也如此,都是混不吝的人物。”   楚并晓:“毕竟是距离当年大战最近的地方,城里不知还藏有多少魔修,不在乎这些也正常。”   毓涅城内人员流动大,甚至什么修士都有。此地没有凡人,最早一批居民是仙魔大战的残存者。他们大多修为不足八叶,既没跟随仙修们前往三大阵营,也没跟随剩余魔修返回四象玖洲,战后苟延残喘蜗居此处,缩在被世间遗落的一角。   这些人像对世间毫无斗志,两耳不闻城外事,也从不听从调动。   毓涅城内,什么东西都卖,什么客人都接,不谈是非善恶,一切皆为混沌。   楚在霜:“为什么说这世间早晚都会完蛋?”   “外面的修士竟连此事都不知了?”老人懒洋洋地擦拭柜台,“大战过后,花镜破碎,各个属地都被混沌之气包围,终有一日会被吞噬殆尽,到时候管你仙修魔修,全被罡气撕得粉碎,这不就是都会完蛋。”   “所以还战什么战,全老实等死算了。”   苏红栗听闻此话,小声道:“我不太喜欢这里氛围……”   李荆芥:“……这话也太消沉了。”   法器行老人及毓涅城暮气沉沉,让岛上来的修士颇觉不适,甚至连闾沛等魔修都比对方活跃。他就像看破世事,丝毫无求生之念,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,根本没修士问道的决心及冲劲。   楚并晓:“换个地方打听吧,应当有其他线索。”   众人没法撬开老人的嘴,决心在附近再找旁人。   临走前,楚在霜经过柜台,她不经意地抬起右手,正要随兄长等人离去,却忽被店内人叫住。   一道银光亮起,带着粼粼细闪。   “你手上法器从哪儿来?”老人瞥见银光,冷不丁道,“看着不像你该带的。”   楚在霜一怔,她当即停下步伐,低头看到手腕法器,发现他说的是银质袖箭。   “前尘往事,事事皆休,反正大家都老实等死。”楚在霜思及他态度,她眨了眨眼,无辜道,“它从哪儿来还重要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倒是伶牙俐齿。”老人啧一声,“你知道这工艺出自何处么?”   楚在霜坦然点头:“知道。”   她原来并不知道,但入梦后看过魔修营地,好像是那边的制器工艺,而且唯有地位高的魔修才有,类似于琼莲十二岛内风靡玉器。   “那你还戴?”   “友人送的,当然要戴。”   “友人?”老人观察楚在霜及其同伴,确信他们是仙修无误,自然颇感诧异,“你确定是友人么?”   她反问:“为什么不确定?”   老人神色复杂:“……你可真怪。”   “虽然这么说很失礼……”楚在霜支吾,“但我不想被怪人说怪。”   楚并晓听他跟妹妹搭话,问道:“请问您还有事么?”   老人打量一行人,他停顿数秒,突然道:“你们要真想寻人,不如前往城主府。这里的修士都用假名,我也不知法器卖给谁,想追查任何事情,唯有找城主出面,用镜石搜寻全城。”   秦欢:“镜石?是能跟花镜感应的石头么?”   “对,毓涅城并非用高修修为所建,而是万花秘境外溢灵气形成。外人有所不知,城主手里握有一块镜石,可以遍览城中一丝一毫。你们想找什么人,应该都能够查到。”他说道,“但城主愿不愿意借,我可就不知道了。”   众人第一次得知此事,他们此时都对看一眼,不懂老人缘何愿意开口,连忙道谢后离开法器行。   “友人?”老人目送他们离去,他倚着柜台,若有所思道,“现在竟还有仙修跟魔修做朋友。”   *   城外荒芜之处,数人身披长袍,抵达毓涅城边缘。   “许久没有来到此地,没想到被混沌之气吞噬成这样,附近灵气居然消散那么多。”白骨老环顾城外荒地,他又望向身边人,担忧道,“殿下,您旧伤尚未痊愈,本可不必来此处。”   “伤口早就无事,尤其进阶以后,已经完全恢复。”斐望淮淡声道,“而且将魔气幻化为仙气,乃魅族秘法。如果他们真使用此术,必然是族内出现叛徒,自然要跑一趟。”   九弘等人将魔气幻化为仙气,用的应该是魅族梦中秘法。同族间能互相感应,斐望淮是魅族混血,或许可以找到藏匿毓涅城的魅族。   “那就劳烦殿下施术。”   银扇一抬,幽蓝魂火亮起,紧接着引魂银发出嗡鸣,在四周激荡起灵气涟漪,从城外向城内缓缓扩散。   斐望淮施术寻人,他脸上本没什么表情,却突然眉间蹙起、神色微变,当即引起白骨老的关注。   “殿下,您感应到了其他魅族?”   “……不。”斐望淮回神,“城内没有魅族。”   白骨老:“那看来就只能进城,探听那帮魔修来历。”   斐望淮不言,他面上毫无波澜,心底却惊涛骇浪,望着远方漫天红光下的毓涅城,一时犹豫要不要继续进城。   方才引魂银没寻到魅族,却恰好触动另一样法器,那是他当年在岛上赠予某人的。   但她怎么会跑来这里?   以前不是说对岛外毫无兴趣,就只想待在岛内无所事事,为什么会突然离岛?难道她非要跟他对着干,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,现在叛逆更愈演愈烈?  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白骨老,假如对方知道她在城里,那她在毓涅城必死无疑。   为今之计,就是双方不要碰上,她也不要被认出来。   *   毓涅城,城主府。   有人躬身向华服男修汇报:“城主大人,现在仙魔之气失衡,混沌之气日益涌入,恐怕撑不了多久。”   眼前男修正是毓涅城城主,名为须妄生。他身着锦衣,并没有束发,如墨长发披散身后,看起来潇洒风流,唯有紧握的五指,透露其并不轻松。   须妄生仰观天色,只见漫天红光如火烧,高悬的万花秘境如血盆大口,似在不断吞噬萧条的古城,问道:“召集来的化境修士也无用?”   “来毓涅城的修士多半是为历练,修为不到八叶,解决不了此事。”那人道,“事已至此,不如传信给其他属地高修,或许能帮城里逃过一劫。”   毓涅城是万花秘境溢出的灵气形成,相较高修创造的天地有一缺陷,一旦城内灵气不稳定,就会被混沌之气涌入。肃停云等人是用仙气创造天地,只要没有魔气干扰,岛上一切格外正常。   但花镜源源不断流出仙气和魔气,它所创造出的毓涅城灵气失衡,就会被周围的混沌之气吞食。   “高修早都有一方属地,怎会抛下自己创造的天地,专程过来解救毓涅城,恐怕巴不得此处消失才好。”须妄生道,“求人不如求己,与其联络他们,不如想想其他办法,只要调和仙魔之气,还能保住其余地方。”   “但我从未听闻过调和仙魔之气的术法?”   “总要试一试。”须妄生取出镜石,“修士的化境因人而异,有的千里取人首级,有的使人起死回生,这些化境之术都从未被记载,或许其中有能调和仙魔之气的。”   “传令下去,搜集城内修士灵气,镜石没准会有感应。” 第八十八章   法器行门口,莲华宗众人听取店内老人的意见,准备前往城主府,一借所说的镜石。   “我打听了一下,新城主刚上任,好像叫须妄生,不是原来那位。”秦欢从旁边归来,说道,“就是近两年的事。”   李荆芥:“我们来得这么凑巧,正赶上换人没多久?”   “这里城主更迭本来就快,毓涅城并非高修创造,归根到底是无主之地,也不知城主如何选出来。”秦欢道,“听说近十年换过好几任,跟我们的岛主不太一样。”   琼莲十二岛是由岛主们开创的天地组成,修士能建造稳定岛屿,至少都具备八叶修为。然而,毓涅城城主不一定有那么厉害,毕竟八叶就能开辟属地,要是有这种实力,何必留在毓涅城?   “十年换好几任?”楚在霜一愣,“那说不定城主都没法器行的人在这里待得久。”   法器行好歹在城内有名,接待形形色色的顾客,积攒下不少人脉,经营早超过十年。新城主才上任两年,加上前面频繁换任,真不一定有任何实权。   正因如此,毓涅城里什么人都有,缺乏强有力领袖,还仙魔修士混杂,不乱都奇怪。   “无妨。”楚并晓道,“先到城主府一探,见见新城主再说。”   城主府位于毓涅城中心,一行人打探完位置,便朝着城里面走去,逐渐感受到一丝变化。   万花秘境如漩涡般盘踞头顶,随着他们不断靠近城里,天上的红云也越来越多。   [这里的灵气变多了。]   “好像离万花秘境越远的地方,灵气就越匮乏。”楚在霜在心底回道,“我们现在离得近,自然就感觉多了。”   不知何时,道路两侧出现蜿蜒的河流,河水静静环绕不远处古楼。   河边,不少修士在此冥想或打坐,头上是绚丽如火的天色,脚下是交相辉映的水色,宛若彻底被红光包裹。此处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,摆脱低沉暮气,终于有些人烟。   苏红栗:“这边有好多人,灵气也充裕了。”   楚在霜望着眼前美景,她忽然想起书中记载:“这里是照心河?”   通天塔是依靠花镜碎片所造,岛外属地也有类似的场所。毓涅城就有一条照心河,汇聚万花秘境的灵气形成,甚至能映照出修士的元神花。   花镜是众生力量之源,照心河作为其灵气凝聚,又常年靠近万花秘境,比不少散落各地的花镜碎片纯度还高。   许多修士千里迢迢奔赴毓涅城,就是为照心河而来,甚至在此晋升六叶。六叶化境是一道门槛,不少人为张开化境,便会待在河边修行,以求更好悟透道心。   “没错。”秦欢点头,“据说将自身灵气注入河水,就能从中获取花镜的灵气,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元神花是什么。”   李荆芥:“就像涟水术一样?”   楚并晓:“涟水术是术法,要靠自己雕琢,旁人也能看到,照心河更像冥思板,每个人看到的不同。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颇感新奇,纷纷注入灵气,望向水面景象。只见河面被灵气荡开涟漪,在红光照耀下,溅起漂亮波纹。   苏红栗望着水中山麻子,翠枝上挂着红果,正是自己的元神花,惊叹道:“真的有。”   李荆芥:“我也看到我的了。”   楚在霜见同伴都尝试,顿时也跃跃欲试,但站在河水旁边,一时间有点犹豫。她幼年心绽失败,一直就没有元神花,有可能看不到什么。   楚并晓看出她所想,安抚道:“看不到花也没事,灵气应该是有的,试一试同样有益。”   楚在霜闻言,试探地将灵气注入水中,果然收获一股新灵气,比她投入进去得还多,像在通天塔答题时一样。   [我们可以吸收这里的灵气,不再是塔里有阻碍的状态!]小释察觉识海里的力量,当即兴奋地汇报起来。   他们在通天塔接触花镜碎片时,修为会被六叶的屏障阻隔,但不知是不是照心河纯度更高,现在竟隐隐又向着六叶迈进一步。   楚并晓:“如何?”   楚在霜新奇点头:“确实有灵气,比我注入得还多。”   苏红栗:“我也感觉修为提升一些。”   一行人都在河边进益,感叹着照心河之妙,难怪会有这么多修士过来。   “既然大家都试过,我们先去城主府。”秦欢道,“晚点想修炼,还可以再来。”   众人应声,继续向前,离开斑斓绚丽的河边。   殊不知,照心河沾染橙红色的余晖,缓缓向着古楼方位流淌,经过诸多静心修炼的修士,一路奔向古朴高耸的小楼。   那靠河小楼正是毓涅城城主府,府内后院有一小水潭,恰好跟照心河相连。   此时,潭中心高悬着镜石,犹如贝壳里熠熠生辉的宝珠。panpan   须妄生站在潭边,他察觉镜石波动,若有所思道:“找到了。”   镜石表面漾起波光,显露出一群人模样,正是楚在霜等人。   片刻后,镜面再次浮现新画面,似有蓝白的火焰在晃动,竟是一头雪白猛兽在魂火中半梦半醒。   *   城主府,一行人绕过照心河,终于抵达目的地。   楚并晓和秦欢望着牌匾,原本犹豫是否要透露身份,谁料还未掏出停云落月令,就被久等在门口的修士恭迎进去。   只见古楼门口早有两排人,他们似乎奉命在此接待,认出莲华宗弟子,便绽放灿烂笑脸:“快快请进,诸位仙君远道而来,城主早就恭候多时!”   众人闻言,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不明白城主府缘何如此好客。   明明楚师兄和秦师姐还没表明身份,对方却好像迎接贵宾,自然让人感到迷惑。   楚并晓:“您在等我们?”   那人热情洋溢,和煦地应道:“没错,城主得知诸位大驾光临,早吩咐备好客房及丹药,只等仙君们抵达了。”   李荆芥:“怎么回事?难道是掌门提前打招呼?”   秦欢凝眉:“不可能,新城主刚刚上任,掌门估计都不知此事。”   “我以为这里的人都很沉闷。”楚在霜道,“但现在真碰到热情的……”   苏红栗小声道:“……又感觉好可疑。”   毕竟法器行老人对外来修士爱搭不理,现在城主府修士却一反常态,不等他们说明身份,就将他们往里面拉,任谁都觉得有点怪。   [这进去不会被他们拐卖吧!]   众人被带着进门,很快就见到城主。   只见屋内走出一名玉树临风、潇洒倜傥的华服男修,他墨发披散却相貌出众,相较于楚并晓的清正刚毅,倒有点玩世不恭、吊儿郎当的气质,连衣袍也宽大带风,不似寻常修士板正。   “在下莲华宗楚并晓,见过须城主。”   楚并晓显然也察觉异样,索性进府后就表明身份。尽管莲华宗远在琼莲十二岛,但好歹是仙修阵营内的名门,在外也算有几分名气。   “原来是莲华宗弟子,在下久仰大名。”须妄生笑道,“诸位仙友到来,府内蓬荜生辉!”   [他现在才知道我们来自莲华宗?]   楚在霜听闻小释的话,心底同样迷惑不已。既然须妄生都不知他们身份,怎么在进府时就让人如此客气?   楚并晓礼貌道:“须城主,此番特意登门拜访,主要是有一事相求。前不久,莲华宗遭人偷袭,对方出生于毓涅城,门里为彻查此事,派我们来到此地。听闻城主府内有一镜石,可以遍览城中万物,便想向您求借,看有没有线索。”   “各位有所不知,镜石乃城主信物,唯有跟镜石感应之人,方能统管毓涅城,实不能外借他人。”须妄生故作为难,“而且城中人向来不愿参与外界是非,主张修士进城就抛却前尘往事,不计较过往种种,我要是开此先例,后续会很难办啊……”   众人听他婉拒,倒也不算意外,正要开口再游说对方,谁料须妄生话锋一转。   他眼珠子一转,突然笑道:“当然,难办也不是不能办,在下看各位面善,尤其见到这位仙友,可谓相当投缘!”   楚并晓和秦欢一怔,他们连忙顺其视线回望,发现对方指的是楚在霜,一时间颇感意外。   须妄生:“倘若这位仙友愿意帮点小忙,我们又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,私下出借镜石,也不是不可以。”   楚在霜眼看他盯上自己,同样满头雾水,不懂此话何意。   [这话听着好耳熟!]   果不其然,李荆芥也听出来,神色微妙道:“你跟她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?”   “是,怎么了么?”   “没什么,挺好。”他摸摸下巴,嘀咕道,“……也算逃过一劫。”   幸好某人如今不在场,不然情况恐怕混乱了。   须妄生:“?”   楚在霜瞧对方不解,解围道:“您有所不知,我们门里习剑,向来有诸多忌讳,不愿用带‘见’的词聊天,自然不太习惯。”   “这是为何?”   “实在不算吉利,容易生死攸关。”   “???”   参照上个说这话的人,便已被她捅过几剑,堪称惨案。 第八十九章   须妄生注意到楚在霜,自然让众人颇不解。   片刻后,他们倾yihua听完来龙去脉,总算领悟对方的意思。   楚在霜指指自己:“希望我用化境之术帮城里做一件事?”   “没错,修士化境之术各有特色,照心河的水能感应其中奥妙,仙友的化境恰好是城内急需的。”须妄生道,“只要你能帮忙解决城中难关,在下不但愿意借出镜石,还会让全城配合你们行动,届时不管想查谁都行。”   须妄生如此主动,想必拜托楚在霜做的事,绝不会简单。   楚并晓:“敢问城中遇到什么难关?”   “事关城中机密,不好当众告知。”须妄生一笑,“倘若这位仙友愿意,可以移步一边,在下跟她详谈。”   秦欢闻言,质疑道:“都是同门弟子,还回避我们么?”   须妄生对众人遮遮掩掩,却要单独约楚在霜交流,任谁都会觉得奇怪。   须妄生一扫其他人,又望向楚在霜,悠然道:“即便是同门,也有所不同。”   [他不会是看出什么?]   楚在霜沉默,没想到须妄生能探查照心河的水,恐怕此能力也跟那枚城主镜石有关。她当初往河里注入仙气,但有没有被探出魔气,一时也不敢打保票。   “既然是城中难关,连须城主都无法解决,想必不可能毫无风险。”楚并晓正色道,“若您不愿说出实情,我作为此行的带队者,没法让门下弟子冒险。”   李荆芥:“对呀!万一你让她打灵兽、杀高修,这多不靠谱!”   须妄生安抚:“诸位可以放心,不是这些情况,只需动用灵气……”   苏红栗担忧:“……但灵气使用不当,也会对身体有坏处,能保证完全没事么?”   须妄生当即收声,一时间答不上来。他没见过旁人调和仙魔之气,只是听从镜石指示找到楚在霜,确实也不知后续会不会有什么事。   众人见他不言,心中更感可疑。   双方僵持起来。   “倒不用为此事争执,实在想得太长远了。”楚在霜打圆场道,“须城主,我也想帮您,但确实有心无力。”   “怎么会?”   “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化境,所以也没有化境之术。”她叹息,“您好像真的找错人了,我没有六叶修为,现在才五叶水平,恐怕帮不上忙。”   楚在霜唯恐对方不信,专门摘下隐匿修为的芥子戒,证明自己并未参破化境之术。   须妄生一探她修为,他当即变色,错愕道:“不可能啊,这不应该,但镜石明明就指向你……”   楚并晓:“镜石指向?”   “镜石能照出修士化境,势必是她施展过化境之术,才会被镜石感应到。”须妄生一改方才悠哉,他绞尽脑汁却不知何处出错,暗自咬牙道,“难道我真就这么倒霉,要成为在任最短的城主!”   按理说,镜石不可能有问题,须妄生原以为找到救城之法,却没料到救城者还未化境。   楚在霜听闻他小声抱怨:“?”   她在心底吐槽:“外面城主换人那么快?”   [那这样看来,说不定我们睡一觉,明天就不是他了呢。]   “……”   *   毓涅城偏僻处,此地毫无人烟,皆是残渣废墟。   斐望淮和白骨老抵达后,搜寻影封阁曾经的下落。因为闾沛等人用假名及假门派潜入岛内,所以他们找不到影封阁位置,只能使用魔气来追踪线索。   岛内交手时,忘川荼蘼曾吸收过鬼厄术,现在就用那残留魔气定位。   斐望淮如今来到魔气源头,便感受四周阴寒丛生,连带那一半魅族血脉苏醒,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切骨之痛。   “好重的怨气!”白骨老惊道,“估计有不少魅族在此惨死,死前神魂还遭受折磨,才留下如此深恨意。”   他们疑惑于影封阁拥有幻化仙气之术,现在总算得知缘由,竟有人用魅族炼术,活生生提取起秘法,这才能假扮仙修入岛。   魅族秘法向来只能靠血脉传承,却有人如此歹毒,一命换一命,用血祭参悟!   “当年,不少魅族接连失踪,母后靠秘法却找不到,想必是被抓到此处圈禁。”斐望淮蹙眉,“难怪那时寻不到踪影,此地离万花秘境过近,又被混沌之气包裹,即便是母后灵气,也延伸不到此处。”   他环顾一圈,不禁陷入思索。   倘若有修士掌握魅族秘法,那姑姑当年被魔气击杀,没准也是彻头彻尾的阴谋。原以为是魔修内部叛乱,有人私下击杀殊桃,现在一想仙修掌握了魅族幻化之术,那也可以将仙气伪装成魔气,假扮魔修杀死姑姑。   只是这背后主谋是谁,让人捉摸不透。按照现下所知,影封阁修士应该没参与忘川之战,那就是说他们跟主谋在城内相识。   此人竟能在四象玖洲和毓涅城随意穿梭,不但特意挑起忘川之战,还在毓涅城培植魔修,居然仙魔两边都不耽搁。   “殿下,按理说可以用溯镜术还原当年景象,只可惜这里残存魅族气息太久远,加上离万花秘境过近,已经被混沌之气冲散,没法成功施术,也看不到主谋。”   斐望淮:“没有其他办法?”   “想避免万花秘境干扰,或许只能从源头解决。”白骨老道,“听说毓涅城当年形成时也有阵心,现在成为历任城主的信物,此物跟万花秘境同源,不受混沌之气侵扰,要是取得此物,没准能探过往。”   他挑眉:“城主信物?”   “是,虽然不知现下城主是谁,但信物应当就在城主府。”   *   城主府内,须妄生得知楚在霜没到六叶化境,可谓当场破防,百思不得其解。   他围着她打转,焦灼研究许久,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曾张开化境却忘了,一会儿催她到照心河边吸收灵气,没准立马就能晋升六叶,那态度比肃停云还着急,恨不得就要上手教她修行。   楚在霜委婉道:“须城主,修行实不能急于一时,哪有立马就进阶的……”   须妄生痛心疾首:“修行当然要急于一时,你还那么年轻,怎么能不着急!?”   “?”   好在楚并晓出面解围,双方决定先在府中歇息,待到明日再做商议。   莲华宗需要镜石,须妄生需要化境术,但一切交换的前提,建立在楚在霜六叶。   后院,水潭清澈,连接外河。须妄生安排好客房,供莲华宗众人休息。   临别前,他似相当忧心,还抛下一句:“明日我随你们去照心河。”   待到须妄生走后,李荆芥忍不住咂舌:“连劝学态度,都如出一辙。”   他都不知道楚在霜是什么体质,还真到哪儿都被逼发愤图强。   秦欢:“这毓涅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让他那么急着用妹妹的化境术?”   “时辰不早了,先回去休息,等明日再谈他口风。”楚并晓道,“既然要随我们去照心河,那就还有机会细说。”   现在跟须妄生搭上线,可以用镜石查明线索,只差探明对方想用化境术做什么,确实不急于这一刻。   一行人初来乍到,也全都风尘仆仆,闻言便各自回屋。   夜色浓浓,后院连接照心河的水潭幽深起来,沉沉流水中隐有红色星光,那是万花秘境残余的灵气。   暗色中,白骨老遥望华服男修跟众人挥别,又一瞄水潭里的点点红光,说道:“殿下,信物估计就在此处。”   须妄生穿城主服,在灯火下很显眼,应该随身携带信物。   无人应声。   “殿下?”白骨老回头,察觉对方不言,自然颇为不解。   斐望淮撞上白骨老视线,他目光移向须妄生,回神道:“今晚就动手,别打草惊蛇。”   “是。” 第九十章   莲华宗安排的客房位于一处,每个人各有一间,相隔得并不算远。楚在霜跟同伴告别,她进门后随意一扫,便将整间客房尽收眼底。   屋内放置一张床铺,角落放有两三坐垫,为修士提供打坐场所。木窗紧闭,墙挂古画,布置得相当雅致。   进屋后,楚在霜却没有休息的心思,脑海还徘徊着须妄生的话。对方说她曾张开化境,这才会被镜石选中,但她对此毫无印象。   她方才问过兄长,倘若是天赋出众的修士,确实有人五叶后期就能显化半个化境,只是比不上六叶修士完整。如果将这种情况也算上,那无意间施展却遗忘,也不是不可能。   但她跟人交手的次数屈指可数,仔细想来近日也就通天塔一战,难道是当时张开化境?   白日里,她都以仙修面貌示人,现在孤身一人,或许可以试试。   “小释。”   [来了来了!]   仙魔之气融合,阴阳太极球流转,无我剑缓缓向外延伸。   楚在霜自然不能在城主府瞎逛,但普通修士不会发现无我剑,这招非常适合搜集附近情况。她伸出隐形剑刃,穿过房门的缝隙,打算到外界探寻。   或许是两股灵气融合的缘故,她总觉得府内还有其他气息,正要用无我剑确认其方向,却突闻身后木窗咯吱一声。   呼啦啦的夜风涌入,骤然熄灭摇曳烛火。   屋内一黑,陷入晦暗,唯有银色月辉从窗口落下。   灯光被人扑灭的瞬间,楚在霜就察觉有人进屋,她当即警觉地收回无我剑,做好呼唤同门、展开斗法的准备,却在探明那股灵气后身形一僵,猜到来的人是谁。   她曾在梦中模仿他灵气,重新凝聚出修魔道心。   转身一看,果然看到熟悉的容颜,只是他不再身着雪白芸水袍,取而代之的是深绀色衣袍,唯有颈间蓝宝石项链没变。   夜风吹拂,猎猎作响,衣料上繁复的图腾蓝纹若隐若现,好像在暗色中燃烧的幽深魂火,一如她梦中看到的魔修着装。   她过去就觉得,他不符合莲华宗的清正,现在终于褪下伪装,彻头彻尾回归原样。   不是没想过有天重逢,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日。   “如果我是你,不会愚蠢地再次融合仙魔之气,也不会远离莲华宗高修庇护,千里迢迢地抵达这里。”   照旧是他惯有的讥诮口气。   下一刻,窗前人影消失,一道银光闪过。   瞬息之间,楚在霜便嗅到浅淡的竹雪味道,同时脖颈处紧贴冰冷锋利的法器,不用扭头便知是那把银扇。   他的修为似在近日精进,瞬移速度比上次交手还快,眨眼功夫就杀到她身旁!   斐望淮见她一动不动,眼眸幽深漆黑:“这么慢的反应,还敢放你离岛?”   语气微妙低沉,不知在责怪谁。   银扇向来是他近身收割的武器,以至于现在双方身躯靠得极近,她甚至沾染他身上夜色,那是从屋外携来的凉。   楚在霜用余光望向来人。   月色下,他五官俊逸、气质凛冽,手持的银扇晕起冷光,更显出一种锋利的美。   倘若她没有亲历他梦境,或许当真被此幕唬住,就像他们曾在塔底大打出手。他总用最尖利的话戳刺彼此,嘴上将界限划得干干净净,实际行动却是另一回事。   但她那时已被他骗过一次,现在就不会上当第二次。   楚在霜:“那怎么了?”   斐望淮听其答得轻巧,正提防她会逃出屋里,跟后院的白骨老撞上。却见她突然侧头用力,妄图将脖颈撞上扇尖,做出引颈就戮之姿!   他当即一惊,忙撤回银扇,还是晚一步,竟被她蹭到!   扇尖过于锋利,一丝血色浸润,好在只是寻常小伤,不会有什么大影响。   斐望淮皱眉,那一道伤口细红,添上她颈侧却分外刺眼。   “反正你还会救,不是么?”她见他面色紧绷,倏地笑了,慢悠悠道,“如果我是你,也不会愚蠢地救下梦中杀自己的人,更不会三更半夜地跑来提醒安危。”   这是她过去弈棋取胜时的口气,懒散又有恃无恐,仿佛早看穿全局,浑身都毫无漏洞,不紧不慢击溃对手。   而他总被她杀得溃不成军。   斐望淮听她谈及传魂入梦,他呼吸一窒、略显愕然,不知她从何得知此事,接着又想起塔底梦境,似有所悟道:“……原来如此,是那时候。”   他引导她模仿自己重塑道心,却不料她的梦境由他而生。   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这是又改变主意,打算提前杀掉我?”楚在霜耸肩,“要杀要剐快一点吧,我都被你折腾累了。”   她对他的观感格外复杂,又或许他们总是一团乱,就像她没在门里揭穿他魔修身份,他也没有在外面提及灭世之说。   塔底,他们阴差阳错,交换彼此秘密,以至于联结越发深刻,连她都不再搞得清楚。   现在,她懒得去想更多,简直是破罐破摔,他想怎样都随便吧。   斐望淮不言,见她肆无忌惮、口无遮拦,便知用生死吓退她无用,或许必须换一种方法。   良久后,他缓缓抬起手,不知取出何物,又伸向她颈侧。   楚在霜瞧他靠近也不躲,很快感受到伤口微凉,接着嗅到一股药草味道。   他用素帕蘸取药液,轻轻地擦拭那红痕。   有一瞬间,她望着他垂眸的专注模样恍神,总觉得此刻像回到门派大比,跟他在赛后替自己擦药时一样。   什么都变了,又像都没变,一切回到从前。   楚在霜心里微动,闷声道:“不嫌麻烦么?每次开头先说一番刻薄话?”   斐望淮上药的动作一顿,如今得知她遍览梦境,心底一切无处遁形,索性不再装出冷脸。   他方才竖起的刺放下,连语气也轻缓下来,答非所问道:“明日就回岛上,不要再出来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只要仙魔之气不融合,没人能识破你的身份,一直待在琼莲十二岛上,起码肃停云和楚辰玥可以护住你。”斐望淮道,“但要是离岛遇到高修,未尝不会有上次的事。”   他抬眼望她,慢条斯理道:“你不可能是什么灭世之子,这世间也跟你没什么关系,老老实实地待在岛里,过你以前的日子不好么?”   楚在霜闻言,沉默片刻,问道:“那你呢?”   斐望淮一怔。   “这世间跟我没什么关系,你跟我也没有关系么?”她眸光湛亮,反问道,“那为什么要救我?为什么还说这些话?” 第九十一章   屋内晦暗不明,唯有清辉满地,好长时间没有回应。   他的神色隐于阴影,让人看得并不明晰。   他句句在提点她隐藏仙魔同体身份,却只字不提四象玖洲前线的战事。   但她心底清楚,前几年的仙魔之争还是小打小闹,一旦大战彻底爆发,其后果将不堪设想,尤其是门派大比过后,双方的敌视情绪更甚。   他出现在毓涅城,侧面证实她所想。他和影封阁魔修并非一伙,要是能用镜石取得线索,没准可以制止仙魔战事。   漫长寂静过后,楚在霜不闻他作答,不知为何略感失落,转瞬挥却那点情绪,又道:“既然你会在毓涅城露面,想必同样为调查影封阁,如果他们真有假扮仙修的手法,没准当年忘川之战也有人假扮魔修击杀仙修,只要查明真相,再抓住真凶……”   “抓住真凶又如何?”这一回,斐望淮终于开口,语气却极平稳,“即便当初真有人挑拨淮水两岸,又有谁可以为殒命魔修平反?琼莲十二岛的岛主?还是落蔷山谷的教皇?”   楚在霜一怔,她不是没想过此事,想要解决仙魔之争,必然要去四象玖洲,偏偏爹娘都无法离岛。   斐望淮嗤道:“曾经的高修早无法离开属地,连前往毓涅城都要派你们,他们知道真相又能改变什么?”   “那就不由他们来改变。”她停顿片刻,直直地望他,“在你的梦里,也不是他们,不是么?”   斐望淮撞上她坦荡目光,倏忽间恍神数秒。   如果说他用引魂银发现她踪迹时,还不解于她为何待在毓涅城,现在却突然领悟到什么。   梦中,她是仙修阵营的代表,曾跟他在大战中交手。   他喉咙微涩:“……你该不会认为,自己能解决一切,所以才专程离岛?”   不是没猜测过缘由,只是他无法确信。   尽管她将他看得彻头彻尾,但他看她却总是不明朗,以前频频用尖酸之词,便像是想要验证什么。   他原以为留在岛上是她愿望,可她现在却追了出来,反让他心底生出妄想。   她没正面回答,反而自嘲一笑:“我们好像总是反着来,以前我说自己是废物,你却吹我是仙界至尊、天下第一,只有我能跟你一争高下,等我现在真想做点什么,倒变成你和这天下跟我无关了。”   有时候,她都暗叹双方毫无默契,明明没有对着干的意思,偏偏总会做出相反选择。   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能解决一切,但或许潜移默化被他过去的话鼓动,这谎话竟连她都信了,当真踏出改变的一步。   但他却改口说跟她没关系,还让她尽快回琼莲十二岛。   斐望淮听完此话久久失言,忽不知如何描绘此刻感受,只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。   她向来性子活泼、天真烂漫,现下唇角的笑却略带苦涩,就好像又细又尖的针,莫名其妙在他心头一戳。   这刺痛实在锐利,将郁气全部扎破,以至于再想吐露跟她划清关系的冷漠之词,竟然都说不出口。心底只盼着她不再失落,不管是用糖桂花包也好,亦或是其他小玩意儿也罢,说些温言软语,逗她展颜一笑。   许久后,他开口:“那个城主跟你们约定,只要你用化境帮他,就将城主信物借你?”   楚在霜一愣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正值此时,外面隐隐传来响动,她听闻后院惊呼,下意识望向门外,又回头看他一眼,忽然意识到什么。   无我剑方才探出府内有其他气息,原以为是夜闯进屋的斐望淮,现在想来应当是不止一人。   楚在霜脸色微变,正要拉开木门探查情况,却见另一只手搭上门扉,咔嚓一声就将屋门推回去。   “不是没有关系。”   这话冷不丁在耳畔响起,像回答她方才的问题。   下一刻,楚在霜便察觉他贴近,接着有温热吐息拂过,致使耳朵略微酥痒。她鼻尖萦绕浅淡松柏香,似是他低头靠近她脸侧,那股熟悉气息包裹自己。   斐望淮站在她身后,干净利落地扣上门,一只胳膊还架在门上,宛若将她半揽进怀,低声道:“你我并非无关,所以不要出去。”   *   城主府内,须妄生眼看草木被击成齑粉,一时不敢相信眼前人的实力。   他望着陌生的黑袍修士,愕然道:“居然有八叶修为……”   众所周知,八叶修士完全能开辟空间,很少独自离开自身属地,出现在三不管的毓涅城,但隐匿面孔的袭击者竟有此等高深修为,自然让须妄生大为震惊、难以置信。  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,草木都被震得晃动起来,凛冽杀气顷刻间灌满府内。   不管任谁旁观,都能一眼看出,黑袍男修绝不简单,不但修为强大,而且术法精深,斗法经验丰富。   “交出城主信物,没准饶你一命。”白骨老冷声道,“不然,毓涅城或许要再换城主。”   须妄生听闻威胁,一时间面色惨白,下意识地摸向胸前。   *   后院内,莲华宗客房远离府内中心,待到呼救声响起,早就过一段时间。   楚并晓听闻声响,第一个推门而出,蹙眉道:“不好。”   很快,秦欢也从屋里出来,她望向杀气的方向,惊道:“这是有高修闯进府!?”   “你留下保护他们,我到那边去看看,待会儿传信给你。”楚并晓暗道不妙,白日刚跟须妄生搭上线,要是夜里对方惨死府内,那镜石没准就不翼而飞。   “等等!”   秦欢正要追上他,又突然想起什么,一扫另外几间房。倘若现下离开此地,那莲华宗群龙无首,或许后续更加麻烦。   她在原地纠结再三,只能被迫留在院里。   *   屋内,楚在霜哪能不懂现下情况,她本疑惑斐望淮为何闯进屋里。现在想来,他应该是发现她的无我剑,为拖延时间才故意过来,避免她察觉另一人行动。   斐望淮要调查影封阁,势必也需要城主镜石,估计已有魔修找上须妄生,打算用强硬手段夺宝!   楚在霜睁大眼:“你们要硬抢镜石?”   相比她的失色,斐望淮被识破却不慌,只躬身阻拦她去路,打量凌乱的垂云髻。   片刻后,他伸手将那一缕翘出的发丝理好,动作亲昵而温柔,平和地解释:“毓涅城内仙魔之气混乱,恐怕很快就土崩瓦解。你拥有仙魔道心,生来能调和灵气,一旦真配合他张开化境为城中解围,仙魔之气必然暴露,届时就是引火烧身。”   须妄生对莲华宗遮遮掩掩、含糊其辞,斐望淮见过楚在霜的道心,自然猜到此人打什么主意,无非是想让她保住毓涅城,自己顺势保住城主之位。   听起来好像互惠互利,但要是她的仙魔道心暴露,却不是区区城主能解决的。   斐望淮眸色黑润:“与其进行什么交换,这种方式更为迅速,不是么?”   楚在霜一怔,不料须妄生是为此事相求,更不料化境会暴露道心。她愣神数秒,很快又醒悟,忙挥开他的手,试图开门救人:“那也不能用这种手段,谈不拢就把人家干掉,这不是以强欺弱!”   她差点忘记此人是彻头彻尾的慕强派,信奉用高效强力的手段解决一切问题。   偏偏她赶着出去,他却是一反常态,瞬间就缠人起来。   或许是发现冷言冷语无效,他身上的霜雪之气褪去,现在如初春消融的溪水,不疾不徐地环绕着她。动作不算强硬,甚至没有用力,却是不依不饶,就不让她开门。   “倘若他有点眼力见儿,没准可以留下一命。”斐望淮见她推开自己的手,似乎想从屋里出去,索性反手拉住她,还轻轻摁她掌心,“再说魔修本就随心所欲、弱肉强食,这是我们的信条,跟仙修们可不同。”   他想起什么,似笑非笑道:“你又不是没修过魔,不应该最明白这个,当初你在塔底初次融和魔气,不也对我做过类似的事情。” 第九十二章   此话一出,白袍带血的艳丽画面浮现,连带回忆里他隐忍的喘息,似乎都如月色清波,重新在她耳畔回荡。   楚在霜瞳孔微颤,不知为何头皮发麻,莫名其妙心虚起来,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。   “你当初可不是这副神情。”斐望淮见她面露赧意,嘲道,“敢做却不敢说么?就像你当年看那些书一样?”   她一向故作乖巧却胆大包天,先是早年看些风流艳册,后是塔底对他施以亵玩,每次都将他杀个措手不及。倘若不是经历柱内的事,他都不知她对自己有此等念头。   她听他旧事重提,当下颇感羞愤,咬牙道:“怎么突然就开始提这些?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!?”   两人如今在门前拉扯,争抢着开门的主动权,连带身躯紧靠在一起。   过近的距离致使双方吐息交融,灼热、暧昧而躁动,连微凉夜风都吹不散,唯有旖旎在空气中弥漫。   “不是你说的,你作为女修,私下翻阅是博览群书、韦编三绝,我作为男修,主动提起就是有伤风化、放浪形骸,对你勾三搭四、图谋不轨。”   斐望淮依旧握着她的手,用温热指腹轻蹭她掌心,低声反问道:“你说我为什么突然提起?”   月辉下,他俊美容颜柔和,黑眸里漾起波光,眼角边盈满笑意,更显得昳丽惑人。即便猜到他缘何做出此举,但魅族天赋果然厉害,真想要引诱谁,堪称手到擒来。   似有若无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,是他身上清雪煎茶般的味道。   饶是楚在霜坐怀不乱,面对他不断逼近,此时都略感脸热。她好言相劝:“不是,你好歹也是魔尊之子,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……”   她何德何能,有此等待遇?   他就为阻挡她出去,居然不惜出卖色相!   “不要管那些人的事情,不管是毓涅城,又或是仙魔之争。”斐望淮一只手拉着她,另一只手轻捻她鬓角发丝,连语气都流露些许恳求,“正因跟你有关,所以不要去管。”   她该无忧无虑地留守岛上,而非被命运挟卷步入险境。   一旦世人知道仙魔之气的存在,她未来遭遇的争议绝不会小。   楚在霜闻言,她沉默数秒,忽然道:“但你也做过一样的事,不是么?”   “我原来一直好奇,那时你为何回来,挡住风啸巨兽。”她说道,“因为当年你也曾希望有人来管,对么?”   斐望淮一愣。   她以前总奇怪于他的回头,直到梦中才领悟过来,或许他落入忘川之时,心底同样燃起些许火星,也曾期盼会有奇迹出现。只是各方属地犹如孤岛,无人愿意出手救援,冰冷淮水熄灭一切。   他那时回来了。   现下,他口中的“那些人”中同样有他,她又如何不管?   楚在霜挣开他的手,试图再次开门:“让开。”   斐望淮不言,他眸光闪烁,垂眸望着她,依旧摁着门,一动也不动。身躯如挺拔的松柏,伫立她身边分毫不让,显然不打算让她出去救人。   楚在霜见此人冥顽不灵,暗道果然仙魔有异,处事方式截然不同。即便她跟他费再多口舌,他的想法都没什么变化。   她目光扫过他的喉结,以及殷红的嘴唇,威胁道:“你再不让开,我不客气了!”   “那你就再刺我一剑好了。”他在心底盘算时辰,推测白骨老已得手,嗤笑道,“与其让你出去送死再救,倒不如简单一点,直接治疗我自己……”   任凭她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,他也不可能让她天真冒险。   “你自找的。”   迎面有风袭来,她忽然间动了。   他原以为是无我剑,谁料唇角擦过湿润温软的触感,嗅到一股微甜的桂花香气,当即就瞳仁收缩、心下一惊,疏忽间竟松开用力推门的手掌。   此番真是猝不及防,她出格的举动引得他心态大乱,完全不料她师夷长技以制夷。   下一刻,无我剑瞬间撬门,楚在霜趁他失神,她立刻夺门而出,临走还抛下一句:“就你这心态还是别学同族勾引人了!”   嘴巴说得漂亮,实际真一上嘴,顿时啥也不是,自己就先慌了。   “……”   斐望淮眼看某人挑衅完嚣张离开,本想抬腿追出屋去,余光却瞄见窗外信号,便知白骨老成功夺宝离去。他当即调转方向,现下双方修士错开,那就不会有什么危险,没必要再继续拦她。   *   后院里,楚在霜出门没跑两步,便看到同样察觉异样的秦欢等人,感受到充斥府内的高修威压。   无我剑立马向四面八方延伸,探查起附近情况,术法灵气在衰退,似乎激战快结束。   楚在霜望着同门们,唯独不见一人身影,忙道:“我哥呢?”   秦欢:“他最早出来,先去那边了。”   李荆芥:“楚师兄一个人?”   苏红栗:“……那不是很危险?”   “我们也过去吧。”楚在霜用剑刃探明方位,汇报道,“对方好像要跑了。”   她不知魔修派谁来夺镜石,只觉周围魔气越发稀疏,显然对方在逐渐离去。斐望淮故意闯进屋里拦住自己,想必是为掩护抢夺镜石的另一人。   果不其然,众人赶到城主府中心,遥遥只见楚并晓和须妄生等人,根本没看到闯进府邸的高修。   “楚师兄,须城主,你们没事吧?有没有受伤!?”   楚并晓眉头微蹙,正在观察脚边化为齑粉的草木,他看到同门们才脸色稍缓,解释道:“我没什么事,没跟那人交手,只是须城主受了些伤。对方相当奇怪,明明修为高深,出手却不算重。”   楚并晓赶来时,战斗早就结束,甚至没跟高修打上照面。他方才细看附近,确信对方有八叶修为,然而出招却相当谨慎,似乎留有余地。   按理说,高修斗法都开山劈海,现在却以威慑为主,自然让他心中起疑。   “他当然出手不重,我都把镜石交了,再继续打过分了。”须妄生好似刚从地上爬起,他长袖一挥,掸落身上土,长吁短叹道,“好险,没想到城里会有八叶修士。”   毓涅城内高修不多,不会像琼莲十二岛,恨不得八叶遍地走。   秦欢一怔:“对方是来抢镜石的?”   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李荆芥懵道,“如果镜石真丢失,岂不是线索断了?”   一行人拜访城主府,是为借镜石调查影封阁,如今城主信物被人抢走,事情便被迫中断。   楚在霜思忖:“事已至此,只能先找到那人,追回镜石……”   棘手的是,斐望淮好像有瞬移能力,当初能从通天塔直接离岛,没准其属下也有类似术法。倘若是这样,他们再想找回镜石极困难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   须妄生摆手:“不必那么麻烦,也不必特意追,不是什么大事儿。”   秦欢眼看对方云淡风轻,愕然道:“须城主,镜石不是城主信物?如今信物丢失,您却这么镇定?”   其他人同样不解,明明须妄生是被抢的人,现在居然最为悠闲,脸上丝毫不显紧张,倒让他们迷惑起来。   苏红栗小声道:“如果掌门丢失令牌,决计不会如此轻松。”   楚在霜:“不,我爹娘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抢。”   “镜石确实是城主信物,但谁说信物只有一个?”须妄生倏地神秘一笑,见众人忧心忡忡,索性一抖宽大衣袍,竟然又掏出数枚镜石,大大咧咧地举起来,“这玩意儿不是应有尽有!”   众人望着那捧镜石,一时间满头雾水:“?”   须妄生瞧他们满脸惊色,他干脆走过来,给每人递一枚,热情好客道:“来来来,你们远道而来,这趟实在辛苦,不用跟我客气,一人一个都拿着,带回去随便玩儿,就这破玩意儿还用抢,不够我再送你们一筐……”   “???”   *   另一边,白骨老往镜石内注入灵气,妄图浏览毓涅城过往画面,很快发现异常,脸色骤然变化。   斐望淮:“怎么?”   “殿下,是我一时疏忽,但此物恐怕有问题……”白骨老皱眉,“东西确实不是假的,但似乎并没有反应?”   斐望淮闻言,突然想起什么,转头回望府邸。此处离城主府有一段距离,甚至无法在幽暗里看清古楼。   “不好。”他漆黑眼眸发沉,“必须立马回去。”   *   城主府上空,水墨画卷般的法器展开,犹如一张铺开的巨大飞毯,载着须妄生及莲华宗众人腾空。今夜突然遭受袭击,此地实在不宜久留,须妄生索性带楚在霜等人逃离府邸,前往毓涅城城主的秘境。   红光旋涡盘旋在他们头顶,万花秘境竟连夜色都能冲破,长时间细看令人头晕目眩。   画卷之上,众人并排站着,手中握有镜石,总算听到须妄生解释。   “只有您能使用镜石?”   “没错,即便毓涅城人员混杂,还是出名的三不管,但你们不会真以为城主瞎选?”须妄生笑道,“别看我这副德行,可是万花秘境钦定的看门人。”   楚并晓:“看门人?”   “对,只有看门人注入灵气的镜石,才能浏览毓涅城过往画面。”他懒洋洋道,“要是谁都能用,不就全乱套了,我得被想抢城主之位的人杀多少次啊。”   楚在霜:“……所以才准备那么多镜石,每次就直接上交一枚么?”   她简直甘拜下风,古言曾有狡兔三窟,今有城主一筐信物。 第九十三章   “但对方要是发现镜石有问题,岂不是还有可能返身回来?”秦欢道,“下次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。”   须妄生:“所以先找个地方躲一躲,秘境门口有重重禁制,想突破上来不容易。”   片刻后,水墨画卷般的法器将一行人载到目的地。   须妄生一挥长袖,似破除什么法阵,带着他们穿过透明屏障。下一刻,画卷缓缓收起,将众修士放下。   丰沛灵气在此处汇聚,如海洋里吞噬万物的漩涡,隐现绚丽夺目的金红之光。脚下悬石竟是用镜石打造,飘浮在半空的石台如海中独岛,又似托举万花秘境的底座,在其附近延伸出一片落脚之地。   众人曾在照心河边吸收仙气,但当真靠近红色漩涡,才发现照心河不值一提。此处更能感受到灵气浩瀚,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出。   楚并晓察觉体内变化,若有所思道:“光是站在这里,修为就能精进。”   “这里比城内灵气浓郁好多。”秦欢回头看方才的透明屏障,“是被什么法阵阻挡?”   毓涅城内灵气枯竭,这里却是截然不同。   “这里既有仙气又有魔气,要是贸然将其都放进城里,就会彻底击破城内仙魔之气平衡。”须妄生解释,“到时候毓涅城将被混沌之气吞噬,正因如此,才会设下数道屏障,暂缓灵气的溢出,别立马落进城里。”   灵气过度充盈,同样找来祸患,一如现下摇摇欲坠的毓涅城。   楚在霜怔神,只觉识海隐隐发热,似有什么东西被感召:“这里就是万花秘境?”   “准确来说,应该是万花秘境入口,现在秘境没有被打开,我们站在它的门口。”须妄生不知从哪里取出铁锹般的法器,紧接着就是叮叮咚咚的声响,他敲击起石台边缘的镜石,开始补充城主信物库存,“毕竟我只是看门人,也从没真的进去过。”   苏红栗好奇:“那以前有人进去过么?”   “万花秘境只在乱世开启,经历上一次仙魔大战的高修,没准曾进去见过花镜真容,至于下一次开启……”须妄生敲完石头,他一扬下巴,示意看旁边,“或许就记载在那边的石壁。”   众人在他的指引之下,发现镜石石台上的一面墙,正面是颜色浓艳的壁画,跟通天塔圆柱如出一辙,背面是宽广无垠的地图,万花秘境位于正中,仙修属地三足鼎立。   李荆芥望着石壁上脚踩玉盘的小人,愣道:“这画面上的人是……”   “据说,秘境入口原本并没有这块石壁,当年仙魔大战过后,高修们从门中出来,才看到石壁上的预言,这是有关世间未来的奥秘。”   大战结束后,万花秘境察觉世间动向,特用石壁的画警醒高修。   后来,众修士在此各奔东西,任选一方开辟天地,围绕万花秘境形成不同势力。   “既然来到这里,我想再问一次,仙友是否愿意帮忙,一解城中现下难题?”须妄生望向楚在霜,他手里握着镜石,不知何时石块波光流转,似乎被注入的灵气激活,“这里的灵气相当充足,应该足够你六叶化境。”   众人望着那散发珠光的镜石,再低头看自己手中石块,果然是天差地别、完全不同。想来不借助城主的灵气,真没办法搜寻到线索。   楚并晓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须城主,您现在还不愿明说,究竟让我们帮什么?”   须妄生紧盯楚在霜,莞尔一笑:“她已经知道了。”   楚并晓一怔,下意识地望向妹妹,却不见她出言反驳。   楚在霜看完石壁上熟悉的壁画,又撞上须妄生郑重的目光,哪还能不懂对方的意思。须妄生最初就看破她身份,故意要回避其他人私谈,恐怕也是清楚预言的危害。   斐望淮说,倘若她真张开化境,仙魔之气必然暴露。   他们现在远在岛外,完全失去爹娘庇护,难保不会遇到类似日晟尊者的事。   楚在霜思索道:“如果我真用化境之术帮忙,你能保证他们全身而退么?”   “这点无需担心,石台下方绘有传送法阵,不必像来时那般奔波,可以直接送你们回琼莲十二岛。”须妄生承诺,“等你张开化境,待到一切结束,我也能立马传送你回去。”   “这意思就是你保证不了我们安危。”楚在霜吐槽,“只能让我们逃出去,剩下的全靠自己。”   须妄生尴尬地摸摸鼻子:“主要我都保证不了自己安危,没看我也主要靠城主信物逃命。”   须妄生也想有高深修为,恨不得可以呼风唤雨,但不是他不愿意,而是实力不允许!   楚在霜望着壁画,问道:“如果城里继续这样,大概还能撑多长时间?”   “……区区一月罢了,所以近日不断有修士出城,剩下的大都不惧葬身此处。”须妄生略一停顿,补充道,“当然,要是毓涅城真被混沌之气吞没,你们想查的东西也会荡然无存。”   毓涅城土崩瓦解后,别说影封阁魔修的线索,估计连城中万物都泯灭。   “时间居然那么紧。”楚在霜一愣,她斟酌片刻,又道,“好,我答应你,但要先送他们回去。”   她也不确定自己化境后能否成功,要是中途有什么闪失,还会连累楚并晓等人。   李荆芥听闻二人对话,诧异道:“什么意思?你要留下来帮忙,听起来还很危险?”   楚并晓蹙眉:“既然要帮忙,那就都留下,一并做此事。”   楚在霜摇头:“不,哥哥最好先回去,还想你帮我传一封信。”  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信纸,用灵气在上方熟练书写,很快纸张化为千纸鹤。   楚在霜将纸鹤递过去:“这封信路上不要打开,务必亲手给爹娘。”   楚并晓闻言,他垂眸看信,难得没有接。   楚在霜第一次被无声拒绝,望着他略显肃然的神情,转瞬反应过来,哭笑不得道:“这可不是遗书,是让他们提前准备,要是没送到,那才变成遗书了!”   不管是用影封阁线索抓住幕后真凶,亦或是调和毓涅城混乱的仙魔之气,势必都需要阴阳太极球,终会暴露她仙魔同体的事。   一直以来,她都担忧此事给岛上引来祸患,可现下是走投无路,唯有化境才能解决。   楚并晓这才接信,他一瞄须妄生,再次确认道:“确定此事对你无害?”   “应该无害,但后续会很麻烦,才说传信给爹娘。”楚在霜小声道,“麻烦的是回岛后的事。”   “不要担心,届时大家都在岛上,我们会帮你分担。”楚并晓见她耷拉着脑袋,忽然伸手揉揉她的头,“不管是什么事,都不要太害怕。”   秦欢:“没错,我们在门派大比时不就配合得很好。”   “就是就是。”   苏红栗和李荆芥也赞同点头。   楚在霜望着同伴,一时间感慨万千。   楚并晓听闻她有计划,他将千纸鹤收好,说道:“那我们先回岛传信,你办完也立马回来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没过多久,石台上的传送法阵亮起,莲华宗其他人从此处消失。   他们来时不但使用法阵,还御剑飞行很长时间,现由须妄生借此地充裕灵气施术,却可以直接返回琼莲十二岛。   楚在霜目送楚并晓等人离开,惊叹道:“这阵法居然能传那么远。”   “当然,要是城内仙气和魔气平和,此阵甚至能直接驱逐高修。”须妄生道,“也不必担忧有人在城里闹事了。”   常人不知秘境入口,唯有城主能够进入,此地便具备不少管理毓涅城的功能,还能借秘境灵气来抵御外敌。只可惜目前灵气混乱,这些能力都没法再用。   待到其他人离去,只剩知情的二人,交流也简单直白起来。   楚在霜:“我没想到你不介意灭世之说。”   毕竟日晟尊者上来就给她一击,须妄生发现此事却不担忧,倒是让她大感意外。   “这座城镇都快要毁灭了,什么灭世之说还重要吗?”须妄生道,“再说真计较这些的人,根本就不会留在毓涅城,完全不符合这里作风。”   “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做城主?”楚在霜疑惑,“即便还没办法开辟属地,但以你的修为,去外面也可以。”   “外面就很好么?为自身利害彼此攻讦,还不如待在城里自在,起码没什么仙修和魔修的麻烦事儿。”   “我早都想好了,外面不适合我,要是你也解决不了此事,就随着毓涅城彻底陨灭。”须妄生懒洋洋地抱头,“反正万花秘境门口已经有灭世预言,没准就是花镜认为这世间没什么意思,还不如毁灭算了。”   楚在霜不料须妄生如此豁达随性,作为城主竟将生死置之度外,不由对他有所改观。   “你为什么愿意留下?”须妄生突然道,“如果使用化境之术,毓涅城内灵气一动,没准会传到四面八方,到时候你的身份也藏不住。”   他询问:“你们要查的事,对你那么重要,连生死都不怕?”   “最开始想要镜石,现在却稍微变了,觉得这座城不赖。”   或许她来时还没意识到,但如今却越发觉得,此地贴近自己的想象。   前尘往事,事事皆休,什么都不在乎,什么都能放下。   须妄生面露不解。   “毕竟它跟我差不多,既有仙修又有魔修,别人还盼着它消失,不是么?”她睫毛微颤,不知思及什么,笑道,“世间像这样的地方太少,自然就希望它能留下来。” 第九十四章   须妄生闻言怔然,不料她这么说,不由感慨:“真意外。”   “怎么?”   “虽然石壁上的画对旁人来说是灭世预言,但也不是全无道理,只是我没有想到,画中人会是你这般性子……”他犹豫,“就是……”   对普通修士来说,吸光世间灵气、直接飞升上界的画中人是灭世之子,但要是对画中人来说,追逐超脱此界的力量,不惜放弃剩下的众生,也并非难以理解。   他原以为灭世之子会更加心狠手辣,不曾想她跟推测的模样相距甚远。   “没什么出息的样子,是么?”楚在霜顺着他的话往下接,“没错,我就是没出息,什么都不想丢,什么都想留着,以前也被人说过,但是我不在乎。”   她当然理解,斐望淮为何让她别管毓涅城,但果然还是没办法苟同。或许她曾经也有逃避下去的念头,只是另一面的她被他唤醒,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。   “所以来试试吧,究竟是我的决策没错,还是他的决策没错。”   楚在霜说完,不由自主走向红色旋涡,试探地伸出无我剑,吸收起周围的灵气。她方才在城主府跟小释融合,现在还没有彻底分开,感受到识海隐隐发烫,终于忆起上一次在何处化境。   通天塔圆柱内,她和小释融合,仙魔之气迸发,依靠化境将柱内灵气吸收一空,这才能重塑道心、苏醒过来。   按理说,她梦中习得修魔之法,那时道心就变得完整,然而醒来后却是仙气包裹魔气。   他不愿她发现化境之事,为让她能遮掩身份、留在岛上,故意将她体内仙魔之气分开,却不想她会在须妄生提点下再次融合。   [如果我是你,不会愚蠢地再次融合仙魔之气,也不会远离莲华宗高修庇护,千里迢迢地抵达这里。]   这是不是愚蠢的行径,连她如今也不清楚。   但她清楚的是,自己幼时由于跟兄长仙气不同,畏怯及抗拒的隐藏魔气,现在却因为跟他粘上联系,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。   一直以来,她压抑着另一半自己,无法接受全部的道心。   哥哥及爹娘教会她如何修仙,她自小欣赏金莲凝翠的清正无邪,便以为天下灵气皆该如此,应当纯洁无瑕、毫无瑕疵,这才小心翼翼藏匿另一半魔气,唯恐被人发现异样。   但他教会她修魔,被幽蓝魂火环绕的忘川荼蘼如此耀眼夺目,那是百花凋谢后的末日之美,怒放的千瓣花蕊令她动容,以至于过往观念都有所变化。   或许,魔气也没那么可怖。   识海里,小释的声音响起,它语气难得犹豫:[真要拿回过去的难过?]   “嗯,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怕了。”   [……不再需要我了么?]   “不,是总让你来承担这些,太自私了。”她轻声道,“而且你不是说过,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们都会在一起。”   “因为,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”   下一刻,化境缓缓打开,四周灵气波动,像是被巨兽骤然吸入,全都朝着石台上的楚在霜涌去。她站在万花秘境的入口处,背后是绚丽的金红旋涡,好似跟其融为一体。   无我剑在通天塔内接触花镜碎片时,不断提升修为后触碰阻碍,没有办法继续向六叶迈步。   现在,她来到纯度更高的秘境门口,仙魔之气彻底融合,让阴阳太极球旋转,连带半个化境越来越广,随着她修为的提升,覆盖领域越发辽阔。   释厄释厄,不管是施放厄运,亦或是消解灾祸,她现在终于有胆量放出心中猛兽。   化境·释厄。   须妄生察觉异状,惊道:“这不是元神花。”   周围的仙气和魔气都被她吸收,她的化境没有繁花盛开,倒像无声蔓延的夜色,带着吞噬浩瀚星空的凛然之势,不断地汇聚、吞入万花秘境入口的浓郁灵气,甚至影响到下方灵气混乱的城镇。   *   毓涅城内,夜色中鲜红旋涡变得妖冶,突然快速地旋转起来,此等光怪陆离的景象,让城中修士大为惊异。   “怎么回事?万花秘境在发光?”   “城内的仙气在变化……”   “魔气也在变化!”   正上方的灵气变动引发众人议论,不论是仙修还是藏匿城中的魔修,现下全都从屋中涌出,密密麻麻地聚在街上。   他们仰头看着异常的万花秘境,发现连照心河的水都震荡起来,城中灵气源源不断地向上攀升,好似要被秘境彻底吸走一般。   法器行门口,老者从屋里出来,他察觉灵气流失,眉头紧皱道:“果然是撑不住了么?”   毓涅城内仙魔之气混乱,即将被混沌之气吞没,可以说是原住民间公开的秘密。   只是他们经历完仙魔大战,早就对世事悲观,无心探寻新去处,宁肯留在毓涅城里赴死,却不想这天来得那么快。   正值此时,一头巨大而狰狞的骨龙划破天际,它挥舞雪白骨骼所制的翅膀,载着黑袍二人向着秘境猛冲而去,甚至在城里掀起一阵飓风。   “有人飞上去了!”   沙石骤起,尘土飞扬,下方的修士都被狂风吹得眯起眼,眼看着骨龙振翅高飞,目标竟然是万花秘境。   巨龙之上,白骨老同样察觉灵气变化,疑道:“城内灵气在枯竭,毓涅城要崩散了?”   一旦城里的仙气和魔气消失,瞬间就被混沌之气攻破,城镇恐怕将泯灭在虚无中。   斐望淮心知是她道心作用,蹙眉道:“再快点,不然赶不上了。”   *   万花秘境入口,须妄生发现花镜溢出的灵气都被楚在霜吸空,他终于感到一丝慌张,赶忙提醒道:“差不多了,差不多了,再吸毓涅城真没了!”   她的化境竟能吞天噬地,肆无忌惮地吸收灵气,完全没有上限,难怪会有预言!   倘若真让她继续下去,不仅仅是毓涅城,恐怕更远的地方,甚至更多的灵气,也经不住她吞入!   楚在霜听闻须妄生惊呼,深呼吸一口气,只觉识海滚烫,化境彻底张开,连带修为也晋升六叶,这才猛然将纳入的灵气再一股脑外放。   万花秘境溢出的灵气太多,加上城内不光有仙修,暗中还有魔修的存在,所以没法像通天塔时一样,只让碎片流出仙气,依旧需要魔气覆盖。   她没办法将城内仙气和魔气都转化为自身修为,只能尽可能地将它们短暂放入识海,等到阴阳太极球将其调和平衡,才敢让波涛汹涌的仙魔之气倾倒而出,重新流入空空荡荡的毓涅城里。   这就是她想出的办法,让城内灵气在她化境过一道,等仙魔和谐后便不会再混乱。   只是仙魔之气重新灌入城内,也会暴露她能掌管两股灵气的事。   海浪般的仙魔之气落下,将枯竭的毓涅城填满。   须妄生见状,他总算长松一口气,正要看准时机将她传送回岛,避免她被得知身份的修士追击,却发现她的灵气还在继续向外延伸。   他愣道:“这是……”   楚在霜控制着释厄化境,不疾不徐地前进,很快抵达城镇边缘,甚至还在往城外扩张。   万花秘境和毓涅城中间有屏障阻隔,用来挡住过溢灵气,现在全都被她吸走,以至于灵气倒回城里后,还有多余的力量涌出。   这股力量由平衡的仙魔之气组成,竟填补曾经被混沌之气啮噬的边缘,甚至抵消掉部分混沌之气,让毓涅城的属地稍微扩大一点。   只可惜调和混沌之气消耗极大,她竭尽全力也只延伸出一丁点天地,但足以让须妄生内心掀起惊涛骇浪。   “不行,灵气不够了。”楚在霜察觉识海灵气耗空,遗憾道,“只能弄出那么多……”   “很行了,很行了,再不走你真要被抓!”须妄生一把将镜石塞她手里,他立刻催动石台上传送法阵,“现在就送你回去!”   楚在霜握住那枚灌入城主灵气的镜石,她不知思及什么,又见脚下法阵亮起,突然也丢出一物。   “拿着!下回别交镜石交这个!”   须妄生忙不迭接住,目送她消失在光芒里,又低头看看手中东西,一时间摸不着头脑。   *   毓涅城,仙魔之气被全部抽空,又如暴雨般倾盆而下。   街上,有人率先察觉变化,他不由自主伸出手:“这是仙气和魔气平衡?”   近日,城内灵气不断流失,现在却是丰盈之态,不管是仙气还是魔气,都被方才的变化充满。   没过多久,众修士发现更多变化,还纷纷御剑飞到高空,放眼远望附近的景象。   “城外的荒地全变绿了!”   “是不是我记错了……”另一人揉揉眼睛,叹息道,“北边明明早被罡气吞噬,现在居然又重新出现了。”   城内枯竭的灵气再次充盈,城外混沌之气退散一段距离,连带快土崩瓦解的毓涅城也复原,在诸多修士里引发轩然大波。   城外,有一行人还没有进城,便亲历这惊人的改变。   “宗主,这是怎么回事?城内仙气变化了?”   “有人曾控制城内的仙气和魔气。”元彻霆望着上空,只见一道星光闪烁,他思及古老的预言,皱眉道,“不好,对方已经跑了。”   *   万花秘境入口,巨大骨龙撞破屏障,无奈某人早就离去,只抓到留守的城主。   须妄生本想送完楚在霜立马溜走,赶紧逃到某处避一避风头,却不料黑袍高修来得那么快,甚至来不及传送逃跑,便哀叫一声被对方扣住。   “殿下,让他给信物注入灵气,待查明真相,再就地格杀。”   白骨老被须妄生愚弄一回,自然咽不下这口气,没想到镜石只能城主用,倒让他又得再跑第二趟。   “算了吧,杀他又没什么意义。”   须妄生刚才被白骨老击倒,身上突然落下一物,引起斐望淮的注意。   他拾起那枚红花绳结,细细地抚弄良久,又回头望须妄生,淡声道:“留他一命也无妨,没准以后还有用。” 第九十五章   白骨老听闻此话犹豫,面色不善地盯着某人。   须妄生见状,忙不迭附和:“是啊是啊,打打杀杀多不好,留着我没准有用!”   “城内仙魔之气已经引来其他修士注意。”斐望淮手指一抬,收起那红花绳结,他站在石台上,望着不远处的星星点点,认出那是御空的法器,“此地不宜久留,将他一并带走。”   既然镜石只有城主能使用,须妄生又被万花秘境选中,那代表他有些过人之处,起码不能落入仙修手里。   “等等,留下我就行,带走不必了,”须妄生惊慌失措道,“……毕竟毓涅城还需要城主。”   白骨老冷声道:“几年就换一任,还要什么城主?”   “在任再短也是城主!”   无奈须妄生的抗争并没有用。   骨龙从石台上腾飞,呼啸之声压住惨叫,连带将涌来此处的修士们抛在身后。   *   莲峰山,莲华宗。   青山间传送阵再次亮起,终于隐隐闪现女修身影。   楚在霜化境后灵气耗尽,此时是精疲力尽,手中还握着镜石。她临走前抛给须妄生一枚红花绳结,也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,能否让对方从魔修手中捡回一命。   她现在依靠传送法阵回岛,还不知须城主未来如何。毕竟仙魔之气的存在相当敏感,难保不会有人去找须妄生麻烦。   “霜儿!”   楚并晓看到妹妹露面,他忙不迭奔过去,确认她是否无事。他们率先归来,忧心忡忡地等在阵边,总算迎来须妄生的传送术法。   楚辰玥关切道:“终于回来了,有没有受伤?”   楚辰玥接到儿女传信,她读完千纸鹤的内容,当即甩下一切掌门事务,马不停蹄守在阵边,现在看到女儿回来,心里才松了一口气。   “哥,娘,我没事……”楚在霜撞上亲友担忧的神色,她思及暴露的仙魔之气,欲言又止道,“只是……”   “莫慌,娘心里有数。”   楚辰玥着掌门外袍,将手搭在女儿手背,便探出其识海空荡、灵气耗尽,当下涌出一丝心疼,又将女儿揽进怀里,安抚道:“无妨,小事,这不是你们常挂嘴边的话。”   她最初读信时惊愕不已,但现在看到脸色惨白、狼狈归岛的女儿,突然又觉得别的都不重要,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。   起码如今一切还不算晚,不似当年大战般彻底失去,只是要阻挡岛外喧嚣的海啸罢了。   熟悉而温暖的怀抱,简直就像回到童年。楚在霜倚着母亲,听闻对方轻柔又镇定的话语,一如被暴风骤雨摧残过的小舟,在巨浪颠簸后停泊靠岸,鼻尖忍不住微微泛酸,连带紧绷的弦也松下。   “霜儿,睡吧,你太累了。”   意识逐渐朦胧,楚在霜过度使用花镜,在回来后彻底撑不住,缓缓地闭上眼。   楚辰玥见楚在霜阖眼,轻拍着哄她入睡,又让楚并晓接过,这才起身望向法阵。   下一刻,声势浩大的雨龙凭空而现,硬生生挖去地面的花纹,将传送阵毁得干干净净!   楚在霜在毓涅城使用仙魔之气,尽管须妄生立刻送她回岛,但势必也会被人追踪方位。   现下,门内传送阵被毁,外来修士便只知灭世之子在岛上,却暂时无法得知究竟是谁。   楚辰玥面色凛然:“传令下去,全岛戒严。”   *   毓涅城内仙气和魔气变化,果然引来众多修士的注意。灭世之子曾在城中露面,能阅览城内万物的须妄生却离奇失踪,以至于旁人无从知晓,拥有仙魔之气的修士,究竟是何方神圣。   唯有一道灵气惹来高修的关注。   万花秘境石台处法阵被启动,有人借助法阵离开毓涅城,而传送方向只有琼莲十二岛。   虚空中,元彻霆等人一路追踪而来,他们原本奉命调查魔修,却不料会撞上灭世之子,索性追寻起灵气方向。   琼莲十二岛近在眼前,御空法器正要落下,一道白光却在眼前炸开,那是岛上阻拦外人的结界。   队伍中,有人伸手挡眼,被那光束威慑,惊道:“宗主,这是……”   下一刻,不待元彻霆出言回答,便听混沌虚空中传来男声,正是岛主于怒涛雄浑声调:“门派大比早已结束,岛主有令,全岛戒严,诸位请回吧。”   元彻霆蹙眉,索性不再遮掩身份,高声回话道:“在下四象玖洲元彻霆,还望于岛主回去通报!”   “元彻霆?”   “正是在下。”   于怒涛闻言陡然怔神,连忙定睛一看,认出白发男修。对方五官坚毅、浓眉星目,身上被灰烬石点缀,唯有一袭长发雪白,倒是跟传闻里如出一辙。   据说,元彻霆当年得知殊桃仙子被杀,在巨大哀痛中一夜白头,从此跟魔修们势不两立,带头杀过忘川河畔。他近年来为抵御魔修,不惜自碎开辟的天地,这才能凭借八叶修为,在各属地间传送移动。   但此人该待在前线才对,怎么会突然追来岛上?   于怒涛向来大大咧咧,但他代表岛上发言,说辞就客气不少:“不料元宗主大驾光临,但现下实在不凑巧,岛上有要事在忙,诸岛都处于戒严,不如改日再来,提前打声招呼,届时恭迎各位。”   元彻霆听对方打太极,心知要是改天再来,灭世之子早就没影,恐怕连线索都被毁得彻底。   “于岛主,此事事关重大,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。”他散发出高修威压,厉声道,“现下情况危急,若你执意不让,休怪我们硬闯!”   “硬闯?”于怒涛横眉,“我倒不知四象玖洲无理至此,当真不将琼莲十二岛放眼里了!”   双方瞬间剑拔弩张,在虚空中各占一方。   元彻霆和于怒涛同为八叶修为,真要在此处交手斗法,确实不知谁更胜一筹。   正值此时,晦暗虚空中一道白光闪烁,浩瀚灵气从云雾缭绕的岛上迸发而出,携来一阵远超二人的强大威势。   “化境!”   旁人察觉附近灵气波动,感受到浑身被压制,心底战栗油然而生。   元彻霆一怔:“好快的速度……”   顷刻间,无我化境就将四周覆盖,接着耳畔响起的沉稳男声。   “老于,平时授课传道就算了,打架居然都不叫我,真不给我留表现机会,不想让我在岛上混了?”   不知何时,肃停云负手悬在空中,衣袍飘逸而宽大,腰间佩戴有我剑,照旧闲适自在,不改往日风姿。铱誮   于怒涛回望,感慨道:“你来得倒挺快,还以为在阵心。”   元彻霆眼看九叶修士都出现,竟不知灭世之子是何人,能获得琼莲十二岛的力保。于怒涛尚有一战之力,但要是对上肃停云,除非离开琼莲十二岛,否则根本没还手余地。   偏偏灭世之子刚暴露,立刻就被传送到岛上。   元彻霆身陷对方化境,现在脸色骤变,低声道:“无我尊者,于岛主就罢了,连你也意识不到事态严重?”   “什么严重,严重什么?”肃停云悠然道,“元宗主,不要慌,世上没什么严重的事态,都是你自己吓唬自己呢。”   “一旦此子飞升,世间不复存在,琼莲十二岛此等行径,岂不是要跟世人为敌!?”   “嗨,飞升不了,别想太多。”肃停云摆手,“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无趣想法。”   他确实早见过万花秘境门口的壁画,但得知女儿是画中人后,反而消解过往的忧虑。   原因无他,她前些年都缩进红尘泽,不要说飞升的雄心壮志,没直接坠沉就算好了。 第九十六章   元彻霆见肃停云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,又被化境包围,心中暗自焦灼。四象玖洲前线同魔修缠斗,如今跟其他仙修属地闹翻,实在算不上好时机。   他不懂琼莲十二岛强硬的态度,现在被拒之门外,索性语气放缓:“即便我们相信您的话,但世人皆知灭世之子藏于岛上,落蔷山谷得知此事,恐也不会坐视不管。”   “那就等他们来了再说。”肃停云遥望虚空某一角,恰是落蔷山谷的方向,懒散道,“今天倒真是热闹。”   不远处,诸多星光在虚空中亮起,隐隐是另一群赶来的修士。蔷薇花纹,雪白长袍,赫然是黎晖殿的人,打头更是熟悉的贸羽圣。   毓涅城的灵气波动早就传向四方,落蔷山谷的教皇同样有所察觉。现下,琼莲十二岛将进岛法阵关闭,三方势力只能在岛外上空徘徊,众多高修难得在此齐聚。   贸羽圣不紧不慢地抵达,他眼看元彻霆和肃停云对峙,行礼道:“见过两位尊者。”   “看来教皇也听闻消息,现在才派出人马过问。”元彻霆瞄肃停云一眼,郑重其事道,“无我尊者,兹事重大,不可儿戏。”   “哦?”肃停云望着落蔷山谷一行人,他故作不解,挑眉道,“贸主教还没有开口,尚不知为何而来吧。”   贸羽圣夹在两位高修中间,他瞥向元彻霆,随即又低下头,礼貌道:“两位尊者,门派大比魔修之事刚刚过去,混垠尊者也曾说过,仙修应当众志成城,率先解决此事才对,至于其他琐事,不如以后再议。”   元彻霆一怔,难以置信道:“其他琐事?”   “对,教皇大人认为,现下三大仙修属地不该心生隔阂,只要平息仙魔战事,阻止万花秘境打开,那骇人听闻之事,自然也不攻自破。”贸羽圣道,“毕竟按照记载,画中人必须取得花镜,方能踏破虚空、飞升上界,与其忧虑此事,不如避免花镜降世。”   元彻霆脸色骤变:“我竟不知落蔷山谷和琼莲十二岛豁达至此,倒是我们小题大做?”   他原以为落蔷山谷是来抓捕灭世之子,谁料对方似乎跟岛内修士私下达成协议,居然是专程过来劝架。按理说,黎晖殿和莲华宗毫无交集,没道理此时拧成一股绳,全力维护拥有仙魔之气的修士。   贸羽圣:“元宗主哪里的话,皆为世间太平罢了。”   落蔷山谷临阵倒戈,让僵持的气氛溃散。   元彻霆心知今日不会有结果,两大仙修阵营同时出面,即便四象玖洲继续坚持,他们估计也见不到灭世之子,只能暂行回去,以后再议此事。   “希望诸位不会为今日之言后悔,轻信于人是毁灭开始,在下就曾吃过这苦头。”元彻霆御空而起,准备返回四象玖洲,沉声道,“在下也会将此事禀报混垠尊者。”   肃停云目送一行人离去,望着对方满头白发,若有所思道:“还真是偏激,看来当年的事对他打击不小。没准仙侣被魔气击杀的那刻,连他自己也开始入魔。”   元彻霆满头雪发是灵气逆行的结果,仙气讲究清正,魔气讲究激荡。虽然元彻霆是仙修,但痛失爱人的情绪过于浓烈,以至于体内仙气都混乱流窜,再也没法平和及克制。   仙气和魔气修行不同,但都具备完善体系,各自达成完美自洽。最怕的是,深信的理念分崩离析,又找不到新的道心,只能持续拧巴下去。   待到四象玖洲修士撤退,贸羽圣这才打量肃停云神色,小声道:“尊者,教皇大人是否跟您提及……”   “是说灵契神启?”肃停云道,“已经收到信了。”   落蔷山谷能抛下对灭世之子偏见,不惜公然跟四象玖洲对立,站在琼莲十二岛这一边,自然不是毫无所求。   虽然现有九叶教皇坐镇,但年轻一辈同样很重要。浦荣作为神子,落蔷山谷未来支柱,他的神启血脉不翼而飞,简直让黎晖殿急破了头。   仙修势力三足鼎立、缺一不可,光靠琼莲十二岛挡住争议,确实有些困难。   双方这才达成约定,落蔷山谷帮忙解围,压住灭世之子的事,只是风声停歇之后,希望琼莲十二岛能归还灵契。   *   千金方,熟悉的小院,窗边梅枝还在,跟童年时一样。此地在门里极为偏僻,向来是高修休养之处,很少对其他药修开放,唯有药闻笙会过来。   屋内,叽叽喳喳的鸟鸣传来,惊醒睡梦中的楚在霜。她从迷蒙中睁眼,只觉浑身疲软消退,嘴里还残留着药味,不知曾被灌入什么灵药,终于让过度消耗的识海恢复。   或许是现下仙魔之气融合,或者药长老的药有所改良,她的身体好像不再排斥汤药,连带体内的灵气流淌也自如起来。   六叶化境不止让她进阶,过往心结也彻底纾解,致使识海都通畅起来。现在,她既不抗拒仙的部分,也不抵触魔的部分,完全平衡起来。   仙修道心是她成长的起源,来自血脉至亲及琼莲十二岛,魔修道心是她心境的拓展,来自他及岛外崭新的历练。   如果没有仙的部分,她早就小命不保,被预言彻底击垮;如果没有魔的部分,她永远缩在岛上,没胆量直面一切。可以说,哪一部分都无法割舍,唯有拼凑在一起,才算是全部的她。   楚在霜坐起身来,试探地张开化境,无奈灵气不充沛,没法像毓涅城时一样,延伸出开阔领域,更没法塑造出新天地。   毓涅城里,她意外用化境开辟出一点属地,那是八叶炼魄后才能掌握的能力,不知为何她的化境竟有此等功效。   这让她不免心生推测,或许壁画记载的灭世,还有其他含义?   壁画上,画中人脚踩花镜,掌控着仙魔之气,四周山河都崩裂,眼看就羽化飞升,看上去亦正亦邪。但要是现有天地,必须崩塌一回呢?   她当时为解决城内灵气混乱,将仙气和魔气一口气吸空,等到平衡后再彻底放出。由于放出的仙魔之气过多,城内多余灵气居然溢出,恰巧就抵御混沌之气,让城外属地在罡气中复原一些。   须妄生曾说,城中仙气和魔气失衡,混沌之气才借机侵入,逐渐吞噬毓涅城。   那要是反过来,世间仙气和魔气全都平衡,混沌之气是不是也会消失?   异想天开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,偏偏唯有毓涅城既有仙又有魔,其他属地大都由高修们塑造,只具备其中一种灵气。她暂时没办法验证,别的地方是否跟毓涅城一样,也能用仙魔之气抵消混沌之气。   而且她在毓涅城开辟属地时,曾吸收万花秘境流出的灵气,才勉强让城中天地稍微扩张。   如果想让世间混沌之气都消失,先不提她的识海要多广阔无垠,能够吞下如此海量的仙魔之气,光是此等开天辟地的力量,怕不是要吸光世间灵气,甚至必须搭上力量之源——花镜。   万花秘境唯有乱世才打开,即便她想试一试,也没法拿到花镜。   屋内现下没旁人,床榻边静悄悄的。楚在霜挥却胡思乱想,她从榻上下来,左右环顾一圈,正想寻觅亲友的下落,却不经意望见枕头边的镜石。   圆润镜石被放在软帕之上,由于被注入城主灵气,现在波光流转、熠熠生辉,能够一览毓涅城过往所有事。   楚在霜昏迷前,她手中握着镜石,倒在母亲的怀里,如今终于有时间查看此物,将自身灵气注入到镜石里,搜寻影封阁魔修的线索。   镜石表面浮露画面,却是一片人间炼狱。   悬浮魂火、鲜红血阵、尸横遍野,镜石内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。   楚在霜瞳孔微颤:“这是……”   *   阵心,众岛主齐聚一堂,围在楚辰玥身旁。   “今日将诸位召集到此处,主要是门派大比魔修一事已有眉目。”楚辰玥挥手道,“这是门内弟子从毓涅城带回的镜影。”   半空中,画影如湖水般泛起涟漪,接着逐渐凝出清晰景象。艳红血阵之中,无数魅族殒命,浓烈怨气似乎要涌出,周围高修都为之一震。   却梦竹惊道:“这是血祭?”   药闻笙:“毓涅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魅族……还被血祭折磨神魂……”   血祭是一种阴毒术法,专门用于夺取修士及灵兽天赋,只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属于鲜为人知的歪门邪道。   众所周知,魅族秘法唯有血脉能传承,想必画面中魅族惨遭劫难,跟族内的秘法脱不了干系。   “影封阁能装成仙修潜入琼莲十二岛,应该跟魅族秘法有关。据说,魅族善施幻术,天赋相当神秘,没准能将魔气幻化为仙气。”楚辰玥道,“从带回的镜石里看,他们不知是何方势力培植,常年在研究仙气和魔气,所以一直藏身毓涅城……”   于怒涛不解:“但他们分明是魔修,何必还要研究仙气?”   “不知各位可曾记得,当年大战过后,秘境入口石壁。”楚辰玥垂眸,“石壁上绘有一画,画中人拥有仙气和魔气,终将掌控花镜,接着飞升上界。这石壁乃万花秘境生成,即便是九叶高修,都无法将其摧毁,指向世间的未来。”   “有人将画中人称为灭世之子,唯恐此子某天降世,只是经由影封阁一事,我突然心生怀疑,没准是我们先入为主,总觉得灭世之子诞生于壁画后。”   楚辰玥得知楚在霜的仙魔道心,说什么也不信女儿会毁天灭地,尤其一览毓涅城镜石中景象,魅族血祭发生在女儿出生前,更觉得其中透着诸多蹊跷。   “此话何意?”   “以前没人料到魅族秘法能伪装仙气,那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,秘法没准可以塑造道心。”楚辰玥道,“魑王是魅中王族,更是灵兽里佼佼者,她没有仙气或魔气,却具备强悍灵气,掌握秘法只会更多。”   灵兽只有灵气、不分仙魔,但魅族是能化人的灵兽,又跟普通灵兽有所不同,没准对仙魔之气有别的领悟。据说,魑王修为极高,甚至能像修士般施术,或许对灵气有更深造诣。   “忘川两岸千年来相安无事,偏偏突然有仙修被魔气击杀?毓涅城内仙气和魔气向来平衡,怎么影封阁刚刚在岛上闹完事,那边的城内属地就要土崩瓦解?”   “还有通天塔花镜碎片被施术,只能从中源源不断流出魔气,这是当年大战中的禁术,寻常修士无从知晓,名不见经传的影封阁又从哪儿获取?”楚辰玥蹙眉,“凑巧的事太多,或许就非巧合。”   众人听她分析,很快面色凝重。   药闻笙:“掌门的意思是,有人看到壁画预言,想要获得仙魔之气,所以抓来那么多魅族,甚至不惜残忍血祭。”   “没错,而且想要花镜问世,必须搅得世间大乱。这样看来,不管我们是否参战,这场大战不可避免。”楚辰玥垂眸,“此人不会任由天下太平,而想要抓住幕后主使,必然得踏上四象玖洲,甚至奔赴忘川两岸。”   却梦竹:“但岛主们都无法离岛……”   “为今之计,只有培养门内弟子实力,赶在前往四象玖洲前,尽快让他们独当一面。”楚辰玥肃然,“唯有平息战事,方能解决祸患。” 第九十七章   毓涅城带回的镜石影像惊动岛内,毓涅城内被调和的灵气则惊动岛外。   外人皆传灭世之子露面,却迟迟不知是何人物。三大仙修势力都不发声,连带毓涅城城主失踪,更让此事扑朔迷离。   很快,各地蔓延的魔修势力压过此事,让毓涅城风波在静谧中停歇。   与此同时,戒严的琼莲十二岛重新开启,不知跟落蔷山谷达成何种协议。双方往来逐渐密切,提出共同培养修士,频繁推动年轻弟子盘道。   数年后。   偏远村落外,某个小洞天附近,一场捕猎正在上演。   密林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急促的呼吸,慌乱的脚步,男孩和女孩踩过枯枝狂奔。他们脸色惨白、后背冒汗,面庞被树枝擦破也顾不上,恨不得立刻甩脱身后恶鬼。   “小兔崽子,还敢放跑其他人,真要让我逮住了,非捏碎你们道心不可!”   正值此时,林中传来狠厉而嘶哑的男声。   男孩和女孩听闻邪修咆哮,更是加快脚下逃命的步伐。   两人本是在此修行的修士,时常到小洞天内搜集灵草,过着平常又平安的日子。然而,此地最近却冒出一波魔修,不但滥杀附近村民,还劫掠往来的修士,打破原本的安宁。   近年,魔修势力不断壮大,致使不少隐姓埋名的魔修纷纷出现,在各个仙修属地猖獗起来。或许是报复仙修曾经的打压,不少魔修肆无忌惮、手段狠辣,似宣泄过去苟且偷生的愤恨,做尽欺软怕硬之事。   男孩和女修今日冒险解救旁人,便被对方抓个正着,如今危在旦夕。   修为差异实在过大,不过眨眼之间,猎豹般的敌人就追上来,接着是寒冷刺骨的杀意。   男孩见势不妙,他心下一狠,索性紧握长剑,转身迎战魔修,高声道:“你先跑!”   女孩:“等等——”   “跑什么跑,连六叶都没有,你们跑得了么?”褐袍魔修指尖一抬,释放出汹涌魔气,阴笑道,“都给我留下!”   男修察觉对方威压,惊道:“不好,是化境……”   夹杂罡气的化境一开,瞬间有带刺荆棘扑来,如毒蛇般张开尖牙,嘶嘶地扑缠住二人。   千钧一发之际,破空声在林间炸响,似有隐形箭矢突然射来,骤然将张牙舞爪的荆棘击碎。   汁液溅落,断藤斜飞,荆棘化境顷刻破裂,空中绽开星星点点血花。   男孩都扑到女孩身前,妄图替她阻挡致命伤,却见面色狰狞的魔修突然停下。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对方胸前沾染鲜红,接着栽倒在自己面前,竟是被来人一击穿心!   他顿时惊疑不定,抬眼望向灵气方向,不知何人强悍如斯!   “没事吧?”   不知何时,灌木丛后隐现雪白身影,身着芸水袍的女修拨来枝叶,不紧不慢地从晦暗处走出来。她容貌清丽、气质平和,腰间及袖口被红绳点缀,背一把缠绕红花的长剑,手中却没握有任何法器,唯有袖口处有银光闪烁。   女孩怔然:“芸水袍……”   尽管此地并不位于岛内,但距离琼莲十二岛不远。   由于魔修势力蔓延,琼莲十二岛附近也不安稳,莲华宗便不时外派弟子历练,帮助周边属地铲除邪修。正因如此,他们对这身衣服不陌生,甚至听说过莲华宗威名。   “在下莲华宗修士,听闻此处邪修作祟,奉门内指示前来肃清。”白衣女修见二人狼狈不堪,询问道,“你们有没有受伤?”   她神色无害、语气柔和,浑身上下不沾高修气场,却无法让二人放松警惕。原因无他,千里之外取人性命,对手还是凶残的七叶魔修,绝非普通修士轻易能办到。   男孩见她手无寸铁、只背着剑,又望向被击毙的魔修,内心掀起战栗的波涛,一时不敢推测女修实力。   近日不是没人试过诛灭褐袍魔修,但她连自身化境都没张开,凭借隐形术法一招碾碎荆棘,轻而易举破解魔修化境,修为简直深不可测!   八叶?还是九叶?   但对方真是高修,怎么出现在这里?   [他们怎么不说话?]小释见两人僵在原地,狐疑道,[如果是以前救的人,现在就应该道谢了。]   楚在霜进阶六叶时,曾经在毓涅城融合仙魔道心,自此回岛也不再向亲友隐瞒此事。然而,她每回离岛时还是会装作仙修,暂时将小释分离出来,避免沾染上其他事端。   近年,她都在琼莲十二岛附近历练,不断增强自身实力,将修为压在七叶末期。   因为阴阳太极球所需的灵气加倍,所以她的修为对上其他八叶也不逊色,只要不踏上另外两大高手林立的仙修属地,不碰到被诸多高修围攻的情况,在其他地方算是游刃有余。   楚在霜闻言,一瞄面色紧绷的男孩,转瞬就看破什么,意外道:“居然是魔修。”   虽然现在以仙修示人,但她对魔气相当熟悉,此时发现男孩异样,不由恍然大悟。现下仙修和魔修间关系紧张,难怪对方看到自己魂飞魄散、吓得不轻。   女孩听闻此话,她当即变了脸色,将男孩挡在身后,惊慌失措道:“尊者,他跟这些邪修并非一伙儿,一直安分守己待在这里,要不是那些魔修来袭,他也不会贸然出手……”   男孩听同伴为自己辩解,他出手制止女孩,低声道:“够了,要杀要剐尽管来,跟她没什么关系。”   女孩瞪大眼:“什么叫跟我没关系!”   “没关系就是没关系。”男孩抬眼望向楚在霜,“我们并不熟,要抓就抓我。”   “不熟还扑过去替她抵挡化境?”楚在霜听他语气强硬,她眨了眨眼,戳穿道,“倒比仙修还爱行侠仗义。”   男孩争辩:“我没……”   楚在霜望向二人手中武器,饶有兴致道:“不熟却连法器都是同一质地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惨遭挑破,一时神色各异。   女孩坦白:“我们很熟,他胡说的。”   楚在霜被此话逗乐:“我觉得也是,可能修魔的都嘴硬。”   男孩见眼前高修含笑,莫名也放下如临大敌的状态,出言试探道:“……你笑什么?”   她不但没暴起伤人,现在还眉眼带笑,让四处躲藏的二人迷惑不解。   魔修的身份敏感,男孩既不愿加入闹事的魔修,又不好在仙修属地抛头露面,自然只能跟伙伴藏身于此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楚在霜感慨,“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,看到你们还挺怀念。”   两人面露不解。   “好了,走吧,小洞天附近的邪修都被清剿,以后这片地方估计就安稳下来,又可以过你们安分守己的日子。”   男孩不料她放人,一时间将信将疑。   女孩得知高修并不追究,喜出望外道:“真的吗?”   “当然。”楚在霜调侃,“不好意思,让你们失望,我还要赶着回门里,没你们期盼的棒打鸳鸯。”   女孩窘迫:“不是鸳鸯……”   男孩听同伴解释,他拽起她就走:“行了,我们走。”   “现在倒换过来嘴硬。”   “……”   两人被高修揶揄一通,连忙踉跄两步离开,竟比邪修追赶时跑得还快。   楚在霜目送他们离去,又察觉不远处的气息,出声道:“那边结束了?”   她刚刚就发现林里有别的修士,只是不愿男孩和女孩更慌,现在才叫破藏匿一旁的人。   “荀枫和你的同门在处理。”林中有一蔷薇外袍的男修露面,正是眼眸翠绿的浦荣,他被她察觉若有所思,“这么强的感知力,我都怀疑你八叶。”   “别以为听不出你在点我。”楚在霜嘀咕,“不管你再怎么说,我可没有到八叶,没办法还东西给你。”   多年前,楚在霜在毓涅城动用仙魔之气,靠须妄生传送回琼莲十二岛,但依旧惊动四面八方的高修势力。   不管壁画预言如何解读,画中人究竟是不是她,最后此事由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联手压下,条件就是等她八叶炼魄时,将吸收的灵契淬炼出来,归还黎晖殿神子浦荣。   日晟尊者当年在通天塔内消散,身躯化为星星点点的金光,最后被她重塑道心时吸收,彻彻底底融入识海内。她借助斐望淮的梦境活下来,打破被日晟尊者击杀的因果,也误打误撞地承接那份神启。   正因如此,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近年空前团结,黎晖殿修士更将她看得格外金贵,生怕她一不留神小命呜呼,致使浦荣需要的神启陨灭。   浦荣等人时不时就来岛上探望,偶尔还跟随她历练,堪称甩不掉的保镖。荀枫和郁冷萱跟随神子,更是变成岛内熟脸,频频出入莲华宗。   浦荣失笑:“都等那么多年,倒不急于一时。”   她吐槽:“主要是怕神子天天跟着我委屈。”   “我们跟莲华宗弟子结伴,也是想有助于自身修行。当年门派大比时,我就颇为欣赏你谋略,现在不过是四处游历,谈不上什么委屈。”浦荣道,“而且即便你现在淬炼出灵契,恐怕我们一时也没有办法拆伙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他停顿片刻,说道:“方才收到消息,重组仙修大军,支援四象玖洲。” 第九十八章   楚在霜:“重组仙修大军?”   “没错,事出紧急,路上再说。”   楚在霜当即不再耽搁,跟随浦荣返回队伍,很快看到其他同门。   小洞天外,苏红栗等人已经治疗完救出的修士,他们整理好自己的行装,准备靠传送阵回琼莲十二岛。   苏红栗:“楚师兄刚才传信过来,所有莲华宗弟子回岛,好像是掌门紧急号令。”   “怎么这么突然?”李荆芥迷惑,“以前从没有这种事。”   修士在外历练需要时间,门内弟子化境后就变得自由,不会一直缩在莲峰山师门里,而是四处行走,在小洞天修行。莲华宗难得发布紧急号令,让所有弟子返回岛上,显然不同寻常。   “恐怕是还没来得及告知实情,先将你们都召集回去。”郁冷萱握着石壁,她同样收到主教传信,面色凝重道,“殿内传来密信,新任魔尊前不久进阶,在战场击伤混垠尊者,致使四象玖洲阵心不稳,元宗主不得不向教皇大人及岛主们求助。”   楚在霜听到“新任魔尊”一怔。   荀枫愣道:“混垠尊者是九叶高修,在仙门里排进前三,居然会被打伤……”   “战场不是擂台斗法,各种变故实在太多。”浦荣道,“围攻混垠尊者得手,势必大挫仙修士气,这也是对方策略之一。”   近年,四象玖洲一直号召仙修参战,除了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外,陆续有不少门派响应。楚辰玥和教皇却迟迟没派年轻修士过去,只在远离四象玖洲的属地清剿残暴魔修,微妙地保持某种平衡。   毓涅城镜石里的影像显露,有人用魅族血祭,私下研究仙魔之气,没准想成为画中人。倘若世间真有此人,他势必要挑起大战引出花镜,那莲华宗和黎晖殿参战,没准就正中对方下怀。   因此,楚辰玥不让门内弟子奔赴前线,楚在霜也将修为压在七叶末期,打算先养精蓄锐,探明局势再定夺。   但四象玖洲的阵心不稳,将危及属地内无辜修士。   混垠尊者在四象玖洲的地位,跟肃停云在琼莲十二岛差不多,一旦他彻底倒下,便不能袖手旁观。落蔷山谷和琼莲十二岛必然出面,此举将会对忘川以北的魔修不利。   按理说,斐望淮清楚此事,所以她更不明白,他缘何下此险棋。   还是说,他也没想到会击伤混垠尊者?   楚在霜:“先回门里吧,看看掌门有什么安排。”   *   忘川,鲜血消融在徐徐水流之中,诸多魔修回归过去的属地。   这里是四象玖洲最初的腹地,在仙魔大战前就得以存在,一如毓涅城情况,并非由高修创立。因此,魑王陨灭后,此处依旧得以留存,只是被南边仙修占据,现在失而复得,回到魔修手里。   斐望淮曾在此度过童年,也曾落入冰冷的淮水,如今再踏上这片土地,一时说不出是何感受。他望着不远处寂静河流,寻回魔修失去的那半故土,却寻不回当年火光中的人。   白骨老察觉他沉默,疑道:“您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斐望淮回神,“只是觉得此地过于安静。”   夜风中,母后在忘川边的含恨之音逐渐远去,随之而来却是重返故乡、旧人不在的孤冷。   故地重游,本该感慨万分,击退仙修的快意,重建营地的欢欣,他却不知为何感觉空荡,认为此地还欠缺什么。没准是见过琼莲十二岛的热闹,多年后再次回到淮水两岸,竟有点不适应了。   “刚刚重新扎营,自然略显萧条。”白骨老安抚,“待到彻底安稳下来,也会恢复昔日荣光。”   “或许吧。”   坦白讲,斐望淮已记不清忘川昔日荣光是何模样,他眼前总浮现云雾缭绕的浮岛,偏偏此处靠着河流及涛海,跟他想起的画面毫无关联。也不知那数年光景怎如此顽固,竟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   营地内,篝火再次点燃,众人在此齐聚。   魔修大军在战役中取胜,不但击退混垠尊者元空泽,还夺回淮水以北疆域,无疑让队伍士气大振。   过往的苟且偷生终于结束,众魔修堂堂正正回到此地,他们此时脸上都眉飞色舞。   人群之中,银冠黛袍的男修格外显眼,袖口遍布蓝色火纹,手中握着清冷银扇。斐望淮站在魑王曾经的位置,望着着熊熊燃烧的篝火,俊美面庞被光照得忽明忽暗。   “殿下……不,陛下。”查娜偷瞄对方神色,她躬身行礼,难掩兴奋道,“现下元空泽负伤,可谓大好时机,应当立即跨过淮水,一举攻占仙修阵营。”   “只要将阵心捣毁,让诸多属地溃散,四象玖洲就彻底沦陷,完全落入我们手里!”   “没错!他们当年将我们驱逐出去,现在应当以牙还牙、以眼还眼,给他们点颜色看看!”   众人当即附和,声势颇为浩荡。   斐望淮面对激动的魔修,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又看向怂恿的查娜,慢条斯理道:“究竟是想攻下阵心,还是想满足嗜杀欲?”   查娜眼神一变:“陛下这是何意……”   白骨老厉声训斥:“查娜,你在战场上罔顾指令、贸然行事,要不是陛下进阶,恐怕就酿成大祸!”   前些时日,查娜带领部族对仙修穷追不舍,甚至残害四象玖洲以外修士,致使魔修大军过于深入敌营,差点被元空泽一举全灭。倘若不是斐望淮和白骨老及时赶到,联手对元空泽发起围剿,恐怕不少魔修在此战中殒命。   虽然他们当时没顾上此事,但不代表事后不会清算。   查娜脸色发白,争辩道:“我也是急于为魑王大人报仇……”   “手刃真凶才叫报仇,鲁莽行事只叫愚蠢。”斐望淮淡声道,“领命不从该受什么罚,想必不用我再多言了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查娜见斐望淮冷面无私,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,只得咬牙退下去,到一旁主动领罚。今时不同往日,即便没有白骨老,单凭斐望淮修为,她也不好挑衅对方。   查娜公然受训,其他魔修也平息下来,不敢再叫嚷跨过淮水。   喧嚣沸腾的杀意被冷水浇灭,新任魔尊的强硬让他们收敛爪牙,重新变得井然有条,在营地内休整起来。   待其他人离去,周围安静下来,白骨老才开口:“陛下,查娜罔顾军令确实有错,不过让我们抓住仙修破绽,击伤坐镇的混垠尊者,也称得上是将功补过。”   白骨老面对众魔修,自然是支持斐望淮,但同样觉得他的处理过于严苛。他们好歹重回故土,只计较查娜领命不从,实在显得不太公允。   “就怕既没功还有过,反而中了旁人圈套。”斐望淮略一停顿,蹙眉道,“南边有信了么?元空泽当真负伤?”   “暗探打听来的消息是这样,只是近来没人见元空泽露面,具体伤势也不清楚。”   “此人向来颇有心计,九叶修为居然重伤,只怕此举另有所谋,故意要引我们上钩。”   尽管斐望淮交手时击中元空泽,但并不确定是否打伤对方识海,自然对南边传来的消息将信将疑。   “元彻霆已向另外两大仙修属地求援,南边人心惶惶,恐怕不似作假。”白骨老道,“那两大阵营向来置身事外,现在专程赶到四象玖洲,仙修能蒙骗我们,又如何欺瞒同盟?恐怕元空泽确实负伤,灵气枯竭对阵心有所影响。”   如果不是确认过元空泽伤情,以楚辰玥和教皇近年态度,决计不愿意被卷入这场战事。   但混垠尊者重伤,情况就有所变化,再坐视不管,便不近人情。   斐望淮闻言,内心忽一跳,眸光微颤道:“另外两大仙修属地?”   “没错,再过数日,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的修士便会抵达。” 第九十九章   斐望淮望着篝火出神,良久后,才再次开口:“有探明来的是哪些门派么?”   “大部队还不清楚,但过来的先遣小队,似是黎晖殿和莲华宗。”   “黎晖殿和莲华宗?”他挑眉,“我倒是没想到,这两派还能联手。”   莲华宗和黎晖殿都是仙修名门,在各自属地的地位相当,按理说真援助四象玖洲,应该也是分开行动,没道理会结伴支援。   “黎晖殿和莲华宗近年关系紧密,门内弟子更是互相切磋、结伴历练。”白骨老道,“如果想击溃仙修联盟,不妨就对先遣小队出手……”   “谋而后动,先探明来者是谁,再决定是否下手。”斐望淮道,“最近紧盯南边,随时向我汇报。”   “是。”   *   四象玖洲,淮水以南。   数名修士齐聚属地阵心,围拢在元彻霆身边,端详阵心内的灵气。   “宗主,尊者现在情况如何?”   前不久,元空泽坐镇战场,却被两名八叶魔修联手击伤,归来后不知为何无法痊愈,致使四象玖洲阵心灵气混乱。新任魔尊乃魑王之子,继承魅族秘法,术法与众不同,竟能击伤神魂。   “尊者正闭关疗伤,还需要一段时日。”元彻霆神色凝重,“一旦阵心维持不住,或者魔修大军杀来,四象玖洲彻底溃散,万花秘境恐被打开。届时,没准重蹈仙魔大战覆辙,又让花镜落入贼人之手。”   万花秘境只在乱世打开,花镜感应到世间动荡,这才会从秘境中出现。上次仙魔大战时,魔修就曾趁机偷取花镜,让其只能流出魔气,导致世间灵气混乱,原有属地分崩离析。   世间仅有三名九叶修士,如果元空泽彻底倒下,万花秘境或许会打开。   正因如此,落蔷山谷和琼莲十二岛才会赶来支援,避免花镜出现,再次酿出惨案。   元彻霆:“援军抵达了么?”   “莲华宗和黎晖殿先遣队伍快到了,剩下支援的修士也会陆续抵达。”旁人道,“无我尊者说,探明阵心情况,才好派遣队伍,所以先派来一队。”   “他们倒是谨慎。”元彻霆皱眉道,“罢了,起码能来一队,总比没有要好。尊者养伤不便露面,待先遣小队到了,直接通知我就好。”   *   黄沙中隐现一抹翠色,洁白的城镇近在眼前。   白石建造的小楼伫立在街边,不同于琼莲十二岛的木质楼宇,四象玖洲的建筑具备异域特色。每户人家的墙上涂抹艳色来装点,偶尔会悬挂彩条及金属铃铛,在微风中撞出清脆的响。   楚在霜刚一进城,便觉得此地眼熟,隐约忆起梦中场景。她垂眼一看,望见门上的千香结,不是红绳编织,而是彩绳所制,家家户户都有。   梦里,魔修营地由深色岩石打造,同样绘制繁复狂野的艳色图腾,同样会出现美好寓意的千香结,倒是跟此处有共通之处。   “听说近日是四象玖洲的佳节……”李荆芥面露犹豫,“但看起来不太热闹。”   苏红栗:“毕竟还在战乱,所以不好庆祝。”   这是四象玖洲的边缘小镇,他们作为先遣队伍,还要往忘川两岸赶。楚在霜等人率先来探,楚并晓等人紧随其后,各支队伍逐一抵达淮水。   “没想到魔气都弥漫到这里。”浦荣道,“看来混垠尊者重伤不似作假,四象玖洲阵心动荡,甚至没法稳住灵气。”   阵心向来是属地的根基,负责阵心的修士情况不好,其创造的天地也会岌岌可危。楚辰玥等人不确定实情,这才派先遣队伍来探,确认四象玖洲的状况。   楚在霜刚到四象玖洲不久,同样发现四周的异样,仙气和魔气混杂,跟毓涅城里相像。   “具体情况还要到阵心再说。”她好奇道,“这里距离忘川有多远?”   苏红栗:“御剑过去也要一日了。”   “不如先在这里歇一晚。”郁冷萱道,“长时间御剑灵气消耗快,这里魔修太多,积存实力为好。”   相比另外两大仙修属地,四象玖洲经历多年战事,早就凋敝不少。近日,忘川以北沦陷,南边也不安稳。   众人初来乍到,同样风尘仆仆。他们跟门里传信完,索性先找地方落脚,计划明日抵达淮水。   深夜,断裂的旌旗在城外摇曳,白石小楼覆盖一层阴影。莲华宗和黎晖殿规划好房间,打算分开回房休息,静候次日朝晖升起。   楼前,楚在霜跟李荆芥、苏红栗交流完,正要回去休息,抬眼却见浦荣。他不知为何还未进屋,似乎察觉她视线,忽然就转过头来,手中还握着一物,看起来有话要说。   楚在霜看清他一怔,调侃道:“神子怎么还不休息?”   浦荣莞尔:“你并非黎晖殿执事,直呼我的名字就好,何必学荀枫和冷萱,将这称呼挂在嘴边。”   “即使你这么天天盯着,我也没法立马还你东西。”她听他语气温和,不由越发心虚,挠挠脸道,“知道你怕灵契丢了,但确实不用跟太紧。”   她不知道浦荣是否看出什么,只觉他近日频繁现身,时常一转头就能看见。   尽管楚在霜修为七叶末期,但那是刻意压制的结果。实际上,她身怀阴阳太极球,能从花镜里直接吸收灵气,当年在毓涅城就验证过此事。   回岛后,父母还曾帮她进行尝试,她近年四处接触花镜碎片,只要再吸收一点灵气,就可以立刻进阶八叶,如今修为迟迟不动,主要是楚辰玥另有考虑。   楚在霜跟预言的画中人有相似之处,尽管莲华宗和黎晖殿联手压下此事,暂时没有向外透露她身份,但灵契要回到黎晖殿手里,双方联盟说不定也会瓦解。   因此,楚辰玥私下嘱咐女儿压制修为,让她查明用魅族血祭的真凶,再升到八叶淬炼灵契,将其归还黎晖殿神子。   这样拖东西不还,听起来颇不厚道,但楚在霜一想自身灵契从何而来,又觉得浦荣是替老祖宗赎罪,一报还一报。   谁让日晟尊者当时胡乱出手,如今搞成这副局面,双方都要承担责任。   好在浦荣相比日晟尊者有礼貌,二人确实由于灵契结缘,但相处起来还算愉快,就连前往四象玖洲,都是共同带队过来。   “为什么总觉得我是盯着灵契?”浦荣失笑,“两位尊者都是守信之人,既然跟教皇大人达成协议,或早或晚都会归还,我确实不急于一时。”   楚在霜吐槽:“……主要不是为灵契,你盯我也没意义。”   “难道不能单纯对你好奇?”   她懵道:“好奇?”   浦荣垂眸:“我只是没有想到,你会主动请缨过来,明明以前对仙魔战事不感兴趣。”   浦荣近年对楚在霜观察颇多,他发现她向来不掺和仙魔之争,甚至对于魔修态度相当包容,一如前不久救下的男孩,换做是其他仙修,没准要盘查一番,但她却极为随意,一挥手就放走了。   这可能跟她特殊的仙魔道心有关,但他最近听到传闻,自然涌生其他联想。   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,我就算再不感兴趣,也得为门里来一趟吧。”   浦荣闻言,试探道:“是为天下兴亡而来,还是为某一人而来?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虽然知道此事的人不多,但听说新任魔尊擅长用扇,混垠尊者就是被他击伤,这可不是常见的法器。”浦荣停顿片刻,平和道,“如果我没记错,你曾有位友人,同样经常用扇。”   下一刻,他露出手中之物,将其放在她面前,又瞄向她背的长剑。   他手中是彩绳编的千香结,此地居民将其挂在门上,宛若一朵绚丽的花蕊,而她剑上也常年有枚红花,编法跟其如出一辙。   浦荣并非愚钝之人,许多事都太凑巧,自然有别的猜想。   楚在霜望着他手中千香结怔然,不料对方如此细心,刚抵达就发现此事。她失神片刻,很快又恢复,索性眨眨眼: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浦荣识破斐望淮身份,却没有大肆宣扬此事,反而私下来问,应该另有想法。   “这绳结寓意是护佑平安,你有没有想过,真要卷入此事,或许不再平安。”浦荣劝道,“现在掉头回去,换人前往忘川,没准对你有益。”   “我可以理解为,你怕我在此没了,灵契就也没了么?”楚在霜叹息,“那要让你失望了,我努力修炼就是为来这里,不可能现在跑掉。”   不管是仙魔战事,又或是探明血祭魅族的幕后真凶,摆脱悬在她头顶灭世之子的谣言,她都免不了要踏上四象玖洲。   浦荣:“他对你如此重要?不惜用性命冒险?”   楚在霜怔神片刻,反问道:“原来是否用性命冒险,代表此人对谁重不重要?”   “……难道不是么?”   “竟是如此。”她不知思及什么,忽然唇角微动,好似流露笑意,“那可能确实很重要,毕竟欠他两条命了。”   没准真是报应,她被他救下两次,导致他以前在莲峰山追着她跑,现在换成她来四象玖洲追他,可谓因果循环。   浦荣望着她的神色沉默,或许就像他由于灵契关注她,曾经也有一人让她如此牵挂,连修行中都留下对方诸多痕迹,例如袖箭、长剑、千香结。   浦荣冷不丁失声,咽下没说出口的话。片刻后,他伸出手来,将彩花递她:“这个给你。”   楚在霜不解。   他笑道:“既然如此,希望你平安,也得偿所愿。”   “……谢谢。”   楚在霜闻言,这才接过千香结,很快又跟浦荣道别。   纯白石楼前,晚风拂过两侧烛火,让昏黄在夜色里摇曳。   两人身着浅色衣衫,一个是芸水袍,一个是蔷薇外袍。他们在月色下闲谈,也不知交流些什么,看上去仙风道骨、宛若璧人。   暗处,有一魔修汇报:“陛下,应当就是他们,今晚要动手么?”   魔尊大人下令紧盯先遣仙修情况,发现后第一时间汇报,甚至绕过白骨老等人。他们自然奉命,将此事立刻上报。   斐望淮眼眸漆黑、静默不言,他遥望远处二人陆续离去,又瞥见她手中的五彩绳结,只觉得颜色杂乱、分外刺眼。 第一百章   楼内,楚在霜跟浦荣道别后,倚着墙边摆弄彩绳编织的千香结,并没有立马回屋休息。浦荣会送来这个,还当面出言祝福,确实让她很意外。   “得偿所愿么?”   有时候,她都不知道自己所愿是什么,就像她此刻来到四象玖洲,但真要面对面遇见他,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或许是提起红花绳结,她脑海里浮现出不少画面,难免忆起教自己此结的故人。   自从毓涅城分别后,她回琼莲十二岛静养许久,待修为提升后就离岛历练;他则一心完成复仇大业,让魔修势力重回视野。   明面上,两人再也没有打过照面,但多年来却仍留存诸多细节。   最初是楚在霜重返毓涅城,她等灭世之子的风头过去,又担忧须妄生的情况,悄无声息地返回城内,却得知须城主远游的消息。   据城里人说,须妄生消失于毓涅城复原的那日,仙修们专程来追查他的下落,没想到对方早不知所踪。   城主府内有一盏灯,代表现任城主的情况,尽管须妄生的人不在府内,但灯火依然明亮温暖,说明他依旧存活于世。只有他的灯盏灭了,秘境才会重选城主。   楚在霜听闻此事,还专门进府去看那灯,不经意瞥见挂在旁边的千香结,便领悟究竟是谁将须妄生带走。   他将此物放在这里,没准是猜到她会来,倒让她莫名心安下来。她也不知道,落入仙修之手是否会比魔修之手要好,但看起来须妄生性命无忧,暂时不会被灭世之说连累。   接着是楚在霜出岛历练,她离开父母兄长的庇护,前往散落花镜碎片的地方。   从那时开始,她经常拾到一些熟悉物件,一两本少见棋谱、两三样凡人玩意儿、四五颗珍稀异果,有时候是历练回落脚之处,有时候是途经不知名洞穴,什么样的地方都有,要不是沾染幽蓝魂火,没准她不会伸手去捡。   但他们魔气同源,自然就不会认错。   很长时间里,她都不理解他的行为,每回悄悄将东西放下,却从来都不愿露面。送来的东西也不再跟修炼有关,反而是他曾嗤之以鼻的破烂儿。   当她无心修行、躺平摆烂时,他都送袖箭和长剑,嘴上更恨铁不成钢;当她决定修炼、提升修为时,他却离奇转换态度,开始将她当小孩哄骗。   两相对比之下,她都暗叹好笑,只觉是魔修阴谋,想让自己玩物丧志,拖延她的修行进度。   后来,她逐渐习惯这些突然冒出的东西,甚至一度差点抓住神出鬼没的某人。   那是一个修元节夜晚,她没跟苏红栗、李荆芥结伴,独自一人远行到岛外属地。镇上的人都在庆祝佳节,唯有她不想出去凑热闹,本打算在客栈远观灯景,谁曾想店里没桂花包,只能够买到菜包子。   正是略感失落之时,店小二却敲门递来热气腾腾的糖桂花包,说是有位修士委托自己送来。   没准是在异乡过节,让她突然萌生冲动,莫名就想要看见他。她顾不上接桂花包,仅仅看到纸袋叠法,便夺门而出,想抓住某人。   但他似擅长传送术法,离奇从无我剑下消失,依旧没有跟她碰面。   这样类似经历还有很多。   久而久之,以至于她偶尔都迷惑,难道他每天忙完复魔大业那么闲?   有时候,她觉得什么都没变,他们还像岛上一样,但屡次抓他却被躲开,又让她察觉些许变化。   可能是清楚彼此无法说服对方,就像她没法制止他复仇,他也没办法阻拦她修炼。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,好像达成某种默契,一直这样避而不见。   直至淮水以北回归魔修,她终于来到四象玖洲。   微凉的风吹散尘烟般记忆,楚在霜顺着白楼梯向上走,打算回屋休息。她打开房门,便察觉不对,压住修为不代表洞察力消失,自己的房间明显就有人来过。   只见夜风从窗户涌入屋内,吹散残留的气息,却无法掩盖灵气。   小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两样东西,熟悉的纸袋照旧鼓鼓囊囊,旁边放着一枚千香绳结,模样跟浦荣送的相仿,只是这回没用红绳,同样是五彩的细绳。   楚在霜走过去,一摸纸袋尚有余温,嗅到袋内桂花香气,心里的弦就被轻轻拨动,领悟是谁方才来过此地。   自从浦荣等人常跟随她离岛,斐望淮出现次数也逐渐变少,不知是忙于仙魔前线的战役,还是出于对落蔷山谷修士防范。   回想起来,上一次都过去好久,没想到他今日会来,甚至没惊动任何人。   屋内窗门大开,显然某人已走。   楚在霜拿起桂花包纸袋,还没来得及收起红花绳结,便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凉风。她在心底吐槽某人总爱爬窗却不关,刚过去扣上门扉,忽觉屋里有人,身体倏地顿住。   无我剑的感知力很强,至今能从她手下穿梭自如,在各地轻松频繁出现的,也仅有一人。   果不其然,她还没有转过身,便听他不悦发声。   “为什么就拿一样?”   楚在霜回头,只见屋内有人银冠束发、身姿鹤立,身披幽蓝火纹外袍,不是斐望淮,又还能是谁?   她怔然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   怎么这回不躲她?没送完直接跑掉?   斐望淮见她只拿装桂花包的纸袋,却对旁边五彩绳结置之不理,更觉如鲠在喉。他眉头紧蹙,不怒反笑道:“因为刚收过绳结,所以不要另一个?”   楚在霜原本还在震惊,素来回避的他突然露面,却不料迎来一阵阔别已久的阴阳怪气。   她一听他毒汁飞溅的口吻,便知此人又离奇发恼,更不明白源头是哪儿,满头雾水道:“啊?”   他方才瞧她收下浦荣千香结,便感心烦意乱、胸闷不已,现在发现她忽略自己的,还露出浑不在意的懵懂模样,自然愈加气不过。   不是没猜到她会跟那人交好,也不是不知黎晖殿常伴她身后。   他推测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达成协议,想压住她身怀仙魔之气的事,楚辰玥和教皇势必私下磋商,或许是用这种方式护她平安。   因此,他主动避开黎晖殿,对他们眼不见心不烦,也懒得再徒生事端。   只是浦荣这回当真越线,跟她来四象玖洲罢了,居然还送出五彩绳结。   红绳编织的千香结有祝福平安的寓意,但要变成五彩细绳,再由成年男女交换,不亚于是定情信物。吞月夜前,魔修们就互送五彩绳结,然后在篝火边狂欢,互诉衷情、良宵苦短。   他辗转往复都只敢送红绳,对方却胆大包天送五彩绳!   斐望淮冷笑:“看来这位神子很有自信,才能仅带数人随你过来,自负能从忘川全身而退?” 第一百零一章   楚在霜不料他提及浦荣,又从中听出威胁之意,竟不知二人何时结仇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不是么?”斐望淮语气越发寒凉,如冬日屋檐下凝结的冰晶,“仙魔不两立,他前来支援四象玖洲,打算跟魔修为敌,应当有心理准备。”   小窗一关,连月色都挡在室外,致使屋内晦暗不明,唯有他点墨般的瞳仁,浮漾一点莹润的光。   他嘴唇紧抿,唇角向下撇,神色颇冷硬。   指尖是纸袋微湿的触感,有水汽袅袅升起,嗅到清甜的香气。   或许是被他的话触动,或许不知下次何时见面,往日她总觉得双方隔着雾气,却在今日忍不住伸手拂开。她睫毛微颤,索性反问道:“既然仙魔不两立,为什么你还过来?”   斐望淮一怔。   楚在霜垂眸,望向手中纸袋:“为什么总送这些?”   有时候,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,明明梦里他被她一剑刺中,偏偏又在塔底施术救她。   这些年来,他不时会现身,却又不肯见她。   如果是敌人,那就不必出手相救;如果是朋友,也没避而不见的理由。   她抬眼望他,坦然道:“相比其他人,我威胁不是更大?”   他说仙魔不两立,那他们又算什么?   斐望淮撞上她直白的目光,漆黑眼眸润泽,似有眸光晃动。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,只是现在被她戳破,心里倏地一动,便再开不了口。   不愿牵扯她进入仙魔战事,原以为时间及距离能挥却一切,没准有一天她厌倦修炼,自然而然就放下了。但或许又有一点私心,期盼她不要彻底放下,才会屡屡途经她修炼之处。   他对这份私念都鄙薄自厌,明知不该见,却又忍不住。向来对优柔寡断嗤之以鼻,偏偏对她的事却心神不定。   这也导致她挑明,立刻就一败涂地。   斐望淮思及此,他没正面回答,反而避开她视线,闪烁其词道:“什么为什么?”   “真要论起威胁,也不该是黎晖殿神子,应该是梦里剑刺你的我。”楚在霜见他别扭侧头,追问道,“为什么不对我下手?”   他听她提及某人,立刻面覆寒霜,嗤笑道:“我倒不知,莲华宗和黎晖殿交好至此,让你来为他吸引视线么?”   他尚未动手,她倒跳出来,替人鸣不平了!   “这又叫……”什么话?   楚在霜难得抓住此人,正要探究到底,却忽察觉不对。无我剑向来感知敏锐,门外楼梯处似有动静,让她骤然咽下后半句话。   斐望淮眉间微动,同样察觉门外气息,不料说曹操曹操到。他手握银扇刚要过去,却被柔顺触感一裹,熟悉的气息侵袭而上,不由瞳仁缩起、脸色微变。  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。   走廊里有灯火照明,众人各自回屋休息,从外看不清房内情况。   浦荣叩响房门,接着听到女声传来,语气依旧平和安然。   “哪位?”   “是我。”   楚在霜刚刚就发现浦荣上楼,却不知他为何深夜拜访,现在杀她个措手不及。   浦荣听她安然在屋,他心下稍安,询问道,“附近似有魔修,推算方位离你房间最近,才想问你这边有无异样?”   四象玖洲内遍布魔修,他们身处淮水以南,同样不好放下警惕。黎晖殿修士向来精通占卜,浦荣开眼后更是能掐会算,他方才隐有所感,却也不敢确信,这才过来询问。   现在确认楚在霜无事,自然就当做虚惊一场。   “没。”楚在霜声音隔门传来,好奇道,“是有魔修露面?”   “不,只是占卜有感,冷萱他们搜查一圈,北边好像有痕迹,但担忧是圈套,没走出去太远。”   屋内,斐望淮听她还敢问答,一时间面露嘲讽,似笑非笑地望她。他如今背部靠墙,现下口鼻被她捂住,只露出那双深色眼眸,即便看不到唇角,也能猜到在讥笑。   楚在霜一只手将他摁住,瞧见他带刺的目光,当即回瞪他一眼,无声地进行警告。按理说,她现在应该开门回话,但心知一撒手此人就要跑掉,必然丧失千载难逢的机会,再想抓住对方不知何时,说什么也不肯率先退让。   尽管浦荣猜到魔尊是谁,但实际撞破是另一回事。倘若让两人遇上,那就是仙修先遣队伍遭遇魔修,战与不战都格外麻烦。   她不确定斐望淮进屋时是否销毁痕迹,只能用无我剑先将他包裹,妄图掩盖室内残留的魔气。   好在他没反抗,静静地望着她。   只是他目光灼灼,倒叫人心生羞恼。   她最初像捂住一块玉,可被他这么盯着,却莫名掌心发烫,暗探此举实在草率,不知该不该撤下。放开怕他溜走,但要坚持不放,那幽幽目光又带着蜂蜜般的粘稠,如能拉扯出千丝万缕的网。   楚在霜连忙侧头,不再跟他对视,故作镇定道:“既然在四象玖洲,还是稳妥一些,等抵达后再说,今晚就别追了。”   斐望淮闻言挑眉,眼看对方制住自己,还若无其事地献计,更感荒谬可笑。明明她都胆大包天将自己摁在此地,居然还好意思说“稳妥一些”。   只是这情绪没维持太久,下一刻就被门外人搅乱。   浦荣跟她交谈几句,却迟迟没见到人影,一时间心中起疑,轻声道:“你休息了?”   屋内的灯早已熄灭,门扉也是紧闭不开,唯有楚在霜声音传出,不知为什么略显蹊跷。   楚在霜心里一咯噔,语气却没丝毫变化:“快了,有什么事么?”   浦荣纠结再三,一时难以启齿:“刚才给你的绳结……”   斐望淮听此人又提此事,他当时脸色微沉,思及对方深夜敲门,说完正事依旧不走,还再聊起五彩绳结,不知为何愈加不爽。   没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,盼她忘了,但她要真忘了,又从中生出怨来。   希望她永远不要来四象玖洲,可得知她在此露面的消息,却也涌现一丝虚伪而令人唾弃的欢喜。不管相隔多远,不管分别多久,起码她没有遗忘,兑现毓涅城的承诺,真在修行后抵达此地。   直到看见她接过绳结,他才被寒水浇得淋漓。   她确实是来了,但不一定为他而来。   楚在霜着急将浦荣引走,免得斐望淮在此暴露。她听对方磕绊,自然出言催促:“什么?”   浦荣犹豫:“就是……”   他刚刚随同伴探寻魔修,恰好跟当地人撞上,得知了五彩绳结含义,才领悟自己的唐突。无奈此事实在尴尬,说与不说都很奇怪,自然是进退两难。   斐望淮却听不下去,他见楚在霜目不转睛盯着屋门,似在等待门外人回答,唯有一只手摁着自己,却连半点余光都没留,像被咸涩海水袭涌,拍起阵阵不快涛声。   妄念一起,嫉恨也生,迫切需要她的关注来填补空洞。藤蔓般的阴暗想法攀爬而上,他瞧她不看自己,竟酝酿出报复心,干脆趁其不备,扣住她的手掌。   下一刻,温热清浅的触感在掌心弥漫,似有若无的松柏浅香环绕,让室内凉意都被隐秘暧昧吹散。   楚在霜察觉手心的濡湿,如被火撩到,下意识出声。   浦荣听她语调微变,他不知屋内情况,自然就停下来,怔然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   “没什么……不小心碰到……”   微动的嘴唇,羽毛般啄吻,却如叶落水面,溅起心潮涟漪。  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,瞪向被捂嘴的某人。却见他眼眸含笑,如盛满醇透美酒,直勾勾地盯着她,既像蓄意挑衅,又像暗中勾引。 第一百零二章   一扇门阻隔屋内的秘密,唯有她识破他的引诱。   斐望淮见她仍未松手,却转过头来看自己。他睫毛微颤,索性再次低下头,似要故技重施,眼底是数不尽的风流旖旎。   楚在霜暗骂他果真有魅族天赋,还胆大包天不怕自身暴露。   她连忙微抬掌心,却仍然不肯放手,思及门外还有旁人,更涌生做贼的心虚,硬着头皮道:“……还有什么事?”   好在浦荣也不再继续,他察觉她不愿多聊,适时地结束话题:“算了,一时也不着急,明日再说好了。”   深夜聊五彩绳结,确实也有些怪异。   屋外的脚步声渐远。   片刻后,楚在霜确信浦荣下楼,这才将自己的手掌撤下,有时间跟罪魁祸首算账。   斐望淮听门外人离开,又见她展露些许赧意,现在杏眸里只有自己。他好似打赢一场胜仗,萌生诡计得逞的自得,微妙情绪如涓涓细流,叮咚作响着流进心口,浇灭方才隐隐涌动的妒意。   他眼看她放开自己,慢悠悠道:“怎么不去告发?说有魔修在这里。”   “你不也没告发,说我是仙魔同体。”楚在霜指尖颤动,明明是蜻蜓点水的吻,无奈触觉却依旧清晰,羞耻道,“刚刚怎么……”   浦荣还在门外,他却举止出格,倒真不怕被其他仙修发现!   “只是还你而已。”   “还我?”   “这不是你在毓涅城做过的事情。”   她当初在城主府,为了离屋救人,做过类似的事。他只是有样学样,模仿她行径罢了。   不是不畏惧她会再次退却,不是不厌弃自己的小把戏,只是他见不得她收下绳结,唯用这种拙劣手段,才有办法确认什么。   斐望淮瞧她睁大眼,他突然低头,干脆凑近她,轻声细语道:“真要那么生气,还回来就是了。”   沉如碎玉的声音拂过耳畔,带来一阵酥麻微痒的触感。   楚在霜身形微顿,心脏忽漏跳半拍。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,在对方出言诱导之下,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唇。此人火焰都是夹杂冷意的蓝,偏偏唇瓣却是丰润殷红,似真能如魅般吸人精魂。   “……还回来?”   “对。”   他俯身的瞬间,灼灼气息相触。湿热的风袭来,双方呼吸都紊乱。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视她,锁骨处的蓝宝石在衣领间熠熠生辉。   如果说她刚才还能假装掌心之吻是他失误,现在便确信对方是故意为之,只因这姿势跟当年如出一辙。这让她忆起多年前交谈,洒满月辉的天台之上,他问她“你不要这个,那想要什么”。   她想要留下他,只是那时顾忌太多,最后遗憾地收手。   但他现在又露出当年神情,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,再次将选择权放她手中。   她并没有生气,却也想还回来。   室内光线暗,周遭极安静,躁动的心跳却无法平息。   他们彼此对视,原本只是似有若无的依偎,却不知是谁心绪先摇摆,继续多年前心照不宣的那幕。   没准是他以身做饵低头,没准是她的剑先收紧。屋内影子晃动,唇边绽开凉意,最初只是轻柔试探,如亲吻艳色梅枝上的雪,却依旧能使吐息混乱,随之而来是头皮发麻的战栗。   渐渐的,她不满浅尝辄止,又被他予取予夺的态度鼓励,强压住如鼓般的心跳,似品尝微凉清甜的甘露,用力地吮咬下去,像是在肆意报复。   他当真信守承诺,伸手扶住她的腰,温和轻微地回吻,任由她为所欲为,将刚才那下还回来。不是没有升腾而起的欲念,但引她上钩的快意早盖过别的,似乎唯有释放她心中不知餍足的兽,才能让他悬而不定的心脏落回原位,确认她依旧对自己有所渴求。   一如当年在塔底,他怕的早不是宿命,而是她的无动于衷。   混沌不定的喘息,大脑也逐渐空白,无我剑如攀附藤蔓,下意识地缠紧两人。   流淌剑刃像贪图他的温热皮肤,不知不觉拂过他的脖颈及喉结,直至触摸到锁骨处的幽蓝宝石。   有一瞬间,楚在霜从朦胧中回神,意识到只要夺走此物,便能将他永远留下来。一直以来,她都推测蓝宝石项链是传送法器,否则无法解释他的来无影去无踪。   潜藏的占有欲蠢蠢而动,却不料很快就被察觉。   他好似体会她走神,一改方才隐忍克制,探出舌尖吻了回去,只将她气息彻底搅乱,连带无我剑都松懈下来,才勉强挣扎着从中脱身,没让她将无远弗届摘走。   斐望淮扶住项链,又见她唇边水意,他喉结微动,低声道:“真想要这个,下次再给你。”   对他来说,生死不足为惧,但要等尘埃落定,卸下诸多职责才行。   “抵达之后,离姓元的远一点……”他略一停顿,又补上一句,“……还有别乱收东西。”   下一刻,魂火从蓝宝石中弥漫,缓缓将他身躯包裹,果然是启动传送术法。   楚在霜伸剑去追,却还是晚了一步,连火星都没捞住,眼睁睁见他消失。她赶忙开窗查看,又四下寻觅踪迹,无奈法器能穿梭极远,附近居然都不再有魔气。   她正暗自生恼,心说捆得太松,竟让他蹿出剑刃,却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,将注意力转回房间里。   只见桂花包纸袋边的五彩绳结安然无恙,不远处的另一绳结却化为乌黑灰烬,正是浦荣所送的那枚。   *   次日,先遣小队整装待发,本担忧有魔修进攻,谁料一夜风平浪静。众人昨晚隐隐看到魔修行踪,但不敢太深入,白日过去探查,却什么都没了。   郁冷萱探路归来,汇报道:“原以为北边有魔修埋伏,如今却连痕迹都消失,应当是不知我们身份,所以没正面交手。”   李荆芥用手指一敲天宝鼬脑袋:“小天守夜也没发现生人,估计是魔修经过,没在此停留太久。”   楚在霜听闻此话,心说同伴肯定猜不到,昨天晚上来的那一位,确实对天宝鼬不是生人。   好在斐望淮只对浦荣心怀敌意,夜里拜访还算沉稳低调,看来不愿惊动过往同门。   思及浦荣的五彩绳结,楚在霜更是心中生歉,眼看对方露面,连忙主动询问:“对了,你昨日要说什么来着?”   昨晚,浦荣在门外支吾不言,偏她当时心猿意马,实在是顾不上多听。现在都迎来清晨,才有空提及此事。   谁料浦荣闻言,脸上略显窘迫,出声解释道:“我不是曾给你一枚绳结……”   楚在霜听他说起绳结,骤然心虚起来,一时暗叹不妙。斐望淮也不知发什么疯,临走前烧毁那只,不像他平日的所为。   “昨日听来一些本地习俗,才发觉此举略不妥,望你不要见怪才好。”   “不妥?”她迷惑,“不是祝福平安的绳结么?”   千香结有保平安的美好寓意,这是她从斐望淮梦中得知的。   “红色绳结确实是保佑孩童平安顺遂,但五彩绳结却有其他含义,好像用作圆月佳节的邀约。”浦荣面露为难,含蓄地暗示,“要是有人收到多枚绳结,没准赠礼者间还大打出手,唯有一人最后能去应约。”   四象玖洲向来民风粗犷,不提北边恣意妄为的魔修,剩下的仙修紧挨淮水,也不是保守之辈。用修为争得心悦者的垂青,销毁其他竞争者的绳结,算是月圆之夜不成文的习俗。   只是书上并无记载,外来修士自然不知。浦荣也是昨夜归来,撞上本地人的交谈,才领悟此举的逾矩。   楚在霜听他说完,也是第一次知晓,还会有此等习俗。   难怪他说下次再给她,下次竟然是指月圆夜!   她回想斐望淮古怪之举,再思及带着的五彩绳结,现下好像揣着热红薯,总觉得怀里说不出烫,堪称哑口无言。 第一百零三章   浦荣瞧她脸色微变,尴尬道:“这回确实是我疏忽,请见谅。”   “没事,既然是当地习俗,先前不知也正常。”楚在霜听对方致歉,她当即回神,目光飘移道,“……也就是这里的修士才计较。”   原以为他是小心眼烧毁绳结,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讲究。   只是距离圆月仍有数日,也不知“下次”在何处相逢。   楚在霜本打算用五彩绳结替换剑上红花,现在领悟其含义,说什么都不敢了。她犹豫片刻,将绳结放入储物袋,最后还是没忍住,再次将其取出来,重新放入芸水袍内兜随身携带。   休整结束,先遣小队便趁白日出发,继续朝着淮水方向前进。   *   四象玖洲,绵绵淮水将古老属地一分为二,蜿蜒的忘川两岸,北面有深黑古壁,南面是净白石楼。   这里曾是四象玖洲最为繁华的地方,在仙修和魔修相安无事的日子里,有不少修士会聚集在此,沿淮水跟对岸交易灵草,甚至留下不少简朴小楼。   无奈近年战事不断,普通修士早就离去,唯有万归宗驻扎在此,常年抵御对岸的魔修。   万归宗是四象玖洲最古老的宗门之一,跟莲华宗和黎晖殿一样,同样有九叶修士坐镇。只是现下元空泽闭关养伤,唯有元彻霆主持前线战事。   宗门外,元彻霆长发如雪,身后背一把古刀,浑身沾染肃杀之气,显然刚经历过恶战。他一踏进营地,便听旁人汇报。   “宗主,先遣的援军已经抵达。”   元彻霆原本眉头紧皱,一听此话却脸色稍缓:“近日战事焦灼,倒是来得正好,对方有多少人?”   “这……”那人支吾起来,委婉道,“应当都是两大名门的高手。”   他眼看对方避而不答,当即涌生不祥预感,说道:“带我过去。”   另一边,楚在霜等人抵达淮水没多久,便感受此地截然不同的氛围。   远方皆是断壁残垣,前线魔气更加混沌,连昨夜供人小憩的白楼都没有,只留下大片营帐及传送法阵。   如果说他们初来乍到歇脚的小镇还有节日气氛,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挂着漂亮绳结及装饰,那这里就是彻头彻尾的战场。空气里只有火焰焚烧的焦味儿,夹杂着血液及泥土的腥气,根本不像适宜修仙的地方。   楚在霜看着远处的淮水,她曾在斐望淮梦中由北望南,现在站在仙修阵营从南望北,一时间感触颇多。   “这里寸草不生。”苏红栗盯着脚边的断箭及法器残渣,“……连仙气都极为稀薄。”   天宝鼬同样嫌弃地面的状况,它缩在李荆芥肩头不肯下来,显然也被四周的煞气所影响。   “虽然知道前线战事紧张,但没想到这里凋敝至此。”浦荣道,“看来混垠尊者负伤,让万归宗负担不小,致使大量魔气蔓延过淮水。”   仙修依靠仙气施术,但魔气会让仙家术法失效,倘若交战处魔气过浓,对仙修大军自然不妙。   郁冷萱蹙眉:“要是再来一波强攻,没准南边彻底沦陷。”   “刚才那人去哪儿了?”荀枫四面环顾,疑道,“接人时来得快,接完跑得也快?”   一行人抵达忘川,立马就出示信物,很快迎来万归宗修士。   最初还一切如常,过来的修士热情又客气,但听闻先遣小队只有数人,对方却是刹那变了脸色,跟他们打声招呼,就急忙回去汇报。   楚在霜眨了眨眼:“估计是心里有落差。”   她刚才看到接待者面露难色,还询问是否有尊者没到,便猜出对方在想什么。   “落差?”李荆芥道,“什么落差?”   正值此时,一道低沉雄浑的男声响起:“在下万归宗元彻霆,见过诸位仙友。”   众人听闻此声,连忙回头查看,只见一名白发男修迎面走来。他五官坚毅,腰间佩戴灰烬石及桃木牌,背后挂一柄古朴的长刀,过来时携带高修威压,连身边人都自行退让。   楚在霜听到对方姓氏一怔,犹记斐望淮昨日的提醒。她不经意瞥见元彻霆腰间桃木牌,莫名其妙觉得眼熟,好像在哪儿看过此物。   眼前人在万归宗明显地位不凡、颇有威势,尽管修为还未到达九叶,但强大气场却毫不逊色,有种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,常人多看一眼没准都要胆寒。   浦荣认出来人,礼貌地回道:“见过元宗主。”  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,纷纷向元彻霆问好。   双方碰面势必要说些客套话。队内,楚在霜和浦荣修为最高,他们身份也最合适,只是前者不爱寒暄,便由浦荣出面交流,询问前线战事的情况。   楚在霜一边观察元彻霆的木牌,一边听着同伴们悄声议论。他们对元宗主的相貌相当惊讶,尤其是那夺目白发,在众人中格外扎眼。   “这位就是掌管万归宗的尊者?”李荆芥愣神,“跟我想得不太一样。”   郁冷萱:“元宗主如今八叶修为,修为仅在混垠尊者之下,更是混垠尊者的远亲,宗门的大半事务,确实都由他操持。”   荀枫诧异:“既然是八叶修士,怎么会满头白发?教皇大人的容颜经年不改,贸主教也一直都没有变化。”   苏红栗:“按理说,修士不会衰老。”   楚在霜若有所思:“他不是衰老,是灵气混乱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她初次见到元彻霆,就发现对方灵气异常,仙修却浑身都是杀气,明显是修行出现问题。   “他的灵气紊乱,加上常年施术,情况更加严重。”楚在霜近年修炼仙魔之气,也积累下不少心得,解释道,“仙气强调清正平和,但他心中积郁过多,早就平静不下来了。”   仙气不似魔气狂放激荡,修炼时更要求心平气和。即便是身怀仙魔道心的楚在霜,也花费不少时间才融合修磨道心,逐渐领悟“魔”背后的含义。   然而,元彻霆是纯粹仙修,他体内灵气躁动,坚持用仙家术法,心中郁气加深,情况越来越糟。   郁冷萱点头:“听说元宗主以前也并非白发,后来遭遇变故、自毁属地,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。”   “遭遇变故?”   “没错,好像是他当年的仙侣被魔修所杀,悲痛欲绝之下,不惜自毁属地,积蓄修为报仇。”郁冷萱道,“有人说元宗主至今仍在追查当初出手的魔修,他也是为数不多能离开四象玖洲的修士,跟混垠尊者不同。”   有属地的高修传送距离有限,就像岛主们最多待在琼莲十二岛内,但元彻霆的属地早就消失,他离开四象玖洲,也不会影响什么。   楚在霜闻言一怔,突然想起桃木牌为何熟悉,竟是在斐望淮的梦里见过。他的姑姑殊桃爱穿粉衫,腰间也挂着一个桃木牌,用一根粉色细绳吊着,倒跟元彻霆如出一辙。   再联系诸多细节,眼前的元宗主居然是殊桃仙子的仙侣。   队里数人暗中观察元彻霆,元彻霆同样在打量一行人。   他见过不少仙修,刚跟先遣小队打过照面,便看出其中没有八叶修士,最厉害的两位也是七叶末期。忘川两岸的战事一直没停,混垠尊者如今无法坐镇,万归宗期盼仙修速来支援,但只靠眼前小队寥寥数人,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   思及此,元彻霆心中生恼,现下都岌岌可危,盟友却明哲保身,只派出一支队伍,当真是不顾大局。他略感不快,却面上不显,继续跟浦荣寒暄。   浦荣:“先前听闻混垠尊者负伤,不知现下情况可有好转?”   元彻霆:“尊者正在闭关疗伤,门内同样不好打扰。诸位有什么问题,跟我说也是一样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劳烦元宗主带我们去一趟阵心。”浦荣不卑不亢道,“我们确定情况如何,也好调动后续弟子。”   众人奉命而来,尽管一路上魔气蔓延,但唯有真正看到阵心,才能探明四象玖洲现状。他们作为先遣小队到此,就是要给属地传信,以便教皇及岛主决断。   “刚抵达就查看阵心,各位是怕有假不成?”元彻霆微扯嘴角,不冷不热道,“阵心乃四象玖洲命脉,唯有八叶修士习得炼魄,才能领悟其中的运作。即便在下领诸位仙友过去,恐怕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。”   “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看阵心,不如诸位速向属地传信,待有其他修士抵达淮水,再来研究不迟。”   浦荣一听此话,不禁嘴唇微抿,听出元宗主对先遣小队的实力毫不信服,甚至都无意敷衍两句,便直言要等后面的人。   虽然大家都是仙门修士,但归根到底来自不同属地,真要跟对岸的魔修对抗,势必要选出新领头人。元彻霆俨然一副前线指挥做派,都不打算跟他们商议战事,直接就开始下达指令。   “你们的神子大人表情不太好。”李荆芥抱头,“我还以为他不会生气呢。”   浦荣向来态度和煦,现在难得眉头紧蹙,不知听到些什么。   荀枫:“前线情况很糟糕么?所以神子大人这样?”   楚在霜慢悠悠道:“没准是嫌我们太糟糕。”   “?”   闲谈间,浦荣和元彻霆突然停下,同时望向不远处众人。   只见元彻霆神色凌厉,一把握住背后古刀,不等浦荣开口叫停,拔刀就向一行人劈去。浅灰色灵气锐利似箭,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尖啸,骤然射向队里的楚在霜。   苏红栗见灵气袭来,她当即要展开屏障,却见楚在霜摆手制止,施术的动作迟疑下来。   下一刻,灵气精准地擦过楚在霜耳侧,不知击中她身后的某物,空中突然凝出灰石,咕噜噜地滚落在地。   楚在霜差点被打中,现在却脸色如常,甚至没侧身躲避。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,剩下的人内心倒不平静。   郁冷萱见元彻霆暴起出手,还将术法施放到队伍边,惊道:“元宗主这是何意!?”   浦荣忙道:“冷萱,是魔修术法。”   众人闻言一怔,垂眸望向地面灰石,果然看到石块如熔岩,其中有深色魔气流窜,看起来焦红发热。这应该是魔修的追踪术法,不知何时竟潜藏进万归宗,恐怕是想窃听门内的机密。   只是元彻霆动作太快,浦荣来不及提醒同伴,对方居然就率先出手。   “魔气弥漫进宗门,难免混入脏东西。”元彻霆挑眉,意有所指道,“还望诸位有所警醒,起码要有自保之力。”   他说完此话重新收刀,也不再跟浦荣费口舌。   现在,即使其他人没跟元彻霆交流,他们也从中领悟对方的态度。   “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么?”李荆芥神色微妙,“……完全不像打算求援的样子。”   “求援归求援,但援军来了听谁的,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”楚在霜道,“重组仙修大军,也要有人牵头。我们作为后生资历尚浅,修为不及元宗主,他会这样也正常。”   楚在霜等人不是楚辰玥或肃停云,要想从元彻霆手中夺得话语权,难免需要一些时间。   好在元彻霆除了态度不咸不淡外,也没再多加刁难什么,只让小队尽快回信调人,还领他们在宗门边缘徒步一段路。   远方天色渐暗,淮水缓缓流淌。   元彻霆介绍道:“现下魔修诸多部族汇聚对岸,不光有新任魔尊的直属队伍,还有不少潜藏在外的部族归来。待他们集结完毕,必然会跨越淮水,近日就频有魔修前来骚扰,但还没有发起总攻……”   仙修内部有三大阵营,魔修也有多个部族,不同部族对仙修态度有所差异,例如多年前袭击四象玖洲的图尔恰,便属于魔修中的好斗激进派。   魔尊现下按兵不动,但底下人各怀心思,等到各部族都联合,战事爆发是早晚的事。这也是元彻霆内心焦灼的缘故,魔修已经在筹建大军,仙修支援却迟迟不动,光是效率就相差甚远。   楚在霜推测斐望淮没有发兵,应当是看过毓涅城镜石,未查明用魅族血祭之人是谁。如果大战致使万花秘境打开,没准仙修和魔修打得惨烈,最后被背后主使捡到便宜。   她初见元彻霆怀疑过,现在却觉得对方太简单,喜怒皆形于色,甚至刚直得愚,实在不像设局之人。能私下偷藏魅族研究秘术,此人手段应该更加高明。   楚在霜跟随旁人前进,忽感风中魔气变化,不知不觉脚步变缓,下意识地抬头望去。   漫天阴云不知何时笼盖天空,星星点点的白色从上方飘落,既似鹅毛,又像柳絮。   有人迷惑:“下雪了?”   元彻霆抬眼,他看清白色光点,当即脸色大变,喝道:“这不是雪——”   风声乍起,无数光点被猛然吹来,在移动间极速地膨大,如同滚滚涌来的云朵,刹那间就凝结出数人!   残雪术!   这术法向来用于埋伏修士,数名魔修在刺目白光中现身,训练有素地冲破仙修一行人,目标正是万归宗的人。其中,元彻霆是仙修领头者,杀向他的敌人格外得多,隐隐有围剿猛虎之势。   万归宗修士不料有魔修敢在此蹲守,焦急道:“宗主!”   元彻霆握住背后古刀,眼看对方人多势众,一时暗叹不妙。他用术法可以击退数人,摆脱这帮魔修的围攻,但身边宗门弟子没准会被击中,想要迅速控制局面,恐怕只能展开化境。   他正要握住桃木牌,张开化境歼灭魔修,却见数朵血花在眼前绽开。   面色凶残的魔修本都杀到队前,身躯却不知为何在空中停止。他们像被无形之物穿透,识海内魔气缓慢流逝,怔然地低下头来,就见胸前染开殷红,速度快得感觉不到疼痛。   暴起的无我剑四散,顷刻间就击落魔修。   楚在霜修为压在七叶末期,但不代表实力只有七叶末期。她身怀仙魔之气,进阶需要的灵气量本就更多,现在甚至能伸出数条无我剑,早就超越多年前的两条剑刃。   元彻霆目睹此幕惊愕不已,竟不知队内何时藏龙卧虎。此人不但没张开化境,单用一招能击败数名魔修,实力丝毫不输自己,完全就是八叶水平!  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,便见白衣女修站在原地,依旧是七叶末期修为。她方才就没躲刀刃放出的仙气,现在也没躲开魔修们的攻击,而是不紧不慢完成反击,游刃有余地生擒对方。   她瞧元彻霆看过来,才慢条斯理地开口。   “魔气弥漫过淮水,难免会遭受敌袭。还望元宗主有所警醒,起码要有自保之力。”   语气听着绵软恭敬,就是莫名阴阳怪气。   楚在霜眨巴着眼,无辜道:“毕竟混垠尊者已经负伤,您要是再倒下,那就群龙无首,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了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一百零四章   元彻霆被无形讥刺一番,哪能不知对方有意报复。   他方才不将先遣小队放在眼里,却不料眼前人还未晋升八叶,灵气就淬炼得如此锋利!   众所周知,八叶修士习得炼魄,让识海灵气更精纯,但她还没经历这一步,就已经具备此等实力,真进阶八叶又是何种水平?   元彻霆原本恼于另外两大仙修阵营常年推诿,现在发现楚在霜修为不凡,不由有所改观。他面色稍缓:“敢问尊者名号?”   其余人不料元宗主骤然客气,竟如此称呼芸水袍女修,皆露出意外神色,偷偷地打量起她。   一般来说,有名有望的高修,才担得起“尊者”称号,更不必说元彻霆都八叶,受他肯定的修士愈加少见。   楚在霜坦白:“没有名号。”   “有此等修为,又何必自谦。”元彻霆望向她刺中的魔修,眼看那几人一息尚存,提醒道,“只是前线不似其他地方,一向你死我活,这般心慈手软,难保横生事端。”   女修制住魔修,并未击杀对方,出手干净利落,想法却太简单。   战场内手下留情,无疑是自讨苦吃。   楚在霜:“元宗主可能误会一事,我们是先遣小队,主要来联络传信,并非直接就开战。”   这话听来颇有意思,倒有划清界限之嫌,好似并无抗击魔修的意思。   “你以为这么做,他们会感谢你?”元彻霆一瞥魔修衣物,认出他们所在的部族,冷声道,“这几人来自最为凶残的魔修部族,上次战役连南边凡人都不放过,可不是良善之辈。”   近来常有魔修骚扰南边,时不时残杀无辜凡人,自然让元彻霆恨之入骨。   一名被无我剑制住的魔修咯血,明明都败北,仍杀气四溢。他满脸狠色,怒瞪着二人,恨声道:“呵,那又怎么了,你们向来假仁假义,本来就活该被杀光!待魔军集结完毕,不管仙修凡人,一个都别想逃!”   元彻霆作势要拔刀:“冥顽不灵!”   下一刻,无我剑率先出招,悄悄吸空魔修灵气,瞬间让数人失去意识。   楚在霜见数名魔修陷入昏迷,便让周围人将其押送下去。   她望着那队魔修若有所思,看来现在魔修内部跟当年一样,魑王手下就有激进分子,还曾在篝火边震慑下属,斐望淮上任后也没变化,同样有魔修借机滥杀。   或许魔修最初仅想复仇,只是一旦越过那条线,火势就变得控制不住,也分裂出不同的想法。   回头一看,仙修同样如此,即使三大阵营都使用仙气,但不一定能完全达成共识。   如果说,她以前为自己仙魔同体的身份感到畏怯及孤独,那融合灵气后再次审视这些,内心就只剩下镇定及平和。原来同为仙修或魔修,观点依然相距甚远,每个人照旧会孤独。   而她起码拥有不同立场看待事物的机会。   元彻霆眼看魔修们被押送走,蹙眉道:“听闻这猖狂之言,居然还忍得下去?”   魔修都叫嚣杀光仙修,楚在霜脸色却无变化,看上去岿然不动,他自然颇不赞同。   “没什么忍不忍的,单纯有些事想问。”楚在霜道,“而且真杀了他们,不就跟对方一样。”   他不屑:“天真。”   “说来有趣,以前也有人如此评价过我。”她莞尔一笑,“我偶尔都感到好奇,元宗主是否真恨魔修?”   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元彻霆道,“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,自然是恨的。”   楚在霜目光落在对方满头雪发,好奇道:“但要学邪魔外道杀来杀去,是不是也在变成邪魔外道?”   元彻霆一怔。   魔修对仙修满腔仇恨,元彻霆也对魔修满腔仇恨,都不知究竟是谁入魔。或许是多年战事,让双方仇恨太过,以至于没有平静,只剩下熊熊怒火。   她有时候觉得,元宗主思路跟魔修相仿,但对方听到此话,没准会大发雷霆。   楚在霜叹息:“元宗主,方才聊得仓促,您可能有误会。即便仙修大军再次重组,也不是万归宗一声号令,其余属地仙修就前仆后继,说的稍微直白一点,我们不是过来打仗,是来给诸位擦屁股。”   元彻霆听她用词粗俗:“什么……”   “仙魔大战时,魔修释放魔气诛杀仙修,忘川之战时,仙修跨过淮水诛杀魔修。现在反复厮杀那么多年,四象玖洲仍旧无法安稳,证明你们的那套行不通,不管由谁牵头,最后都是一样。”她抬眼望对方,目光格外坦荡,“所以,或许该换一种策略。”   元彻霆沉默片刻,反问道:“……这话是何意?”   楚在霜循循善诱:“想要聊这个,那得劳烦您先带我们前往阵心,再讲一讲多年前忘川之战才行。”   元彻霆不言,似略感犹豫。   阵心向来是四象玖洲秘地,不允许外来修士轻易进出,但楚在霜修为不俗,又是先遣小队代表,或许可以破例。   *   片刻后,双色石台映入众人眼帘,如同两团流窜的灵气,一团较深,一团偏浅。石台中心立着一个石盘,其中有光芒从中绽放,将阴阳石壁一分为二。   元彻霆解开层层禁制,带着一行人抵达阵心。   “这里就是四象玖洲阵心,也算是始祖之地。”他介绍道,“忘川之战后靠仙修催动,平时交由万归宗弟子看守,只是最近阵心不稳,害怕会被魔修袭击,所以又加数层禁制。”   楚在霜看见石壁心里一跳,不知为何觉得阵心眼熟,像极阴阳太极球模样。   她定睛细看正中央石盘,发现其中仅涌动仙气,却似乎有衰竭之意,看来消息没有作假,四象玖洲阵心异样。   李荆芥疑道:“什么是始祖之地?”   “这片天地过去并非如此,仙魔大战时,魔修用花镜释放过量魔气,致使原有土地分崩离析,混沌之气肆意扩散。”浦荣解释,“后来,众多高修重拼花镜,各选一方开辟属地,跟旧有天地连在一起。高修们用修为创造的是新天地,而大战前的旧属地叫始祖之地。”   因此,琼莲十二岛、落蔷山谷及四象玖洲的出现并非偶然,其民风习俗都延续过去的始祖之地,像莲华宗在仙魔大战前就存在,开山鼻祖是楚辰玥父亲。   楚辰玥等人围绕始祖之地建设诸岛,才慢慢发展成现今的琼莲十二岛。   楚在霜熟读通天塔,自然对此并不陌生:“岛上的始祖之地在山门处,那里有块刻有‘莲华宗’的巨石,就是上一任掌门所留。”   苏红栗似有所悟:“难怪门派大比时,掌门让护好山门,居然是始祖之地。”   浦荣:“既没有高修的灵气维护,又不靠近万花秘境的始祖之地,逐渐会被混沌之气撕裂。因此,现存的始祖之地相当珍贵,基本就在三大仙修属地及毓涅城。”   楚在霜一指石盘,问道:“元宗主,我看阵心有两种颜色,既然是始祖之地,这有什么深意么?”   元彻霆垂眸望去,他略一迟疑,答道:“仙魔大战之前,此处仙魔共治,自然留有痕迹。”   “仙魔共治?”   “没错,淮水以北是魔修故土,这也是他们当年选择退守北面的缘由。”   仙魔大战时,魔修内部发生割裂,花镜放出过量魔气,让世间混沌之气骤增,连魔修始祖之地都被吞噬。一派坚持铲灭魔修、一统天下,一派提出停止战事、留守故土,前者基本在大战中殒命,后者则带着同伴返回故乡。   魑王部族就是当时的反战魔修,或许为弥补大战中过错,选择战后退守淮水以北,并承诺不会离开四象玖洲,跟监视他们的仙修隔水相望。   最初,魔修和仙修的仇恨仍浓烈,尽管北面魔修并未参与大战,但根深蒂固的偏见无法转变。   后来,淮水以南有仙修诞下龙凤胎,其中男孩出身仙门却怀揣魔气,成年后在淮水以北闯出天地,受到不少魔修部族肯定,还跟魑王结缘生子,让南北修士熟稔起来。   那是忘川边最融洽的时段,仙修和魔修偶尔跨河云游,甚至推动仙魔术法精进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众人都遗忘仙魔仇恨,淮水边至今遗留不少建筑,都是在这段日子里建造。   只可惜好景不长,在魑王分娩前,男子遭遇意外、溘然而逝,局面有所变换。   楚在霜听元彻霆讲述旧事,内心就隐有预感,猜到龙凤胎身份。   果不其然,元彻霆脸色微沉,他的语气也不稳,继续道:“其实开始还没什么,当年龙凤胎里的妹妹虽是仙修,但跟不少魔修交好,待兄长离世之后,自发接下南北传信之事,最初几年也算相安无事……”   “只是她轻信于人,原来有兄长照应平安,后来那帮魔修失去压制,自然就有人包藏祸心。”他握紧桃木牌,骨节都捏发白,恨恨道,“她也在返回南面的途中由于魔气遇害。” 第一百零五章   众人见元彻霆神色阴郁,思及过往传闻,迟疑道:“元宗主,莫非那位就是……”   据说,元彻霆仙侣被魔修击杀,他从那时起就满头白发。   “没错,殊桃当年为传信,频繁在南北穿梭,却被魔修所击杀。”元彻霆懊恼,“倘若我那天过去接她,没准不会发生这种事。”   楚在霜忆起梦中画面,她略一停顿,问道:“或许,这其中有些误会?确定是北面魔修出手?”   浦荣:“这样听来,殊桃仙子应当跟对面有些交情才对。”   “就是有交情,才会没防备。她那晚在南面小径遇害,不是普通魔修能抵达之处,只有跟她相熟的魔修,才知道如何解除禁制。”元彻霆凝眉,“而且交情都是以前的事,自从接连有魅族失踪,南北关系就逐渐恶化,连她过去的机会也变少,仅仅能在盛大节日露面。”   “魅族失踪?”   “魔修向来跟魅族混居,他们一般不将其视为灵兽,而是看做传递秘术的神明,跟仙修有所不同。高阶魅族能化为人型,一如曾经的魑王,在部族威望很高。”元彻霆道,“北面魅族向来隐居,没人知道其据点,但那段日子频频失踪,在四象玖洲不见踪影。”   “有魔修断定是魑王和殊桃交往过密所致,更有甚者对殊桃起疑,为了压下这些声音,她们后来回避不少。”   只有魑王身边人知道魅族据点,而殊桃作为唯一的仙修,难免就受到怀疑。   魑王为平复部族情绪,或许也是为保护殊桃,渐渐减少双方碰面。   “但她都谨慎至此,如此看重北面,却依旧惨遭毒手。”他紧盯桃木牌,脸上闪过狠色,沉声道,“因为她跟兄长不同,并非魔修而是仙修,便没法被对岸接受。”   不管殊桃跟多少魔修交好,总有看不惯她身份的人。只是她向来坦荡磊落,不将偏见烦扰放心上,依旧为南北两岸来回奔波,确信仙修和魔修并无隔阂。   元彻霆一直不曾阻拦她到北面,不料此举会招来杀身之祸。世事难测,至纯至善者却没有好报,他又怎能不燃起怒火?   “元宗主节哀。”浦荣察觉灵气波动,劝道,“思绪过重恐会影响识海,不利于修行精进。”   元彻霆恨意翻滚,致使威压都铺开,甚至袭涌周围人。   “我自毁属地之时,就再没想过修行。”元彻霆道,“现在能凭这副残破之躯,抵御来袭的魔修就够了。”   楚在霜听对方说完,联系斐望淮梦境,以及毓涅城镜石,确信诸多事件并无差错。不管是魅族接连失踪,还是魔修内部分歧,在梦境里都能一一对应。   只是知道魅族据点之人极少,仙修更仅有殊桃仙子一人,背后主使从何下手,现在倒是扑朔迷离。   她感觉千丝万缕编织起来,无奈朦朦胧胧隐隔薄雾,似乎还差什么环节,需再伸手试探一番:“那您后来是否手刃真凶?”   元彻霆闻言,他瞄她一眼:“我在木牌里记下那股魔气,当年殊桃身殒过后,曾到北面指认凶手,谁料此人极为狡猾,当时竟然一无所获,不知究竟躲到何处。但忘川之战爆发当晚,我却在淮水遇到那人。”   众人怔愣。   郁冷萱:“在淮水边遇到凶手?”   “对,尽管那魔修早遮掩容貌,但所用魔气却被我认出,正是击杀殊桃的真凶。”元彻霆点头,“对方应当想下杀手,我在偷袭中被打伤,好在宗门弟子及时赶到,这才能带队反杀回去,谁料那人转身逃往北面。”   后来的事就连上,元彻霆带人跨过淮水,摇摇欲坠的信任倒下,忘川之战也彻底爆发。   双方过往压抑怒气,本来就是一触即发,现在如火星落进枯草,眨眼就呈现燎原之势。   “只是当时战事混乱,诸多魔修同样退散,对方或许在战乱中逃离四象玖洲,在战后并未寻觅到此人身影。”元彻霆紧握桃木牌,咬牙道,“近年,我偶尔也前往各地,搜寻魔修的踪迹,却没找到魔气的主人,也不知那人是生是死。”   不管他铲除多少残暴魔修,最恨的人无疑是那真凶。   众人听闻来龙去脉,一时间都颇感唏嘘。   “这就是当年的忘川之战。”元彻霆望向楚在霜,淡声道,“你说得或许没错,这般反复厮杀确实行不通,但我以前为天真付出过代价,绝不会拿四象玖洲再次冒险。”   他看出楚在霜的求和意图,只是殊桃之事都错过一回,自然没法再相信第二回。   楚在霜不言,从元彻霆处得知战事爆发始末,回头一看只感慨设局环环相扣。魔修和仙修都仅掌握部分消息,有人从中将关键点吞没,又借此挑动仙魔仇恨。   她心下生忧,如果不是熟知淮水南北情况之人,无法将时机把握如此巧妙,没准在两边都安插内应。   *   魔修营地内,熊熊篝火燃烧,照亮众人面孔。   近日,诸多部族都聚集在此,打算共商下一步计划。淮水以北人头攒动,颇有那些年的兴盛,只是现下众星拱月之人,不是当年魑王,而是新任魔尊。   斐望淮带着白骨老归来,他环顾一圈在座的人,皱眉道:“查娜呢?”   “自从您上回罚她罔顾军令,她在营地里就极少露面。”白骨老疑道,“奇怪,按说受罚结束,她也应该回来,或许就在附近。”   斐望淮闻言蹙眉,紧接着内心起疑。   他当年在毓涅城抓住须妄生,从镜石中看到魅族惨遭血祭,便猜到魔修内部有人告密,让魅族据点流出。然而,忘川之战使诸多部族分崩离析,还有图尔恰等人死于意外,想追查往事更是难上加难。   现在,诸多魔修部族重聚在此,没准就混有当年的叛徒。   正因如此,他得知先遣小队抵达,故意压下其行踪,没告知各大部族,就怕被有心者挑拨,再次经历当年混乱。   查娜是魑王的亲信,从他出生以前,就在侍奉母后。按说,查娜和白骨老都是母后直属部下,但他由于修行跟白骨老打交道更多,基本不跟陪在母后身侧的查娜接触,幼年时对她的印象就极少。   此人向来好战嗜杀,最近没撺掇进攻南面,却在营地内神出鬼没,联系上回她领命不从、孤军深入,难免让斐望淮生起层层疑心。   白骨老察觉斐望淮不言,他误以为对方不悦,问道:“陛下,怎么了?我派人寻她过来?”   “不用派人去寻。”斐望淮冷声道,“直接用引魂银,确认她在哪儿。” 第一百零六章   万归宗。   众人听元彻霆讲完忘川之战,又观察石台上枯竭的阵心,确认求援消息所言非虚。四象玖洲现下摇摇欲坠,阵心恐怕无法再受打击。   “因为混垠尊者负伤,所以阵心灵气枯竭?”浦荣疑惑,“其他高修的灵气不能维持么?”   “四象玖洲阵心不似其他地方,忘川之战前仍是仙魔共管,战后才彻底由仙修维持。”元彻霆道,“但不知是否由于魑王乃魅族,她过去注入阵心的力量,既非仙气也非魔气,致使现在阵心只接受一人灵气,其他高修的灵气都被排斥,连我也有心无力。”   “只接受一人灵气?”楚在霜追问,“那人就是混垠尊者?”   元彻霆点头:“没错,或许是尊者九叶踏虚,才可以破解魑王的秘法。”   正因如此,元空泽重伤让四象玖洲士气大伤,一旦他没有灵气再维持属地,现今的四象玖洲要崩塌不少。   楚在霜一听此话却觉古怪,别人不懂魅族灵气,但她略知魑王修行。她从斐望淮处习得金电术,此术可以同时调动仙魔道心。魑王作为灵兽,能够用就罢了,混垠尊者明明是仙修,却不被魑王灵气排斥?   一切阴谋指向仙魔之气,混垠尊者如此特别,难免不会让人多想。   她心中隐隐有胆大包天的猜想,却又不确定九叶修士的神通,没准对方跟父亲一般,有类似无我剑的招式,很难用普通术法来评判。   思及此,楚在霜目光落于阵心,望着石盘里跃动灵气,为今之计,就是由她来试一试,她将自身灵气注入阵心,感受魑王及混垠尊者灵气,或许能探明其中的蹊跷。   楚在霜犹豫片刻,思索该如何开口,毕竟她来自莲华宗,贸然运作四象玖洲阵心,没准对方难以接受。   “元宗主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她忽然发觉怀中发烫,下意识伸手一摸,发现是五彩绳结,不由面色怔然。这是斐望淮赠的绳结,没想到突然就如火烧,好似要提醒她什么。   正值此时,阵心外有人匆匆来报,慌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宗主,大事不好!前线传来消息,对岸出现魔修!”   元彻霆一怔:“是刚才那样的小队?”   那人额头冒汗,怯声道:“不,并非小队,而是大军,有强大魔修带队而来,眼看就要杀过淮水……”   “什么!?”   众人听闻此话,全都脸色惊变。   现在,其余支援还未到达,万归宗内部力量不足,很难抵御强硬的攻势。   “此等生死存亡之际,不能继续拖泥带水,诸位速速通知援军!”元彻霆说完,不顾旁人脸色,转身拂袖而去,“在下先行前往战场!”   *   天空中,有火烧云似的血色蔓延,淮水两侧同样是一片殷红。   无数法器在黄昏中明明暗暗,其间有一把锐利弯刀如月牙般回旋,所到之处肆意收割仙修首级。   小麦色皮肤的女修伸出手来,沾血弯刀就如有眼睛般飞回。她脚踩荆棘干枝制成的御空法器,抬眼望向晕染金红的天色,隐隐有漩涡在其中盘旋,忍不住吹一声口哨:“这回终于要打开了。”   万花秘境唯有乱世开启,没人明白其中真正缘由。有人推测是冤魂怨气,有人推测是死伤人命,才使花镜倾泻出灵气,似要洗刷世间的动荡。   前不久,仙魔修士在淮水开战,空中就隐现阵阵红光,眼看秘境即将开启,却被新任魔尊打断,那条缝隙又合上了。   现在,她带领众多魔修杀过忘川,总算再次看到消失的血色。   “查娜大人,营地来信,命您回去。”有人小声提醒,“据说陛下已派白骨老过来……”   “哈哈哈哈,陛下,他算什么陛下?下贱的混血,也配做魔尊?”查娜放声大笑,她一把扯掉弯刀上的铃铛,盯着那串银铃信物出神,讥讽道,“不过有一半她的血脉,居然就以为能指使我!”   手中银铃铛相撞,却不再叮铃哐啷。这是引魂银打造的法器,由魑王交予她,但被魔气封住,失去清脆声响。   曾几何时,查娜将其视为珍宝,也将魑王奉为神明。对方强大冷淡、神秘莫测,隐于林海间操纵人心,正是这份超然世外的气度,让她忍不住侍奉在其左右。   然而,淮水以南某日有魔修降世,那人独自踏过忘川,不但改变仙魔局势,甚至影响魑王大人。他和他的妹妹极度愚蠢,美其名曰化解隔阂,还带来更多的仙修。   查娜原以为魑王大人厌恶此人,却不料善蛊惑人心的魅族,有一天会被人类的术法捉住。他们将其称为“爱”,是她最嗤之以鼻的东西,却只能瞧这肮脏之物,逐渐抹黑敬重的魅族。   曾经冷漠的魑王开始沾染人性,不像过往般将修士视为蝼蚁,脸颊上慢慢涌现笑意,连带对她也和缓不少。   但她依旧痛恨这转变,连带抗拒南面的双胞胎,以及魑王孕育的混血之子。   高悬的明月就不该被摘下,一如神祇不该离开神台。又或许是她错了,一开始就看走眼,直到遇到那位大人,她才幡然醒悟过来,不管多强悍的魅族,归根到底都不是神。   真正的神不在乎蝼蚁。   魑王明明手握秘法,却没有能再进一步,反而沉溺安稳,不敌那位大人。   查娜眼睛眯起,随即手腕扬起,只见一道银光落下,银铃铛就不见踪影。她站在法器之上,冷眼俯瞰下方战场,出其不意地挑起仙魔战事,用混乱促使万花秘境开启,就是自己近日接到的命令。   那位大人许诺,一旦掌控花镜飞升上界,只在世间留下四象玖洲,届时就交由她来统管。   她或许也仅仅是蝼蚁,但好歹要在众蚁顶端!   “与其像他贪生怕死,苟且地缩着营地,不如现在杀过去,失去元空泽坐镇,南面是不堪一击!”查娜面对众魔修,按捺下那点私心,喝道,“白骨老来了正好,我倒是不信,他放着仙修不杀,专门赶过来杀我!”   *   万归宗门口,楚在霜等人追出来时,迎面就嗅到浓郁血气。   荀枫惊道:“好强的杀气!”   “不,不光是杀气,你们看天上……”苏红栗仰头,“跟我们在毓涅城看到的好像。”   众人抬头望天,果然看到红光炫目,头顶不知不觉隐现漩涡,似深渊般要将周遭云朵吸入,跟毓涅城里的景象如出一辙。   “这是万花秘境?”浦荣愣道,“秘境似乎要开启,其余援军也会看到。”   一行人最先抵达四象玖洲,后面还陆续有多支队伍,但现在花镜即将降世,其他人在别处同样能看见,没准会快马加鞭地赶过来。   楚在霜暗探不妙,不知前线为何开战,致使花镜都要现世。她作为先遣小队速来,就是想调查过往之事,思考有没有回旋余地,却不料被杀个措手不及。   有人提前在此设局,掐着时间发动战事,妄图冲垮和谈的机会。一旦大战今日就打响,援军抵达后根本来不及商榷,估计要直接投入前线抗魔,到时候彻底一团乱,更没办法抓住主谋。   楚在霜左右环顾,问道:“元宗主呢?”   宗门口皆是御剑而起的仙修,陆陆续续地朝着淮水进发。混乱的烟尘里,看不到元彻霆。   “据说前线有高修露面,现下混垠尊者负伤,只剩宗主能挡,他已御剑飞去!”   楚在霜听完,她心生忧虑,元彻霆要是战死,那仙魔将不死不休,彻底陷入主谋陷阱。   斐望淮用五彩绳结预警,代表挑起战事的魔修,没准会是那人的内应,这才罔顾指令、自行出战。   楚在霜:“浦荣,麻烦你给黎晖殿传信,等大部队过来后,先不要贸然出兵。”   浦荣一怔,接着应道:“好。”   “红栗,麻烦你们给我哥传信,然后驻扎在这里,以免被魔修偷袭。”楚在霜伸手拔剑,只听嗡的一声,剑身就载起她,悬浮在半空中,“附近魔气四溢,宗门彻底无人,没准遭遇绕后。”   苏红栗眼看她御剑,忙道: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去寻元宗主。”楚在霜腾空而起,“万花秘境不能现在打开,想要制止唯有压下战事。”   而制止战事、降低死伤的最快办法,无外乎是擒贼先擒王的斩首。 第一百零七章   宗门内,众多弟子忙碌备战,连带惊动山中修士。   陡峭山壁之上,白石搭建的诸多小楼散落山间,被金红晖光覆盖。只见屋门一开,一道身影闪现。   此人腰佩灰烬石,手握琉璃古橡珠,五官清逸端正,唯有两道浓眉,看着饱含威势。   万归宗弟子一路御剑,飞往峭壁之上传信,谁料还没来得及落下,便远远发现屋门大敞,闭关养伤的混垠尊者早已出来。   “尊者!”   众弟子连忙落下,都朝元空泽围拢。   元空泽仰起头,血色映入眼帘,空中有一漩涡,夹杂灵气震颤。他问道:“……万花秘境开了?”   弟子慌忙回答:“是,魔修大军杀过淮水,致使秘境快要开启,宗主已赶往前线。”   仙魔大战时,万花秘境开启过一回,随之涌出海量的灵气,连带花镜也从中现世。   上回,元空泽跟魔修交手不慎受伤,当时天空流转红色却转瞬即逝,惊得四象玖洲连忙发起求援,唯恐让花镜再次落入魔修手中。   现在,仙修援军还未抵达,万花秘境再现缝隙。   元空泽略一沉吟:“我过去看看。”   “但您不是还有伤?”那人担忧道,“上次的旧伤未愈,阵心也需要您,现在再赶过去……”   “战事要紧。”   话毕,一枚琉璃古橡珠飞向空中,瞬间化为巨大的圆形法器,载着元空泽腾空离开峭壁。   *   另一边,楚并晓等人刚抵达四象玖洲,还没有到达万归宗,就收到先遣小队来信。   楚并晓一目十行读完信件,他望着天上红光眉心紧皱,现在仙魔势力忙于战事,一旦花镜真在今日露面,局势恐怕会更加不稳定。   “黎晖殿修士也到了。”秦欢道,“就在我们后面。”   其他属地的修士眼看秘境要打开,现在也不敢再耽误,全都赶来四象玖洲。   “先跟他们汇合,再一同去淮水。”楚并晓折起信纸,“前线战事爆发,情况恐怕不妙。”   *   淮水前线,弯刀掀起的气浪如月牙般硕大的利刃,在御空仙修中劈开一道鲜红裂缝。   查娜立于荆棘之上,脚下锋利干枝发射而出,暴雨梨花般刺向诸多仙修,似要将迎战的修士都扎成刺猬。她早有八叶修为,很快在仙修中卷起血浪,妄图用化境侵吞剩余性命。   元彻霆抵达时,他就看到此景,当即抬起两指,喝道:“起——”   轰隆一声,青灰色石板就在半空浮起,如屏障般挡住尖锐的荆棘刺。   仙修借此机会,连忙抽身而出,这才捡回一命。   只见南面金光乍现,滚滚白云般的修士赶来,皆是万归宗支援的弟子。阵前的人满头白雪、背着古刀,浑身散发凛冽煞气,正是宗主元彻霆。   查娜看到浩荡仙修,她忍不住轻啧一声,不料对方来得那么快。   其他人眼看元彻霆露面,一窝蜂前往对方身边:“宗主!”   “就她一个么?”元彻霆遥望不远处的查娜等魔修,挑眉道,“是否还有其他魔修部族的统领?”   前不久,多名魔修统领围剿混垠尊者,更有魔尊亲自出手,致使仙修损失惨重。现在,场上只有查娜一名统领,元彻霆自然疑心对方有诈,恐是调虎离山之计。   “目前只看到她。”   元彻霆拔刀,厉声道:“速战速决!不能等他们集结完毕!”   漫天红光中,仙魔大军隔水对峙,如清水中滴入浓墨,混沌地交融在一起。   腥风血雨,刀光剑影,法器炸裂飞溅无数残渣,打在地上簌簌作响,烧灼出焦黑的孔洞。   无我剑肆意流动,击落袭来的残渣,以及奔来的魔修。   楚在霜一路御剑,穿梭在混乱战场内,想凭借感知寻找元彻霆踪影,却又遭遇一队魔修的埋伏,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地脱身。   咆哮、厮杀、激战,如此起彼伏的海浪,鲜血、白骨、尸首,堆积成厚重的山块。即便她早知四象玖洲常年战事,但亲眼目睹惨烈景象,依旧心下骇然、颇受震撼。   楚在霜现在只使用仙气,自然频频受魔修攻击,但她明白一旦流出魔气,又会被仙修们盯上。   无数杀昏头的修士举剑相向,根本说不清谁是仙谁是魔。   胸腔中燃烧的仇恨和血管内激荡的热血冲垮一切理智,单凭仙气和魔气判断同伴,不管不顾地向前冲锋,你死我活地纠缠在一起。   对魔修来说,他们经历多年前惨遭碾压的祸乱,现在让仙修血债血偿顺理成章。对仙修来说,他们抵御跨越前线的敌人,守卫身后的亲友及居所,同样不可能退让。   各有立场,各自为战,当愤怒和冲动控制一切,道理及礼法也土崩瓦解。没人再计较战事爆发的缘由,也没人会深究诸多细节及疑点。   那年,斐望淮在毓涅城时说她管不了这一切,没准就是料定尖锐矛盾下会有这一天。   又或者,这场遭人挑拨而生的战局,本来就难以用对错来论断。   但她还是想试试,终究抵达了这里。   系有红花的飞剑跨越层层人群,迎面而来的风都夹杂血腥气。倏忽间,无我剑捕捉到一丝熟悉气息,让赶路的楚在霜停下,望向那人的方向,看到蹦跳的身影。   不远处的断旗之下,宽袍大袖的须妄生朝她拼命招手,不时警惕地四顾,唯恐被旁人发现。他的相貌跟毓涅城时一样,看上去精神不错,没受什么皮肉伤。   “须城主!”楚在霜一惊,她连忙下落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须妄生当年从毓涅城消失,不料居然会在四象玖洲。   须妄生挠了挠脸,注视她跳下剑身,目光闪烁道:“一时间说来话长,自是有人让我过来。”   楚在霜闻言,似有所悟道:“他让你来的?”   能将须妄生抓住又放出,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人。   须妄生原本不好答斐望淮身份,现在骤然被她反问,又想起当年的绳结,愣道:“你俩难道……”认识?   他就奇怪自己为何在北面待遇尚可,没想到这二人还能有另一层关系!   “闲话不多说,是由于秘境么?”楚在霜抬头,“万花秘境要打开了,有没有办法关上?”   盘旋天空的漩涡越来越大,不知究竟被什么所驱动,原本只该出现在毓涅城上方,现在却蔓延到四象玖洲,也不清楚其他地方会怎么样。   斐望淮专程让须妄生过来,一来对方是仙修不易被察觉,二来对方是毓涅城城主,最为了解万花秘境,肯定会有一些主意。   “世人常道万花秘境在乱世开启,实际是浩瀚的仙魔之气交融、碰撞,这才能让花镜有所感应。”须妄生解释,“只是寻常修士不似你,同时怀揣仙气和魔气,所以世间剩下仙魔之气交融的地方,除了花镜造出的毓涅城以外,就只有……”   楚在霜接道:“……仙修和魔修纷争的战场?”   难怪花镜每次都在仙魔之争时露面,打开万花秘境的钥匙竟是仙气和魔气。   “对,但万花秘境开启需要的灵气极多,绝不是寻常战役能提供的,至今只有千年前的那场大战,将世间打得四分五裂,这才让花镜出现一回。倘若秘境再开第二次,没准此界彻底撑不住。”   须妄生:“只是淮水日积月累不少仙魔之气,才会让万花秘境打开一丝缝隙,现在想要关上秘境,必须让这些灵气消失,避免它们继续交融。”   楚在霜一怔:“就像毓涅城时一样?”   她曾在毓涅城张开过一次化境,吸收城中混乱灵气再重新调和,倒是跟现下有几分相像。   *   北面,狰狞骨龙划破天空,掀起掺杂砂石的狂风。   斐望淮和白骨老携其他魔修赶来,遥遥看到淮水两岸战火连天,正是苦斗许久的仙魔大军。   白骨老远观战况:“陛下,现下占据上风,不如乘胜追击,直接攻占南面!”   一行人本是来寻贸然出战的查娜,但现在南北两岸战役已打响,魔修局势大好,何必继续畏战?   “且慢。”斐望淮凝眉,“元空泽至今还未现身,南边仙修恐留有后手。”   他怀疑查娜跟仙修勾结,故意要引双方修士入战。一旦大战全面爆发,仙魔势必都会投入,万花秘境开启得更快,难保不被人坐享渔翁之利。   届时,魔修和仙修皆在战事中消耗殆尽,更没余力阻止窥伺花镜的主使。   *   战场上,楚在霜嘱咐须妄生躲好,便跟对方告别,重新御剑而起。她没立马张开化境,而是缓缓升向高空,俯瞰脚下厮杀不停的战局,倾听法器清脆的碰撞,其间夹杂修士的惨叫。   金红辉光笼罩这混沌天地,像将淮水两岸浸入血泊。喧闹中,不同灵气的修士互砍,在声嘶力竭中陆续丧命,好一片人间炼狱。   有一瞬间,她重新领悟圆柱上的灭世之词,或许那壁画根本就不是预言。这世间早在不知不觉中毁灭,不需要特定的某人或某天,但凡利益及立场不同,只要稍一挑动,就会血流成河,天地流失殆尽。   可命运偏又让她仙魔同体,具备同时观察两方的能力。   既然她拥有这能力,其他人又为何不行?   楚在霜兴起一种冲动,随即运转阴阳太极球。   化境·释厄。   往常压抑的灵气此刻爆发,吸收淮水附近的仙魔之气,必然会让她进阶八叶炼魄。   铺天盖地的威压释放,血色天空中传来一声咆哮,雪白威猛的巨兽凭空出现,甚至让交战的查娜和元彻霆脸色骤变。   元彻霆惊道:“这是哪位尊者化境?”   绿莲初绽,蓝火燃起,天空翻涌阵阵掺杂金电云层,强大灵气让地面都震荡起来,不知是何方高修在此突然进阶。 第一百零八章   轰隆隆巨响过后,灵气如刺目纯白闪电,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顷刻就向四周蔓延,彻底笼盖战场上空。   释厄兽敏捷灵动,它脚踩云浪而来,忽然仰天长啸,接着张开大口,眨眼间吞入天地灵气,好似嘴里有一无底深渊,不论是仙气或魔气,全都酣畅淋漓纳入!   释厄释厄,吞天噬地,消除灾厄。   楚在霜只觉识海灵气汹涌,过去压制的力量流窜而出,化为能够操控的释厄兽,顺着化境铺展开的方向,吞噬挡在眼前的障碍及桎梏!   天地变色,声势浩荡,所到之处,诸孽皆清!   其余人感到异动,陡然心惊起来,一时议论纷纷。   不论是仙修,又或是魔修,全都看到猛兽降世。   查娜怔然:“是仙修援军?”   “但这化境分明还有魔气……”   凶猛巨兽肆意在空中冲撞,红辉落在雪色毛发之上,竟映出一层浅浅的金光。它似仙似魔,既有仙家的威猛刚正,又有魔道的狂放恣肆,一路冲向无数御空修士。   “张开化境!”   “放箭!”   修士们眼看释厄兽张开大嘴,似要将自己无情地吞下,立马严阵以待。他们纷纷出手防御,不料箭矢在猛兽面前不堪一击,众多修士化境都被踩裂,在兽口下支离破碎!   硕大的尖利爪牙迎面而来,正当他们误以为葬身兽嘴,呼啸扑来的释厄兽却没吞掉他们,反而如透明飓风般席卷掠过,只将修士吹得倒飞出去,身上并未留下一丝伤痕。   沙尘飞扬,狂风大作。   有人被掀翻在地,很快就爬起来,发现自己没事,自然心中生疑。   然而,他没过多久就察觉异常,体内仙气被彻底清空,现在识海里干干净净,再也没法施术或御剑!   很快,其他遇袭修士碰到相同的事情,附近仙魔之气逐渐丧失,连体内灵气也流逝殆尽。   “我的魔气消失了!”   “法器和化境也破损……”   “究竟是何方高修?”有人骇然,“……仙修还是魔修?”   灵气凝聚的释厄兽在空中撕咬,并未啃掉修士血肉之躯,反而吸空仙气和魔气,让战场上无数化境凋零。   它身怀仙魔之气,进攻如毫无目的,无论仙魔修士,全都一视同仁,竟是无差别攻击。   楚在霜不光展开化境,还决意要制止此战事。她没法让所有人拥有仙魔之气,短暂令修士们失去仙气和魔气,也不失为一种止战之法。   既然杀昏头的修士靠灵气来分辨敌我,只要仙气和魔气被吸空,那就如在火焰上浇冷水,暂时避免他们互相残杀。   巨大骨龙在空中挥动羽翼,白骨老眼看雪白化境展开,释厄兽吞下场上一切灵气,当即制止魔修们向前,生怕被迅猛巨兽所波及。他愣道:“陛下,这是……”   忘川河岸出现不知敌我的高修,在仙魔乱战中所向披靡,让众魔修惊愕不已。   斐望淮目睹释厄兽狂奔,他睫毛微颤,表面并没有应声,却暗道物似其主。   释厄兽别的事不行,却像她般胃口好极,过去将塔底灵气搜刮一空,现在也没放过仙气和魔气。   空中的红晕渐渐褪去,如烈日被猛兽所咬,残留晖光微弱起来。淮水两侧仙魔之气消失,连带万花秘境缓缓关闭。   元彻霆望着红光旋涡中释厄兽,他灵光乍现,幡然醒悟道:“秘境缝隙要关上了。”   难怪不明巨兽吸空仙气和魔气,居然是要延缓万花秘境开启!   查娜见势不妙,她当即咬牙,伸手召回抛掷出的弯刀,抛下方才交手的元彻霆,顺着那股灵气方向寻去,妄图击毙关闭万花秘境的修士。   元彻霆喝道:“保护尊者!”   他刚刚还忧于此人是敌是友,如今领悟对方缘何放出仙魔之气,恐怕跟万归宗弟子有着同一目的。   其他人听闻指令,盯着雪白猛兽,懵道:“宗主,这是仙修化境?”   释厄兽来路不明,在场的都不熟悉。   “既是仙修援军,自是仙修化境!”元彻霆道,“其他话待会儿再说,拦住魔修统领,关上秘境要紧!”   乌云盖顶,一阵罡风扑面,锐利荆棘袭来,被无我剑挥落在地。   或许是万花秘境即将关闭,手持弯刀的女修终于坐不住,不顾紧随其后的仙修元彻霆,带着凛然杀念而来,试图制止施术的楚在霜。   楚在霜操纵释厄兽扑向弯刀女修,却见对方灵敏地闪过,动作如行动流水,丝毫没受到影响。尽管她的化境能吸收周遭灵气,但八叶修士都经历炼魄,并非一招就可以对付。   面前的魔修统领身手不凡,她手握两把锋利弯刀,现在同时抛向空中,如收割人头的镰刀,划出两道银亮弧线!   刀刃如惊雷,转瞬到眼前。   楚在霜的手指一动,无形剑刃流淌而出,两条剑各自勾住一柄弯刀,游刃有余地用力甩回去。   清脆的金属音在空中响起,弯刀被查娜的匕首格挡。她只觉一股巨力冲撞手腕,明明都已经出手防御,魔气却依旧被压制,远没对方灵气强劲!   “这是仙魔之气。”查娜方才将信将疑,现在跟对方交手,总算确认异样灵气,瞳孔微颤道,“……怎么可能?”   那位大人才拥有仙魔之气,但眼前女修又是何方神圣?   楚在霜:“看来你很熟悉这个,正好有些话要问你。”   她本就比常人强一阶,现在修为进阶八叶,又吸收场上仙气和魔气,施术也如砍瓜切菜,很快就将魔修制住。   风声呼呼而起,无数剑刃如花瓣般涌生而出,咆哮的释厄兽踏着隐形剑刃前行,没两步就击中荆棘屏障后的查娜。   尖刺根本无力阻挡利爪,查娜只觉识海魔气被抽空,接着手脚被藤蔓般灵气缠住,在半空中用力挣扎也动弹不得。   她被对方生擒,正要施技逃脱,却有熟悉气息靠近,接着识海阵痛起来,似有腥甜涌到喉咙。   不远处,白骨老见天际线金光大作,有一修士脚踩巨大圆珠而来,他一眼就认出对方:“混垠仙尊!”   斐望淮紧盯来人,他眼眸漆黑,沉声道,“现在过去。”   半空中,楚在霜用无我剑绑住查娜,正准备从对方口中探寻真相,却见对方脸色惨白、口吐鲜血!   她当即愕然:“你怎么了?”   然而,查娜却没抬头应声,五指竟都蜷缩起来,似在隐忍莫大痛苦。只听数声骨裂怪响,她的四肢奇怪扭曲,接着软绵绵地垂下,再无力气重新抬起。   楚在霜伸出剑刃探其识海,发现对方神识碎裂,竟离奇地暴毙而亡!   无我剑分明没伤及要害,但八叶魔修却骤然殒命!   楚在霜由于这意外惊疑不定,无我剑却感知到高修到临。   一片阴影从上方飘来,她连忙抬头望去,只见圆润巨珠如蛛网般扩散,远超八叶的修为铺洒而来,带来令人战栗的强大压迫感。   阴云翻滚,雾气氤氲,浅灰灵气如雨般落下,让四周仙气重新充盈。水汽朦胧中,元空泽脚踏琉璃古橡珠,携带着雄浑灵气而来,低头望向下方的女修。   两人雨雾中对视,一时都没有动作。   楚在霜眼看男修浓眉星目、面无表情,浑身灵气不输父亲肃停云,试探道:“……混垠尊者?”   元彻霆曾说,混垠尊者在宗门闭关养伤,但用化境灵气填满淮水两侧,应当只有九叶修士能做到。   下一刻,元空泽颔首,似无声应下。   他一瞥旁边毙命的查娜,轻轻地拨动手中珠串,高声道:“统领已被莲华宗仙尊击杀,现在仙气复原,正是反攻时机!”   不等楚在霜开口,元空泽的话就随仙气弥漫,数秒间传遍淮水两侧的战场,落入仙修和魔修的耳朵里。   “是尊者!尊者来了!”   “灵气回来了。”有人动了动手指,重新驾驭起法器,“尊者用化境给我们补充仙气。”   “宗主,我们趁势反攻么?”   元彻霆面露犹豫,不料会风云逆转,仙修们占据上风。   楚在霜实力出众,化境后以一敌百。虽然她仙魔同体的身份敏感,但施法关闭万花秘境缝隙,还雷厉风行斩落魔修统领,无愧为仙修队伍的一员大将。   现在,混垠尊者从门中赶来,魔修灵气也被吸空,要是借机发起反攻,没准一举全歼对方。   另一边,楚在霜听闻此话颇不赞同,释厄兽吸空灵气就为止战,元空泽却用化境补回仙气,又示意其他人再次进攻,接下来就是对魔修单方面屠杀,必然在忘川边激出第二轮战事。   她心知混垠尊者在仙修中威望甚高,自己贸然抗令对莲华宗名声不利,只得绞尽脑汁搜寻委婉借口:“尊者且慢……”   正值此时,数头凶悍骨龙挥动羽翼,刮起一阵暴烈可怖的风,吹散元空泽释放的仙气。   楚在霜和元空泽同时一怔,只见乌泱泱的魔修部族抵达,看上去声势浩大、势不可挡。   幽蓝焰火如流星般落下,很快就飘满淮水两侧,也给魔修们增添魔气。   骨龙顶端,深黛衣袍的俊美男修手持银扇,他居高临下地远观战场,目光不经意落向楚在霜,又扬扇挥洒出更多的魂火。   “魔尊陛下!”   众魔修眼看支援抵达,原本群龙无首,顿时士气大涨。   倘若仙修刚刚还占据上风,如今斐望淮和白骨老露面,忘川边的局势又不明朗起来。   元空泽见状蹙眉。   楚在霜嘴唇微抿,却暗叹他来得极妙,恰好解开当下困局。   现下,仙修和魔修都复原,再次在忘川边对峙。   果不其然,双方援军出现,反而前线僵持,不肯率先冒险。   “两位尊者方才都张开化境,现在不宜继续缠斗下去。”元彻霆抬眼确认红辉消散,秘境漩涡也隐匿不见,果断道,“秘境已关闭,先撤回门里。” 第一百零九章   忘川边,骨龙挥舞尖利翅膀,羽翼上没有血肉,只留下狰狞白骨。仙魔修士剑拔弩张,两军将淮水作为楚河汉界,如今神色紧绷,都迟迟没动作,静候敌方部署。   白骨老遥望仙修队伍,问道:“陛下,要战么?”   “查娜身殒,先召回部族。”斐望淮道,“今日贸然开战,已经酿出大祸,撤回伤员要紧。”   万花秘境的红光消失,仙修听闻元彻霆指示,一边警戒对岸魔修,一边有序撤离战局。   没准是不谋而合,负伤魔修同样集结,没有继续踏过淮水,反而朝骨龙处聚集。很快,两头骨龙卷起万千沙砾,飞回北面的魔修营地,看上去没有进攻之意。   空中,楚在霜眼看双方修士陆续后撤,她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,不论是斐望淮,又或是元彻霆,显然都不愿继续鏖战,以免万花秘境再开启。   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,元彻霆和斐望淮主动退兵,就无需自己从中调和,也不会牵连到莲华宗。   思及此,楚在霜瞄向不远处的元空泽,见元彻霆飞上琉璃古橡珠,不知跟对方在交谈什么。   “您怎么来了?不是闭关养伤?”   元彻霆指挥仙修队伍撤退,立刻赶来跟元空泽会合。他踏上巨大的圆珠,没听到元空泽回答,却见对方脸色发白、气息紊乱,似在咬牙强撑,面庞略显紧绷。   元彻霆脸色骤变,忙伸手扶住对方:“尊者!?”   他用灵气虚探一番,发现元空泽神识动荡,不知是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,张开化境导致近日积蓄的仙气耗尽。仙修能灵气恢复,靠的是尊者仙气。   元空泽很快稳住身形,用余光打量四周,回道:“没事,只是灵气耗尽,休养两日就好。”   元彻霆心中生愧:“倘若我尽快控制战局,就无需尊者跑这一趟。”   “事发突然,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,倒是全靠你和那位仙友。”元空泽不紧不慢道,“现下阵心不稳,有人带头抗击魔修,自是再好不过。”   元彻霆一愣,他顺对方视线望去,看到御剑的楚在霜,又想起以一敌百的雪白释厄兽,还有那股强大无垠的仙魔之气。   魔修逐渐退去,恐怕也是有所忌惮,不敢跟猛兽正面对战。   *   万归宗。   楚在霜随仙修归来时,楚并晓等人已经抵达。他们听从她临走前的安排,来到万归宗后没立刻奔赴战场,待在宗门里警惕其他状况发生。   莲华宗弟子看到楚在霜露面,一窝蜂地赶来,将她团团围住,嘘寒问暖起来。刚刚,前线传回来信,说莲华宗修士应战,让他们担忧不已。   现在,楚在霜安然回门,他们长松一口气。   苏红栗检查一番,愣道:“在霜,你进阶了?”   楚在霜身上没有伤口,却灵气充沛稳固,像跨越一个台阶,变得越发精纯。她明显经历炼魄,晋升到八叶水平。   “对,不光是进阶,还开了化境。”楚在霜一瞄旁边的元彻霆及元空泽,“只是尚且不知万归宗态度。”   忘川边,仙魔战事混乱,释厄兽侵吞仙魔之气,关闭万花秘境的缝隙。元彻霆和元空泽当时并未发作,毕竟还要抵御斐望淮等魔修,现在一行人平安回到宗门,短暂地解除危机,才有时间来议事。   她在战场听到元彻霆号令,将自己称为仙修援军,推测对方以抗击魔修为重,应当不会过于介意仙魔之气。   只是万归宗有混垠尊者,她对此人还并不熟悉。   “这样也好,既然来到这里,早晚都瞒不住。”楚并晓安慰,“仙修大军集结,只要踏上前线,总会暴露此事。”   李荆芥:“四象玖洲战力紧缺,万归宗应该拎得清。”   秦欢:“现在是拎不清,也必须拎得清。据说混垠尊者前不久负伤,要是妹妹进阶八叶,没准比元宗主还强,再加上莲华宗和黎晖殿,万归宗也会有所顾忌。”   楚在霜和楚并晓都是八叶,此番带队抵达四象玖洲。万归宗计较仙魔之气,只会导致联盟的瓦解。尤其楚在霜的灵气特殊,比寻常八叶更为凝练,早不是多年前的低修废柴,再加上跟黎晖殿灵契之约,一时半会儿不会受威胁。   秦欢欲言又止:“只是明面上不说,就是不知私底下……”   楚在霜点头:“嗯。”   这也是她担忧的地方,查娜来袭加快仙修集结,三大仙修阵营都抵达淮水,对岸的魔修部族也被召集,此番阵仗不亚于当年的仙魔大战。   今日,万花秘境差点开启,依照现在的架势,只要再开战一次,花镜必然会现世。   没过多久,元空泽跟黎晖殿修士聊完,走向莲华宗众人的方向。他和元彻霆一前一后过来,两人容貌略有些相似,元空泽墨发浓眉,五官较为柔和,元彻霆却是满头霜雪,神态也更冷硬。   虽然他们看上去年岁相仿,但元空泽资历远超元彻霆。他是当世为数不多的九叶仙修,曾跟楚辰玥、肃停云等人共同经历仙魔大战,更是四象玖洲的开创者。   莲华宗弟子抵达后,他们也只见过元彻霆,还是第一次碰到元空泽。   “没想到停云和辰玥厉害,培养的子女也毫不逊色,修为都不容小觑。”元空泽环顾一圈,他望向楚并晓,又看向楚在霜,温声道,“要不是莲华宗修士今日解围,我和彻霆还不知如何是好。”   众人曾领教元彻霆的板正强硬,本以为混垠尊者也是这般性子,不料元空泽一开口,态度倒亲和得多,还提起两位掌门。   他们对视一眼,一时颇感惊讶。   楚并晓:“您谬赞了。”   楚在霜出言试探:“听起来,您很熟悉爹娘?”   “自然,当年有幸一道游历,只可惜毓涅城一别,就再没机会面对面,仅能用信件或术法联络。”   元空泽笑道:“四象玖洲一直战事紧张,现在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的援军队伍抵达,又有大名鼎鼎的释厄仙尊坐镇,我也终于能放下心来。”   李荆芥一怔:“释厄仙尊?”   其他人听闻此称呼愕然,尽管料到万归宗不好计较仙魔之气,却不想元空泽大度至此,非但没有提灭世之说,还将楚在霜捧得更高,亲口称她为“释厄仙尊”。   楚在霜心中微颤,面上却不露声色,紧盯着元空泽,不明对方何意。   “没错,身怀释厄兽,拥有仙魔之气,又是莲华宗出身,担得起仙尊名号。”元空泽坦然道,“仙修大军需要指挥调度,实不相瞒,我如今灵气枯竭,维持阵心已不易,江山代有才人出,或许也该适时退下。”   “前线仙魔战事焦灼,但我由于当年的事,灵气一直不稳定,本就是暂替休养中的尊者指挥。既然三大仙修阵营聚集,也该选出新的仙门统领。”元彻霆望向楚在霜,他脸色稍缓,补充道,“今日,释厄尊者在淮水表现不俗,甚至一举关闭万花秘境,无疑是大军中最合适的人选。”   楚在霜可谓一战成名,不但关闭万花秘境,还击毙敌方魔修统领,给元彻霆留下深刻印象。他自诩修为不及对方,现在交出指挥权,也算是心甘情愿。   众人闻言骇然,没想到常年驻扎此地的万归宗,竟然愿意让莲华宗修士来指挥!   楚并晓蹙眉:“尊者,修为和指挥不好一概而论,霜儿刚刚抵达此地,还不熟悉周围情况,立马让她上阵,恐怕太过鲁莽。”   仙修统领听起来威风,但万花秘境都开启过一次,下场战役没准会再重现。楚在霜要是应下此事,那就是接过烫手山芋,更别提统领风险极高,光是近年来刺杀元彻霆的魔修就数不胜数。   如果战役败北,她没准还背锅,加上身份敏感,届时相当棘手。   元空泽:“这事无需担心,彻霆也会在旁协助,还有其他万归宗弟子,都可以听从她的调动。”   楚在霜略一思索:“您跟落蔷山谷的修士商议过此事么?既然是大军统领,总要问过所有人。”   “黎晖殿诸位说要先问你的意见。”元空泽回头一望浦荣等人,莞尔道,“看来大家不谋而合,这也算是民心所向?”   楚在霜不言。   她自然清楚此事利弊,优势是自己掌握主动权,统领三军能纵观全局,更好地抓出背后主使,劣势是一旦战事彻底爆发,造成的损伤都要记她头上。   但要换其他人来统领,没准跟今日一样,依然会血流千尺。   尤其她记得梦中画面,斐望淮曾被自己一剑穿心,真要贸然改动此事,也不知未来会怎样。   很快,楚在霜就做出决断,颔首道:“也好,我确实不熟悉附近,就请元宗主多指教。”   这话一出,就是答应此事,愿意接下统领之位。   元空泽赞道:“不错,敢当重任。”   元彻霆:“那我们待会儿宣布此事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众人目送元彻霆和元空泽离开。   苏红栗面露忧色:“在霜,你真要指挥么?”   “这要是做不好,岂非千古罪人。”李荆芥道,“要我说,送上门的官儿都没好事,他们打那么多年都赢不了,到时候该不会怪罪你头上。”   楚在霜:“反正我本来就被传过灭世罪人,真要搞砸了,也算是应验。”   “……你心态倒好。”   “对了,红栗,有件事要你帮忙。”楚在霜望向另一人,“想请你确认一事。”   片刻后,众人看到魔修统领的尸首。查娜毙命后,她不知为何没化作小洞天,识海里一片枯竭,跟普通魔修不一样。   楚在霜不懂对方缘何身殒,确信无我剑当时没出手,便提出将尸首带回,妄图调查明白死因。   苏红栗核验过后,答道:“没有致命外伤,像是自毁神识。”   “自毁神识?”楚在霜迷惑,“不可能,她当时没有灵气,怎么有机会自毙?”   那时,释厄兽先一步吸空查娜魔气,按理说对方没余力摧毁识海。   “我曾听母亲说过,当年门派大比时,袭击门里的影封阁掌门,同样跟父亲交手时自毁神识,跟这个如出一辙。”楚并晓沉吟道,“如果当真不是自毙,那只能是化境之术。” 第一百一十章   “但影封阁掌门和这名魔修都已经八叶。”苏红栗一愣,“即便世上真有这样的化境之术,能用术法控制他们,自身修为岂不是要……”   轻易制住八叶修士,当世之人屈指可数,四象玖洲内更是只有一人。   众人面面相觑。   秦欢:“不过化境之术也是猜测。”   楚并晓:“确实,有没有这种化境术,连我也不太能确定。”   楚在霜垂眸,她回想战场上刚抓住魔修统领,对方就突然殒命,接着元空泽出现,时机实在是太巧。再加上,元彻霆曾说过,魑王灵气唯独不会排斥混垠尊者,必须由元空泽来维持阵心,这件事也格外离奇。   梦境里,魑王在忘川之战爆发当晚,说等元空泽给出交代,再来定夺此事。谁料元彻霆就在那夜被魔修偷袭,致使一触即发的局面彻底失控。   还有他的那一声“释厄仙尊”。  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,两次三次都是这样,难免让人心生怀疑。   但她也清楚同伴们不敢妄议的缘由,混垠尊者在四象玖洲威望极高,更是在仙修之中赫赫有名,单靠这些蛛丝马迹想制住对方,实在是立不住脚。   她会接下仙修统领之位,也是想寻找好机会,只是还需一人配合。   *   很快,仙修大军集结完毕,重新驻扎在淮水以南。   万归宗、莲华宗和黎晖殿同时出战,共同选举出新一任仙修统领。此消息如风般飘到北面,没过多久传进魔修营地。   “仙修统领名为释厄仙尊?”白骨老听闻来报,他脸色惊变,回头道,“陛下,这……”   他比魔修更熟知此名号,原因是多年前的传魂入梦。   “嗯。”   相较于白骨老的慌张,当事人反而镇定得多。   斐望淮下意识地伸手,触摸颈间无远弗届,他漆黑睫毛颤动,平静道:“继续探听南面动向,以及新任统领行踪。”   *   淮水以南,楚在霜担当新任统领一事,很快在仙修大军里传遍。她和浦荣等人早就熟识,落蔷山谷修士自然没什么意见,主要还需要时间跟四象玖洲修士交流。   最近,元彻霆带着她回顾过往战事,探查淮水以南各处情况,方便她更好地带队备战。   忘川河边一片荒芜,天空中也不见红光。   “上回大战秘境就差点开启,听说魔修近日也集结部队。”元彻霆叹息,“倘若再有战役打响,花镜必然会问世,恐怕为争夺此物,又像当年般血流成河。”   楚在霜:“只要遏制战事,就能避过此劫。”   元彻霆苦笑:“但这又谈何容易。”   楚在霜不言,她心中隐有主意,却无暇实施计划。自从担任统领后,她身边总会环绕数人,元彻霆更是常伴左右,似乎唯恐她被敌方斩首,致使仙修大军士气颓丧。   元空泽已经在宗门内养伤,再有一名仙修统领倒下,对南面会是不小打击。   她心知元彻霆好意,无奈实在盯得太紧,甚至逼她来到淮水。只可惜,淮水对岸空空荡荡,早看不见任何魔修,依旧没有传信机会。   河水潺潺流动,北面如笼盖雾气,看不清魔修的营地。风声掠过,草木摇晃,唯有泥土里还残留前段时间的暗红血迹。   楚在霜:“元宗主,您那日曾经提及,在淮水边被魔修偷袭,记得对方身手如何么?”   元彻霆:“那晚距离较远,对方从北面来,我也只记住对方魔气。”   她沉吟片刻,试探道:“说起来,您跟混垠尊者有没有交过手?”   “我们以前经常切磋,那时殊桃还来看,后来等战事爆发,就顾不上这些了。”元彻霆怀念道,“怎么突然提起这个?”   “没什么,只是那天听尊者聊起我爹娘,便有些好奇他对魔修态度。”楚在霜笑道,“仙魔大战后,尊者愿意回到四象玖洲,还曾跟魔修们共治此地,想必最初对仙魔之分并不在乎?”   如果元空泽早早布局,或许从他选择四象玖洲时,心中就已经有所计划。   “确实,尊者向来对仙修和魔修一视同仁。”元彻霆道,“当年,宗门不同意我跟殊桃结为仙侣,顾忌她兄长的身份,也是尊者力排众议,帮我们来解决此事。”   他捏着桃木牌,无奈道:“正因如此,殊桃殒命后,尊者还提出去北面交涉,谁料后续会这样……”   楚在霜若有所思,不料还有这一茬,难怪元彻霆如此信任对方,从未怀疑过元空泽身份。   从明面上看,元空泽在仙修中形象完美,不但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元老,战后一手开辟四象玖洲南边属地,还在忘川之战爆发后,抵御北面的魔修多年。他负伤却为仙修恢复灵气,又丝毫不计较门派出身,推选楚在霜为新统领,可谓行事磊落、光风霁月。   元彻霆都曾被诟病入魔,被视为挑起忘川之战的人,还由于仇视魔修而灵气不稳。元空泽却挑不出一丝毛病,过去就没展现对魔修仇恨,现在又以退为进躲在后面,极难抓住把柄。   而她要想引出此人,必须用他最需要的饵。   楚在霜仰头望天,万花秘境缝隙早不见踪影,天色逐渐暗下,如有雾霭弥漫。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,在层层雾气里半遮半掩,显得巨大而丰盈,如同明澄澄的玉盘。   楚在霜疑道:“这是月亮?这时辰就出来了?”   元彻霆闻言,他抬眼望去,感慨道:“居然是今日。”   楚在霜面露不解。   “最近忙于战事,竟忘记了节日,也是门里无人庆祝的缘故。”元彻霆解释,“你是外来修士,可能不太清楚,当地在月圆时常有盛会,只是淮水两岸战火不熄,连我都不记得此事了。”   她一怔:“吞月夜?”   “没想到你知道。”元彻霆颇感意外,“你们来时应该见过,路边门户挂着绳结,这也算是四象玖洲最大的佳节之一。”   楚在霜心中一跳,想起怀中的绳结。据说,这是月圆夜的邀约,却没想到会在今天。   然而,她在河边徘徊许久,依然迟迟不见人影,更没合适时机溜走。   “回去吧。”元彻霆道,“地形探查得差不多,虽说此处魔修较少,但也容易遭遇埋伏。”   “……好。”   楚在霜不知斐望淮具体位置,传送魔修营地也无从找起,而她回万归宗就被仙修包围。宗门跟小镇房间不同,背地里藏有元空泽,斐望淮闯入不亚于自投罗网,两人想要送信也更加棘手。   她内心焦灼却面上不显,没继续逗留下去,跟随元彻霆离开,避免打草惊蛇、让人生疑。   *   万归宗,元彻霆回来以后,难得不再跟着楚在霜,反而提出想暂离片刻。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,要知道他向来重视战事,一天都没有休息的时候。   “尊者见谅,元宗主是去殊桃仙子旧居小坐。”旁边人目送元彻霆离去的方向,婉言道,“应该是刚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。”   楚在霜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月圆佳节在四象玖洲极为重要,元彻霆和殊桃仙子本能结为仙侣,可惜造化弄人、阴阳两隔。   她当然不介意元彻霆离开,甚至心里面是求之不得,无奈现在回到仙修营地,独自出去显得离奇扎眼,只能先挥退旁人返回屋里。  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,空中月亮也越来越圆,恨不得要化为照亮世间的太阳。偌大的月影像点燃白昼,肆无忌惮地挥洒柔辉,铺洒在整片四象玖洲。   屋外,莲华宗修士仰望月色,同样被惊人美景镇住。   秦欢:“没想到这里还有此等景色……”   楚并晓左右环顾,问道:“怎么不见霜儿?”   苏红栗:“说是跟元宗主奔波一天,探查淮水两岸的地形,现在回屋休息了。”   李荆芥:“那她岂不是要错过这幕?”   *   屋内,楚在霜趴在窗口赏月,脑海里涌现粼粼波涛。那是她在梦境中目睹的吞月夜,只可惜当时能用他的视角看见,现在却迟迟见不到赴约的人。   五彩绳结是月圆邀约,但不论她敞开窗扉,又或是紧闭上门户,都没看到斐望淮出现。   虽然她早就猜到,躲开九叶的混垠尊者,潜入万归宗较为困难,但此事当真板上钉钉,心里还是隐现失落。既有暂时无法交流计划的挫败,又有一种会错他意图的不满。   她以为他说的“下次”是月圆夜,现在看来好像是她产生误解。   楚在霜握着五彩绳结,用指腹捻着艳丽丝线,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情绪。她在窗边盯着月亮许久,直到眼睛略微有些发酸,这才将窗扉轻轻地关上,打算在屋里小憩一会儿。   或许是吞月夜辉光过盛,她闭眼后觉得眼前有片白影,那是挥之不去的月色,升腾起一点朦胧睡意。这对修士来说极为少见,毕竟高修不知疲倦,更不需要夜里睡眠,一般打坐就能恢复。   偏偏她在今夜入梦了。   这是她的梦境,远方山石格外熟悉,空中似有云雾浮岛。不是万归宗,不是四象玖洲,而是回到琼莲十二岛。   楚在霜很少做梦,不懂自己缘何思乡,连忙四下观察一番,发现这里是孤星山。   夜色浓浓,山石嶙峋。礁石边,月华满天,水声飞溅,耳畔有哗哗瀑布在响,身侧环绕清澈潭水,跟记忆里如出一辙。   唯一不同的是,她没有藏匿在巨石后,反而浸泡在水潭之中。   清辉寒夜,流水微凉。   白色里衣都被浸润,衣袖湿漉漉的,黏附在胳膊上。楚在霜略感不适,她顺势就挥动手臂,想要甩掉身上的水,却恰好撞上身后温热身躯,接着有人轻轻扣住她手腕。   梦境让无我剑失效,以至于感知都消失。   不知何时,瀑布之下出现另一人,悄无声息立于她身后。   他们相隔缱绻清波,由于这冒失的动作,几乎要依偎在一起,甚至透过衣料感受彼此体温,像是在寒水中彼此相触的暖玉。   她认出那只手,猜到来者是谁。   没准魅族都是这般神出鬼没又不讲理,不但私闯他人梦境,还极喜欢倒打一耙。   楚在霜还来不及回头查看,便听他既好气又好笑道:   “我确实没想到,你印象最深的月圆夜,居然会是这一天。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  魅族可以依靠梦境传信。斐望淮不好潜入仙修大军阵营,便用治疗她时残留的魂火入梦。   两人当年在塔底遇到日晟尊者,为她重塑道心时灵气互融,梦境自然而然就共通,只是他第一次进入她梦境,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。   这是莲华宗的孤星山,并非她常来的地方,倒是他的秘密据点。他潜伏莲华宗时,由于魅族血脉会随圆月觉醒,特意在杳无人烟的后山瀑布躲过此劫,依靠冰冷刺骨的流水来压抑躁动。   此处连同门都不知道,他却不知她何时来过。   楚在霜回过头来,果然看到斐望淮。   他湿润的墨发披散,脸上沾染清亮水液,身上白衣早被瀑布冲透,露出流畅柔韧的肌肉线条。水雾环绕,淋淋漓漓,如同危险又昳丽的精怪,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取神魂。   当年月色下惊鸿一瞥,跟眼前景象别无二致。   明明一整天盼望传信,无奈碰面的地点不对,连交谈语气开始变味。   她被他握住手腕,又见他衣衫湿透,眼神莫名发飘,不知该落何处: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入梦只能选择你记忆里去过的地方。”他眼眸漆黑,睫毛落满晶莹,慢条斯理道,“我倒是不知道,你还来过这里。”   “莲峰山那么大,我想去哪儿去哪儿,来这里有什么不行?”楚在霜道,“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梦,怎么有理由先指责我?”   没准是知道在她的梦境,没准是确认他并非真人,仅仅是贸然进来的神魂。她的胆子猛然间就变大,准备死不承认过往罪行,坚持声称来此是个巧合。   “口气还挺霸道。”斐望淮被她气笑,不禁出言质疑,“莲峰山那么多地方,偏偏这里印象最深?”   “没错,这是我的梦境,我想去哪里都行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她微抬下巴,抑扬顿挫道,“你管不着——”   或许是熟悉环境让她放松,她又露出莲峰山上讨打模样,总装得善良无辜,将人气得牙痒痒。   她没暴露仙魔之气前,他就应该看出来的,她有一丁点坏,谈不上多恶劣,却总用在他身上,就像塔底的作弄,又如梦见了这里。   正因如此,他在那些年里对她爱恨交织,第一次觉醒血脉时,发现梦中对象是她,不亚于受晴天霹雳。攸关生死的对手不知不觉在他心间生根,那些日积月累的相处被酿成辛辣的酒,在喉间及体内带来阵阵灼烧之意。   此事对自视甚高的他来说,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。偏偏她还一无所知、无动于衷,坦坦荡荡将他看作棋友,一如彻头彻尾的独角戏。   因此,每逢月圆夜涌现旖旎思绪,他就用瀑布寒水惩罚自己,借此冲刷由她而生的自厌及欲念。   他那时以为她不懂这些,却没料到她来过这里。   “看我做什么?”   楚在霜面对他幽幽目光,她嘴上相当硬气,眼神却闪烁起来,耳根升腾起赧意,跟当初被他发现风流艳册时差不多。   这一幕让他颇为怀念,触动诸多回忆的碎片。他们在莲峰山爬塔弈棋,偶尔到红尘泽挑选杂物,在高塔上赏灯观月,去群山里御剑飞行。   没有那些生死较量,没有那些沉重战事,不是什么仙尊或魔尊,更无需挑起什么担子。   就像回到了过去,只有她和他而已。   斐望淮沉吟许久,倏地绽放笑意:“你想去哪里都行?想做什么就做什么?”   楚在霜察觉他略微低头,连带一缕湿发蹭过自己,不冷却带来酥麻痒意。她鼻尖感受雾气潮润,嗅到一丝他的气息,是青柏被甘露浇过的清冽,闷声道:“对,怎么了?”   “那你猜我为什么来这里?待在这里想做什么?”   她眸光微颤,心里忽一跳,故作不明道:“……做什么?”   他站在她的身后,依然没有放开手,只盯着她白皙如玉的脖颈:“恨你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下一刻,波浪飞溅,水花漾起,他伸手一拉,从后搂住她。   他们本似有若无依偎,现在彻底紧贴在一起,清澈潭水从身边环绕而过,依旧无法降低彼此肌肤相触的温度,没办法平复如鼓般躁动的心跳。   “恨你懵懂无知,恨你游刃有余,恨你毫无戒心将我视为友人,恨你在梦中将我一剑穿心……”他将脸埋在她脖颈,紧贴那细腻皮肤,接着深吸一口气,闷声道,“……还让我动了情。”   过去的自我唾弃及矛盾之情,终于借多年后的梦倾泻而出。   那些说不出口的隐秘情愫,连带克制的欲望及妄想,曾经被抛入深潭来藏匿,现在随流水漾起,重新漂浮出水面。   “我每次到这里,都是过来恨你。”   湿热呼吸在她颈侧蔓延,如细密蹿动的电流,带给人发麻的触感。   他只是凑在她耳边说话,然而嘴里每蹦出一个字,都像印下湿润轻柔的吻,甚至让她立不住脚,最后倚靠在他身上。   明明话语听着有股狠意,却由于习惯他的别扭,让她品出另一种滋味。   他说来这里恨她,但她分明记得,他在水中……   她忽然脸红耳热,似窥破他的情丝。   可能他就是如此拧巴,抒发真情时也要伪装,一如熊熊燃烧的魂火,让四周升腾起高温,外表却是寒凉的冰蓝色。   许久后,她屏住呼吸,按捺下心跳,试探道:“这好像……不是恨……”   斐望淮闻言抬起头来,不再挨着她的脖颈,脸颊却蹭上她耳侧。他黑眸里漾起一层光,宛若月辉下粼粼的海,轻声道: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这要是恨的话……”她咽了咽,抿唇道,“……恐怕我也恨你。”   他要将此情唤为“恨”,只怕她也得恨他了。   此话一出,斐望淮呼吸一乱,宛若被惊雷击中。  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心脏却快跳出喉咙,凝视着她殷红的唇,同样紧张得要无法呼吸。一直以来,不断抑制汹涌的感情,不敢直接去倾诉什么,畏惧再像通天塔时一样,自作多情后被她放开,才用卑劣又可耻的手段引诱。   他不确定她究竟何意,或许来四象玖洲,是为天下而非他,不愿她被别人引走注意,才屡屡施用魅族天赋,仿佛唯有此法才能确认什么。   但她现在却说,他要恨她的话,恐怕她也恨他。   半晌后,他开口:“不是恨。”   楚在霜正要开口,反问他那是什么,却感觉唇瓣落下亲吻。   这吻跟上回截然不同,那时他故意引她上钩,仅仅是被动地承受,不敢贸然做任何动作,现在却仿佛得到应允,滚烫急促的吐息纠缠不清,缠绵而深入。   她察觉自己呼吸被夺取,大脑逐渐升起蒙蒙雾气,不忘暗骂他狡猾至极,总嘴硬不肯直面坦露真情,经常用这种方法打乱她思绪。她张嘴故意咬他一口,却发现他纹丝不动,往常隐忍高傲的人,竟也彻底沉溺失神。   一如她当年窥探他动情,只是她不再躲藏礁石后,反被直接锁进他怀里,用温热柔软的唇舌安抚。   皓月高悬,水声汩汩,往昔的欲念搅乱一池潭水。   迷离幻梦中失去仙气和魔气,她没法再用无我剑勾缠住他,只能用双臂回攀住他脖颈,指尖下意识地溜进他领口,很快触摸到坚硬的背部线条,发现他身躯些许微妙变化。   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,她伸手想要去碰,却被他侧身躲过,又妄图用膝盖蹭,惹来他浓黑深沉的目光。她颇不服气,干脆回瞪他。   斐望淮当真不知,她从何学来的作弄手法,千方百计地想逼他出糗,上回就在塔底摆弄一番,这次没剑刃还敢上手,不怒反笑道:“都看过两回,还没有尽兴?”   一次是孤星山,一次是通天塔,她用此法戏弄他时最为起劲,偏偏她总是神色尽收、安之若素,从未让他见识过她迷乱失态之刻。   楚在霜驳道:“这回在梦里,算不得数的。”   斐望淮挑眉:“梦里算不得数?”   “对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是你说的……”他抓住乱摸乱动的爪子,用魂火制住她手腕,“梦不算数。”   楚在霜不料他作弊,无我剑在梦中无用,魂火却能离奇生效。   她刚要出言抗议,却被他半抱放在石壁上,接着感觉领口被拉开,一连串湿热的吻如羽毛落下,顺势就滑落到最深处,带来让头皮发麻的颤栗。   那日,她用无我剑触摸他全身,欣赏意乱情迷的气喘。现在,她遭到报复,他没有剑刃,反用上唇齿,似要将塔底经历之事,一一尽数还到她身上。   深潭之中,她被放在石壁上动弹不得,他却俯身搅动阵阵情热。倘若只看垂下的漆黑睫毛,他简直像躬身朝拜的信徒,没人能猜出他究竟做什么。   偏偏她长着眼睛,能看见他的动作。   她被此幕惊到,羞愤道:“你……”   听到她的声音,他才抬起头来,唇角的水意润泽,话语却愈加露骨。   “你不都说了,这是你的梦。想来是你日有所思,所以才会荒诞无度。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  楚在霜听他大言不惭,正要开口辩驳,却见他再次弯腰,由于那动作收声。后方是平坦坚硬的石壁,前方是柔柔细雨般春水,一冷一热,一硬一软,仿佛激出潮热的雾气,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。   飞瀑铺洒而下,如同银白色水帘,被月辉猛然一照,更似朦胧缥缈的轻纱,覆盖在二人的身上。   斐望淮往日束发的银冠早不翼而飞,漆黑的长发披散,浸润在清澈池水,水珠滚落进深陷的锁骨,彻底让身上衣袍湿透,宛若深夜蛊惑人下河的水妖。   他睫毛颤动,不时抬眼观察她反应,被她含羞带怒地瞪视,动作反而愈加放肆,非要折腾她出声一样。   大抵是认同梦不算数,他在池水中无所顾忌,平日的矜持及疏离褪下,不再担忧被她排斥推开,也不再运用含蓄隐晦的手段,诱导她缓缓走向自己。   现在,温热的唇舌细致又强势,搅得琼浆潺潺、暖玉粉碎,偏要溅出千万朵银花不可。   夜风微起,水汽扑散,却也无法吹凉灼灼的体温。   这次跟塔底的感受截然不同,那时她沉溺于掠夺的快感,眼看他的隐忍及克制在剑刃下支离破碎,心理上的成就感远超其他,但这回却是由他来主导,他没率先满足自身欲念,反而低下头去……   难以想象,那张总吐露尖酸刻薄之词的嘴,居然会做这种事!   又或许正因如此,她才更感刺激,意识逐渐朦胧,控制不住情动。   不知何时,幽蓝魂火早就熄灭,楚在霜手腕重获自由,却已经没余力再逃脱,反而用手脚环住他肩部及头颅,好像被潮起潮落冲刷的水草,只能在池滩边缠绕住他,彻底被他扯进绮丽又迷幻的梦。   呼吸逐渐急促,头皮都在发麻。恍惚间,她只觉悬落的飞瀑都汹涌起来,水流从平坦的石壁之上涌动,越来越快,越来越猛,直到在断崖倾泻而下,万马奔腾般从天而降,在池中砸出激湍沸腾、轰然巨响,带给人惊心动魄的震撼。   千山寂寂,水声涛涛,她在巨大冲击后脑袋空白,涌生出些许懒倦,又察觉他直起身。   他缓缓地搂着她,用脸轻蹭她的脸颊,见她眼角被桃色晕红,动作更是格外轻柔。那双黑眸盈满光亮,明明没说只言片语,倒叫人看出似笑非笑。   楚在霜深谙笑容背后的意思,就跟她在塔底时如出一辙,他们好像总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,搞得对方分寸大乱、失了心神,便觉得自己赢了。   一如他现在仍在按捺,却只眷恋地贴着她,好像已经获得满足。   雾气弥漫,波光荡漾,两人就这样紧贴在一起,在梦中享受安静的片刻。   楚在霜最初还安分,很快又开始作妖,不是要故意蹭他,就是扯他的湿发,摸摸他沾水颈侧。他伸手想制止,却没什么办法,只能环住她。   动作间,斐望淮轻薄的衣料敞开,露出流畅而结实的身躯,玉白胸膛之上,一抹红痕瞩目。   “这是……”楚在霜当即一怔,用指尖触摸红痕,试探道,“剑痕?但怎么在这边?”   他的胸膛上有一道红,但八叶修士不该留疤。她塔底用无我剑刺他时,也并未直接刺穿他的心口,而是另一边。   斐望淮看出她的不解:“魅族入梦用的是神魂,这是魂体上留的痕迹,并非梦境外血肉之躯。”   因此,他真实的身体上没有剑伤,唯识海里的魂体残留红痕。   楚在霜哑然,领悟这是传魂入梦中那一剑造成。即便不明白魅族习俗及天赋,她也清楚此事对他多少有些影响,否则刚开始不会千里迢迢奔赴琼莲十二岛。   她静静地伸手触摸那红痕,像是妄图蹭掉宣纸上墨点。   斐望淮耐不住她乱摸,连忙捉住她的手指,低声道:“做什么?”   “不能治好么?”她道,“只是一个梦,就伤到魂体。”   “传魂入梦是魅族不传秘法,唯有王族血统才能使用,不仅仅是梦,更是在预警。传魂可以跨越光阴,看到未来之事光影。”斐望淮嗅闻她的指尖,“再说为什么要治好?”   “难道你不想改变未来?”楚在霜道,“梦里你可是被我刺中……”   “但也正是这剑,我们才会相遇,不是么?”他轻笑,“要是真被你刺死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   这不是谎言,他最开始潜入莲华宗,也非畏惧“死”,而是不服“输”。母后将复魔大业交付自己,他就有职责带领部族重归故土,并不怕被梦中那一剑刺死,怕的是复魔大业中道崩殂。   但他现在回到淮水以北,登上母后当年的位置,反而看到更多年幼忽略的东西。   她在梦中曾问,这就是他想要的天下?   遍览琼莲十二岛的风景,再次回到那片始祖之地,他才重新意识到,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天下。即便是母后掌管的岁月,淮水以北依旧多有动荡。   这应该也不是母后想要的天下,毕竟她曾经历南北繁荣和谐,否则不会在淮水边留下黯然神伤的话。   只是以他道心,唯能完成复仇,想一举改变世间偏见,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   但他莫名觉得,或许她能办到。   没准只有万事万物都感兴趣、爱怜每一件旧物的傻瓜,才会真的想保留下这千疮百孔、岌岌可危的世间,不惜来到四象玖洲。   夜色中,他眼神沉静又平和,一如皓月当空,风姿挺秀。   楚在霜怔然,她心中早有计划,本想要和盘托出,不料他更加豁达,将生死置之度外。   “梦境承载修士的思绪,所以只要待在这里,有些话不必说出口,都能借魂火来传递。”   星星点点的魂火亮起,环绕在孤星山瀑布边,如同漫山遍野的蓝色萤火虫,又想夜幕中的灿灿繁星。她只觉识海颤动,流水般的灵气袭涌,像在通天塔潜入他梦境时一样。   唯一不同的是,这回他们灵气交融、难舍难分,彻底分享彼此的一切,纵览全部的记忆碎片,带来暖融融、麻酥酥的触感。  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,她能看到他的世界,他也看到她的世界,如同天各一方的玉佩,终于再被拼接到一起,仿佛生来就该像此刻一样。没有话语,没有动作,单凭神识流动,就能心领神会。   他俯身过来,紧贴她的唇,轻语道:“我等你来杀我,不论哪种方式。”   熟悉的气息拂过,似竹叶,似霜雪,似檀木。   她此刻来不及回话,便被他的味道包裹。   *   万归宗。   亮如白昼的圆月早就落下,旭日东升,月辉散去。   屋内,楚在霜从梦中醒来,死死盯着五彩绳结,好半天都没缓过神,心里骂他放浪形骸。明明以前别扭而冷硬,但是在那一番“恨你”过后,好似解开什么封印,又像恢复天赋秉性,丝毫不知道收敛。   两人本依靠魂火灵气交融,共同浏览彼此的记忆,刚开始还一切正常,看的都是四象玖洲经历,谁料此术竟还能翻旧账,不知缘何被他发现,当年的风流艳册,居然有魅的记载。   可能这就是天道轮回。她在塔底潜入他梦境,得知他过往身世,他在昨夜进入她梦境,通晓她曾经糗事。   她都还没解释,他就微妙挑眉,很快让梦境再次荒唐起来。搅乱满池月光,掀起清波荡漾,唯余无边春色。   偏偏梦里没无我剑,不能让她反缠回去。   有成语叫“夜不能寐”,但经历过此春梦后,她觉得是“夜不能魅”。   好在梦境不会伤人精神,反而由于灵气交融,楚在霜识海通透,像是打坐一整晚,疲惫尽数消失,精力相当充沛。   她梦中交流完消息,又平复自身情绪,这才从床榻上起身,前去寻元彻霆,商议仙魔战事。 第一百一十三章   忘川两岸,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。   仙魔修士驻扎在各自领土,警惕关注着对岸情况,却都迟迟没做出行动。   前不久,查娜带领部族跨越淮水,被支援四象玖洲的释厄仙尊击杀,使得魔修势力再次退回北面。那场大战导致万花秘境打开一丝缝隙,众人对漫天红光记忆犹新,深知下次战役必然让花镜问世。   因此,仙修大军近日排兵布阵,魔修部族同样齐聚营地,各自筹备最终之战。   万归宗内人来人往,御空法器在天空穿梭,在云雾中若隐若现。   山崖高处,白楼之前。元空泽握着手串,不紧不慢捻着琉璃古橡珠,正在倾听门内弟子汇报。   “尊者,前线来报,魔修部族已经集结完毕,妄图一举攻破淮水,占领四象玖洲阵心。”那人恭敬道,“释厄仙尊和宗主商议,将大军分为两队,一队保护好阵心,以免门内被魔修攻击,一队则速战速决,上阵击杀魔尊,避免万花秘境再次开启。”   “速战速决,击杀魔尊?”元空泽一怔,“新任魔尊修为高深,恐怕还是魅中王族,身边环绕不少高修,想要将其阵前斩杀,不亚于是天方夜谭。”   “释厄仙尊说由她亲自带队。”   “倒是颇有底气。”元空泽挑眉,“不愧为预言之子。”   片刻后,报信的弟子离去,唯留元空泽一人。这里是高修养伤之处,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来。   四下寂静无声,他仰头观望天色,轻云浅淡中不见红光,仙魔近来都养精蓄锐,万花秘境仅在上回打开过一瞬间,被释厄兽吞噬仙魔之气后就消失,想要让花镜彻底出现,还不知要积蓄多少力量。   查娜说,魔尊曾依靠魅族传魂入梦,得知自己被释厄仙尊击杀。他和楚在霜有宿仇,再加上魔修近来动向,双方势不可免一战。   门派大比时,元空泽运用术法潜入琼莲十二岛,他那时就怀疑楚在霜灵气,后续的诸多事件更印证推测。倘若两边的预言都没有错,只有她和魔尊交手,才能打开万花秘境。   一个是魑王及修士的混血,具备魅族天赋的新任魔尊,一个是生来有仙魔之气,继承无我剑的预言之子。   两人好似天生被命运垂青,轻而易举获得他想要的。   元空泽脸色微沉。   这感觉就像他当年陪同肃停云等人历练,不管自己如何费尽心力追赶对方,总会被肃停云轻轻松松甩在身后。绞尽脑汁想超越,最后被一句轻飘飘的“心境不够”击败,永远都比对方要慢几步。   上苍何其不公?   他当初特意选定四象玖洲,诸多谋划后才能控制魔气,肃停云和楚辰玥的孩子待在琼莲十二岛,却从出生那刻就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这一切。   但没有关系,今时不同往日,他已不是当年,不会将眼光拘泥于此。   元空捏紧手串,重新平复灵气。   肃停云仙魔大战过后止步九叶,即便以前再风光,现在也不过如此。   而他苦心钻研万花秘境壁画多年,终于得到跨越九叶、踏破此界的力量,只等仙魔大军引出花镜,这数年筹划就尘埃落定。   届时,不论是年少对手肃停云,又或是预言之子楚在霜,全化为前尘往事,皆被抛弃在此界,唯有他踏虚化神。   *   始祖之地,阵心。   楚在霜探查阴阳石壁中的石盘,确认完其中逐渐衰竭的仙气,又安排其他仙修守卫阵心。她已经跟兄长说好,自己和元彻霆带队上阵,楚并晓等人看好大后方,以免有像查娜般的魔修卧底偷袭。   楚并晓在阵心边清点莲华宗弟子,楚在霜则看向另一侧黎晖殿,很快就找到人群中的浦荣。对方的银发分外惹眼,作为落蔷山谷的代表,也在大军中有重要位置。   楚在霜略一沉吟,唤道:“神子大人。”   浦荣闻言回头,待看清是她,不由挑起眉,故意道:“释厄尊者。”   此话一出,两人相视一笑,似都颇感滑稽。明明是外人对他们的称呼,但传进耳里听着却不伦不类。   “好吧,浦荣。”楚在霜脸色稍缓,她索性率先改口,“能请你过来一下么?”   尽管莲华宗和黎晖殿近年交流甚密,两人也时常跟同伴们结队历练,但楚在霜总友好却不亲密,她会跟苏红栗、李荆芥插科打诨,面对黎晖殿修士内敛得多,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   现在,浦荣难得听她直呼其名,没有摆出客气的态度,一时间颇感意外。   片刻后,两人来的僻静角落,浦荣才好奇地发问:“怎么了?”   楚在霜先用无我剑探查附近,确认四下安然无事,这才终于伸出手来。只见一团金光在她掌心流动,耀眼如陨落星辰,表面还晕染绿波,似有无边无际的力量在其中盘旋。   这光芒出现刹那,浦荣瞬间就开眼。他只觉一道光束刺破识海,灵台清明,仙气流转,浑身都被眼前的神力呼唤,就像古老钟声在脑海奏响,催促着自己将这股力量融合。   “这是……”浦荣察觉熟悉的悸动,他眼眸由绿转银,惊道,“灵契!”   他曾在圆柱前有过相同感知,没想到今日能够再感应到。   “对,我前不久进阶八叶,自然而然就能炼魄。”楚在霜伸出手,将金光递向他,“既然答应过,也应该还你。”   通天塔时,日晟尊者一击粉碎她道心,将灵契里的力量消耗殆尽。她当日本来该身殒,谁料借梦境重塑道心,甚至张开释厄化境,将圆柱内灵气尽数吞下,连带灵契化作道心的一部分。   唯有八叶炼魄,才能淬炼识海,分离出道心力量。   她在忘川边吸收仙魔之气,多年来压抑的修为爆发,炼魄后也终于取出灵契。   浦荣原本紧盯灵契,他听闻此话却愣神:“为什么?”   “当初不都说好了,八叶就归还给你。”   “你近年总收敛修为,迟迟没有进阶八叶,想必是有所顾虑。”他抿唇,提醒道,“一旦你将灵契还我,仙修势力又会变化,不怕对大战有影响么?”   浦荣猜到,楚辰玥向楚在霜授意,暂且不要交还灵契,怕两大属地联盟瓦解。他完全理解对方忧虑,加上日晟尊者不会将灵契传给外人,楚在霜之所以能获取此物,估计是跟日晟尊者有所冲突。   正因如此,他一直都没催促,总归是心中有愧。楚在霜身份不同寻常,应当跟日晟尊者多有不快,恐怕没留下什么美好记忆,对黎晖殿修士有偏见也正常。   “既然大战在即,盟友更应该同仇敌忾,让彼此保留充足实力,而不是内部互相猜忌。”楚在霜轻叹,“而且我还是有点报复心的。”   “报复心?”   “他当初言之凿凿,断定我灭世身份,那就要让他看看,他错得有多离谱。”楚在霜直视那双银色眼眸,宛如透过神眼看另一人,笑道,“既然他传承你灵契,没准也能借你的眼,看到世间的未来,不是么?”   浦荣一怔,不料她豁达至此,远超自己的想象。或许,她有此等通透心境,即便没有仙魔之气,也会成为一方高修。   “我要像日晟尊者般固执己见,一竿子打死所有黎晖殿修士,同样落了下乘。”她调侃,“再说你们黎晖殿向来爱舍生取义,现在战事在即,更该归还灵契,这才是报复呢。”   浦荣听出她开玩笑,哭笑不得道:“我可能没机会像尊者般,为保护众人而自爆道心。”   楚在霜一本正经:“神子大人,话不要说太早。”   “?”   没准是玩笑活跃气氛,浦荣也不继续推辞,伸手接过那团金光。他五指一收,握住波光流转的灵契,就像天生能控制此物,银色的眼光芒更甚,很快将其收入识海。   浦荣望着掌心的金光消失,解释道:“彻底吸收需要些时间,不过应该用不了太久。”   楚在霜:“那阵心就拜托你们了。”   楚并晓和浦荣留下保护阵心,楚在霜和元彻霆上阵进攻,这是仙修大军商议后做的决定。   两人交还灵契,又要各自归队。   浦荣沉吟片刻,忽然道:“对了,还有一事。”   楚在霜面露不解。   “即使没有灵契,推举仙修统领,我还是会选你。”他温声道,“我也想看看,这世间未来,你会怎么选。”   世间因果各有缘由,可能灵契离奇遗失,对他也是一段修行。这让他抛开习以为常的占卜,不再通过神的眼,而是自己的眼睛,仔细观察众生百态。   他自然也会好奇,她如何超脱命运。   楚在霜闻言怔神,总以为他为神启而来,没想到他会说出此话。   她目送浦荣离去,待对方走远后,才摸了摸鼻子:“还怪有压力。”   *   淮水两岸,仙魔修士都在筹备战事,自然逃不过敌方的眼睛。   浩浩荡荡的大军汇聚,在河岸边剑拔弩张,不知何时就会交战。空中不时有光点闪烁,都是修士们操控的法器,地面也竖起数面大旗,此时迎风招展、猎猎作响。   北面,数头狰狞骨龙挥动羽翼,盘踞在荒芜大地的上空,正是俯瞰忘川的魔修统领。   白骨老汇报:“陛下,仙修已在对岸集结。”   “嗯。”斐望淮站在龙头之上,他遥望对岸仙修大军,暂时没看到熟悉身影。   白骨老思及带队的仙修统领,为难道:“既然有传魂入梦警示,不如您暂时退回营地,此处就由我……”   自从白骨老听闻释厄仙尊名号,他内心就生出无穷忧虑,不确定预言是否会应验,想要劝阻斐望淮出战。但各部族统领都露面,唯有魔尊不见踪影,同样影响魔修士气,自然让他左右为难。   “临阵脱逃又谈何统帅三军?”斐望淮听出其意,淡然道,“她要真有本事,我等她来杀我。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  另一边,仙修大军同样严阵以待,无数修士御空飞行,如聚拢的层层云雾。落日熔金,红辉漫天,雪白的仙门大旗风中招摇,看上去威风凛凛、士气蓬勃。   浩荡队伍前,白发男修背着古刀,正是万归宗元彻霆。   旁人提议:“宗主,魔修已在对岸虎视眈眈,不如现在就……”   “还不到时辰。”元彻霆仰头望天,他发现血色蔓延,蹙眉道,“现下还未开战,秘境就要出现,没有释厄仙尊的化境,恐怕不是好时机。”   元彻霆和楚在霜各自带队,抵达淮水的不同位置。他们打算等魔修统领露面,再做下一步计划,以防万花秘境开启。  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,两军还没有正式交手,空中就隐现红光漩涡,如有熊熊烈火在头顶燃烧。   没准是两军都驻扎在忘川边,跟查娜突袭时的局部作战不同,此场战役涉及的修士过多,现在就让仙魔之气躁动起来,致使万花秘境内花镜有所感应。   天边红霞如丝丝缕缕的绸条,不但搅乱淮水上空,甚至弥漫到万归宗。   漩涡盘旋在金红之中,犹如火球般的夕阳,灿灿光芒分外刺目。浓厚灵气随之涌出,层层叠叠地激荡开,也不知这力量会让世间新生,还是迎来万物俱灭的死寂。   宗门内,元空泽见大战未爆发,万花秘境缝隙就出现,他挑起眉头,手捻木珠串:“果然,就是今日。”   现在只差一把火,花镜就可以问世。   元空泽御空而起,他握着琉璃古橡珠,突然指尖用力,木珠飞射而出。这颗圆润木珠毫不起眼,直直地朝向仙修大军,眨眼间变幻为琉璃质地,在红光掩盖下消失得干干净净。   淮水边,万花秘境逐渐出现,让仙修不敢轻举妄动。   元彻霆正想给楚在霜传信,却感受到一股熟悉魔气,他难以置信地回头:“这魔气是……”   这是殊桃和自己遇到过的魔气!   当年的魔修出现了!   下一刻,扑面而来的气浪翻滚,宛如隐形的惊涛骇浪,拍向元彻霆为首的仙修。滔天魔气四散开来,将仙修杀得猝不及防,竟不知是何方魔修统领,明明跟大军相隔忘川,却能隔空打牛般偷袭众人。   两军在淮水两侧僵持许久,如同太阳下暴晒的干草,现在只需一丁点火星,就能燃烧起猩红火舌,肆无忌惮地侵吞附近的一切。   从天而降的魔修术法如火苗,落入仙修大军的刹那,便让战场呈现燎原之势。   元彻霆施放石壁抵御魔气,从暴烈术法下捡回一命。他正要找寻那魔修下落,一触即发的场面却被彻底点燃,再也无法轻易浇灭火势。   “邪魔歪道,人人得而诛之!”   爆炸中,一道尖锐声音刺破长空,彻底让对峙的战局爆发。   无数仙修法器如箭矢般悬空,凝聚饱含杀意的仙气,反击般射向硕大的骨龙。   “杀——”   硝烟弥漫,战火纷飞,混乱厮杀声响起,顷刻淹没忘川两岸。   仙魔修士兵戈相向,如呼啸而出的两头猛兽,在血红天空下撕咬起来。   不远处,其他仙修察觉乱象,遥望河岸边的骚动,问道:“释厄尊者,元宗主遇袭,我们动手么?”   两支队伍本敲定共同行动,谁料元彻霆等人遭到偷袭,现在跟魔修们纠缠在一起。   好在楚在霜早料到此事,仙魔大军埋伏不少内应,必然会趁势搅乱计划。   “再等等。”她紧盯天空中的漩涡,眼看缝隙一点一点裂开,在心底掐算着合适时机,“魔尊还未露面,现在贸然开战,没准遗失花镜。”   *   阵心,莲华宗和黎晖殿修士驻扎在石盘边,他们觉察远方嘶吼及灵气波动,很快都脸色微变,意识到发生什么。   浦荣眼看弟子匆匆来报,询问道:“前线开战了?”   “是元宗主等人遭遇魔修偷袭,释厄尊者正带队搜寻魔尊下落。”   楚并晓凝视天空中愈加显眼的漩涡,蹙眉道:“高修们还没动手,万花秘境就出现。”   秦欢:“现在前线战乱,难保浑水摸鱼,我们也得警惕外敌来袭。”   *   天空中,万花秘境的漩涡为战场洒下红辉,如遮天蔽日的异兽张开血盆大口。   弥漫的烟尘,飘洒的血雾,狰狞的面孔,长剑和古刀在半空中呼啸掠过,歇斯底里的喊杀及嚎叫让人识海震荡、浑身颤抖。   无我剑如丝带般涌出,将扑来的魔修们击倒,顺势吸取对方的魔气。   尽管楚在霜遏制战事,但战况依旧愈加激烈,连带头顶的漩涡旋转起来,让直视秘境的修士头晕目眩。   血色越发浓郁,花镜似要问世。   正值此时,数声长啸在天边响起,接着是飓风般的声势。骨龙挥动锋利的骨翼,如乌云般出现在战场上方,彻底布满天空,投下大片阴影。   银冠黛袍的男修站在骨龙顶端,他居高临下俯瞰战局,目光在仙修大军逡巡。旁边,浑身骨饰的老者立于另一头骨龙,身后还有多位魔修统领,带来气势不凡的威压。   “是魔修!”   众仙修眼见魔尊露面,此时如临大敌,尤其红光更盛,魔气波动起来。   只见斐望淮手持银扇,幽蓝魂火在扇面燃起。   元彻霆惊道:“不好,他要开化境!”   无数仙修法器悬空,长矛和战刀都飞舞,如箭雨般铺天盖地的袭来。   然而,魂火先一步在扇尖绽放,无边无际的暗色由此释出。斐望淮面对众多法器攻击,扇面一抬就扬起千万朵重瓣白花,蓝焰和繁花交织在一起,瞬间将天际线染为冷白色。   化境·忘川荼蘼!   顷刻间,排山倒海般的法器都被击碎,残渣如流星碎片般四处溅射,将花纹繁复的仙修大旗灼烧出孔洞!   遍布红光的天空也骤然暗下,秘境的漩涡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是浓浓夜色。淮水两岸像被铁幕罩住,眨眼间黄昏就变成黑夜,四下视野都模糊起来,唯有骨龙挥舞的风声,以及刀剑相撞的嗡鸣声。   火烧云般的景色消失,天空只留下阴沉寂寂。   众人发现异样,一时惊讶万分。   “天色怎么突然变黑?”   “万花秘境消失了……”   “这是幻术!”元彻霆喝道,“他们要发起总攻!”   骨龙之上,白骨老见化境铺开,他作势要发起冲锋:“陛下,我来……”   “你们警惕增援,我来带队进攻,花镜就要降世。”   斐望淮说完,便率先动身。他驱使骨龙冲向仙修,扬起如雪般荼蘼花瓣,锐利魔气四下铺开,所到之处无人能挡。   元彻霆构筑出数层坚硬石壁,妄图阻挡横冲直撞的骨龙,然而在迅猛攻势前却徒劳无力,转瞬就被击碎成残渣粉末!   千钧一发之际,只听有人高喊:“释厄仙尊——”   下一秒,雪白灵气在暗色中撕出一道裂缝,宛如飕飕作响的利箭破空而来,准确无误地击中骨龙的头颅。   这灵气好似伸缩的剑刃,带着清正浩荡的剑意,点化残暴骨龙,让其重回尘土。   白骨老术法被破,他当即变脸,慌道:“陛下!”   沙尘飞扬,骨龙崩塌。斐望淮失去落脚地,扬扇召出万千魂火,击退其他仙修法器,重新御器悬在空中。   他还没进行第二轮进攻,察觉迎面灵气震荡,炽烈白光逼近眼前。   化境·释厄!   雪白猛兽咆哮而出,像要撕破晦暗天色。   白衣女修御剑现身,长剑悬挂红花,腰间系着红绳。她容貌素净,由于张开化境,眉心出现莲纹,一如出水的秀丽菡萏,平静无波地凝视着他。   时间在此刻停止,噪音在此间消失,四周也亮如白昼。   楚在霜脸上没什么表情,连声音都没有丝毫起伏。   “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?”   吐息之间,剑刃抵达,无我剑所向披靡,精准地刺向心口。   斐望淮见她干净利落出剑,他嘴角溢出些许艳丽鲜血,似是被仙魔之气搅乱识海,衣袍被剑气吹得翻飞,如同即将熄灭的魂火。   “陛下——”   白骨老大惊失色,想要前去救援,却感大势已去。   忘川荼蘼逐渐凋零,黑暗天空再度亮起,刺目的白色过后,便是浓厚的深红。   不知何时,万花秘境彻底打开,像同时出现十个太阳炙烤大地,澎湃灵气恨不得颠倒天地,让众人都为之变色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的化境碰撞,激荡的仙魔之气彻底爆发,成为开启万花秘境的钥匙。   而魔尊在此身殒,宛若最后一根稻草,终于唤醒尘封花镜。   血红漩涡中极光乍现,星辰般的存在缓缓陨落,却由于光芒过于炫目,远远看着模糊不清,暂时没法辨认真容。   “花镜要降世了!”元彻霆忙道,“先吸收仙魔之气……”   现在,魔修大军由于魔尊被杀,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。   只要楚在霜趁势吸收仙魔之气,就可以关闭万花秘境,像上回一样解决危机。   释厄兽三步并作两步,它朝着漩涡中心奔去,刚要张嘴吞入仙气和魔气,却被一道灰色的光芒击穿!   楚在霜脸色一变,发现灵气不对,连忙侧目望去。   数枚珍珠大小的木珠映入眼帘,悄无声息地散落释厄兽周围,构建出立方体般的坚固空间,竟将爪牙尖利的雪白猛兽禁锢其中!   释厄兽差点就关闭秘境,现在却被灰色结界困住,只能狂怒地撞击法器木珠。它来回挥爪,想要吞噬结界灵气,此灵气却颇为异常,没法像往日般吸入。 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仓皇起来。   元彻霆认出那法器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,怔道:“琉璃古橡珠!”   话音未落,一道人影飞身而上,趁释厄兽失去自由,想争夺落下的花镜。   无我剑紧随其后,朝着那人就伸去,却被灰色灵气击落。   两股力量在空中对碰,轰隆巨响后如怒涛翻滚,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,全都被骇然震荡所波及!   楚在霜用剑刃做屏障,抵御袭来的灵气波动,待到面前爆炸结束,数条无我剑又涌出,如藤蔓般缠住巨大的木珠,拦住那妄图御器升空的身影!   楚在霜五指紧握,等看清眼前修士,抿唇道:“果然是你。”   她早猜到花镜出现,就会引出背后之人。倘若他不此刻出手,万花秘境就会封闭。   尘烟散去,巨珠浮空,被她用剑拦截下来的仙修,正是本该在门内养伤的元空泽。   他身着万归宗衣袍,腰间还佩戴灰烬石,面无表情地望着众人。明明自称灵气在前不久消耗一空,却轻而易举施术困住释厄兽,挥手挡住数条无我剑的攻击,丝毫不见先前的枯竭虚弱之态。   “尊者这是何意?”元彻霆难以置信道,“只要释厄兽成功,秘境就可以关闭!”   元空泽突然出现,却制住释厄兽,让他大感不解。现下,仙修都在激战后显露疲态,混垠尊者反倒对盟友发难,令人隐隐感到一丝不安。   元空泽见他满脸震惊,却风轻云淡地笑了:“为何要关闭秘境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千百年前,我见识过一次秘境打开,可惜那时还未参破天道,白白地错失机会。”元空泽挑眉,“好在没有关系,花镜今日问世,或许也是宿命。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  楚在霜:“你是故意负伤,想要重组大军。就是为挑动大战,让万花秘境开启。”   “与其说是挑动大战,不如说是顺水推舟。”元空泽道,“反正就算没有我,世间也千疮百孔,仙魔势必有一战,倒不如助我飞升。”   此话一出,不光元彻霆等仙修神情惊异,连白骨老等魔修也面色愕然。   元空泽竖起两根手指,施术道:“闲聊到此结束,诸位也辛苦了。”   白骨老察觉灵气波动,惊道:“不好!他要抢夺花镜!”   楚在霜只觉拦截木珠的无我剑震颤起来,巨珠表面皲裂出数道缝隙,树干般木条涌生,挣脱柔韧的剑刃。   木条如利刃般刺向周遭修士,同时托举着元空泽向上,宛若拔地而起的高大巨木,又像巍峨挺拔的峭壁山巅。   化境·琉璃万橡!   仙魔修士早在缠斗中消耗大半灵气,现在却突然遭到九叶修士扫荡。橡木如同巨蛇般席卷而来,瞬间击落仙修抛掷的法器,以及魔修驱使的数头骨龙。   楚在霜正要起身去追,却被橡木群拦住去路。   刀折矢尽,悲鸣阵阵,橡木根本不管仙魔阵营,肆无忌惮地展开屠戮。   楚在霜猛地抬手,数条无我剑凝聚成屏障,释厄兽也撞碎灰色结界。它长啸一声,踏碎四面八方的橡木,阻挡来势汹汹的九叶化境,这才让仙魔修士们转危为安。   另一边,元空泽面无表情地腾空,甚至没给下方多留眼神,转而看向漩涡中极亮的光影。他根本不惧眼底被光刺痛,死死盯着显露真容的花镜,连带胸腔内心脏都在狂跳,就像透过漩涡看到更高的境界。   多年谋划终于实现,只要摆脱破烂的此界,就能抵达崭新的世间!   超脱现有的虚妄,冲破修为的界限,这是多少修士的毕生心愿!   元彻霆望着头顶红光:“花镜问世了!”   然而,楚在霜为挡住琉璃万橡慢了一步,现在御剑也追不上动身的元空泽。   只见元空泽前往苍穹顶部,他正等待众生之源出现,想要伸手握住花镜,却被鲜艳夺目的红光包裹,接着旋转的漩涡缓慢消失,连带火炬般秘境也黯淡下去。   元空泽感到不对,他连忙收回手,下意识地格挡:“这是……”   幻术。   一道冷光在空中乍现!   锐利银扇刺中他的手臂,尽管没有命中要害,却也溅起数滴血花!   天色眨眼间晦暗,迷惑众人的视线,漩涡中的极光终于显露原型。银冠黛袍的男修从中现身,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漆黑的眼却浸润冷意,一击没有刺死对方,又抽手挥出第二击。   幽蓝魂火骤然燃烧,暴雨梨花般袭向元空泽,迫使对方不得不用橡木抵挡。然而,呼啸风声从背后响起,夹杂着侵吞万物的浩瀚之力,那是释厄兽步步紧追的脚步。   斐望淮从万花秘境中现身,楚在霜从后方战场上追击,两人竟一前一后出手,让元空泽无处再躲藏!   撤去忘川荼蘼的幻境,真正的天空也暴露眼前,轻云浅淡中有丝丝缕缕的红,却完全没有炽热亮眼的红色极光。   元空泽悬在半空,内心里暗道不妙,没想到竟是圈套。二人联手用幻术营造花镜问世的景象,楚在霜释放出大片仙魔之气,让人以为交融的灵气已经够多,斐望淮则用化境来遮天蔽日,伪造出万花秘境开启的模样。   实际上,万花秘境刚打开缝隙,花镜根本就没有露面!   前后夹击让元空泽退无可退,迫不得已使出藏匿许久的底牌。   楚在霜道心不同寻常,倘若被释厄兽正面击中,即便是九叶也会受重伤。   思及此,元空泽猛然挥开烟花般蓝火,腰间的灰烬石突然亮起,随之而来是数条银灰色火焰,如同嘶嘶作响的蛇群,朝着身后的雪白猛兽扑去。细弱电流混杂在灰火中,隐隐可见金光闪耀。   火星四溅,热浪翻滚,两股仙魔之气相撞,噼里啪啦地作响,掀起旋风般冲击!   “这是魔气!”   无数修士被灵气巨浪打翻,元彻霆手握桃木牌,感受到熟悉波动,如遭晴天霹雳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距离元空泽最近,同样被仙魔之气吹得倒飞出去。   无我剑当机立断裹住两人,没让银灰火焰侵袭而上。斐望淮扇尖一点,红花长剑就被重新御起,在空中旋起剑花,稳稳地接住二人。   斐望淮御剑载上楚在霜,又看向灰火包围的元空泽。他顿时背后发凉、如堕冰窟,僵立在飞剑上一动不动。   楚在霜站在斐望淮身后,察觉他气息不稳、指尖颤动,一时略感不解,轻触他的衣袖。   他黑眸里迸发出恨意,咬牙道:“这是母后的术法。”   释厄兽和魂火逼迫元空泽露出真正的实力,但他从灰烬石中释放的火焰,分明是魑王才会的术法!   楚在霜闻言一怔,她方才只认出仙魔之气,却没认出灰火中的电流,居然是金电术。这术法由斐望淮母后创造,没道理该被元空泽学会。   毓涅城的残酷画面在脑海涌现,她回忆镜石里血祭魅族的过往,顿时领悟斐望淮缘何怒火滔天。元空泽必然是对魑王下手,才能剥夺对方身上的力量!   “不得不说,你母后确实不同寻常,比普通魅族强得多。”元空泽已重新站在木珠上,跟二人拉开一段距离,灰色火焰向伤口处飘去,跟魅族自愈时一模一样,笑道,“这术法明明是灵兽所创,却能同时调动仙气和魔气,倒是帮了我大忙。”   一直以来,他都在研究魅族天赋,试图掌握仙气和魔气,终于借魑王得偿所愿。   他自身就拥有仙气,再用魑王魂体转换出魔气,总算满足壁画上仙魔同体的条件。   白骨老怒道:“是你谋害了魑王大人!”   “弱肉强食,胜者为王,这不是你们魔修的理念。”元空泽斜他一眼,“何必大惊小怪?”   “那殊桃又是为什么?她分明是仙修,也没有做错事!”元彻霆目眦尽裂,恨不得将桃木牌捏碎,质问道,“尊者还是看着她长大!”   元彻霆眼看元空泽施放魔气,现下头脑里一片混乱,只觉过往信仰都崩塌。   他作为元家人,自修行就将混垠尊者视为标杆,一路以来得过元空泽不少指点,现在却被告知曾被对方袭击,仙侣更是死于其手下,此时如有钝刀在心口乱搅。   那年,他和尊者在门内切磋,对方还曾跟殊桃说笑,态度亲和又关怀备至;后来,他和殊桃欲结仙侣,宗门对此颇有看法,也是尊者力排众议,这才促成一桩佳事。   谁料一切都是假的,往昔的美好回忆,现在想起极讽刺。   元空泽见元彻霆双目通红,他长叹一声,遗憾道:“彻霆,你总有种天真的愚蠢,意气用事到不像修士。”   “不像修士?”   “对,修士就该全心修行、飞升问道,这不就是修仙的意义?而你们却总爱做些无用的事,不是非要让仙魔修士化解隔阂,就是要在世间创造不同以往的属地。”元空泽望向身着芸水袍的楚在霜,“不管是你们,还是辰玥和停云,全都愚钝得不像话。”   楚在霜听他提及父母怔然。   “明明脱离此界就好了,偏偏要将花镜放回秘境,回去创立什么琼莲十二岛,说是不能抛下莲峰山的人。”元空泽嗤道,“这世间被混沌之气包围,早晚都支离破碎,却总要白费气力。”   当年,众人由于志向不同,在毓涅城分道扬镳。正因如此,他那时没能取得花镜,只眼睁睁看着他们放回。   “不过没有关系,他们有所牵挂,早已不能离岛,我却不会被绊住。”元空泽张开五指,掌心悬浮起木珠,淡声道,“本想靠大战打开秘境,看来还是不够,必须得靠这个。”   下一刻,银灰木珠被碾得粉碎,随手一挥就随风飘散。   风云狂涌,淮水两岸地动天摇,数道惊雷从天而降,不知何物彻底崩溃,让在场修士面露惊惧。   *   万归宗,两色交融的石盘龟裂,其中灵气随之消散,引来旁边人的注意。   李荆芥:“阵心破碎了!”   楚并晓等人看守阵心,他们不见魔修来袭,却见石盘离奇损毁,当即聚拢在石壁旁。一旦四象玖洲阵心损坏,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,都将葬身于混沌之气,没有办法从中生还。   尤其四象玖洲的边缘会逐步被虚无吞噬,届时除了能开辟属地的高修,其他人甚至无法借传送阵离开。   楚并晓伸出手来,绿色的灵气萦绕,触摸破碎的石盘,想要稳住属地阵心。   秦欢见状,她立马领悟,模仿他的模样,同样注入灵气。   无奈碎裂阵心没法复原,仅仅还能维持片刻功效。   秦欢蹙眉:“不行,即便你现在八叶,但四象玖洲太大,还得有其他高修灵气,否则没法复原……”   四象玖洲阵心绝非一人所造,石盘碎裂导致魑王灵气溢出,原本摇摇欲坠的阵心彻底破碎。   楚并晓:“不用复原阵心,霜儿他们还在前线,只要再撑半晌而已。”   他推测前线激战致使阵心损毁,若能扛到战事结束,等其他人赶过来,没准还有回旋余地。   “我来。”浦荣张开掌心,只见灵契闪耀,“用这个加上在座灵气,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。”   *   轰鸣阵阵,乱象突生,混沌之气蔓延进四象玖洲,很快让天地褪色、百草凋零。   楚在霜眼看天边红光大盛:“他撤掉阵心灵气,想摧毁四象玖洲,借此打开万花秘境。”   仙魔大军齐聚四象玖洲,倘若没有交手,想要激发灵气,就只剩下一计,让其葬身于此。   她猜到对方会对阵心下手,所以让仙修蹲守始祖之地,唯恐遭遇背刺爆发纷争,不料元空泽比自己想得更毒辣,居然直接摧毁四象玖洲来达成目的!   天空中红雾翻滚,这回不再是虚假幻境,而是真正的秘境缝隙。   云层被混沌之气切成碎片,如雪花般飘散消逝,跟澎泽岛崩塌时一样。万物的形态都在虚化,除了万花秘境红光炫目,周遭的一切都化为死寂。   斐望淮冷声道:“一旦属地崩毁,你也无地立足。”   “待我真飞升上界,留此界又有何用。”   元空泽双脚猛然用力,便直奔万花秘境而去,竟贯穿倾泻下来的混沌之气。   “九叶踏虚!”   这是九叶修士才有的招式,他彻底将属地弃之不顾,肆无忌惮将其甩在身后,飞离四象玖洲争夺花镜。   楚在霜深知旁人无法应付混沌之气,她一边用无我剑吸取仙魔之气,一边转头对元彻霆道:“元宗主,你们回门里稳住阵心!”   元彻霆心知她要去追元空泽,犹豫道:“可是……”   楚在霜:“混沌之气对我没用,他应当要去秘境,那里对我更有利。”   万花秘境充斥仙气和魔气,即便她比元空泽低一阶,但在秘境里不见得会输。   元彻霆闻言,也不好再劝,准备返回门里支援,却忽听另一人发话。   斐望淮:“白骨老,你跟他们一起。”   白骨老:“陛下?”   “始祖之地本就仙魔共治,倘若阵心完全崩塌,魔修营地也会消失。”   此话一出,白骨老和元彻霆对视一眼,似都明白当下局势,现下两军再不休战,全被当做元空泽飞升的垫脚石。   “好,那您……”   斐望淮摘下颈间蓝宝石,他将其塞进楚在霜手中:“无远弗届可以追上,我随她一同赶过去。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结局(上)   众人决断完就分头行事,元彻霆和白骨老召集修士,赶往始祖之地稳固阵心。楚在霜和斐望淮则追赶元空泽,争夺即将出现的花镜。   楚在霜握着无远弗届,她在斐望淮指导下,将灵气注入蓝宝石,又重新站在飞剑上。   红花长剑能站二人,斐望淮随她上剑,恰好伫立她身后。   楚在霜目睹此幕,忽然就有些恍神:“说起来,这是我第一次御剑载你。”   多年前,他们经常在岛内御剑飞行,当时都是他载着她,倒是头一回反过来。   斐望淮睨她:“不会还像当年一样飞不起来?”   她不满:“怎么会。”   “那以后由你来御剑。”他莞尔,“反正东西都给你了。”   楚在霜一怔,不料他这么说。她睫毛轻轻颤动,好半天后回应道:“……好。”   仙魔之气流转,蓝宝石熠熠生辉,释放出明湛的光。无远弗届终于启动,开始施放传送术法。   两人一剑被光束包裹,直奔头顶的红光而去,前去追赶踏虚离开的元空泽。   *   雷光大作,红云翻滚,万花秘境释放的灵气浩瀚无穷,不但让毓涅城震荡起来,连城内修士都察觉异象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   “万花秘境要打开了!”   “城主呢?城主还没有回来!?”   毓涅城被红光覆盖,致使城内骚乱起来。   血红漩涡越来越大,以至于天空变成红海,甚至波及云雾缭绕的琼莲十二岛。   岛内阵心,楚辰玥等人聚集一堂,仰头看到万花秘境开启,皆是眉头紧蹙、面色凝重。   肃停云:“四象玖洲阵心崩塌,现在花镜就要问世。”   药闻笙:“掌门,前线弟子传来消息,混垠尊者捣毁阵心,踏虚朝秘境赶去……”   却梦竹惊道:“元空泽摧毁阵心!?”   元空泽是四象玖洲的开辟者,他要是亲手毁掉阵心,很难再将属地救回来,不怪众人如此惊讶。   “没错,元宗主等人已返回门内稳固属地。”药闻笙犹豫,“……据说还有数名魔修跟着一起。”   能让仙魔停止战事,共同挽救崩溃阵心,恐怕四象玖洲危在旦夕。   “召集岛内剩余弟子,加固各岛结界屏障。”楚辰玥道,“一旦花镜落入歹人之手,岛内也会遭受灵气侵袭。”   *   璀璨白光散去,红花长剑便脱离四象玖洲,飘荡在无依无靠的罡气中。   各大属地外部被混沌之气包裹,元空泽依靠九叶踏虚在其间行走,楚在霜和斐望淮则通过法器传送。   只是伴随万花秘境的打开,越来越多灵气从中溢出,跟附近的混沌之气对撞,连踏虚和法器都不再管用。   即便是八叶和九叶的修士,面对神秘莫测的花镜漩涡,同样显得渺小无力,如同巨浪滔天下的小船,不时被混乱灵气颠得左摇右晃。   正前方,元空泽身影在红光中若隐若现,迎面而来的混沌之气增多,他前进的速度也逐渐缓慢。或许是察觉有人追击,数条橡木向后方戳去,绕开刚烈的混沌之气,妄图将红花长剑上方的二人击毁!   轰隆——   幽蓝魂火绽放,抵挡橡木攻击,在木屑中破开一条出路。   斐望淮持扇施术:“我来防守,你来攻击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楚在霜稳住飞剑平衡,她在魂火的掩护之下,骤然伸出隐形无我剑,直直朝着元空泽刺去!   无形剑刃吸收大量仙魔之气,在半空中跟另一股银灰灵气相撞,顷刻间飞溅出大团烟火。   火花四溢,满目灿光,飘散开的火星扫过脸庞,携来阵阵灼意。   混沌虚无中,两股仙魔之气互不相让,一股是楚在霜的阴阳太极球,一股是元空泽的琉璃万橡,在遍布罡气的虚空中缠斗起来,又在互相抵消后遭遇混沌吞噬。   前方的秘境漩涡越发耀眼,大片大片灵气起伏不定,在红花长剑两侧汹涌而过。镜石搭建的石台近在眼前,但跟以前的安宁平和不同,彻底被溢出的红光淹没。   潮水般的灵气袭涌,好似奔流不息的河川,细看又如破裂的镜子,大大小小的碎片在红光照耀下璀璨夺目,汇聚成一条神奇湍流,镜面上还倒映出画面。   那些画面各不相同,有的是山川河流,有的是云海翻涌,有的是万丈深渊,有的是钢铁森林,部分跟此界如出一辙,部分跟此界截然相反,看上去光怪陆离、异常缤纷,都是万千世界的景象。   斐望淮避开灵气,蹙眉道:“这是……”   楚在霜怔然:“原来是真的,是其他界面。”   她望着镜面里的事物颇感熟悉,年幼时小释曾编纂诸多故事,描绘其他世界的怪异物件,现在看来真没有作假。没准是仙魔之气跟花镜同源的缘故,它通过花镜灵气窥探到其他界面,才能编出那些精彩纷呈的经历。   这样看来,万花秘境石台上的壁画也是真的,或许吸收世间仙魔之气,确实能够飞升其他界面。   “没错,都有那么多缤纷世界,你们却总要固守此界。”元空泽不屑,“明明离开就能解决,偏偏坚持妇人之仁,不管是肃停云还是教皇,都白白浪费九叶修为……”   数条灵气河流的尽头,万花秘境如同流转幕布,正中心亮起星陨光辉。真正的花镜比幻术伪造的更强大,还没有亲手触及,就要被卷入其中。   元空泽眼看花镜出现,他猛然抬手,释放出灵气:“既然如此,就让他们留在原地,由我来飞升上界!”   “对此界麻木不仁,又谈何飞升上界。”楚在霜瞧他伸手夺镜,她果断刺出无我剑,“去哪儿都是重蹈覆辙!”   无我剑向着花镜袭去,跟银灰灵气激战,在漩涡内争抢起来,击碎附近镜石,扬起层层残渣。   双方如今都有仙魔灵气,元空泽修为更高,楚在霜灵气更多,一时间陷入胶着。   迅猛的攻势、密集的术法、强势的灵气,楚在霜在魂火保护下占领上风,她一边吸收万花秘境内海量灵气,一边御剑不断逼近漩涡中心花镜。   斐望淮站在她身后,震裂四面八方的橡木,观察着秘境周围的情况。   这里已经靠近毓涅城,只要稍一侧目,就能看到城镇,隐藏在红光下。镜石碎屑飘浮空中,偶尔撞上脚下飞剑,还会被震得叮啷作响。   元空泽不料二人越战越勇,尽管他剥夺魑王魂体转化出魔气,但归根到底是后天的仙魔同体。魅族秘术都被斐望淮破解,吸收灵气又远不及楚在霜,察觉到持久战对自己不利,很快心念一转、计上心头。   银灰灵气再次袭来,狂烈又蕴含杀气,却不是朝着二人!   楚在霜看清术法方向,居然是远方毓涅城,她当即抽身而去:“不好。”   斐望淮:“小心!”   楚在霜用无我剑搭建屏障,替毓涅城挡住银灰色轰炸。斐望淮则扬扇护她,千瓣荼蘼阻挡橡木,为二人争下喘息的余地。   元空泽料定他们会率先救城,他飞身朝漩涡冲去,趁势握住镜面,奋力向外一抽,终于取出花镜!   元空泽高举花镜,他催动仙魔之气,喝道:“结束了!”   楚在霜和斐望淮见状,皆是脸色大变。   虚无中传来一声雄浑异响,接着耳畔声音都被抽离,一切如同回归初始沉寂。   花镜在元空泽手中放出璀璨光线,就像一颗滚烫炽热的火球,引动万花秘境的漩涡,让周遭陷入旭日般的朝晖。   金光万丈,红光四溢,众生之源将世间照得透亮,连修士都无法直视其灼灼光彩,被此景刺得闭眼回避。   澎湃惊人的力量海啸般扑来,让万物在其面前倒下,在此威势下瑟瑟发抖。   元空泽运转仙魔之气,正源源不断吸收花镜的力量,想要一举突破九叶飞升,却发现镜内灵气无穷无尽,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,如同岩浆般灼烧自身经脉,恨不得要将自身道心撑破,噗嗤一声就口吐鲜血!   道心破裂,识海溃散,花镜根本不顾使用者实力,一股脑地倾倒着仙魔之气。   “……怎么会?”   元空泽口腔弥漫腥甜,现在七窍流血、皮肤干枯,眨眼间化为枯槁老者,竟不知是吸收花镜灵气,还是被此物彻底吸干心血。   他如干草般扑倒在地,手中的花镜顺势滑落,让剩余两人面面相觑。   楚在霜瞳孔微颤:“他的道心被花镜碾碎。”   “……连九叶修士都撑不过片刻。”   斐望淮同样没料到花镜强悍如斯,元空泽掌握仙气和魔气,早就站在修士的顶端,却在花镜前不堪一击,根本没有操控它的能力。   这就是当年让此界分崩离析的花镜!   这就是让释放它的魔修都心生胆怯的众生之源!   倘若方才所向披靡的力量引人向往,他们现在盯着明洁如玉的镜面,看到元空泽吐血的衰老之态,便只感到寒毛倒立、背后发凉。   不论是修为多高的修士,在花镜面前都分外渺小,仙魔大战灵气仅是开启秘境的钥匙,更代表门后花镜的玄妙之力深不可测。   只见镜面缓缓升起,依然散发瑰丽色泽,放出无边的霞光。仙气和魔气骤然紊乱,混沌之气逐渐吞噬镜石,将其彻底碾压成碎末儿。   两人站在万花秘境内,不亚于处于猛烈风口,快被虎啸般暴风掀翻,还要警惕不要跌入混沌之气,避免被锐利残忍的罡气啮噬殆尽。   红花长剑都在乱流中颠簸,他们要放任花镜继续,恐怕其余属地也消散。   半响后,楚在霜找到一块巨大镜石落脚,终于能在花镜攻势之下暂歇。肆虐的混沌之气让天地崩塌,倒地的元空泽都隐没在虚无中,他们费尽全力才能在此立足,实在没办法再御剑飞行。   楚在霜:“必须得把它塞回去!”   元空泽没借助花镜飞升,但他贸然将其抽出来,不亚于放出可怖灾厄,即将毁掉剩余属地。再过一会儿,不论是近处的毓涅城,或是远处的琼莲十二岛,都会被蔓延的混沌之气侵吞波及。   楚在霜收回红花长剑,放下后面的斐望淮。她打算顺着镜石小道,避开罡气最猛的正面,从另一侧重新靠近花镜,想办法将躁动镜面推回万花秘境。   谁料还没有走两步,身后人是亦步亦趋。   楚在霜回头,忧虑道:“你跟过去的话,没准也会……”   元空泽拥有仙魔之气,都不敌强大的花镜。她同样心中没底,这才会收回长剑,先将斐望淮放下去。   “又不是第一回了。”斐望淮挑眉,“与其等你遇险再救,还不如现在跟着你。”  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漆黑眼眸平静无波,就跟当年在莲华宗一样,口气总是淡淡的,却每次都会出手。   一如他过去别扭的言论,说她要是再遇险,他又得搭命救,确实没几条命让她糟践。   楚在霜闻言,本来还踌躇,突然又笑了。   她挑眉,和缓道:“那就辛苦你了,又让你搭命救,继续被我糟践。”   “走吧。”   斐望淮一笑,他伸出手来,扣住她掌心。   他们互相搀扶紧靠,在飓风中缓慢前进,避开沿途的混沌之气。   *   “宗主,花镜现世了!混沌之气侵入属地,恐怕很快要到阵心!”   石盘边,元彻霆和白骨老等人刚稳住阵心,便感觉诡异力量在四象玖洲扩散。狂躁花镜不管不顾倾泻灵气,致使勉强维持的平衡又被击碎,让属地的边缘如山石般崩塌。   元彻霆面色焦灼,他低头回望石盘:“……真要护不住了么?”   楚并晓:“长此以往下去,别说四象玖洲,其他属地也没法幸免于难。”   琼莲十二岛,众岛主同样在维护阵心,避免混沌之气吞噬岛屿,不堪忍受越来越重的压力。   楚辰玥面露难色:“实在不行,只能先放弃几个岛屿,派岛主们赶往万花秘境。”   岛主们都无法离岛,否则属地将会崩毁,可现下花镜清剿世间,再不断臂求生,那就彻底灭亡。   药闻笙:“但花镜本就非寻常修士能抗衡,即便有人赶过去,也不一定能再……”   “我过去。”肃停云道,“倘若九叶都无法解决,或许就是此界的命数。”   上次仙魔大战后,他们生存的世间千疮百孔,如果花镜当真赶尽杀绝,起码曾经全力争取过。   空中花镜如同烈日,炙烤着世间的各地。   肃停云正要起身,却见一片巨大阴影笼罩,如同雪白的云层遮天蔽日。   只见威风凛凛的释厄兽凭空出现,竟一口吞下辉光四溢的鲜红花镜,天狗吞日般将其纳入腹中。   肃停云愕然:“是霜儿!”   释厄兽将发烫的花镜吞噬,连带肚子也鼓胀起来,好似一时消化不了。它在万花秘境内反复跳跃,不时发出阵阵咆哮,似要降服异变花镜,迫使其不再溢出灵气,扰乱世间的仙魔平衡。   只是花镜灵气滔滔不绝,跟过去的零星碎片不同,根本就没有停歇时刻。   即便是楚在霜和释厄兽,也没法吃下那么多灵气。   八叶……九叶……   修为不断提升,吸入却没停止。   楚在霜额头冒汗、眉心紧皱,识海及身躯感到被撑得剧痛,又被修复伤口的幽蓝魂火安抚,简直陷入一场漫长的酷刑,只能任由灵气锤炼身体。   她领悟元空泽为何道心碎裂,倘若不是阴阳太极球没实体,恐怕现在也早达到修为极限!   斐望淮见她脸色惨白,同样丝毫不敢放松,用魂火治疗她痛楚。   许久后,楚在霜深吸一口气,她在长久积蓄后,终于按捺不住,干脆一口气放出!   既然这灵气泱泱如天地,那她索性也成为天地,化为广袤长空及原野,将调和的仙魔之气挥洒出去!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结局(下)   花镜溢出的灵气躁动无序,经历阴阳太极球调和过后,便如汹涌山洪决堤,滔滔不绝地流出。   有一瞬间,楚在霜觉得自己和灵气融为一体,像无我剑般四散延伸出去,触碰到虚无的混沌之气。这感觉跟她在毓涅城内张开化境相仿,只是冲刷过她身躯的灵气更多,甚至充盈到世间属地都承载不下,必须涌入晦暗不明的罡气中。   这股力量刚跟混沌之气接触,双方就互不相让绞杀起来,传递给她切实的疼痛,带来森森白骨的画面。混沌碰触到调和过后的灵气,重新构建出崭新的实体,却也将惨烈记忆复原,让她看到过往的消亡经历。   天地崩裂,血流千尺,硝烟弥漫,易子而食。高修互相屠戮,凡人无处躲藏,只剩生灵涂炭的炼狱。丽嘉   这是毓涅城时没有的遭遇,她在开辟属地时看到过去,仙魔大战前的众生印迹。   这片岌岌可危的天地沾满怨气,每当她用仙魔之气调和部分,就会接收亘古不变、党同伐异的仇恨。不论是仙修和魔修,又或是修士和凡人、人类和灵兽,总有无法停歇的喧哗及厮杀。   它们如厉鬼般纠缠住她,嘴里还在不断叫嚣,试图阻止她的动作,想让茫茫世间消亡。   倘若不是她拥有仙魔道心,能熟练将激烈情绪剥离,恐怕早被混沌之气压垮。   眼前有蓝光亮起,无数魂火宛若花蕊般托举二人,那是魅族入梦的治疗秘术。斐望淮用梦境帮她恢复道心,如轻缓的涓涓细流,逐步修复她的经脉。   由于梦境将两人连通,他同样看到往昔惨状,索性挥扇让梦境变化,想驱散混沌之气影响。   可怖的嶙峋白骨消散,取而代之是莲花摇曳。   云雾缭绕的琼莲十二岛映入眼帘,她和兄长雪地捕鸟、混迹红尘泽学烤鸭、在通天塔跟好友们修行、门派大比时跟同门配合,无数美好回忆挥退阴暗,连带被混沌之气压制的道心也平和下来。   或许花镜就是一面镜子,照出是善是恶,全看修士自己。当她的梦境被岛内记忆填满,不断波动的花镜也随之安静,变得清正平和,驱散混沌之气。   楚在霜被魂火安抚,她回握住他的指尖,再次融合仙魔道心,彻底释放花镜力量!   通天巨响过后,数道红光拔地而起,犹如刺破苍穹的鲜红利刃。各地的花镜碎片都波动起来,仿佛受到众生之源的感召,配合楚在霜灵气向外扩散。   毓涅城的照心河水花震荡,琼莲十二岛的通天塔顶红光明盛,凡是花镜曾涉及的地方,此时都接收到调和之气,帮助她来盛放过溢的灵气,填满混沌之气占据的空间。   岛内阵心,众岛主一直在稳固属地,发觉岛屿边缘扩大,一时都颇感震惊。花镜力量借助碎片落到岛上,居然开始让众岛恢复平衡。   却梦竹:“琼莲十二岛在变大。”   “霜儿在用仙魔之气开辟属地,阻挡侵入岛内的混沌之气。”肃停云身上浮现紫色灵气,干脆在此刻张开无我化境,“现在助她一臂之力,就可以扛过这危机。”   “不光是岛内,是这片天地……”楚辰玥仰头观察万花秘境,她领悟女儿的想法,忙道,“传信给其他属地,此刻在阵心发力,没准能重塑天地!”   虽然他们没法离开岛屿,不能如当年赶往毓涅城,但只要楚在霜用花镜联结诸多属地,其他高修也可以替她化解灵气,冲击弥漫在四周的混沌之气。   四象玖洲内,元彻霆和白骨老同样发觉异动,他们过去自毁的属地重新凝聚,连带方才被元空泽捣毁的阵心都恢复生机。   元彻霆:“这力量从何而来?”   “好像是花镜碎片的方向。”白骨老下意识望向北方,他又面露犹豫,仰头道,“不,不对,还有万花秘境……”   浦荣盯着虎虎生威的释厄兽,眼看它劈开混沌之气,从中踏出一条新出路。他只觉灵契也受到感召,绿光在掌心亮起,接收到花镜之力。   楚并晓看穿释厄兽计划,高声道:“烦请诸位都张开化境!”   此话一出,仙魔大军都释放力量,在释厄兽引导下,抵御混沌之气。   万花秘境内,楚在霜和斐望淮被荼蘼花瓣环绕,遥望各属地亮起的光束,认出亲友及盟军的助力。   他们最初推开混沌之气并不容易,只能借助花镜碎片放出灵气,现在有更多修士出手相助,继续开辟属地也没那么费力。   不知不觉,帮忙重塑天地的人越来越多,甚至让楚在霜通过灵气看到远方。这是一种神奇的感受,像她在通天塔内欣赏天际线,只觉得这世间竟如此浩大,有无穷无尽的新鲜事物。   即便众人被混沌之气割裂,如浮岛般在虚无中穿梭,却仍不约而同做出相同选择,在此刻同心协力地守护故土。   楚在霜感到花镜力量耗尽,现在却不再识海剧痛,反生出酣畅淋漓感。她缓慢伸出左手,释放出雪白仙气,又看向另一只手,拉了拉身边的人。   斐望淮察觉她的目光,他发现她手中仙气,很快领悟她的意思,索性牵着她的右手,共同放出幽蓝魔气。   他们握着仙气和魔气,跟壁画景象格外相似,唯一不同就是,现在并非一人。   假如真有飞升上界的预言,也不该是某个人,而是让此界飞升。   气有灵,一上一下,阴阳交融。   阴阳太极球继续旋转,在数次淬炼后明湛发亮,带着她对世间万物的新体验,最后一次调和残存的混沌之气!   ……   轰隆巨响,风云大变。   浩荡灵气经由调和,又借助众人及花镜力量,填满无数分裂属地的沟壑。灰暗的混沌之气无处藏匿,跟花镜释放的灵气互相抵消,最后彻底消融殆尽。   四象玖洲破碎的阵心被新的灵气充盈,跟琼莲十二岛、落蔷山谷一样,开始不断地扩张起来,如枯木逢春后苏醒,延伸出崭新的枝条。   混沌之气消失,三大属地上的灵气溢出,甚至不需要高修出手,便自主形成新属地,如铺展的巨大画卷,不紧不慢地联结彼此。   毓涅城内,须妄生正号召众人张开化境,却忽感轻柔细雨从天而降,头顶的秘境漩涡逐渐消失。他忙不迭抬头,愣道:“万花秘境在消失……”   毓涅城城主由万花秘境挑选,而他和秘境的联系在变弱。   绵绵雨帘覆盖,笼罩城镇上空,连炫目红光都在雨水中褪色,天空在迷蒙中恢复清明。   “下雨了?”   “秘境要关闭了,但灵气没消失!”   有修士伸手接雨,观察道:“这既不是仙气,也不是魔气……”   这雨水夹杂崭新灵气,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,都能自如地吸收,让众人颇为惊异。   即便是仙魔共存的毓涅城,同样要维持仙气和魔气平衡,却没料到世间还会有新灵气。   “城主!城外出现了新天地!”有人匆匆来报,欣喜如狂道,“包围毓涅城的混沌之气都消失了!”   “什么?”   须妄生闻言,连忙起身去看,果然看到新属地。   毓涅城外的天地广大,不光是旧有属地失而复得,甚至还跟遥远的天边相连,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姿态。   荒芜枯竭的大地重萌新绿,纯透灵气铺洒而下,竟然再也不分仙魔。   琼莲十二岛,雷隐隐,雨霖霖。   众人也发现变化,灵气随雨水而下,滋润干枯已久的泥土。   “世间灵气被彻底调和。”肃停云望着指尖雨点,“连岛内灵气都充盈起来。”   岛内以前只能容纳仙气,现在世间不分仙气和魔气,过往封存的魔气也被转换,可供修士使用的灵气翻倍。   楚辰玥从阵心俯瞰全岛,只见众岛外的云雾散去,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新属地。她享受细雨拂面,脸色也温和下来:“世间灵气重新丰盈,寻常人修仙也会容易。”   这片天地再次连通,仙魔之气化为灵气,不仅有助修士修行,连凡人也有更多容身之所。   ……   万花秘境内,漩涡已在逐步消失,连花镜都光芒黯淡。   楚在霜和斐望淮站在镜石搭建的石台之上,他们如今不再被飓风攻击,四周安宁而祥和,只剩流淌的灵气。   重塑天地耗空花镜灵气,楚在霜没用这力量飞升,反而将其挥洒天地间,这才能够彻底消除混沌之气。   楚在霜凝视悬在半空的花镜,问道:“你要回去么?还是去哪里?”   万花秘境正在关闭,只是经历过此番重塑,没准秘境再也不打开。秘境后应该能抵达其他界面,花镜常年浸润其中,才能窥探各种景象。   她没有贸然触碰花镜,索性让它自己来选择。   片刻后,玉盘般的镜面彻底平息,轻飘飘地飞了过来,静静躺平在她手中。它化为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,周围用金属莲纹点缀,不再有任何灵气波动。   楚在霜望着花镜,感慨道:“原来你也舍不得这里。”   斐望淮:“失去所有灵气,它就成为凡物,不再是众生之源。”   花镜力量彻底回归天地,消除所有混沌之气后,恐怕不再有任何作用。   “凡物又怎么了?”她小心翼翼地将花镜收起来,“当个废物也挺好。”   斐望淮听到她熟悉的口吻,瞧着她积攒旧物的老毛病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,就像回到了莲峰山上。   两人一边说着,一边往外走去,准备离开镜石平台。   云销雨霁,天光大明,无边无垠的天地从此展开,连灿灿日晖都显露出身影,投下丝丝缕缕温暖的光芒。他们取出红花长剑,再次飘浮在半空中。   斐望淮站在她身后,他挑起眉头,突然道:“如果我没记错,有人曾经闹着,非要跟我回淮水以北看看。”   楚在霜一怔,故作迷茫道:“有么?谁啊?”   斐望淮不言,仅幽幽盯她。   “那有糖桂花包么?”   “有。”   “那有棋盘么?”   “有。”   “那有……”   他握住她指尖,似看穿刁难,笑道:“你要什么都有。”   她听他无所不应,这才微扬下巴,回握住他的手,支吾道:“……那就去看看吧。”   只听红花长剑嗡鸣,在天空中划出残影,载着二人纵横遨游,尽享天地繁华百景。   -正文完-   作者有话说: 正文完结,休息两天,番外从12.15开始更新~   。   感谢一直以来追更的朋友们,由于创作期间身体不佳,我中途还破天荒生病,时不时就要请假调整,导致大家阅读体验下降,在这里鞠躬致歉!!   坦白讲,写这本书时身体煎熬远超精神,生病后我精力不济,同样字数要花翻倍时间来写,深刻地领悟到健康大于一切。好在还是缓慢而扎实地完成了,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,调动很多没用过的情绪,对我来说也是种新体验,以后应该还会写仙侠的!   后文基本是闲散日常,没有什么剧情内容了,大家可以根据需要选订~   。   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   愿你童心依旧,谢谢你的陪伴。   2022年12月12日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